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舞却有异议:“你也去过东岚,不是未曾与他们一样?”
凌晏苦笑,并不认为这有些说服力:“我只是看,只是听,并没有真正碰触那方水土,也没有真正去了解东岚人。”
那时,他只是去散心。为了遗忘某些东西而强迫自己去思考其它东西,怎么可能真正深入、彻底地认识那个国家。
“都是神洲一脉,都承圣朝之制,东岚有何特别?”枫舞不解地问道,也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凌晏默然无语,反而看向风絮,那神色竟是期待他能说些什么。
风絮没有拒绝,低下头,皱着眉沉思了良久才抬头,却是一脸歉意。无奈地摇头:“我说不清楚,但是,东岚与陈国不一样……”
这个答案让枫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风絮却视若无睹,斟酌地言道:“……要我说具体有哪些不一样,我却说不出来……就像枫舞说地,各国都是沿袭圣朝旧制,虽然几百年来,也各有变革,但是。既然能传国至今,各方都不会会差太多……如果非要说……我觉得……是人!”
“不是说所有的东岚人都聪明能干,而是……生气!勃勃生气!在东岚,哪怕是身份最低微的隶役,也总是充满希望……”
凌晏忽然站起,手重重地拍响桌子:“我明白了!就是希望……不!是机会!东岚能够给人机会。”
“哪一国不能给人机会?”枫舞不解。
“同罪同刑,同功同赏。”凌晏摇头,眉目间有一丝笑意,“枫舞。东岚先王将白王的这句话勒石铭刻于太庙之前啊!”
枫舞若有所悟,沉吟不语。
“白王为东岚谋划的……”凌晏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彩。
“不是强国求存之道。是王天下的统一大道!”
*****
开府领政。总摄国事。在旁人看来,这意味着权倾朝野。但是,对素澜来说,这只意味着自己将置身火中,脱身无计。
他没有预料到奉诏平叛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面对好容易清醒片刻的王兄,面对那份王兄亲自启出却是早已备下地诏令,他实在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接下。
很显然,他的王兄作了最坏的打算,而眼下的局势却远未到最糟的那一步。
——至少王还活着,永寒也没有死。
如此便有足够的转寰余地。
素王因此心神稍定,找了一座偏殿,开始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事情。因为太医说了,虽然王的情况不太好,但是,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所中之毒比较麻烦,所以,素澜还是乐观地认为,自己只需摄政三两个月,很多问题都并未深思,直到燕道远开口提醒他。
“刺客!”
当时,他在与国相商讨安抚之事,燕道远忽然开口,惹得他与国相同时大惊,殿内的侍卫也如临大敌,都以为是有人来行刺,半晌没有动静,才看向燕道远,却见他皱眉,不悦地解释:“行刺王驾之人现在何处?”
素王还是没明白他地意思,国相却懂了,抚掌惊道:“殿下,刺客不是由您看管的?”
素王一惊,立刻明白过来,扬声吩咐:“立刻去向王驾亲卫询问刺客所在!”
“是!”素王的亲卫立刻领命离开。
素王刚要对燕道远说些感谢赞赏地话,却见燕道远冷然摇头:“没用!”
“公子什么意思?”国相愕然,心中却觉得以往所闻有关这位公子的传言似乎还是比较含蓄的。
燕道远显然无意多言,转身离开,只说了一句:“殿下不去见永寒?”
不一会儿,亲卫便返回复命:“侍卫统领说,当时王上危急,他只是命四名侍卫负责看守刺客,一直也没顾上问,方才属下去了,统领才让人去问,却发现那四名侍卫已经身亡……刺客也不见了。”
“该死!”素王脸色大变,竟是拍案而起,“他人呢?”
“统领大人在外请罪。”亲卫吓了一跳,却还是明确地回答。
这般情形,素王倒不好处置了,无奈地问了一声:“刺客到底是什么人?”他之前一直都没有过问此事。
“回殿下,刺客是后宫尚仪沈若莘。”
这个答案让素王又是一惊,半晌,他抬头望向国相,却见对方也是一脸凝重之色。
国相毕竟历练得多一些,不一会儿便平静下来,低头执礼:“殿下当问永寒。”
“国相何意?”素王本来是打着不碰永寒一事的主意,心中自然不愿听从。
国相又何尝愿意涉入王上父子的事情?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一个处置不当,他们必成替罪羊。
“殿下,沈尚仪是沈后的嫡亲侄女,永寒的嫌疑是无法摆脱地,此时,刺客在王宫失踪,我等若追缉不回,便有失职之罪,日后……若是见疑……弑君同谋的罪名也……”素王神色数变,终是下定决定:“去诏狱!”
