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童年就是在这个庭园度过,对它自然有一种不同的情感存在。她最爱在这个秋千上晃荡了,许多纷乱的思绪都因此而得到沉淀。
应若绫由不得映然去沉思整理,她啜了一口杯中早已冷掉的奶茶,毫无预警地说出一句,“为情所困?”
映然讶异地一抬眼,嗫嚅了半天才说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应若绫故作惊讶,“我的乖孙女儿不是一向自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吗?现在竟然会说我不知道?”
“姥姥,您就别糗我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不依地嘟起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义大利男人。”映然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全盘托出,她跟姥姥一向是无话不谈的,她不想为蓝斯破例。
“义大利男人你不是认识很多个吗?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应若绫表面上漫不经心,暗地里却是把耳朵竖得老高,就怕听漏了一字一句。义大利男人?应该就是他了。
“这一个不一样,他傲慢无礼、自以为是……”映然一项项数落着蓝斯的不是。
听来这孩子跟伊梵诺也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是遗传了十成十。
“还有,他挑眉的模样讨厌极了。”
应若绫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挑眉?伊梵诺把这个要不得的坏习惯也遗传给孙子了?
“偏这人还是我老板的孙子,也就是我未来的顶头上司。”映然忿忿地说道,愈说是愈顺口。
“可是你爱他?”
“我……”映然的数落因这石破天惊的问话突然中断。
应若绫目不转睛地瞅着映然,要她说实话。伊梵诺说得对,命运的丝线是怎么斩也斩不断的,她和伊梵诺、映然和蓝斯,是早就注定好了吧?
“是的,我爱他。”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她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在机场枯坐了四个小时的结论。
应若绫不禁微笑,伊梵诺没骗她。对于映然和蓝斯这两个孩子,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可是……”映然还有话说。
“可是什么?他不爱你,不会吧?”应若绫知道这应该不是问题。
“不。”映然摇头,“虽然他没说,可是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蓝斯爱她,映然非常确定,不然他也不会不顾自身安危,扑身救她,这也是她好不容易才想通的。
“那还有什么好可是的?你究竟在烦恼什么?”
“这就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了。”映然低喃,“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接受另一份感情?”过往的记忆太鲜明、太疼痛,疼得她根本无法思考。
应若绫轻叹,这孩子真的跟她太像了,“丫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当迷惘找上你,你要……”
“面对它、打破它。”映然接口道。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庭训。
“既然知道,那么阿浚背弃你的包袱,你还要背多久?”她帮映然把尘封的记忆翻挖出来。
“我……”
“你真的清楚对阿浚的感情吗?”应若绫一棍子打碎映然的迷思,她以为映然终究会自己想通的,却忘了估上感情蒙蔽心智的能力。
映然一震,哑口无言。
“用心去看,你会找到答案的。”应若绫说完最后一句,便让孙女自己去看清、想通。
映然闭上眼,姥姥的当头棒喝拂开了她心头堆积已久的阴霾,霎时心中一片清明,她竟然让自己的愚蠢禁锢了这么久!
“姥姥,我知道了。”她展开笑靥,方才的忧烦已不复见。
应若绫慈爱地一笑,“那你是不是该给那个爱挑眉的男人一个交代?”
“不急、不急。”映然笑道,“他要思考的时间可能比我还久呢!”要蓝斯承认爱她,那匹狼可得费一番工夫说服自己呢!
“这样肯定?”
“那当然。”她回答得毫不迟疑,“趁他思考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姥姥是否愿意收留你这个蠢笨如牛的孙女啊?”
“这个嘛?让我考虑一下……”
“姥姥!”她嗔道。
应若绫忍不住笑开,她捏捏映然小巧的鼻头,“你啊!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把姥姥吃垮了也没关系。”
“嗯。”映然欣喜地点头,扑进应若绫怀里,享受好久不见的天伦之乐。
应若绫轻抚孙女儿的秀发,思绪飘向天际……伊恩!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第九章
踩着落日的余晖,映然回到了映蓝小筑。再次回到温暖的窝,她的心情与上回离去时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雀跃地享受猫仔仔们的熟烈欢迎,再隔着落地窗,看到后院里沐浴在夕阳里迎风摇曳的秋千,她差点尖叫出声。
哦!蓝斯,她知道这一定是他的杰作,只因她曾说院子里少了一个秋千,想不到那匹孤傲的狼也会做出这么令人窝心的事儿。
唉!谁说他不爱她呢?映然心湖的波涛久久无法平复。怀着满满的感动就要步出后院去乘风一番,呼唤她的门铃声率先响起。
一定是蓝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礼拜,这家伙的转变有如此之大,现在居然也学会按电铃走大门了。
她漾开盈盈笑靥,却在门呀然开启的那一刹那,倏然凝结。来人不是蓝斯,是一个高大英挺、打扮入时的男人,也是她今生今世最不想见到的人。“阿浚?”
