《青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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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耳-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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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吗?”
  “你可以教我啊。”周西西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我带了泳衣的。好看吗?”
  锦明看了看。
  突然说,像是晴天之下突然滚下来的一声雷响。
  “我跟你说,周西西,你要是想要我教你游泳的话,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
  “……”
  “就为了那个女生吗?”
  “……”
  “你喜欢她?”
  “是。”
  门突然被敲响的时候,女人还细心地透过猫眼看了看以确定是不是锦明突然闯回来。这样的担心,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欲火。而那个老不死的自从十年前被人捅了刀子住到医院里去之后几乎就再没什么价值可言了。
  “你怎么才来?”女人有些抱怨。
  而男人并没有用语言回答她的意象,只是远远地就探过手来扯住她的胳膊。男人的动作散发着野蛮的味道,像是兽一样。
  于是女人从他怀里挣出来。
  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陈平,我跟你说,你还是老师呢,看你这德行,叫人知道简直臊死了。”
  “这和教师不教师有什么瓜葛?”男人有些不悦。
  “锦明在你班上最近表现怎么样?”
  “咱们不说那些小孩子,咱们现在说点大人的事……”男人抱紧了女人,声音低下去。像是潮水的起伏,低下去的是男人的声音却浮起来女人的叫声。
  男人像是抱着一截木头以倾斜的角度抱起了女人。
  被腾空的女人持续不断地叫着。
  男人把女人扔在客厅的沙发上。
  在衣服已经扔到满地板都是的时候,女人突然说:“这次评职称……”
  男人很激动,喘着气说,“好说好说,只要你……”
  锦明手里拿着钥匙。没有声音地站在客厅的门前。看着两具光溜溜的身体在眼前摇来晃去……
  几乎是没有废什么周折。只是拨了114查询台查到了青耳中学门卫的电话。那个接电话的姑娘很快活,她说她是学校食堂蒸馒头的。暂时在这里替老张接电话。男人在这边忍受着小姑娘的喋喋不休,只是他还是在一分半钟之后忍受不住地打断她说:“请问徐美绢还在你们学校吗。”小姑娘声音响亮:“在啊,早些时候我还碰见她了呢。”“你能帮我找她接下电话吗?我是他老家过来的亲戚。”“……她现在好像在上课。要不……你等下,我看看,你直接去她家好了。她家在教师楼C座6号楼531。”“好的。谢谢。”
  挂掉电话的男人。
  转身的瞬间风化掉了那个冷酷的微笑。
  而藏在怀里的蒙古弯刀坚硬地硌着男人的肚皮。
  他贴着青耳中学的校园围墙走过去。当时正是课间。操场上一片沸腾。他甚至稍微站了一会儿,往篮球场上看了几眼,却因为距离的遥远而只能看见模糊的少年的白色身影。而或许,那里面也许就有自己的儿子呢。
  只是,有一件更紧要的事需要男人去办。
  阳光近乎温柔地匍匐在大地上。
  有潮水的声音涌来涌去。像是被置放在浪尖之上,体验着极端的刺激,男人不觉手里冒出了汗。他站在徐美绢家的门口。
  像是看着一个旋涡。
  眼睁睁的,知道跳下去有丧命的危险,却还是忍不住要纵身一跃。
  而突然冒出来的几个路人还是让男人吓了一跳。
  锦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呵斥。
  “滚回你的南方老家去吧。”女人非常恼怒地站在客厅中间,“你这种人,就像你的爸爸一样,一辈子都没骨气可言,跑出去逃学还能有什么出息,你们班陈老师……”
  陈老师。
  陈老师。光着身子,甚至还转过身来面不改色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就当着他的面扯下套在他身体上的避孕套,然后慢吞吞地穿上了衣服。
  禽兽。
  光着身子的陈老师让锦明阵阵眩晕。
  他觉得他真脏。
  他们真脏。
  “你不是说你是去上课的吗,而实际上哪里有那回事?姑妈我拉扯你容易吗。你姑父躺在医院里就是一个植物人……你要是这样,你真的就滚回去吧。让你爸爸好好看看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女人一屁股坐在沙发里,而那里,还残留着叫做陈平的男人的温度。
  “我明天就去跟你们班主任陈平说把你和你们班那个周西西的女生调开。把你调到另外一个班吧……”
  “不!”
  “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告诉你,我再也不许你和那样的女生来往!”
  锦明抿紧了嘴唇。目光并不躲闪女人狰狞的面目。只是他执拗地坚持,一定要做出点事来给她看看。叫她知道什么是羞耻。所以当锦明主动找到周西西并且主动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的时候,周西西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是梦吗?
  是梦吗?
