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桓的用人不疑,易洛更信赖制衡地手段,不过,萧漠也看得清楚,虽然猜疑心重,易洛却不是会轻下决断,或者说,他很好地将猜疑约束在君王责任之下。
——对于君王来说,这不能算缺失。
萧漠的清闲也是由于易洛的后宫十分空虚,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忍不住担心——易洛的子嗣实在是单薄,对于东岚王统来说,这绝对不是好事!
更重要的是,根据他所知道的消息,最近,东岚宗室的长者似乎在酝酿着什么计划……
身为内史令,他不能不忧心这些琐事,直到原召求见,他才暂时搁下这些凌乱的想法。
“少监是忙人,定是有事吧?”萧漠从来都不摆架子,一见原召一脸凝重,便和颜悦色地先开口,免得这位属下纠结为难。
原召将事情详细道来,还没说完,就见萧漠皱了眉,抬手示意他停下;“你说是梅花形的玉佩,羊脂玉,祥云纹镂边?”
“正是!”原召点头,“据说是君上的随身饰物,可是,下官从未见过,王上让下官来求教大人。”
“王上既然没有异议,想来就是紫华君以前从不离身地白梅扣了,梅花的背面刻有‘明’字,是指紫华君的字。”萧漠头痛了,“……那是王上给紫华君的元服礼。”
“王上……”原召一愣,“您是说……”
“紫华君与王上决裂后,便将此物送还了。”萧漠揉了揉眉心,“此物应该在王身边……”他不得不想易洛让原召来找他是否别有用意。
原召也皱眉,刚要再问,见萧漠那般神色,不由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连忙道:“王开始并没有提到大人……依下官之见,此物当是在君上身边……”
萧漠一愣,随即点头;“可是,找到此物又如何……当时地情形如何,你也知道……”
原召也叹气,随即振奋精神,勉强开口:“萧大人,当日君上与王地决裂可是很严重?”
萧漠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不过,还是点头:“很严重!”御前见血是为大不敬,紫华君从来恪守规矩,却毫不犹豫地挥剑,王殿侍卫差点就要动手格杀,幸亏羽桓反应够快,当即喝止……
“那般情势,君上都未毁坏此物,应该不会轻易丢失吧……”原召望着萧漠道自己的想法。
萧漠一怔,随即瞪大了眼睛。
“萧大人,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推测错了方向!”原召语气郑重,却让萧漠忍不住心惊。
“……你是说,当时,那些人地目标不是王,而是紫华君?”
………【第七章 身世】………
紫宸殿中弥漫着微苦的药香,令萧漠不由皱了眉,近身服侍君王的宫人一见,立时惊惶,连忙解释:“王上昨晚吩咐燃静心香……”
“以后此等事情你等照办无妨,却须立刻禀报于我。”萧漠并未为难,只是淡淡地吩咐,随即一摆衣袖,道:“开窗,散散殿内的味道,熏笼、香炉里换上青苏。”
“是!”宫人立刻照办,忙不迭地将前后的轩窗都打开,又换上青苏香,清新的气氛让人心神一振,却无比的放松。
易洛一回寝殿,便察觉了改变,眉头微皱,却没有不悦,只是道:“内史令来了?”
不待宫人回答,萧漠便迎了出来,参礼叩安:“臣参见吾王,吾王万安。”
“免礼。”易洛伸手虚扶了一下,便往内殿行走,同时开口询问,“卿可是有要事?”
“与昨日原少监求教之事有关。”萧漠恭敬地回答,抬眼便见易洛推开服侍的宫人,摆手让殿内的宫人尽皆退下。
易洛坐到外间的围榻上,手扶凭几,神色淡漠:“说!”
这些年,易洛的情绪越发不可琢磨,萧漠也无法确定他此刻究竟是何想法,只能如实地禀报自己与原召的谈话,最后道明他的猜测。
易洛沉默了良久,神色不见半分波澜,终于在萧漠抬眼揣度地时候。眼光一扫,沉声反问:“目标是紫华君?”
“正是。”萧漠一个激灵,立刻接口。
“就因此而劳动萧卿亲来禀明?”易洛扯动唇角,手指轻扣木几上镶嵌的玉片,无言地表示自己的质疑与不悦。
萧漠却松了一口气,郑重参礼:“此事关系先王。臣不敢先与原召轻言。”
“关系先王?”易洛不屑地冷笑,“萧卿说错了吧!应该是关系白王才对!”
萧漠断然否认:“不。的确是白王之事,却关系先
“哦?”易洛淡淡地应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
“先王有令,此事不得再言。不得再查,并且命令臣将知情者全部封口。”萧漠早有腹稿,此时自然是从容道来,“事隔多年,臣本已经忘了,但是。原少监的猜测令臣无法不想到那桩事情。虽然先王有令,但是,事关东岚,臣亦不敢隐瞒。”
易洛目光低垂,对他这番话没有丝毫不耐,听到他在此停顿,才轻轻抬手,示意他继续。
“当时。白王初封王爵,执政开府。平奈忽兴流言,皆是说白王来历不明。先王虽未起疑,却也难免好奇,便直接询问白王的家世与师承,白王听后。神色十分古怪。沉默了许久,才对先王说。他是无家无父无亲之人,自然也无师,随即便告退。”
“无家无父无亲……”易洛忽然轻声重复这几个字,“那么,紫华君算什么?”
