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就有一赌墙,一堵四把长剑封成的死亡之墙,明知不敌,却疯狂凶狠地撞上去,撞得这般模样。
蒙面人似乎很欣赏他们这种“花子固穷”的风度。
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花子固穷。花子穷斯壮矣。
一蒙面人道:“花子有道,可惜吾道穷矣。看来你们运气不佳。”
“凶丐”道:“不是运气;是骨气,骨气不够火候,运气也没有。”
蒙面人道:“骨气?现在我就试一试丐帮花儿的骨气。”
蒙面人转身喝道:“丐帮四老儿,已经尽数擒获。丐帮弟子,如果投靠本帮,一律有赏。”信手一剑,向竹林削去,七、八棵毛竹齐齐折断。“不降本帮,便如此竹。”
群丐并无响动。
蒙面人喝道:“愿降者,左站。”
左站?果然有人站起身来。蒙面人一喜,随着又大怒一起来。
站起的丐帮弟子,挪了一步,不是向左,而是向右。
一步便是鬼门关。蒙面人一个起落,便落到那名弟子跟前,剑光一闪,人头飞向两丈开外。
血线,洒在丐帮弟子的头上。
血动。
人动。
丐帮站子一齐扬起手中打狗竹杖,把蒙面人围在垓心。蒙面人剑尖一扫,便觉威力全失。
“打狗大阵!”
丐帮打狗阵,九九八十一路,鬼泣神惊。其余三个蒙面人见势不好,一个唿哨,齐向阵中掠过。
狗动阵动。剑光杖影。
一人倒下。
又一个倒下。
丐帮弟子已经倒下七、八人。无一人呻吟,无一人后退。
蒙面人虽不致被困,却也心惊胆战。“黑!”“天!”
“白!”
“日!”
四声断喝,剑花大炽。丐帮弟子中,少了四大长老,阵中元帅,威力大减,眼看就要血流当场。
“住手!”一声猛啸,三条人影从竹梢上掠下。
“夺!”一眼赤金九节杖插入岩石,熠熠生辉。“参见帮主!”群丐齐齐跪倒,四大长老虽然不能跪,却也随声喝喊。
帮主?二十年无主之帮,何来帮主?
九节金杖后端立着一人,杏花长衫飘飘,浓眉俊目正是封龙飙。封龙飙怎么来了?
那是在黄龙山中,追寻燕飞飞、宫连大公子不见,封龙飙便携了二小,一路向北寻来。听得竹林中有人打斗,便折来观看。
听得“白天黑日”一声狂喊,封龙飙加紧步伐,展开“三十三天天冲步”,携着二小从竹梢上飞掠而来。
人到,杖出。
杖定,人落。仙童临世,岳停渊峙。封龙飙弹指解开丐帮四老为道,问道:“可是四大长老?”
丐帮四老血流畅通,顿觉眼前之人内力深厚,便道:“正是”。
封龙飙笑道:“疯疯癫癫掩真形,牛腿之下恶人回。当年勇斗长白八魔,救得一百零三条无辜性命的疯丐钟满天钟老前辈么?”