  没有哪个梦像是这样的残酷。
  锦明像是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操着流利的南方普通话说:“我们不真做,只是做做样子给她看……”
  “……”
  “只是像电影里那样……”
  “那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会很美……”
  复仇像是一把指引方向的神杖让男人止不住又一次绕回来。整个城市的天都低低地压下来,阳光逃窜,天光熄灭。等把空气吹皱。
  男人确定走在自己不远处的男生似曾相识。
  而跟在男生之后的女生则显得小心翼翼。
  他们不时地停下来,说着些什么。
  男生回过头看了一眼。
  男人就确定了是自己曾在电车上遇见过的叫做“陈锦”或者是陈锦什么的男生。尾随着他们一直进了教师楼。而难以置信地是进了C座6号楼。
  而一进了楼道,两个孩子都跑得飞快。
  像是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男人只听得见防盗门在空气中震出来的破碎的声音。
  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到了。
  而这一次男人什么也顾忌不了了。他径直走到531门口,按响了门铃。门开之后,男人微微一怔,这是锦明和男人的第二次面对面了。
  “你是?”
  “我找徐美绢老师。”
  “她还没有下班。”
  “她什么时候回来?”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男人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女生。
  男生不耐烦地说:“你去学校找她好了。”
  而姑妈突然闯入也在锦明的预料之内。他们做得恰到好处。女生盘坐在自己的怀里。因为背对着门口而看不见站在门口的徐美绢。
  “你们……”
  锦明很是得意,甚至学着那个叫做陈平一样的男人不缓不急地赤着上身站起来想要给予姑妈最有力的还击,总是要面对这一天的,总是要像无辜的候鸟一样从北方回到南方的,即使南方的家也早已经溃败,可是,总是要还击点什么总是要给那些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而这,也许就是自己能做到的吧。
  尽管这样做,对周西西不好。
  他回头略带愧疚地看了一眼周西西。
  就张开了嘴:“你把我送回南方去吧。”
  而姑妈突然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蹿出了一口血。
  她的身体一点点低下去。
  在她身后,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张,一个星期之内,第三次遇见的男人的脸。
  而即使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的人,也有着美好的不落的梦想。
  男人看到锦明白皙无辜而又恐惧的脸庞时,眼泪像是水龙头一样喷涌出来。
  他也许错了,也许他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去看看自己的儿子。叫做夏炎樱的男生,十七岁了,应该是大眼睛,白皮肤……
  而锦明,终于放肆地哭出声来。
  那些黄昏里的云朵,被风撕扯着吹到天边去,散落在平原的尽头。再也分辨不出已经发生的、即将发生的那些亡灵远去的真相。
  01
  锦明,以前一直没有说起,我把你写到我的文字里面去了。
  未经你的同意,会不会惹怒你?
  我知道你是好脾气的,总是纵容我。所以,我学会了在你面前飞扬跋扈得寸进尺。
  02
  这么多年,你就像一只候鸟,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然后走得越来越远,几乎完全走出我的视线……而我就像一只蜗牛,仍在北方。所以中学时你向我所描述的丰盛而壮丽的南方景象,对我来说,仍是一片氤氲。我会在想起你的时候想到南方的温暖和潮湿。每年一次漫长的梅雨时节,将整个南方淋成忧郁的姑娘——此刻的我,蜗居在一间不足四十平的小房子里,看电视、写作、唱歌……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有时也会寂寞,会不甘心地站在窗口,俯瞰外面的世界。
  这世界人那么多,来来往往,却还是会感到寂寞,这真是一件要命的事。然后,我们撑着学校二楼走廊上的栏杆,努力将身体探出去,如果有风,如果地面上有人恰好仰起头,那么他会看见两张忧郁的男生的脸。
  “我数学测试打了二十四分……然后,班主任找我谈话了。”
  你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像是开玩笑似的说:“他又跟你‘念经’了?”
  “这狗日的高考!”我转过身,倒仰在栏杆上,在不至于惨烈地摔到楼下的可允许范围内尽可能探出更多的身体,而目光则把我全部的烦恼都推向了又高又远的天空。你特别配合我忧伤的情绪,噼里啪啦地拍着铁栏杆叫嚣:“这日子活得可真窝囊啊!”