“小黎。”索尔?关也就是关哲浚轻唤道,瞅着眼前这个曾是他最爱的女人。
乍见那张依旧颠倒众生的俊脸,映然脑中顿成空白,却在回神后瞬间明了,“东西不在我这里。”他是格鲁·斯托卡眼前的大红人,会突然来访当然只有这个原因。
关哲浚睑色微微一变,这女人的反应还是快得惊人。他牵强地挤出笑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不是来拿东西,难不成你是回国省亲,来看看我这个被遗弃的女人是否晚景凄凉,沿街乞讨去了?”映然寒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冷讽道。
“小黎!”关哲浚语塞,不敌她的伶牙俐齿。
“很抱歉,没有称了你的心。”映然刺起人来是针针见血,“对不起,关先生,映蓝小筑招待不起您这位贵人,请走吧!”
“小黎。”他尽量放低姿态,“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他相信映然一听到,一定会马上改变态度。
“不送。”关哲浚的话并没有动摇映然送客的决心,她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眼看映然就要推他出门,关哲浚一急,脱口而出,“我是代表格鲁·斯托卡先生来邀你加入斯托卡的。”隐藏在这个来意的背后,当然还有另一个目的。
“邀我加入斯托卡?”映然的态度果然变了,可惜并非是关哲浚预期中的欣喜若狂,而是比方才更加骇人的森冷。
“是啊,是啊!”关哲浚点头如捣蒜,“我们老板很赏识你,又听说你在普拉达并不如意,所以才派我来邀请你加入斯托卡,我们一定会重用你的。”
“这么好?”
“没错。而且我保证,这次米兰大赛之后,斯托卡一定会大胜普拉达,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拥财富,名利双收了。”关哲浚以利诱之,热切地诉说美好的远景。他接着含情脉脉地执起映然的手,“小黎,只要你到斯托卡来,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知道你也还是爱着我的,否则你就不会把我送你的耳环一直戴在身上了。”他看向映然空荡荡的耳际,心中不免一阵失望,那东西真的不在她身上了。
那副耳环是当年他送给映然的定情之物,是他特别去订做的。这世上只有两副,一副在映然这儿,一副在他妻子身上,他就是因为看上了它的独特性,才会把晶片放在妻子阿芙曼的耳环中,当作这次交易的物品,没料到交易当天,这两副相同的耳环竟会同时出现在罗马机场,才会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
“很诱人。”映然冷笑连连,不带感情地抽回手,“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是你,为了钱,可以舍弃基本人格,甘愿做个衣冠禽兽。那些东西你还是自己好好享用吧!小姐我无福消受。”映然闲云野鹤的性子本来就视名利为粪土,她当设计师只是为了好玩,因为看人穿上她设计的衣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根本没那个心思去追求权势财富。
“你!”关哲浚想不到映然如此不知好歹,他脸色开始发青。
“对了,顺便告诉你,我会一直戴着那副耳环,并不是对你旧情难了,而是在警惕自己,人啊!一生一次有眼无珠就够了,要是再受一些衣冠禽兽的骗,这后果……”
“黎映然!”关哲浚怒极,陡地咆哮出声,“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我干么要对你这么低声下气。你就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逼得我不得不离开你,要是一直待在你身边,我根本别想要出人头地,只能永远活在你的阴影下苟延残喘,我受够了!”
才智过人的映然会给人一种很大的压迫感,关哲浚当年就是悲哀地发现,只要在她身边,他永远只能做一个配角。
“要离开也走得干净点,何苦把我的设计图一块带走呢?”映然柳眉微扬,一双透析的猫眼儿直射关哲浚。
“你……你知道?”关哲浚大惊失色,他以为那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映然不可能会知道的。
“如何?那份设计图还好用吧?至少能拿到『斯托卡新秀大赏』的首奖。”映然嘲弄道。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设计男装的,关哲浚用她的设计图,拿走了原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这样的背叛,让她从此以后再也设计不出男装。
“你别得意!”他努力拾回被映然戳破的尊严,“你等着,这次米兰时装大赛,斯托卡一定会将普拉达踩在脚底下,到时候一无所有的你,别想来求我。”
“悉听尊便。”映然环起双臂,“关先生,请问吠完了吗?吠完该可以走人了吧?”