“疯丐”一怔,自己二十岁时那场厮杀。四十年来并无几人知道。
封龙飙又向“狂丐——拱手道:”霸王鞭、镇三山。鞭毙三路敌虏强酋。为国赴难,被朝廷封为一品大将军不忘根本,辞官归帮的“狂丐”乐常知乐老前辈么?久仰。“
“狂丐”更是惊奇。塞外一役,自己乔装前往,除了帮主、三丐,便是帮中七袋舵主亦不知晓。这个年轻人细细道来,看来与本帮关系深矣。
狂丐忙道:“微末之劳,休再提起。”
封龙飙道:“有功不骄,富贵不移,丐帮之风也。”
转身又道:“江南江北渔鼓声,阎王簿上添姓名,当年舍身救主,身中五十二刀,犹自挺胸骂贼。‘凶丐’车迟恭车长老真男子也。”
“凶丐”舍己护主之事,只帮主知晓,救他来丐帮,他遂成为帮中弟子。“凶丐”只有点头。
封龙飙走近“狠丐”道:“铜板勾魂,歹人无存。智算雪山二袅,前除江湖凶神,‘狠丐’姜老辣姜老前辈,在下有礼了。”
“狠丐”将身一闪,他手持丐帮金杖,便是帮主,怎好受礼。
九节金杖,持之为主,正是丐帮的第一条帮规。
巧帮四老见封龙飙谈吐不凡,俱是帮中之秘,便已瞧出,这个青年知失踪的帮主有莫大干系。封龙飙道:“四老心中之事,等会儿再说不迟,还是先制敌要紧。”
四老齐道:“正是。”
封龙飙微笑着走向四个黑衣蒙面人。
四人的剑尖又已向上举起。
这剑式,是他们最为得意的剑式,得意的不知怎么得意才好。
他们让帮主召去,传下这四套剑,四把剑,铜墙铁壁,无人破解。
现在他们带着帮主的信任来了,信心就挑在四把剑尖上。
只要剑尖向上举起,他们就无往而不利。
他们举起剑尖,就是杀人。
可是,他们似乎又感觉到,现在应该自保,在杀人之前,不要让人杀了。
有的人有一种先天杀气。
封龙飙恰好就有。不杀之杀。
望着封龙飙走来,四个黑衣蒙面人怎么也瞧不出他的空门在什么地方,举手投足。无不高明。
无招之招。自己没招,对手招从何来?
封龙飙着无其事地笑笑,说道:“四位可是白天黑日帮下?”
四人一懔,诵道:“白天黑日,江湖霸主。”
封龙飙仿佛很满意,道:“很好,你们的白天黑日匕呢?各位是几星帮众?”
四人大骇,“白天黑日”匕在人在,失落时星已毁去;此人怎么知道其中秘密?
四人不信似的摇摇头。
封龙飙也不计较,道:“反正在下要借来一观,不争迟早。”
四人的剑尖在晃,信心也在晃;是那种半桶水,越晃越少的晃。
“他们要来杀丐帮,不是丐帮要去杀你们,所以,你们有权知道丐帮最上乘的武功,以免各位死而有憾,到了阎罗殿上糊里糊涂挨板子。”‘阎罗王的板子并不可怕。因为人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当一个人不是人而是鬼了的时候,才会知道。
—四人觉得有一种板子正敲打自己。是封龙飙充满笑意的目光,“叭、叭”的,敲得四人肝胆碎裂。
剑尖晃得更厉害了些。
封龙飙也不问他们有没有兴致看,便回身掣制起九节金杖,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丐帮四老一齐惊呼:“帮主打狗杖法!”
“破门惊狗!”
“横路挑狗!”
“断崖占狗!”
“卧雪寻狗!”
“支锅屠狗!”
“野火烧狗!”
九九八十一路打狗杖法。招招地道,式式严谨。
这打狗杖法,历代帮主单传,非帮主不会使用。帮中弟子难得一见。
霎时,群丐欢声雷动。四大长老齐齐跪了下去,肃道:“四位长老,参见帮主!”
封龙飙收住杖法,说道:“四长老请起。”
俨然帮主口吻。
四支剑尖又是一晃。他们只希望今日还能逃生。
封龙飙拂下金杖,四长老挺身护住。
封龙飙望着四支剑尖,道:“四位的白天黑日剑想必已有几成火候,是否可以练上一练,让在下开开眼界?”
惹剑杀身?傻瓜不为!四个黑衣蒙面人心下一喜。这一线生机岂可白白错过,当下剑尖斜挑,齐齐向封龙飙杀来。
四人最为猛厉的一剑。
封龙飙大喝声“好!”
