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之水在床底下回答她说:〃没事没事。〃
声音从床底下传来,变得不像是他的声音了,瓮声瓮气的。
汪竹青搞不懂他到底有事还是没事,就问:〃老师,你找什么,我帮你找?〃
〃皮鞋!〃
汪竹青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一双皮鞋,值得他那么火急火燎的吗?她说:〃你出来吧,老师,皮鞋不在这里,我给你脱在客房里了。〃
〃真的?〃
田之水这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站起来,身上,脸上,手上,全是灰。
汪竹青掩着嘴,笑道:〃老师你看你都成花脸猫了。〃
田之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立即跑到客房里去。
汪竹青也跟着来到了客房,看到田之水蹲到地下的样子,简直和扑上去差不多。田之水把一只左脚的皮鞋紧紧地抓到手里,手伸了进去,颤颤巍巍地把一只鞋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他长吁了一口气,说:〃幸好还在。〃
汪竹青趋上前,想看看那鞋垫,田之水大骇,赶紧退后一步像是被烫着了似的叫道:〃莫动!〃
田之水把那鞋垫子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一个什么圣物一样。他这才想起什么,问道:〃汪竹青,我,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汪竹青说:〃老师,你先吃饭吧,等会儿,我慢慢告诉你。〃
田之水说:〃也好,那就先吃饭。〃
汪竹青把地下打泼的稀饭扫了,抹了地板,又打来水让田之水洗了脸,换了衣服,重新舀了一碗稀饭给老师,这才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他。
说完了,汪竹青担忧地问:〃老师,你以前有过这个病吗?〃
田之水把空碗放好,说:〃没有,今天嘛……〃
〃今天怎么了?〃
〃今天早上,是我糊涂,不该……〃
〃不该什么?〃
〃不该……不该不听她的话,把这只鞋垫垫到鞋子里……〃
〃哪个的话?〃
〃你不懂。〃
〃老师,这个鞋垫,一定有故事……讲给我听听?〃
〃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等汪竹青依依不舍地走了之后,田之水才松了一口气,他很为自己今天早上起来所做的荒唐事感到后悔。
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打开那个皮箱,把那仅有的一只鞋垫垫到自己的鞋子里?
自从舒小节说起他是龙溪镇的之后,田之水就开始感到隐隐的忧虑了。由龙溪镇而联想到灵鸦寨,这才是他真正忧虑的原因。他也不是不知道,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了。莫非,真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屈指算来,已是两个10年,整整20年了。20年的时光,把皱纹布上脸庞,把情感深埋心底。20年哪,20年的白云苍狗,20年的世事沧桑。可是,那结痂的血痕,别说短短的20年,就是地老开荒,亿万斯年,也依然会在机缘巧合的时刻,迸溅出刺人的猩红!
有些责怪自己的意思了,真的是神经过敏,自己吓自己了。不就是一只鞋垫吗?那是爱情的信物啊,又不是恐怖的诅咒!
他把那只鞋垫捧在手里,把那只看了千百遍也还没有看够的鞋垫放在自己的眼前,再一次,细细地打量,细细地回味。
鞋垫柔和、温软,散发出一缕淡淡的香味。大红的底子,红得灼人,红得惊心。紫色的围边,透着那么一种怪异和暗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异,又要暗示什么呢?他猜不出。或者,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预言?田之水想到这里,几乎就要把鞋垫丢下了。然而,他舍不得,即使它是不祥的信物,他也仍旧会好好地珍藏起来的。鞋垫上,绣了一只蜘蛛。蜘蛛绣在垫子的中央,生了数不清的脚,那些脚从蜘蛛的身上延伸出去,一直到垫子的边缘,紧紧地抓住垫子。他问她:〃蜘蛛不是蜈蚣,有那么多的脚吗?〃她笑了笑,说:〃我们这里的蜘蛛就生了这么多的脚啊,找人最狠的了。不管你跑得再远,远到旮旮旯旯,它都找得到。〃他有些好笑,说:〃它只是一只小虫子啊,它找〃人〃做什么呢?〃她不笑了,很认真地说:〃它可以代替主人去找啊。〃他更是大笑起来:〃它是家养的吗?。〃她说:〃不是家养的,却比家养的还乖啊。我绣它的时候,掺着血的,还念了咒语进去的了,以后你要是自己一个人跑了,我也会找得到你啊。〃田之水听她这么一说,就捏住她的手,心疼地说:〃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我怎么会呢?看看,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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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湘西鬼事之赶尸传奇(24)
她的顽皮,她的忠贞,她的时而嬉笑,时而沉静,时而憨态可掬,时而精灵古怪,都让他深深地着迷。
如今,捧着这只她亲手绣的鞋垫,回荡在他耳边的话,却是她临去的那句。他清楚地记得,当她把这只鞋垫送给他时,她说:〃我们一人拿一只,不管相隔千里百里,都晓得对方在想什么。你千万要记住的是,我死了,你万万不可垫到鞋子里……〃
他清楚地记得,他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就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一愣,又是感动又是好气,挣脱了他的手掌,说:〃我们这里就是这么讲的嘛,活人不能垫死人做的鞋垫,穿了,那就要跟死人一起去死哩。你晓得不咯?垫子也分公母,母的去了,千方百计地要找阳世里那一只公的。〃