关哲浚涨红了脸,带着残缺不全的自尊甩上门,拂袖而去。走出大门,一个气势凌人的外国男人倚在门边,懒洋洋地睇看他,如冰的冷眸冻得他一阵心惊肉跳,只好别过脸快步离开。那男人是谁?疑问浮上他的心头,却没有勇气回过头去探问究竟。
关哲浚一离开,映然马上虚脱地瘫软在地,努力压抑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脸上这才出现显而易见的脆弱。想不到真心的付出却换来残酷的背叛,这教她情何以堪?即使已看透想彻,心底脆弱的那根弦竟仍是如此易受牵动。
映然沦陷在自己的哀伤中无法自己。蓦地,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强烈地包裹住她,她惊愕莫名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冰冷的蓝眸。蓝斯?映然挣扎地站起身来,扶着沙发撑住身子,她故作坚强地挺起胸膛,“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待客的心情。”她不想让蓝斯看到她懦弱无助的样子,拶紧的十指努力克制想扑入他怀中的冲动。
蓝斯居高临下地俯视映然,抿紧的嘴唇不发一语,他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冷然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后。
别走!映然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蓝斯一消失,她立刻就后悔了,可是踉跄的脚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她虚软地顺着沙发边缘滑倒在地,强忍的泪水终于潸然滴落。在心中无助地喊着,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一声长叹幽幽地钻入映然耳中,接着她的身躯腾空而起,隔着模糊的泪眼,蓝斯无奈心疼的脸再度出现。
映然嘤咛一声,犹如溺水者攀附浮木般,伸出双臂搂紧他,嘴中不停地呢喃叨念,“大坏蛋!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
蓝斯还是一句话都不说,他将她抱进卧室,把她放到床上安顿好。他的手一抽离,映然马上抓住他,“不行,你不能走。”噘着嘴的模样就像是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儿。
他揩去她挂在颊上的泪珠,“我不走,我会留在这儿陪你。”从小木屋的窗口看到映然回来的身影,他禁不住脑中那道声音的驱使,来到了映蓝小筑,没料到竟会看见刚才那幕场面,原来她还有这么一段过去,怪不得……映然的驱离使他深受伤害,本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却还是放心不下折了回来,她的泪水真的吓了他好大一跳。
“不要,我要你到床上陪我。”映然挪出一个位置,双手还是紧抓着蓝斯不放。
听到映然这么说,蓝斯脸上的表情真可用精采绝伦来形容,他紧抓着脑中最后一丝理智,喑哑着声音道:“猫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映然的笑容给了他最好的答案。
“女人,你安分点行不行?”怀中娇躯不安分的蠢动,让蓝斯忍不住呻吟出声,这小女人根本就是在考验他的自制力,她难道不晓得他是为她好?经过方才的那番云雨,他不认为她还有气力承受第二次。
“谁教你不看我!”映然挣扎地攀上蓝斯伟岸的身驱伏趴着,语带埋怨地为自己辩护。蓝斯一“完事”之后,就闭上眼睛看都不看她一眼,让她心灵受到不小的创伤,他是因为她主动勾引他,而用沉默来表示不屑吗?她把蓝斯的脸硬扳过来正对她,却捕捉到他唇边掩藏不住的窃笑。
想到适才他们之间那美妙无双的结合,笑意不觉弯曲了蓝斯的唇瓣。就是她了,这女人该死的契合他,这辈子他是放不开她了。
“蓝斯。”映然又唤一声。这家伙明明挺乐在其中的,怎么那张冰块脸就不能稍微溶解一点?
他大叹一声,“猫儿,你需要休息,我也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讨论行吗?”这女人显然不知死心为何物。
“这么快就被榨干了?”为了引起狼大爷的施恩一瞥,映然不怕死地撩拨他。
果然,蓝斯倏地睁开假寐的双眼,看到映然奸计得逞的如花笑靥,他气定神闲地回敬道:“女人,别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
唉!总算有反应了。映然笑道:“哟!咱们蓝斯?斐迪南先生什么时候学会妄自菲薄了?你这模样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个『腥』,说是珍馐还差不多,不然我何必偷得这么辛苦?”
这番话让映然得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响吻。一阵缠绵过后,蓝斯认命地道:“说吧!有什么事要问我?”若不把这个好奇宝宝的问题解决,今晚他是别想睡了。
“我以为这句应该是我问的。”这家伙平时不是最爱探人隐私的吗?怎么今晚反常地三缄其口,害她都已经准备好等着他严刑逼供了。
蓝斯静默了一会,“你想说吗?”
“你想问吗?”映然反问,毕竟她欠了他太多的问号,她的不告而别,还有……阿浚!
他犹豫地点了一下头,“我是想问的。”
“那你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他不想再看到她掉眼泪,映然是不适合流泪的。
她张大嘴,感觉喉咙紧缩,水珠又要凝上眼眶,“我以为你不会说好听话的。”
“这不是好听话,是实话。”他轻啄她微张的红唇。
“唉!你……”映然无言了,她伸出双臂搂紧蓝斯的颈项,将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聆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只要你不抛下我,我就不会不开心。”今天她才知道,蓝斯对她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她所想像的,他无情离去的同时,她听到了世界在她耳边轰然炸开的声音,震得她无能为力,心神俱裂。
蓝斯轻抚她丝绸般的檀发,“别再为别的男人流眼泪了。”他根本无法形容当时见她流泪的勃然大怒,满脑子只想赶快逃开这个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所以才会在她的驱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