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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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笺纸桃花色-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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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蹲下身,和颜悦色地问:“细竹,你还认识我么?”
  细竹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傻呵呵地笑道:“你这衣裳好漂亮,在哪买的?”
  一听这话,君羽心里立刻凉透了半截,稳定心神后,已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细竹都东拉西扯,答的乱七八糟。无奈之下,君羽只好暂时放弃,起身吩咐岚兮:“把她先带回章含殿,你随后派人去请御医王练之,就说本宫有事找他商量。”
  疯了。君羽自然有心理准备,不会天真的认为司马道子父子会放过任何一个销毁证据的机会。可这个结局未免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留下活口,却跟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将细竹带回去后,先给她梳洗沐浴,换了套干净衣裳,然后喂点稀粥,安顿在细柳曾住的卧房里。君羽守在塌前,忽听外头报:“御医王大人到。”
  她起站起身,对拎药箱的男子微笑:“练之,你来了。”
  王练之听说她要去京口,早就想进宫,一听传唤,连便服都没换,就匆匆赶了过来。“公主急着召臣,究竟什么事情?”
  君羽拉过他的手,一直拽到塌前,指着熟睡中人说:“先别问那么多了,看看她的病如何,能不能治?”
  感到她掌心柔暖的温度,王练之身体一颤,不自然地放开手,心里生出微妙的触动。不过那点变化,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面上始终平静如常。掀开被子,他两指搭在细竹腕脉上,静静感受片刻,又揭开眼皮看了一会儿,叹息说:“是谁告诉公主,她有病的?”
  君羽愣了一下:“你是说,她没有疯?”
  王练之点头道:“据脉象来看,她除了受一些皮外伤和有四个月身孕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事态越发的扑朔迷离,但如果她只是装疯的话,就还有一线转机。
  等细竹从睡梦中醒来,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眸子。君羽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好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本宫。说,是谁让你装疯卖傻的?”
  细竹目光躲闪,推开她就想跑,被王练之伸臂堵住去路。他摊开针砭包裹,亮出一排细密银针,取了一根说:“既然你不肯招供,我只好把你当疯子治了。”
  细竹见逃脱无望,扑通跪到地下,哭着说:“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欺骗您,实在是万不得已啊……”说着,拼命磕了几个响头。
  君羽看她怀有身孕,于心不忍,便叹了口气说:“起来罢,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原谅你一次,不等于我会容忍第二次。说,你是不是司马元显安插在宫里的奸细?”
  细竹低下头,犹豫了很久,才含着泪说:“我……我确实是会稽王培养的线人,从小潜进琼华苑,就是为了给他们通风报信,将宫里的秘事泄露出去。可我真的是被逼的,如果我不干,他们就会杀了我!”
  “所以,细柳就是这么死的?”
  细竹低头,咬住发颤的嘴唇:“是……我妹妹不肯合作,就被灭口了。公主,求您救救我,因为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又有了身孕,如果不装疯,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君羽冷冷盯着她问:“是不是司马元显指使你给张贵人罂子粟,毒死了先帝?”
  “是……事发后我很害怕,尤其是张贵人死了以后,天天梦到冤魂来索命,他威逼我说如果敢泄露半句,我和肚里的孩子都不能活。这些伤,都是他打的……”她说着挽起袖子,展示给外人看,从双腕一直蔓延到肩头,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伤。那些血红疤痕、瘀青斑块,有的是鞭挞、有的是杖刑,甚至还有烙铁烫过的痕迹。
  这些斑斑烙印,饶是见惯血腥场面的王练之,都不忍看下去。实在不敢想象,将那些酷刑是怎么施加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而她又是怎样挺过来的。
  “公主,求您救救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细竹说着,已经泪雨滂沱。
  君羽扶起她说:“唯今之计,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我明天就去向太后禀明一切,到时候,你必须出来指证!”
  细竹哭着点头,答应道:“只要公主吩咐,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君羽替她擦干泪,转头吩咐岚兮,“去收拾一下床铺,今晚就让她跟芜菁将就一夜。”
  安顿好一切,君羽总算松了口气,想到明天就能揭发会稽王父子的阴谋,替孝武帝报仇雪恨,她就感到热血沸腾,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送王练之出宫,依旧是沿着柳堤小桥,徐徐走向东华门。一路上君羽都闷不做声,思考着明天的说辞。王练之看出她心不在焉,挑开话题道:“臣听说,公主明日就要出发了?”
  提到这事,君羽心中的喜悦扫去一空,垂下头闷闷地“唔”了声。
  这态度已是再明显不过,王练之也懒得绕弯子,径直问她:“公主既然无意于桓玄,为何要答应他的婚事?”
