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吼一嗓子就算了!骂若是解决问题,骂谁,我都担带下来!”周思安打了个圆场,“现在,咱们都当机立断——怎么办?”
“军司大人,咱们自然是按诏命办事了!”沧澜营统领容庆无辜地笑着,再温和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思安拍手大笑:“好!好主意!那就这么办!你们大家各自回营,按防区巡防戒严,切记不可扰民!胆敢借机扰民、伤民者,杀无赦!”
“是!”四人躬身领命。
“何必如此麻烦呢?”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三分笑意,十分无害的样子。议事厅内的五个人却脸色大变,随身的佩剑立刻出鞘,但是下一刻,他们又将剑放了回去。
在三排弓箭手面前拔剑,纯粹是嫌命长了。他们不在乎牺牲,但是,有价值的送死才是牺牲。他们当场毙命能有什么价值?
“果然都是聪明人!”来的那人轻笑着赞许。
“末将等不敢担易庭殿下的赞许。”周思安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易庭并不在乎他如何说,微微一笑,便道:“不过是全城戒严而已,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两次,何必让四位统领亲自布置呢?不如让军士传个命令,四位将军在此陪军司大人坐坐,岂不更好?”
周思安也笑着回答:“殿下一片盛情,末将等也想领下,只是羽林军没有看着士卒行动,自己享乐休息的长官,莫说他们,便是末将也必须亲临明德门坐镇,而不是在军司府坐等。”
“事急从权。”易庭笑容不变,“身为羽林军司,首先要保证自己不染疫症,然后才能有效保护平奈,不是吗?从容一些,也显得事无异常,不会引起骚动!”
周思安脸色一变,还想说什么,就见易庭手一扬,笑容微敛,淡淡地道:“请军司与四位统领下令吧!”
话音未落,一排侍卫便冲了起来,刀直接到五人的脖子上。
“娘的!我就是不下令,有本事就杀了我!”陈咨的脾气被激了起来。被箭威胁着连反抗都不能,就这么窝囊地被刀架上脖子,他这辈子还没这么郁闷过!
易庭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看着周思安。周思安也笑了笑,举起右手,抵在刀锋上,却没有用力,目光依旧放在易庭身上,然后缓缓地开口:“殿下,当年末将随白王出使博邑,博邑王安排死士,同样将刀架在白王身上,要白王写一封书信给先王,让东岚退兵,博邑王承诺无论有用与否,信一送出,立刻放白王离开,您知道白王怎么做的吗?”
“白王将右手抵在刀锋上,对博邑王说,他不会写那样的书信,更不会受这样的威胁,如果博邑王不立刻停止,他从一数到五,每数一下,就自己割下自己一根手指。”周思安边回忆便说,冷峻的眼神也因为怀念而柔和了许多。
易庭的脸色大变,周思安不由冷笑:“末将是白王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事事效白王之举。末将与白王一样,只有右手能写,那一次白王数了两下,博邑王便下令停手了,不知殿下能否坚持到末将数完五下!”
“一……”周思安刚说完那些话就开始数了,易庭立刻尖叫着下令:“撤刀!”
侍卫们之前听着周思安说话,就不自觉地将刀稍稍收回了一些,易庭的话音未落,刀已收起,但是,周思安的小指与手掌相连的部位仍然鲜血淋漓,可见,他绝对是真的想割下自己的手指,而其它四人也是同样的情况。
易庭身边的人都被惊呆了,易庭也是半晌无语。
“周将军……”易庭再次开口,神色凝重,“你是白王的亲信,难道不知道易洛是如何恨白王吗?难道你真的想让白王辛苦筹谋的一切被易洛占去?”
这句话让杨惟之外的四个人都不由动容,周思安也不例外。杨惟是杨家人,又是白王离开东岚后才进入羽林军的,对白王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杨家都与易洛在同一条船上,他没的选。可是,事涉白王,他也不好随意开口,只能暗暗着急。
“王上如何恨白王,末将委实不知!”周思安敛容,冷冷地回答,“殿下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末将也不虚言,若是殿下能得君上的效忠,即便先王立今上为储,羽林上下如何不论,末将绝对可以为殿下效死!”
说到这儿,周思安不禁冷笑:“只可惜,据末将所知,君上从未过立殿下为储的建议!末将是军卒出身,不懂立储这样的国之大事,但是,既然君上从不殿下,可见殿下绝对不适合为王!忠君也罢,报国也罢,末将不敢听殿下之言!”
