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林氏的反击
回到林氏自己住的福瑞院,还没等铁青着脸色的欧阳治先发作,王妈妈已经将屋内一干丫鬟媳妇全都叫出屋去,林氏噗通一声朝着他跪下了,脸色决然:“老爷,今日全是我的错,惹得老太太生气!”
欧阳治顾不得欧阳可也在场,冷喝道:“你也知道错了,平日里不约束下人,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林氏眼泪如涌,凄声道:“治郎,你总要容我分辨!”声音凄然。
欧阳治轻轻一震,目光还是恨恨的:“你有什么好分辨的,难道爵儿院子里的下人翻了天的事还冤枉了你不成!”现在回想起来,爵儿那天在花园里出了事,林氏确实可能脱不了干系!
林氏轻轻擦拭着眼泪,哀声说:“老太太办事,我并不敢置喙,可也得容我说个青红皂白呀!前些年我刚进门时,府里的丫头婆子就隐隐绰绰的议论着,说是我这个庶女替代了姐姐,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爵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一直对我冷鼻子冷眼的,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几个无知下人嚼舌根,爵儿又是个小孩子,等长大了自然能体会到我的苦心,便不敢拿琐事来烦扰老爷,暗暗忍下了,总想着清者自清,过不多时谣言总会散去,可没想……没想,老爷竟然也疑了我!”
说着便滚珠般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白玉般的手指抹过面颊,哀哀凄凄的说:“老爷,爵儿心里早就怨上了我这个继母,我做再多他都觉得是没安好心,那年我熬了三个晚上给他做了双鞋,他一下子丢进了湖里,老太太知道以后还说叫我以后少管他的事。 我从此后就不怎么敢管松竹院,生怕让爵儿误会我这个继母别有用心!谁知那些个小人借机生事,乱了院子,那信妈妈可是家中十几年的老人了,又是姐姐亲自留给爵儿的,我想着将院子交给她也放心,谁知道她竟然也纵容着那帮下人坏了规矩,出了事情还要全怪在我身上。”
林氏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就算如此,你难道一点过错都没了?”欧阳治冷哼了一声,声音里却没了刚才的滔天怒气。
林氏膝行几步,爬到他身前,一张美丽的面孔满是泪水,哽咽的缓缓诉说:“若说我一点错也没有,那也不然;我怕跟爵儿的关系更僵,不敢将事揽在身上,若是我能狠下心来管理家宅,也许今天就不会有这些事情……我不过是怕被人说我这个继母指手画脚、插手继子院子里的事情而已。我是错了,可若说我有心纵容下人伤害爵儿,我就是到了阎王那儿也是不依的!我到底是他的亲姨娘,难道没有半点真心吗?”
欧阳治听着,也慢慢有点动容,默声坐着。欧阳可在一旁看着,露出笑容,按道理说,父亲纵然疑心了母亲,没有证据也不能怎么样,母亲本不需要这样下跪哭诉,她如今这么做,却成功地免除了父亲所有的怀疑。
林氏又抽泣了两下,哀声凄婉,颤声说:“老爷,我本是侯府的庶女,这一辈子都是依附着老爷活着的,倘若老爷厌弃了我,我不如现下立刻就死了。我也知晓自己惹怒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心里不快,她怨我厌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辩……只盼望有一天我也能给欧阳家生个儿子,老太太才能容得下我!”
欧阳治一向知道母亲对林氏最不满的就是她至今没能生个儿子,听到这里也觉得大概是老太太借题发挥,将爵儿受伤和下人胡闹的事情都怪在了林氏身上,果真如此林氏何其无辜,他心头一疼,连忙一把扯起林氏:“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林氏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千般柔情万般委屈,他实在不忍心,叹了口气:“算了,这事情谁也不许再提。”
欧阳治走了,林氏回到里屋,丫头梨香早已摆放好檀木小机子,温热的茶盏冒着热气,林氏却一脚踢翻了,茶水顿时飞溅。
梨香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王妈妈重重踹了她一脚:“还不快收拾东西滚出去!带上门!”