  君羽轻叹一声,也供认不讳道:“你猜的没错,是我一时鲁莽,才造成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尴尬局面。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她语调疏淡和缓,有种早已认命的无奈。
  固然心有不甘,可她毕竟利用着晋陵公主的身体,就要肩负起一个公主的责任,无论情愿与否,都要坦然去承担,无可逃避也无可退缩。
  柳絮飘飞如雪,翩然在空中跌荡,带着几分无奈,坠落进尘埃里。王练之望着这满眼新绿,却有种四季过尽的缱绻。他捡起一片柳叶说:“古人昔日送别,都要在灞桥折柳。可惜这‘柳’,到底不是‘留’。公主既然要走,就把这片叶子带上,无论天涯海角,就当练之一直跟在你身边。”
  君羽伸手去接,结果一阵风吹来,将他掌心的柳叶卷上天,转眼就消失了踪影。她惋惜地望着空无的蓝天,王练之摇头道:“原来缘分这东西,真是强求不来。”
  君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过是一片叶子而已,以后无论在哪,只要看见柳树,我都会想起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患难知己。”
  “患难知己……”王练之默念一遍,越发觉得这四个字有多可笑,于是低头凝视着她问,“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么?”
  君羽闻眼诧异抬头,迎上他深沉如水的目光,扑哧笑道:“不做朋友做什么?”
  这句戏谑式的笑意,点燃王练之心中的愠怒,他突然盯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说:“除了朋友,还有很多关系,比如说……夫妻。”
  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果如他预料的那样,君羽瞬间愣住,眼中波澜起伏如潮跌宕。僵持片刻,她茫然无措地推开他,踉跄倒退几步。王练之追上去,大力握住她的双肩,直欲把骨头捏碎:“公主,我是认真的,从水牢救萧楷时,我就已经认定你了……不,不,还要更早,在烟雨楼你偷跑出宫那时,在大殿上你扮舞姬跳舞时,甚至,在初见那天,我为你号脉时……”
  君羽在他激烈的告白声中,逐渐安静下来,半晌后才勉强微笑,惭愧地对他说:“练之,对不起,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王练之颓然松手,眼里的灼热一点点褪散,最终如影幻灭。他勾起唇角,颤声问道:“公……公主喜欢的人,可是子混?”
  君羽避开他的视线,默然颔首。刹那间王练之觉得几欲窒息,像冬日止水般,被这句结局凝成了冰。他眼底的痛霎时满溢,一点点,如滴落在宣纸上的墨,逐渐在心中扩散侵染,却近乎不着痕迹。
  为什么是他。多年的挚交、盟友、兄弟,没有血缘却斩不断的千丝万缕,是这世上唯一那个,他连恨都不能恨的人。
  黯然收起悲伤,王练之平静地吐了口气,胸里的郁结消散不少。仰望着清练如洗的天空,他低声说:“其实我早知道,你爱他之深,否则也不会得那种病。子混俊逸儒雅,世间有几个女子不动心。只是太过脱俗的人,心性难测。公主,你可要当心了!”
  君羽一振,勉强掬起笑容:“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反正我就快成亲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都没有关系。时候不早,就此告辞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淡柳含烟中,王练之一手猛撑住树,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几乎无力站稳。掏出怀里的一块玉佩,只有拇指大小,玉上光华潋滟雕有龙纹。
  他将玉攥在掌心里,缓缓收拢五指,唇边溢出一丝快慰的笑。此时君羽还不知道,她丢失的那块玉佩,就在王练之手里。

  旋乾定转坤(下)

  窗纸上的天光微微亮了,打开箱奁盖子,从里面取出那本厚厚的起居录。她信手翻开捻金锻面的封皮。厚白宣纸上用朱批端端正正写满隶书,漂亮方遒。
  君羽闭目,默默祷告一遍,啪地合上奁盖,缓缓睁开双眼。
  “公主,陛下的旨意到了,请您去式乾殿饯行——”
  “知道了。”她在催促声中,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坦然而笑,眼里多了几分从容坚定。
  式乾殿上百官伫立,正是早朝述职的时候。选在这个场合告发,应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君羽暗自想着,目光越过帝位上穿着墨金衮服的人,一直落到珠帘后,盛装肃穆的太后脸上。
  太后亦看着她款款走近,每一眼都带着挑剔,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单从这眼神就可以断定,晋陵公主不受太后喜爱,甚至是积怨颇深,想取得她的信任恐怕很难。
  众人见太后神情如此肃穆也隐隐觉的奇怪,都不敢出声,原本就安静的大殿,一下子变的更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射来,君羽严妆下的额头也渗出了薄薄的湿汗。她今日特地穿着考究,就是不想给人留下把柄。云髻高绾,斜插上一支金簪,玄朱色的裙裾匍匐在地上,隆重而沉静。她走的极轻缓,裙福微动,迤俪如红波的披帛拖过众人眼前,艳丽似榴花吐火。
  桓玄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只静静地凝视着君羽,仿佛她此刻的惊艳,已点燃了他眼底最原始的欲望。君羽避开他灼辣的目光,一直走到会稽王身边,才放缓脚步,略停了停。
  扭过头,她双睫交错,若有若无地扫视一眼,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会稽王漠然别过眼,似乎端着王爷架子有几分不屑。而他身后的司马元显,却扯了下嘴角,回敬了一个诡秘莫测的阴笑。笑容里暗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寓意。
  君羽心中一凛,目光对视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淬毒匕首上那一刃寒光。她不由挺直了腰脊,不愿在敌手面前先输了底气。
  牙关咯咯微咬,定定看了一瞬,她就收回视线,将饱满的恨意暂时隐藏下去。
  走到大殿尽头,君羽径直跪下,对着前方行叩拜大礼。许久不见回应,帝座上的司马德宗两眼迟缓,不赦平身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嘿嘿傻笑。
  “咳咳……”太后尴尬地咳嗽一声,暗中掐下他大腿。
  “啊——”司马得宗立刻喊了出来,痛的呲呀咧嘴。大臣们强忍着笑,一个个表情比哭还难看,司马元显撇撇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呃,陛下有旨,赐你平身。”太后只好暂行权利,待她起来后又说,“君羽,这次招降就由你来执行,切不可松弛懈怠,辜负了陛下与哀家的厚望。桓玄,公主金玉之体,你一定要保护周全,万不可让她有任何闪失,明白了吗?”