这个字出口,四人的剑便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他的手一转,剑又向四人飞去。
四个人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因为他们都是“白天黑日帮”的硬手。
硬手的手,通常都很硬。就在他们看到剑又飞回来的时候,便想问避。没等他们挪动,剑又回到手上,恰好是用那只很硬的手,恰好捏住了剑柄。
四个人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丐帮四老也不相信。
夺了敌手的剑,又送了回去,这是什么打法?
这是封龙飙的打法,不杀之杀!
四个人知道,眨眼之间,已经去了一遭鬼门关。
封龙飙依然笑着,道:“各位,现在是不是可以把白天黑日匕拿出来,让在下借看一下了?”
四个黑衣蒙面汉没有说话,因为行动是最好的语言。
四把“白天黑日”匕已经捏在了封龙飙手中。
封龙飙笑容顿收,正色道:“谁是‘白天黑日’门七星使者?”
“扑咚”一声,当先的那个黑衣蒙面人趴到了地上。他对自己的这个姿势很不满意,怎奈双膝不作主,软得跪不端正。
封龙飙撩开他的面纱,哦道:“是你?”
七星使者颤声道:“是我。我一时糊涂,加上家人受制,这才加入‘白天黑日’门。”
封龙飙道:“天作恶,犹可恕。自作恶,不可活!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七星使者道:“明白!明白!”
封龙飙又道:“六星长老,何字门下。”
另外三人道:“白字门下‘。”
封龙飙道:“各位有何话讲?”
一人道:“我们兄弟四人,新近走入邪道,好在罪恶不深,愿意退出江湖,远走高飞,永不人中原。”
封龙飙道:“一时失足,何必如此,退出江湖不如身在江湖,做上一两件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也不枉了一生。四位以为然否?”
四人齐道:“改恶从善,矢志不移,如有异心,乱刃分身!”
割龙飙道:“如此甚好!各位记住今日之言,休要忘记。快快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到“白天黑日帮”。
四人一愣,旋即明白。
“疯丐”闪过过来,叉手道:“帮中死伤弟子之仇?”
封龙飙道:“四恶已死,四善重生。丐帮弟子以血唤醒中魔之人,其死伟哉。长老以为然否?”
“疯丐”顿喜,道:“我辈血溅江湖,正是要如此。帮主深算,极为妥当。”
四个蒙面人叩拜而去。
丐帮山呼。
据说,那几天里,江南江北十三省的叫花子们人人面带笑容,《莲花落》唱得甜,牛腿骨拍得响,霸王鞭抡得圆,凤阳鼓敲得脆。大小叫花子,破例洗了一次脸。
三面水色一面山。
半边荷花半边柳。
琵琶庄,远近驰名,不是因为它的风光,是庄里的四座楼。
四座楼,四种风格。每一种风格,都让人终生不忘。青楼、赌楼、酒楼、客楼。
通衢之地,客商云集。客人们要的东西,这里全有。
杏花长衫,星目俊颊,一看便是肥得流油的主儿。
青楼里的姐儿们笑了,只要下些功夫,一滴油怕不就是一块金元宝。
金元宝“咚”得一声拍在茶几上,鸨儿的心乐得向上一撞。
甜甜的,差点撞了自家的牙齿。鸨儿费了很大气力。才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公子爷,点哪位姑娘?本楼姑娘技压大江两岸。”
“天香!”
乖乖!两湖第一名妓,百两金子一个时辰。“公子爷,果然行家,天香姑娘正宗原装,海棠见红……”
脸一沉。鸨儿明白,话说得太多了,惹恼了这位俊公子。
“公子爷,茶点,本楼名厨……”
“国色!”