这话掷地有声,周思安将自己与其他四人逼到了再无退路的位置上,杨惟悄悄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与众人一样严肃,不敢有丝毫流露。
易庭看着周思安毫不在乎的神色,再看看他们任由手上的伤口不断滴血也不包扎的模样,心中着实有些恼了。
“好!好!好!”连声几个好之后,易庭勉强按下恼意,“你是忠臣!羽林是我东岚的精锐!我不怪!”手握成拳,一紧一松,好几下之后,易庭才终于下了命令:“那就请五位将军在此稍候吧!”言罢拂袖而去。
*****
“你那个人情可以不必还了!”走进中军帐,易洛对正在俯身看地图的白初宜淡淡言道。白初宜正在比划距离的手稍稍一顿,随即又继续在地图上比划着,并未回答。
易洛不以为忤,微微扬眉,随即便走了过去,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地图,本要说的话竟没出口。易洛皱起眉头,认真地再看了一下地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不由惊怒不已,伸手按在地图上,冷言:“紫华君,朕怎么不知道东岚有出兵陈国的计划?”
地图被挡住了一部分,白初宜测算不下去,只能起身抬头,皱着眉回答:“现在还没有!”
“那什么时候有?”易洛冷笑,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
白初宜想了想,认真地回答:“等陈国出兵明河谷地,大肆杀戮平民,等东岚占了大义的名分。”
易洛怒意稍平,却仍然不悦:“内乱未平,你倒想惹事生非!”
“内乱?”白初宜嗤笑,“易庭调不动羽林军与宫卫本部,宫卫右营又不得出昌德宫,就凭一个左营与王子仪卫,噢……还有柳家的那点武力,也能惹出内乱?”
易洛不能否认,只能沉默不答。
“王上有这个时间过问臣尚未筹算完的计划,不若多花点心思平定您说的内乱!”白初宜语气淡漠,却隐隐透着不悦,“陈国出兵明河谷地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易洛没有问白初宜为什么说陈国很快就出兵,他很清楚白初宜不会将情报来源告诉他,哪怕他是王,因为白初宜曾用“亲厚无过于间”为由拒绝向羽桓透露间者的情况,即使羽桓大怒,她也寸步不让。
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易洛再抬眼时,白初宜已经再次开始研究地图,他没有再做什么,只是很淡漠地问她:“你就没有考虑易庭找借口聚集众将,然后杀而夺印的可能?”
白初宜的动作稍滞,但是,她头也未抬,毫不犹豫地道:“他若是能那样做,我就不会效忠你了!”说着,她似乎也觉得说过头了,抬起头,看着易洛,轻轻一笑,道:“只可惜,他是易庭,学了太多圣贤大道的易庭,他在乎人言,在乎大义所归,在乎名分的正统,在乎千秋史笔,他不敢也不会做到那一步!”
白初宜叹了口气:“王,易庭殿下的事情到此为止,请您不必再对臣说了!臣不想知道一个字!”
“……好的!”易洛神色数变,终是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开。
………【第十九章 风絮】………
柳敬华颁下戒严的命令,但是,出动的却不是羽林军,而是一部分宫卫与城防营,这种异常根本瞒不过平奈的居民。
叛乱!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了状况。
东岚历史上的叛乱并不多,东岚的国力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很弱的,那种情况下,内讧与自杀无异,再说,东岚历代君王的都有着水准之上的治国手段,叛乱实在是很难成功。
现在,东岚是一个强国,但是,论国土之广,它不及安陆,论国民之富,它不及卫阳,便是论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常年对抗北原异族的同朔、燕云两国大军在前,东岚绝非第一。
安陆王莫颉曾说:“东岚得一人之力矣。”
各国君主无不羡慕羽桓王的幸运——能从市井之中寻到白子风,并得其倾力报效,除了幸运,实在无词语能够形容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都是先知道白子风,然后才知道东岚的。东岚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偏僻,在白子风拜相之前,不少人甚至认为东岚是夷人之国,是异族异邦。
这样的情况,平奈最有著名的地方是白王府,就并不令人奇怪了。
白子风掌国之权柄十馀年,各国使臣之间有这么一句话:“没见过含元殿很正常,没进过白王府,不若趁早回国。”
含元殿是东岚王处理政务的所在,是东岚国政大策的议定之所,非王之亲信、国之重臣不能进入,他国使臣未见过也属正常,但是,能否进入白王府却意味着使臣能否圆满完成任务,也意味东岚对使臣所代表的国家的态度。一般来说,白子风不见某国使臣,也就意味着东岚决意同其国开战了。
羽桓曾下过王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白王府,违者,毙。——这道命令中的“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白王府有一块可比王印的令牌,但是,柳敬华知道。
“先王极信重白王,但是,那时,对东岚上下来说,白王是并非东岚人,白王自己也承认,他并非出身东岚,家中上数五代也没人能与东岚搭上关系。”柳敬华很平静地陈述,“而当时,先王已娶沐后,沐家军权在握,先王自然给了白王一些可恃的保障。沐家当年会败,有三成是败在那块令牌上的!”