  03
  能写完《青耳》我很高兴,它是一个礼物,写给你,以及我们的十七岁。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写不完这个小说了。身体越来越差,我无法坚持正常的案头工作和写作。在我邋遢的小房间里,我摆出各种姿势抱着笔记本来写东西,最夸张的是,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板上,把笔记本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因为这样我就不必弓着我受伤的腰了。可即使是这样,我背上被拉伤的肌肉还是不可阻止地“异军突起”(是左侧肿起来了)。我去了几家医院看医生,他们都弄不清楚我到底怎么了:做彩超与CT,给骨头拍片以及尿和血液的检查……你知道我像个木偶一样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些的时候,内心存有多大的恐惧。我手里拿着病历等着划价交款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悲天抢地的号啕大哭,同时还在不停地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做错了什么事叫我患上这种绝症!”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人关注她的悲伤。在询问台前,一个手里拿着CT片的男人语气冰冷地说:“你别哭啦!”她还是哭,于是男人走过来,拉起她的手。
  我总是善于把各种悲伤的事想象到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有一天,我像那个女人一样倒霉,谁会拉起我的手呢。而在面对巨大悲伤的同时,能放声大哭也是一种幸福呢。这是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十七岁的时候,暮色降临,我因为什么事蹲在操场上哭起来——那还是我高中时代唯一一次逃课呢,我不敢看不远处教学楼里一片明亮的灯火,你从容地站在我的对面,迫于黑暗,只能看到你模糊的轮廓。而你漫不经心的声音像是被雨水过滤过一般忧伤而无情:“你小子还挺能哭啊!不过,能哭,能流出眼泪也是一种幸福呢!”那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说,只觉得你的话里到处是刺,像是对我的悲伤的冷嘲热讽,我不允许你这样践踏我的尊严,所以冲过去和你打架。后来当我们衣衫破烂一前一后地回到班级时,所有人以为我们反目成仇了呢。只是他们不知道在教室门口我们俩还勾肩搭背的嘻嘻哈哈。
  打架,只是为了发泄我们对高三的不满。
  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寡淡的人。除了你,交不到任何知心朋友。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话越来越少了,少得常常会在二十四个小时一个人藏在房间里甚至要拉上窗帘避免见到阳光,即使在面对巨大而沉重的难过的时刻,我也是紧抿嘴唇,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
  你说你哭啊,你怎么不哭呢?你说最可怕的莫过于面临强大的悲伤而不说话不落泪。你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是在高二下学期,我的突然失聪和失语让你泣不成声。然后,你带着我去医院,就像是一个大人一样领着我在充斥着来苏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走来走去。而第二天诊断结果出来时,因病情的严重和不能确定,医生不肯直接和病人讲,是你以病人家属的身份大义凛然地走进了医生的办公室,而我在忐忑恐惧的同时终于坐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掩面而泣。
  离开青耳去哈尔滨看病的前一天,你带我去天桥上找算卦先生。你说这个很灵的,上次在他那里给远在南方的父亲算卦,结果灵通得很,他一咬牙就战胜了脑血栓,而没有去向马克思报到。一路上我很紧张,手心里全是汗,而且不停地想上厕所。在天桥上,算卦先生的眼睛睁睁合合,像是头天晚上没睡好觉一样,他算出来的结果使我们俩目瞪口呆,他说我会得很大很大的病,甚至不可治愈。你像头小豹子一样想揍他。就这样,我们的位置来了一个对调,回来的时候你悲伤得哭起来,而我则不停地安慰你。
  幸好,排除了脑癌之后,我几乎雀跃着挂长途电话给你。
  “锦明啊,医生说我得的是脑囊肿。”我还不忘补充一句,“就是脑袋里有炎症,不需要开刀的,再没有破裂之前也不会要人命。”
  “比起脑癌呢?”
  “威胁性当然要小许多啦。”
  “好啊好啊。”即使是克制如你,声音也略略有了起伏,把电话从左手换到右手,电话亭里的中年女人用奇异的目光盯着我。冬天的哈尔滨冷得干脆而直接,不一会儿,手指就被冻僵了。
  “水格啊,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04
  我们十七岁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无外乎埋头读书,抱怨功课沉重、没有自由或者为黄色录像带而困惑不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如此。我记得我的同宿舍男生,会在晚上十点以后跳下楼去,而天亮之前,又惺忪着睡眼却亢奋地爬楼回来,只是为了去看一场黄色录像。
  在我们不算做朋友之前,我就认识你。
  你一入校就有骄人的成绩。你在足球场上的冲锋陷阵。你在从教室去食堂的路上,却静默而内敛。
  有时候会在路上看见你,清亮的眼睛却看不出情绪,会在遇见熟人时露出营业式的笑容。是卓尔不群的少年,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却难以靠近。
  而我,那时活得是一团糟糕。
  学习不如意,疾病已盘踞在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尚未显露,但却以漫不经心的方式给予预兆,会每个月重感冒一次,我趴在书桌上,感觉像是骑着扫帚的哈里波特在天上飞来飞去。还有从来没对人说起的,青春期的生理发育还没结束,我常常在澡堂洗澡的时候很困惑自己的身体……更为重要的是,在这所重点中学,自卑感像是一团庞大的乌云覆盖在我的头顶,看不到光明和希望。
  没有人,从来就没有人夸奖过我。
  像是被遗弃的小丑。
  所以,当你站在我们班级门口问一个女生水格在不在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激动和惊讶。
  我低着头走出去站在你面前。比起你的海拔来,我只能算是《白雪公主》里的小矮人。你拍拍我的肩膀,夸奖我的文章写得好。然后从身后扯出一本学校文学社的油印刊物给我,说这一期杂志上发表了我的散文——你是那本叫做《星星草》刊物的学生主编。
  我举起双手向上帝保证,那是多么让人震撼的喜悦。
  我感激你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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