当屋子里只剩下林氏、欧阳可、王妈妈三个人的时候,林氏恼怒地道:“你们说这欧阳暖是不是脑子磕坏了,为什么突然处处跟我作对!”
欧阳可摇摇头,要说变化,大姐那双眼睛的确是不同了,太过安静清澈,脸上的笑容又十分的真心,可做出的事说出的话却很是老道毒辣,她是变了,变得让人无法捉摸。
“主子,大小姐也许是误打误撞,她那种没用的废物,这辈子都翻不出您的手心。”王妈妈谄媚,她是林氏的心腹,陪着她从一个小小的侯府庶女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如今成欧阳家的当家夫人,林氏有些见不得光得事都是她帮着办的,也更知道林氏的心思,“说不定她背后有人指点,我看那方嬷嬷就是个老奸巨猾的,用不用想个法子……”
林氏斥责:“糊涂,如今欧阳爵刚出事,欧阳暖再紧接着发生事端,老太太和老爷肯定会怀疑到我身上来!都是你办事不牢靠,没能斩草除根,若是当时在花园……”
欧阳可急忙上前几步:“娘,说话要小心。”
王妈妈笑笑:“我的小姐,这院子上上下下都是夫人的人,你放一百个心。”
林氏叹了口气,脸色阴沉道:“原先我看她是个蠢笨的,谁知竟是眼拙了,被这丫头骗了这些年。”她把欧阳可拉到自己身边:“女儿,娘以前在娘家是个不得宠的庶女,所有的风光都是大姐的,我哪怕再出色都是大姐的陪衬,从嫁进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将来我的女儿决不能让欧阳暖压着!”林氏平和慈爱的眼底划过稍纵即逝的怨恨,轻笑:“难为你生得这么出色,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的可儿是百鸟中的凤凰,她欧阳暖不过是个平庸的麻雀,除了有个大小姐的身份,有什么是比得上你的!以前老实听话就罢了,敢来对付我,哼,娘会彻彻底底毁了她!”
“娘,话是如此,可我总觉得大姐看我的眼神……说不出哪里怪怪的。”欧阳可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欧阳暖那种笑容看着十分温和亲切可爱,却让她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底下升上来。
……
☆、011 没有敌人就树立一个敌人
欧阳暖轻轻把窗开了一线,看向外面,只见那院子里,铁树的花开的很是傲然,花为圆柱状,如玉米芯一般,花朵层层叠叠,黄灿灿煞是好看。她今天借着这株铁树引来祖母,是为了明明白白的从祖母口中得到权力,同时让祖母和父亲对林氏生出不满,如今看来,效果尚可。
欧阳爵蹬蹬蹬跑过来,道:“姐姐不要生气,为了那些小人不值得!”
欧阳暖微微一笑,:“我从来没为他们生过气,爵儿,姐姐今天让你看着怎么处置这些人,就是希望你明白,不管下人如何放肆,他们都是奴才,只要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你手中握有权力,谁都会畏惧你,但你若是太过宽和善良,就会让这些人全都爬到你头上来,久而久之你这个主子就变成了奴才,不知不觉被他们牵着走了。”
“恩!”欧阳爵认真听着,似懂非懂。
用这样的雷霆手段处理那几个下人,是前世的欧阳暖做不出的,当年她善良敦厚,怜悯他们十分不易,可到了她受苦落难的时候,除了方嬷嬷和红玉,这些人无一不是落井下石,又何曾同情过自己半分。
欧阳暖微微一笑:“从今往后,这院子的一行一动都要有章法,丫头们该做什么怎么做,都依着规矩走,明白了吗?”
欧阳爵看着红玉拿出来的宣纸上写着条条陈陈,事无巨细的规矩,登时睁大眼睛:“姐,你今天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的啊!”
欧阳暖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脑袋:“小傻瓜!”