易庭愣了愣,半晌才道:“舅舅的意思是……”
“周思安不是要紫华君的吗?”柳敬华却很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们就给他看。”说着又笑了:“若是有那块令牌,倒也无需羽林军司下令了。”
按照东岚的军制,临阵指挥除外,王令是第一优先的。
“擅闯白王府?”易庭苦笑,“日后,初宜不会放过我的。”
柳敬华不禁皱眉,一手拍上桌子:“日后?没有羽林的,我们不会有日后。再说,你若是胜了,紫华君自会效忠你!她保的是东岚,不是东岚王。”
“白王府是那么好闯的吗?”易庭摇头,“王府仪卫可都是百战之士。”
“办法总是有的。”柳敬华轻笑,“羽林军的首脑不是也被我们困住了吗?”
*****
“先王给白王的令牌在哪儿?”易洛几乎是闯进白初宜住的中军帐的。帐内很黑,这种时候并不是拜访的好时间,白初宜在他闯进来的同时就已惊醒,根本不等他说完便翻身而起,随即冷斥:“出去!”
黑暗中,易洛没有出去,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帐门,再次重复那个问题:“先王给白王的令牌在哪儿?”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否在你身上?”
一阵悉索声后,白初宜从后帐出来,火石轻敲点燃蜡烛,神色冷然地摇头:“我带着做什么?那块令牌又不是给我的!”
“令牌在白王府?”易洛脸色大变,“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谁说令牌在白王府?”白初宜扬眉,“即使在白王府又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那块令牌等同王驾亲临?”易洛皱眉,对她的轻松十分不解。
“臣知道。”白初宜语气平淡,“臣还亲眼看着先王用它给臣父陪葬了。”
易洛立刻松了口气,随即便回过神,不满地抱怨:“你实话实说就好,何必与朕强?”
白初宜也很不高兴:“即使仍在白王府又如何?王不相信白王府的仪卫?”
“那块令牌的意义重大!”易洛毫不掩饰地冷言,“我谁都不信!”
白初宜眨了眨眼,看了他半晌,才淡淡地道:“那么,王上是否要将臣手里的虎符收回?”
易洛扬眉冷笑:“白初宜,别动不动就用兵权来说事!你明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将朕的话曲解很有意思吗?”
白初宜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移到烛台上,轻笑一声:“令王对白王府的守卫无信心是臣的错。”
易洛终于拂袖而去,白初宜却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半晌无语。第二天,宁和进帐就发现白初宜坐在椅子里,盯着燃尽的烛台出神。
“别告诉我,君上您是一宿未合眼!”宁和的脸色十分不善。
白初宜闻声才回神,随即就发现两眼发涩,不由苦笑着辩解:“半夜有人来访。”
宁和知道白初宜的睡眠并不好,一旦被惊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在军中,白初宜的军帐在入夜后是绝对安静的,除非发生重大事件。
“又发生什么事了?”宁和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倒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白初宜都把话都说透了,他不必想也知道是王来见她。
口中抱怨着,宁和手上仍然毫不尽疑地做好准备,但是,白初宜却没有如前几日一样配合,仍在坐着不动。
“君上!”宁和不满地唤道,“您在想什么?”
白初宜站起身,来来踱了两步,毅然地对宁和道:“宁和,你现在立刻回平奈去!”
“什么?”宁和又不解又恼怒地扬声质问,声音都有些尖利刺耳。
白初宜对他笑了一下,安抚之意甚重:“我越想越不安,白王府中的老人都是东岚的功勋战士,性命无忧,但是,风絮……”
“我明白了!”宁和怒意全消,恭敬地执礼领命,“卑下立刻前往平奈。”
白初宜转身将桌上写好的那一纸书信折好交给宁和:“带着这个,你不必与风絮多说,只让他们随你立刻离开!”说着挑眉问他:“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去吗?”
宁和无奈地轻叹:“君上是看中宁家的能量了!”
白初宜不禁莞尔:“快去快回,不要逗留,我还有事要风絮去办。”
宁和一脸故意夸张的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
*****
“长史大人,城防营将王府正门给堵了,卫率大人请您示下,如何处置?”一名王府仪卫匆匆走进白王府总管的公房,单膝着地,执礼请示。
他请示的人一袭浅青色的长袍,坐在红木大书桌后,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执笔,正在凝神算帐,听到仪卫的请示,他缓缓抬头,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上却有一道疤痕从右眼角直划至左颊下侧,不显狰狞,只让人觉得心惊。
他就是风絮,一个东岚朝中无人不知的白王府长史。
三年前,白初宜忽然上奏请示除授空缺的王府长史一职,东岚朝中一片哗然,因为白初宜的奏章中,风絮其人的介绍只有有三句话——风絮字子然,云间人,年二十七。
“城防营负责平奈治安,在白王府之外,有何好处置的?”风絮的声音很温和,与他的的姓名一样,给人春风柳絮的感觉,眼神却始终如千年寒冰似的冷彻人心。
那名仪卫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不由一愣。
“真是不聪明!”风絮笑了一下,连那道疤痕都显得温柔顺眼,却不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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