………【第一百零三章 相见】………
洲的东南是富饶的澜江平原,平缓的地势让澜江温驯携来的泥沙,年复一年的沉积与丰硕的降水造就了一方水土灵秀的鱼米之乡,这里没有连绵险峻的山峦,只有纵横密布的河道与不计其数的池塘,让居住此处的人们远离旱涝之灾
这是一处无险可守的丰饶土地。
从凌都向东,官道直抵沧水边的清华渡,想继续东行,最快的方式莫过于以舟船代车马,从沧水入澜江,顺流而下,从陆路而行,道路迂回,要慢上许多,因此,清华渡虽只是一个渡口,繁华却是不下郡治大邑。
冬季也正是渡口的雾季,但遇有雾天气必是大雾,且非到日上三竿不能散去,因此,一般来说,这个时节,船工总时辰末时分才到渡口,辰正之前,大雾未散的渡口总是空无一人的死寂。
当然,对这个距离凌都足有五天路程的渡口而言,王城京都的一切都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谈笑一通,却不会过多纠缠,那一切离普通平民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一些。
十二月初六,卯时未到,船工柴余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还没穿上鞋,就听睡在床里侧的婆姨一声含混的询问:“怎么这么早,今儿可又是雾天。”
柴余应了一声:“昨晚有人定了船,说好了雾散就开,昨晚回得晚,也没检视,我先去看看。”
听到当家人这么说。婆姨便立刻要起身收拾,却被柴余按下:“你歇着吧!这次地船钱不少,又是去江陵……”
“什么?”柴家婆姨一个激灵,“上个月,官差不是说……”
“嘘!”柴余立刻捂住婆姨的嘴,“生怕我活得长啊!”
柴家婆姨素来都胆子小,得了当家人这样喝斥,立时脸色苍白,却是连连点头,表示不会吭声。
“昨个儿。渡上又张布了告示,出入厘金不论大小船筏,一律多涨十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船会大老合计过了,东岚的抽税低,听说又在招募船工,打算派几个人先去探路,正好昨晚这桩买卖上门,看架势还不是一般人,便打算我们先去探路。”
“那我们娘仨怎么办?”女人更加不安了。
这种逃匿行为一向都是一什连坐的。
“当然有安排了。听着!”柴余又黑又瘦,五短身材。但是,在自家婆姨面前却格外有威严,“等会儿。你让三伢子,照常去渡口玩,然后,你中午照旧跟几个嫂子去渡口理网,二龙子他们都安排好了,你听话就行!”
“我知道了!”女人家连忙点头,柴余很满意。给她盖好被子,“你继续睡,就当没有这回事!你是大家子出身,明白事理,我才告诉你这么多,到时候,别露相!”
“嗯!”女人立刻答应,闭上眼,继续睡觉。只是那眼睫仍旧一颤一颤地,显然不安得很。
她的确出身大家。只是家中遭难。险些就沦落风尘,还是一位故旧动了手脚。将她从教坊名册改处官婢名册,正好,负责官婢买卖的那个胥吏是柴余的族叔,见她模样不错,又是会生养的样子,便让长年跑船的柴余买了她回来做婆姨。柴余待她不错,便是最初她不谙家事,也没动她一个指头,时日一长,她也就认命了。柴余的水上本事是数一数二地,一家人倒也过得和乐。
妇道之义唯顺唯从。少时学的东西,她也记得,反正她一个妇道人家,两眼一闭,两耳一捂,但听当家的就是。
拿定了这个主意,她倒坦然了,迷迷糊糊得又睡了一觉,直到最小的孩子哭闹起来,连带着另位两小子也跳起来,她才起身收拾家事,门一开,却见雾还没散透,但是,邻里也都起来了,看到她,便笑着打招呼。
——日子总是要过的。
——庶民百姓,到哪儿也是一样的讨生活。
*****
大雾甚浓,伸直手臂,连五指都看不清晰,柴余提着一盏渔灯,小心地沿着岸边小径往渡口走去。直到看见清华渡那三个醒目的大灯笼,才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仍未放松。
看见清华渡的灯笼,并不表示渡口就近了。想进渡口必经一个规模不小的商坊,也就是清商坊,此时,渡
市,商坊内各个商铺却是照常开门营业,因为雾气太铺门口的夜灯也依旧亮着,看上去倒是格外热闹。
看看日头,柴余心知这雾必要两个时辰才能散尽,便不着急,到相熟地食肆内用了一份朝食,又将酒葫芦装满烈酒,才往渡口走去。
一折一绕,到渡口已近卯正,因为近水,渡口的雾气更重,柴余看不清道路,却一点也不紧张——这一段路,他便是闭着眼睛也断不会出半点错——甚至还哼起了水家女儿常在河边吟唱的小调。
“咦?”快到自家大船地泊位了,柴余才发现那里早已有人候着了,再走近些,就见昨晚来下定金的那个管事模样的人迎上来,皱着眉,一脸不悦:“柴五郎,你可是保了我今日必能出航的!”
柴余笑道:“客官安心,辰时一过,这雾必散,没事!”