今天她如此做法,等于在向林氏示威,林氏心机深沉,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爹爹虽然一时震怒,却很快会被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哄回去。 不过,这只是刚开始。
如果她没记错,马上欧阳府就要迎来一位娇客了,对林氏来说,这可是个坏消息……
自这一日起,欧阳暖每日都准时去给老太太请安,一日不落。这一日去,祖母李氏很热情地招呼欧阳暖:“快过来,看看你表姑妈。”
欧阳暖仔细一看,李氏身边果真坐着一位美人儿,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斜斜梳了小巧的堕马髻,青丝束成一束,随意的放在脑后,发髻上别了一只素银花卉绞丝小发簪,与耳上的泪状坠子相映成趣,配上一身鹅黄的袄裙,好似一只伶俐的画眉鸟。
自从上次事情过后,老太太对大小姐和欧阳可就有了显着区别,看到大小姐来了,张妈妈赶忙让丫鬟端来一张铺有厚棉垫的直背交椅,紧紧挨着热炕放了:“大小姐,老太太正念叨你呢!”
欧阳暖微微一笑,亲切地道:“张妈妈说的是,我听说祖母身边来了个仙女一般的美人儿,特地来看一看,沾沾仙气。”
一句话说的李氏和那个美人儿都笑了起来,李氏拉着那女子的手给欧阳暖介绍:“就你会说话,这是我表弟的女儿,也是你姑妈,还不快见过!”
这么年轻的表姑妈还真是不多见,欧阳暖却半点没觉得别扭,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姑妈,李月娥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欧阳家的大小姐。
前世印象中,这个姑妈李月娥倒是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李氏的远房表弟,不但中过秀才,还开办了私塾,只可惜没过两年她的父母就相继去世了,如今说的好听是来看望李氏,实际上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投奔的。欧阳暖记得当初她一进门就很不讨林氏的喜欢,果然没半年林氏就想方设法将这个美人儿嫁了出去。
不过如今,欧阳暖可是十分欢迎这位娇客的到来。
没说两句话,林氏带着欧阳可就到了,这段时间李氏每次看到她都没好脸色,亏得她还能每天必到,照样亲亲热热,一副万事都从容不迫的样子,欧阳暖心中不免冷笑,被那样当面斥责还能做到如此,林氏为人果真不可小觑。
李氏看到她来,只淡淡说了声坐吧,林氏却没有坐,反而亲自接过张妈妈手上的果盘,放到炕上的一个黑漆螺钿束腰小条几上,又转过身来还要接丫鬟手上的茶。
李月娥笑的甜蜜可人,说了一句,“表嫂,我来吧。”
原本不过是句客套话,反正又不是没有丫头,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转手,不会真的有多辛苦,李月娥这么做,不过是想要给林氏留给好印象,将来在欧阳家寄人篱下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但这话一说,李氏不高兴了,朝林氏冷声道:“你是尊贵的人,可别为了我这把老骨头累坏了,不值当,先回去歇着吧。”
林氏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无故受了气,还得强撑起笑脸道:“娘不用这么心疼我,不觉得累。”
“那你更该回去了。”李氏见她赔笑,反倒更添一层怒火,声音越发得冷,近乎训斥,“免得回头累着了,更加没心思管理宅院了,到时候家里下人乱成一团,岂不成了我不心疼儿媳的错?你去吧。”
林氏只觉一口气堵在胸间,有点喘不过来。她忙前忙后不得半分好,反倒碍了婆婆的眼,平白无故挨了一顿训斥,而且还是当着继女和外人的面,叫自己今后还怎么做人?还怎么做欧阳家的当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上更觉得下不来。
欧阳可人机灵,上前扶了母亲道:“娘,既然是祖母的好意,就先回去歇一会儿吧。”
欧阳暖也温柔地道:“是啊,娘,妹妹说的是,有女儿在这里替娘尽孝,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氏看着欧阳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就麻烦暖儿了。”说完,她强忍着气退了出去。欧阳可掀开帘子的时候,充满怒气地盯了欧阳暖一眼,却看她微微启齿:“妹妹,你答应我的英山云雾呢,可别忘了。”
帘子啪的一声摔了下来,把李月娥吓了一跳。
从祖母李氏的屋子出来,欧阳暖突然叫住了李月娥:“姑妈,刚才祖母说你的针线做的极好,可否去我那儿坐坐,指点一二?”