萧漠心惊,却不便接口回答,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先王这才命当时地直秘殿彻查白
“你是说,朕的父王,在根本不清楚白王身世来历的情况下,便对其拜相封王?”易洛讶然惊呼,“简直是……”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易洛再狂悖,再恼怒,也不敢口出重语,最后只能狠狠地一拍凭几,咬牙道:“父王不会如此的。”
羽桓素来最明白轻重,岂会如此行事?
萧漠长揖,低头回答:“白王入东岚前地经历,先王自然清楚,只是,当时只查到白王在卫阳春雨楼为琴师,便再没有查下去,那时,先王与献王只需要确认白王对东岚无恶意即可。”献王为羽桓之父的谥号。
易洛这才稍息怒火,颌首不语。
“臣当时并未执掌直秘殿,只是受命负责此事,自然是从春雨楼查起,只是当时已经事隔多年,实在不易查察,花了半个月才查清,白王并非春雨楼自幼培养的乐人,而是自荐入楼的,只待了三个月,便因为名声大噪,引来卫阳贵戚的觊觎而出走,而白王从何而来,春雨楼的人也不知道,只是有一个年老地舞伎说,当时他的口音像是北边的人。”
易洛不由皱眉——他少年受教,可从未觉得白子风的口音像北方的人。
“臣当时便觉得奇怪,但是,仍然派人到北疆三国查察,但是,不到三天,白王便与先王在王殿之内大吵了一通,先王当天便召见了臣,命臣不得再查此事。”萧漠沉着而言,没有对易洛说,当时,羽桓的脸色铁青,明显是在震怒之中。
“这么说,最后,还是没有查清楚白王的身世来历。”易洛皱眉,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
“的确如此。”萧漠抬头,“不过,后来,白王地一些言行,让臣对白王的身世有了一些想法。”
易洛轻笑,显然对这个说法不甚满意,萧漠却不在意,很认真地道:“顺雅公主心仪白王,但是,白王一直拒绝,直到先王说唯有如此,白王才能融入东岚王室,很多事情地进行才能顺利,比如执政开府,白王才答应,当时,臣已领直秘监,是白王的亲信之一,也就问了白王为何不愿迎娶公主,白王当时说:我是忤逆之人,该当一生孤苦,会连累公主一生的。后来,公主有孕,白王……白王也一直心有顾虑,并不乐意……”
“这些未必与白王的身世有关!”易洛打断萧漠的话,神色淡漠。
萧漠笑了笑:“王,臣随侍先王多年,自然知道许多事……紫华君出生前后,地确有很多事情发生,但是,臣亲眼看到,白王直到确认紫华君是女儿身才如释重负地抱起女儿,之后才是初为人父地欣喜,臣也亲耳听到白王对襁褓之中的紫华君说:女儿终是别人家地人……这才好!这才好!臣不认为,这样的想法与白王的身世无关。”
易洛愕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摆手示意萧漠暂停一会儿,便径自低头沉思,良久才抬头道:“还有什么?”
萧漠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言道:“白王有敬月的举动。”
神洲一直有神灵传说,敬畏神灵也是传说,尤其是日月山川,从来都被视为神灵化身,自然无不敬畏,但是,“敬月”却是一个特殊的词,不过,做法很简单——视月为母,夜夜敬香。只是,如今神洲各国,却无人会如此做——
神洲伟传说中,莫舒氏先人与月神相合,方诞圣朝高祖——
圣朝明令,非莫舒氏血裔,行敬月之举,大不敬,立处磔刑,诛九族——
虽然圣朝覆灭已久,但是,神殿仍然恪行此令:无圣朝血统而敬月者,是为渎神。
“敬月?”易洛猛然站起,“你究竟有什么想法?”
萧漠此时又如何不惶恐,但是,事已至此,他又岂能不说?况且,他本就是为说明此事而来的,咬了咬牙,他终于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王上可知,圣朝帝室内规,忤逆之罪,除籍,无嗣,无葬!”
砰!
凭几倾覆,君王无语。
………【第八章 猜想】………
萧漠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大的冲击力,但是,真正看到易洛面色惨白、眼神茫然地瞪着自己,他才明白,自己终是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
清风从敞开的轩窗穿过紫宸殿,明明不是寒风,却让萧漠忍不住颤栗。
仿佛是温煦的轻风让易洛从震惊中回神,萧漠颤栗之后,不过片刻,就听易洛缓缓言道:“你是说,白王是圣朝帝室的血裔……”
“……臣只是猜测。”萧漠怔忡了一下,才开口回答。
易洛冷笑一声:“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内史令会如此说话吗?”