田之水说:〃那只是传说罢了,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讲出来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再不许你讲胡话了。〃
她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把握不了自己命运的忧虑和迷茫,幽幽地说:〃你们文化人的心啊,又软又脆,摸都摸不得,轻轻碰一下,都要出血哩。〃
田之水今天早上起来,把她的告诫忘到了脑后。他只有一个想法,把她送给他的鞋垫垫起,感受着她通过鞋垫传给他的温暖。于是,他就把这只鞋垫垫到皮鞋里了,想不到,刚到教室,心里就像猫抓一样,脑壳里也浑浑沌沌的,不知道上课时讲了些什么,不知道他对汪竹青做了些什么,后来晕过去的情节,更是一无所知了。
〃金名〃糕点店的一家三口,在店的后间吃早饭。在这里,可以看得到前间的窗口,如果有人来买糕点,他们可以端着碗到前间去,给顾客拿糕点。
香草挑三拣四的,只吃了几口,就把碗往桌子上一顿,要走。
香草的妈姚七姐问:〃又是去找舒小节?〃
香草气呼呼地说:〃你们就怕我去找他,告诉你们,不是。他到灵鸦寨找他爹去了。〃
邓金名和姚七姐同时惊问道:〃什么,他真的去灵鸦寨了?〃
香草哼了一声,就噔噔噔地上了楼,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闺房里。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等爹妈把饭吃完,就去收拾锅碗行头。她的爹爹邓金名到前间去招呼生意,她的娘去做些针线活儿。而今天,她受了气,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邓金名夫妇的脸上就灰暗下来。不是因为香草的赌气,而是替舒小节感到担忧。姚七姐说:〃你昨晚不应该要小节去灵鸦寨。〃
邓金名辩解说:〃他迟早会去的。〃
〃他妈都没给他讲,怎么会晓得?个个都莫讲,他怎么会晓得?你这人,活了大半辈子,就是脑壳里少根筋。〃
邓金名听厌了她的唠叨,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翻来覆去就那两句现话,我耳朵都起老茧了,别个的事我们也操不了那么多的心,你这当妈的,好好操操香草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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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湘西鬼事之赶尸传奇(25)
邓老板两口子只有这么一个独女,爱她爱得要命,她想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月亮,什么都可以给她。她想做什么,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也随她。不过,除了杀人放火之外,还有一点……不能和舒小节好。今天吃饭的时候,老两口刚刚开口说了这话题,就被香草给噎了回去,叫两口子开不得口。香草自小被娇宠惯了的,性子全然不像她爹那么和气,倒是很像她的娘姚七姐,又豪爽又泼辣,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眼里容不得沙子,心里容不得疙瘩。
香草连珠炮似的问他俩:〃小节人不好吗?小节人不聪明吗?小节长得不英俊吗?小节家里不富有吗?小节爹妈人品差吗?〃
哪一点都容不得人反驳,邓金名两口子只有张口结舌的分儿。
等楼上砰地传来了关门声后,邓金名才摇摇头:〃女大不由爷了。〃
姚七姐说:〃香草性子倔是倔了点,但她也不是没理由地乱倔一气啊。〃
邓金名说:〃是啊,舒会长家的少爷能看得起香草,也算是上天给香草的福气。只是,落到我们家,就是香草的灾星哩。〃
他说着,眼睛就很有深意地瞟了姚七姐一眼。
姚七姐眼睛一瞪,说:〃瞟什么瞟,难不成,这事还怪我?〃
邓金名赶忙说:〃不不不,不怪你,怪我,好了吧?〃
姚七姐的眼神就有些黯淡了,说:〃要怪,也只有怪玛神……〃
邓金名忙不迭地打断她的话:〃这话你可千万说不得啊。〃
姚七姐就闭了嘴,心里默念着请玛神原谅的话。
邓金名见姚七姐不做声了,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姚七姐瞪了邓金名一眼,说:〃男人叹气家不富,女人叹气命不长。一个大男人,怎么搞得像个婆娘一样?〃
邓金名冷笑道:〃这个年辰,这话该倒转来讲了。〃
〃怎么倒转来讲?〃
〃应该是,男人叹气命不长,女人叹气……〃
姚七姐一听,心里似乎痛了一下,也像香草那样,把碗重重地往小方桌上一顿,说:〃你红口白牙的,乱讲什么!呸呸呸!!〃
邓金名不理会她,认了真,说:〃不是我乱讲话,其实你也不是没看见,你看看,龙溪镇死的人,连三赶四的,下一个……〃
〃反正不是你。〃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窗口边有人叫:〃邓老板,邓老板,快快出来把你家的狗牵走。〃
邓金名以为那人怕他家的狗,就站了起来,对那个叫他的汉子说:〃你看你牛高马大的,还怕狗?〃
那汉子嘁了一声,说:〃邓老板莫讲笑话了,你快出来看,要出大事了哩。〃
姚七姐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对邓金名说:〃快出去看看。〃
邓金名也感到有什么事了,就跨出他家的大门。
大门口,他家那条唤做〃黑三〃的大黑狗正在用两只前脚在地下发了狂似的刨着什么,地上的黄土直往后面飚去。它的嘴里流着透明的涎水,呜呜咽咽地低声叫着,像哭丧一样。
邓金名看了,半天出声不得。姚七姐跟着他后头也出来了,看到这幕景象,吓得惊叫了一声。
龙溪镇的人都知道,狗刨坑,要死人!