  桓玄单膝跪下道:“臣领旨,定会守护公主安危。”
  “好。”太后满意地点头,微笑道:“等你们班师回朝,就请陛下亲自为你们住持婚仪,也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桓玄大喜过望,低头抱拳说:“臣,多谢太后成全,誓死不辱使命。”
  君羽张了张唇,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却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太后看出她表情牵强,故意冷笑着问:“公主,你对哀家的决定有什么成见吗?”
  “儿臣不敢。”君羽立刻垂下头说。
  太后从鼻里哼了声,珠帘后的脸色僵若寒霜,冷冰冰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有旨请公主与桓驸马上路。”
  无奈之下,君羽只好叩头谢恩。内侍宦官将圣旨呈到她眼前,所有人都屏气等待,她却一直犹豫着不接。
  “公主,接旨呀!”太监干举着托盘,头上直冒冷汗。
  君羽郑重地磕头,正视着帘幕后的人说:“太后,儿臣在走之前,想请您查清一桩案子,否则我是不会接圣旨的。”
  “哦,你这是在威胁哀家?”珠帘的声音已隐含了怒意。
  “不敢,儿臣人微言轻,只想替天下人讨一个公道。而且这桩案子,也与太后您有关。”
  太后高扬起眉梢,示意她继续说。君羽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缓缓道:“想必您还记得,去年九月先帝在帝辰殿梦魇身亡。我怀疑,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而是被人蓄意谋害而死!”
  话音一出,满朝百官哗然迭起,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窃窃私论。会稽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反倒是司马元显表情轻松,抱着双肘,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开口问她:“无凭无据,让哀家怎么能信服你?”
  君羽不疾不徐地从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举在手里说:“这本就是先皇的起居录,上面记载了他生前的一举一动,至于详细的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
  “你何以证明,这本起居录就是真的?”
  “尚书台历来掌管此事,您若不信,可以问尚书阁的萧大人。”君羽目光一瞬,队伍里的萧以轩立刻站出来,尴尬地说:“回太后,这本册子确实是臣拿给公主的。”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居然敢擅自挪动国库密档,来人,把他拖下去……”
  “慢着!”君羽挡在萧以轩前面说,“此事皆因我而起,跟萧大人无关,等查清了案子,我自愿甘受处罚。”
  其他大臣也出来纷纷劝柬,太后无奈只好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撤下。
  君羽继续说:“这本起居录虽然是真的,却有问题。在最后一页上,有明显修改的笔触,也就是说上面的记录是假的。事发当日,陛下曾招我去帝辰殿,后来我殿外遇见了张贵人,不到半个时辰父皇就暴毙了。但有一点想不通的是,起居录上写着侍寝的人却是胡贵嫔,而且上面的字迹明显有人改过。不久张贵人在式乾殿自尽,如果不是畏罪,她什么要死?”
  “你的意思,先帝是张贵人杀的?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太后明鉴,您曾问我去梅花山干什么?其实,我撒了谎。张贵人自杀后,尸体被运出宫,所送的地方就是梅花山。我跟踪马车一直到山上,居然看到张贵人好好的活着,其实她没有死,只是服了道士孙泰所给的假死药,以便金蝉脱壳。”
  太后皱眉道:“哀家凭什么相信,你所说都是真的?”
  “我说的不可信,但是有人说的,您就不能不信。”君羽微微一笑,拍拍手说,“你们俩出来吧!”
  众人诧异地扭过头,从大殿外瑟瑟缩缩进来两个女子,正是细竹和芜菁。司马元显猛地扬高眉毛,眼中泛着凶狠的光,直直地盯着她们。
  “她们是何人?”太后问。
  君羽回道:“她们一个是我的侍女芜菁,一个是琼华苑的舞伎。但她们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别人安插在宫里的奸细。”她轻声对身边人说,“你们别害怕,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太后会替你们做主的。”
  芜菁与细竹相互对视一眼,扑通跪到地下:“太后饶命,公主所言不假,奴婢们确实是宫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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