萧漠无语。易洛一脸冷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坐下,萧漠一见,便上前将摔倒在地的凭几重新放回围榻上,轻轻推到易洛的手边。易洛却没有伸手去扶,只是冷冷地盯着前方,沉思不语。
“你们说对方的目标是紫华君,何意?”易洛忽然收回目光,皱眉问题。
萧漠凛然,低头敛衽,低声道:“原少监以为,白梅扣若是在紫华君身上,君上绝对不随意丢弃……”
“也许就是她不想要了!”易洛却淡淡地驳了一句。
“这就要问王上了……”萧漠沉声应道,易洛愕然,不由皱眉,转头看向他。
萧漠没有丝毫犹豫,盯着易洛的眼睛,认真问道:“臣请教吾王。当时,白梅扣在君上身上吗?”
当时……
易洛闻言闭眼,良久才重新睁眼看向萧漠,答道:“那日,朕才将此物重新给她,她是无奈收下地。”
“王上可知商山在何处?”萧漠立即开口。
商郡是安陆西南边郡。商山本就是衡仑山脉的余脉,离沧水的距离谈不上十万八千里,却也绝对不在沧水流域,以澜江来说,相对沧水入江口。商郡已是中上游的位置。
易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紫华君在商山?”
萧漠摇头:“臣与原少监只能推断,君上到过商山,而且……”
“而且什么?”易洛骤惊之后,也平静下来。并未疾言厉色,语气却也犀利了许多。
萧漠苦笑:“若是这的确是君上在传讯,那么,可能性有二,要么,她身边已无可以遗留之物,要么,她知道之后再无法传讯;若丢弃此物并非君上之意……”
“那么。就是有人根本不想我们找到线索!”易洛接口,语气森冷。
萧漠默然——易洛说地正是事实。
易洛冷笑。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旁边的楠木凭几,令萧漠不由紧张,心中暗恼——自己不该独自来禀报这事的!
“那么,卿等对此有何应对之策?”易洛的目的并不是让臣下紧张,稍稍思忖了一会儿。便开口询问。
萧漠松了一口气。立刻回答:“原少监已命外房传令安陆行人以沧水为中轴,逐步向两侧延伸。在所有城邑搜寻可疑物品。”
“原子言打算用最原始地办法?”易洛立刻就明白了。
萧漠点头,也很无奈:“这是最好的办法,不会被误导。”
“嗯!”易洛没有干涉的想法,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至此,萧漠才真正安心——易洛并没有因此乱了方寸,如此便好!
“那么……对于一年前的事情,职方司既然认为,对方的目标是紫华君,对其目的可有想法?”易洛沉吟片刻,才再度开口询问,然而萧漠对这个问题目只能摇头。
“王,职方司只对已知事实进行推断,不会预设猜测,以免误动行动……”萧漠实话实说,却不能让易洛满意,不过,他也无意斥责。
“那么,内史令就没有一点想法?”易洛退而求其次,非要萧漠开口。
萧漠沉默了一会儿,或者说是犹豫了一会儿——他对此并非没有想法,但是,那仅仅是想法与猜测,有依据却没有足够地信服力。
“臣有想法……臣一直认为,培养白王那般的人才,绝对不是一般世家、学派等能够做到的……”萧漠说得很慢——很多想法都是真正要说出口了才发现不知道该如何表述——易洛垂首倾听,并没有不耐的表现。
“臣也认为,白王那般的人才绝对不是轻易就能重新培养出来的……”
“白王又说自己忤逆……臣猜测,那应该是一个家族……”忤逆之罪只限于子女对尊长,自古如此。
“臣以为,是否白王的想法、志向与家族传统相悖……既然,从未听说世上有什么家族有如此教养之能,又有圣朝血统,可见,那一定是一个要求隐世的家族……白王显然不是那样做地……”
萧漠的言辞稍显凌乱,不过,意思是清楚,易洛听到这儿,抬眼看向他,却没有出声打断他地思路。
“虽然圣朝律法允许所有的帝室直系血脉敬月,但是,太过久远的历史,太过淡薄的血统,圣朝直系庶支其实根本不会坚持敬月,圣帝颁制,只有各宗嫡系子嗣才必行敬月之礼,庶支不论。”萧漠根本没有看易洛,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臣看白王地举动,敬月似乎是习惯,可见,他至少是家族嫡系血脉……如此重要地身份,哪怕是忤逆被逐,家族也不会毫不关心吧?”
“你认为是白家的人……”易洛忍不住开口,萧漠却没有惊讶,只是轻轻点头:“臣觉得有可能。”
“那么……对白王地出身,除了这些猜测,卿可有线索?”易洛沉吟片刻,抓住关键,认真询问。
萧漠再次摇头:“臣毫无线索……”
易洛皱眉,却也无奈,刚要开口,却见萧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扬眉:“如何?”
萧漠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原少监却说了一件事,不知能不能算是线索。”
“说!”易洛沉声吩咐,隐然有一些不悦。
“北关之战!”萧漠咬了咬牙,“原少监说,北关之战除了成就东岚焰海营的威名,东岚别无收获,不似白王的作风。”
易洛愕然:“事关神洲安危,难不成要坐视柔然之祸重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