李月娥愣愣地看着她,此刻欧阳暖鬓边插了一枚深红宝石的喜鹊登梅簪,身上一件浅杏仁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富贵逼人,越发映着少女的脸庞清丽明媚,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说了声:“好。”
欧阳暖笑的更温柔,没有敌人就给她树立一个敌人,给林氏找点事情做做,岂不妙哉?
☆、012 表妹表哥一家亲
李月娥拢了拢身上的盘金银丝双色缠枝花的狐狸皮袍子,坐在暖和的房间正厅内,屋里正中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不断散发着热气。
欧阳暖吩咐红玉他们准备了不少的瓜果点心,摆满了一桌子。李月娥看了眼欧阳暖随意地放在桌上的手指,光亮的指甲呈现透明的粉色,手指细腻圆润、光滑如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不免为自己孤苦无依的命运叹了口气,越发看不透对方这样的高门女子怎么会耐下性子和自己这么个寒门孤女叙话了。
“多谢大小姐的袍子,我实在是惶恐。”若说在李氏面前这个大小姐表现出三分亲热还情有可原,现在没人看见,她却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实在令人费解,毕竟看那个林氏和二小姐的表情,分明当自己是投奔而来的穷亲戚,连正眼都没瞧过的。
“姑妈说的哪里话,你一路风尘仆仆从南方到京都,自然不知道这里天气冷得很,我们早该为你准备好这些的。”欧阳暖这么说着,笑语嫣然。
是啊,早该为客人准备的人是当家主母林氏,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做,李月娥心想,自然就对林氏有了三分不喜。
屋子里只留下了红玉和方嬷嬷两个人,方嬷嬷热情地为李月娥倒了一杯茶,说道:“李家姑娘这次来京都,要留多久?”
李月娥表情一顿,立刻觉得有点难堪,欧阳暖嗔怪道:“嬷嬷,姑妈到了我家,就像是回家一样,以后就不走了,既可以给祖母做个伴儿,又可以指点我的绣活儿,多好的事情。 ”
李月娥的脸色立刻缓了缓,苍白的脸孔像是有了几分生机:“大小姐,我——”
“千万别再叫大小姐,叫我暖儿就好,祖母和爹娘都这么叫我,姑妈是自己人,也该这么这么叫才亲切。”欧阳暖微笑,冬日的阳光照进厅堂,照在她脸上,显得她的皮肤白的透明,一双眼睛如一潭清泉般幽静,却隐约冒着一簇奇异的火焰,明暗交替,变幻莫测。
李月娥笑的自然了些,对待欧阳暖的态度也不像刚开始那么疏远。两人又说了几句绣活儿的事,欧阳暖突然叹息了一声:“可惜姑妈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不能一直留在家中陪我。”
李月娥还没说话,她的丫头佩儿嘻嘻一笑:“大小姐说的是,老太太刚还给我们小姐说了亲事呢!”
李月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斥道:“小蹄子,不许乱说!”
欧阳暖听了之后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是哪家?姑妈不要害羞,我虽然不爱出门却也在京都生活多年,说的是哪户人家,我也好帮着打听啊。”
李月娥心念一动,虽然女儿家的婚事的确不好多说,可欧阳暖不仅是欧阳家的大小姐,更是侯爷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这样的身份在京都闺秀的圈子里自然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自己的婚事……
佩儿看自己主子沉吟不语,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心思,马上说道:“一个是中牧监王家庶出的三公子,另一个是尚药局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