天还没断黑,邓金名就关门了。如果在平时,再怎么着也要吃了夜饭才关门。但今天不同,两口子心里像是藏着什么事,心惊胆战的,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就会出现什么意外。邓金名一向为人和气,这天更是谦和得不得了,人还没走拢来,先赔上笑脸,轻手轻脚地走路,轻言细语地讲话。他怕哪个动作不妥,哪句话不对头,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天一黑,就急急忙忙地把门关了。关上门的那一刻,才悄悄地嘘了一口气,而心里并没轻松下来。
香草丢了一块骨头给黑三,说:〃一条狗都把你们吓得没魂了,好笑哦。〃
此刻的黑三正安静地卧在香草的脚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骨头。
姚七姐白了香草一眼,说:〃你一个妹崽家晓得哪样。〃
邓金名闷着头,喝泡酒。
香草不服气,说:〃你们看黑三那么乖,那么听话,它不是扫把星哩。你们真要是听了那些乱嚼舌根的话,把黑三杀了的话,我也不想在这个屋里待了。〃
早上,那个告诉邓金名说他们家的狗刨泥土的汉子,从隔壁那家卖渔网的店子找了一根绳子,嘻嘻哈哈地就要去勒黑三,被邓金名拦住了。
汉子说:〃邓老板,你莫舍不得让兄弟们吃顿狗肉,要死人的哩。〃
邓金名淡淡地说:〃死人不死人,是天意,和狗有哪样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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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湘西鬼事之赶尸传奇(26)
这样,黑三躲过了一劫。
三人吃了饭,也不东家走西家串了。姚七姐就着煤油灯继续做她那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活,邓金名往常这个时候,都是到茶楼里去喝茶打字牌,这时,待在家里,不晓得做哪样好,老不老早地上床睡去了。而香草呢,也不出去疯跑了,小节不在家,和那些姐妹们玩起,也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她上到三楼的闺房里,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呆呆地想心事。
窗口对着舞水河,河里,又传来了花船上那些嬉笑打闹声。风很大,那些声音被呼呼的河风一吹,东倒西歪的,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很是令人烦躁。香草啪地把窗子关了,又把被子使劲往脑袋上一提,把自己全部盖了起来。那些声音,就低了下去,听不清楚了。
她就这样,盖一截,露一截,脑壳是热的,脚是冷的,想着舒小节的点点滴滴,想象着他在学校里,怎么上课怎么做作业。想得最多的是,他是不是和学校里的女学生一起吃饭,一起上街。她就这么样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香草听到有一个人轻轻地上楼。脚步踩在木楼梯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她家的楼梯已经有些陈旧了,人一踩上去,就会发出痛苦的吱嘎声。她的爹爹是个很小气的人,不到楼梯旧得用不得,是绝对不肯掏钱出来修的。爹妈住在二楼,这个时候了,他们不可能上到三楼来。何况,那声音也不像是人的声音,一步一步,吱嘎吱嘎,显得生硬极了。她听惯了爹妈上楼的声音。爹爹的脚步声干脆、利落,妈妈的脚步声呢,轻盈、柔和。不过,不是人的声音,那是什么的声音呢?夜应该很深了,连舞水河上的花船都没有一点动静了,沉寂得有些可怕。也许是下半身冷,她清醒过来,把被子掀开,眼睛盯着门,耳朵在仔细地听着。真是奇怪,当她想听清楚时,那声音又没有了。
香草想起白天她家黑狗反常的举动,想起镇上那个古老的传言,心里也不免害怕起来。如果是在白天,她什么都不怕,而现在是在夜晚,是在她看了那狗的举动,又听了人们的传言之后,她就有些害怕了。她重新把被子蒙在头上,这一次,是把全身都躲在被窝里,认为可以抵挡些什么。过一会儿,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吱嘎吱嘎,清清楚楚,是上楼的声音,她的头发立了起来,背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紧张得不敢喘气。
声音还在继续,她想起这是在自己家里,爹妈就睡在楼下,于是猛地掀开被子,大声叫道:〃妈……妈……〃
声音戛然而止。而且,她感觉得到,就停在她的门外。
她又喊道:〃爹,妈……〃
很奇怪,她的声音像是被一床巨大的棉花被子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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