“沧水无险,雾不散便不能行船吗?”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寒气凛冽中,柴余分明看来那名管事额头上立时一片冷汗。
“教这位客人知道,沧水无险,只是澜江之上,水关甚多,大雾天气,守卒必不上关,却是行不得船的。”
个声音应了一声,未置可否,却也未再多问。
“宜主……”管事躬身凑到说话的那人身边,说不出地小心谨慎。
柴余这时才走近了那人,方才听声音,他便知道这必是一个女子,此时再细看,才发现那女子一身白色,一派拒人千里的冷淡气质,与那声音倒是相符,戴着一个围着白纱、形似斗笠的帽子,柴余知道那是贵宦之女才会戴的东西,名字极拗口。
似乎是柴余看的时间有些长了,那名女子微微转头,尽管隔着白纱,柴余还是觉得那看向自己的目光冷若寒冰,立时便打了寒颤,却也警醒过来,刚要走开,又抬头,皱眉道:“客人就一人吗?”
柴余的船是渡船,一般可以载上五十个客人,船尾有一个船舱,是专门为一些富贵客人准备的。昨晚,管事便是因此才选了他的船,定金便抵得上他平常三日所得,是十分丰厚地。
虽说是去江陵,但是,若是只有一人,未免就太浪费了。
“这是你该问的吗?”管事立即训斥,柴余只得闭嘴,告了声罪,便上船检视去了,跳上船前,他听那名女子淡漠地吩咐管事离开,自己却依旧站在岸边,一动不动。
看女子并未看着渡口,并不像等人,但是,柴余想不出其它可能,将下船底检视时,他扬声招呼了一声:“水边风大,客人可先进船舱,慢慢等?”
“无妨,船主自便。”女子客气地拒绝,随即转身望向渡口。
柴余刚要下去,就见一行人匆匆走近,说是走近,但是,大雾之前,待他能看见,那一行实际上也就到了女子面前。
那一行有二十来人,一照面,却是动作划一地向那名女子叩拜参礼,礼数十分隆重。柴余吓了一跳,却也看见其中有一人并未参礼。
柴余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不免打鼓——看架势,这可不是一般人啊!
他愣愣地看着那名女子低头执礼,听到女子淡然道:“风大寒重,主上不若先上船吧!”
“你呢?”未参礼地那名男子反问,声音沉稳,却是如出一辙地冷淡疏离。
“我还要等人。”女子的用辞并不若敬称一般恭敬。
男子走向柴余地那艘船,淡然言道:“边谈边等。”
“……是!”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在男子上船后,低头答应。
柴余半晌没回神,直到被那些侍卫模样的人推了一下。
“客……客人……”他害怕了。
那些没有理他,倒是一个刚上船的文士模样的人笑言:“船家自便,只是暂莫靠近船舱。我等还要麻烦船家呢!”
温雅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他的紧张,柴余有些受宠若惊,连声答应,转头便去继续未完成的检视,最后入耳的是一句忧心的询问:“子纯,你觉得他们能谈出什么样的结果?”
………【第一百零四章 期待】………
江面上雾气腾腾,白茫茫一片,寒冷的湿意一丝一缕地沁入冬衣,又从手足直侵骨髓,与北方完全不同的湿冷让船上的几名侍卫颤栗不止。
若是柴余的见识更广一些,单凭他们方才抬手参礼的姿态便能认出他们的身份――左手扶腰侧佩剑或佩刀之柄,右臂屈肘,横于胸前,是东岚王殿亲卫特有的参礼方式,普天之下,独一无二,当然,能享用此礼的,除了东岚国君也就只有白子风与白初宜了。
羽桓少年践位,雄心勃勃,与白子风君臣相得,全力白子风在东岚的改革,当年,东岚旧世族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在对付白子风无果后,便将暗杀的目标转向羽桓,为此,白子风亲自调教了一批侍卫以为王殿亲卫,近身守卫王驾,自然有资格让他们参礼。易洛即位后,原来的王殿亲卫被他遣散,视各人意愿,分别进入宫卫、禁军或边卫军,他自己又无亲信侍卫,最后,白初宜将自己的亲卫调给他,才重立王殿亲卫之制。
自然,在清华渡等候的女子便是白初宜,而后来到的一行人也就是易洛一行了。
易洛以白王徽记相召,白初宜无法拒绝――无论她究竟禀持着什么样的态度,只要她还承认自己是白王之女,她便只能应承。
况且,她已经见过沐清了。
她猜不透易洛的心思,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易洛无疑想确认她的态度究竟如何!
有时候,白初宜也会自问,究竟她当年做了什么,让易洛一直认为他可以在那般决绝行事之后挽回他们的关系!
――是否一直以来,她仁至义尽的退让令他有恃无恐了?
事实上。就在方才等待的时候,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此刻,在干净却也相当简陋的船舱内,与易洛隔着一张条几对面而坐,白初宜却暂时摞开了这个问题,沉吟良久,开口第一句却是:“无论何等要事都不值得一国之君轻身犯险,进入他国。”
这是劝谏了。
易活眉角一动,生硬地回了一句:“不知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
这是质疑了。
必须说。无论是易洛,还是白初宜,都不是擅长妥协的人,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走到那步田地。
不过,三年未见,开口便是针锋相对,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