乖乖都喊不成了。“国色”全席三百六十道大菜,仿膳御吃。十八位厨师齐上炉灶,要六个时辰方得上齐,那银子……
公子从怀里掏出一袋金银棋子,是那种纯金银打造的金银围棋子。
公子掏出来,慢慢地用茶水划了几道线,在上面下了起来。“二连星”,“三点霸”居然棋艺不凡。
他下了一招又一招。
一个人下棋,实在无聊得很。
公子很无聊地解开杏花长衫,里面五光十色!颈上一颗夜明珠大如鸡卵。
鸡卵下是一排玛瑙扣子。
扣子下是一条温玉大带。大带上是朵朵翠花。
公子无聊地下棋。
鸨儿看来却十分开眼。
公子每下一步,她的眼便开大一些,几乎开裂了。
“叭!”公子果然下得无聊了,将黄白棋子一堆,笑道:“你让姐儿们拿去下吧,我实在很讨厌这副棋。棋质低劣,自然下不出什么好招。”
讨厌?鸨儿讨厌得恨不得一口把棋子吞了。
天香姑娘来了,果然与众不同,浅浅一笑,目光流转。
那笑意一汪水似的。
“天香姑娘?”“是。”
杏花公子觉得很有趣。
天香姑娘也觉很有趣。这位公子无论怎么看,也是符合标准的美少年。“这里有没有什么规矩?比如说那种很特别的规矩?”
“有。”“哦?”
“如果合适,你可以往下来,免费住下来。”
“你知道不知道,我十岁的时候,便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每天花掉一万两银子。请注意,是花,不是扔,不是送,是自己花出去。几年来,从未破例,我不想坏了规矩。大人者,言必信,行必果。大丈夫立志不改。”
“这可难了!公子哥如果住在本楼,不但不会破费,进门的门包璧还外,每天还可以得些红利。”
杏花公子道:“我决定住下了。”
天香道:“不后悔?”
杏花公子哈哈大笑。
欢喜的鸨儿颠着屁股,恭送杏花公子偕天香姑娘去庄上游玩。
赌楼,“唰”地闪开一条道路。每个人都用很尊敬的目光望着他,望着他身边的天香姑娘。
人到刑场,钱到赌场。如果赌楼里来的是每天都为花掉万两银子而发愁的公子,一定会得到应有的尊敬。
亲手赌,亲手把银子输进大家的腰包。公子不愁了,大家也不愁了。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尤其是这座赌楼,赌具齐全,赌风良好,赌德高尚。负责场子的老八赌职克尽,于赌纪方面丝毫不马虎。
杏花公子很客气地点了点头,牵着天香姑娘进了赌楼。
赌楼中座无虚席,老八招呼了几声,竟没人让出位子。
谁也不会放弃往自己腰包里装别人实在多余的银子的机会。况且是那么一大堆银子。
直到老八作了九圈揖,才有个人不情愿地让了出来。
杏花公子在大家的注视下,牵着天香姑娘坐了下去。就像赵公元帅亲临,财星高照。
杏花公子显得很外行,很蹩脚,向天香姑娘问道:“这是不是骰子?”
天香姑娘一笑,道:“是!”
“怎么玩法?”
“把骰子抓起来,放下去,数点,点大为赢。”
“怎么才能输?”
这位公子显然对输很感兴趣,简直有点急不可耐。
“点小算输。”天香道。
“一把抓几个骰子?”“三个。”
“一个一个放下去。还是一齐放下去?”
“一齐。”
“哄!”赌场里的人全乐了,一个不知道抓几颗骰子,看来又像要急于输钱的“雏”谁能不喜欢。
人群开始骚动了,本来在别的桌上的人,见财星已经定位,便也凑了过来。
“啪!”一个人压下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注:“一百两!”因为他知道,这一百两银子,是雌的,会马上生个白白胖胖的银娃娃,比老母鸡下蛋还容易。
“啪!”五百两。
“啪!”八百两。
“啪”、“啪”一阵乱响,赌注满台,端得像金山银海。
他们甚至没去看闲家的赔本。杏花公子是闲家。
因为,根本用不着。杏花公子的大名,一夜之间便已传遍了全庄。
庄家先掷。
庄家的手气今天似乎特别好:四五六。
四五六的意思一般是通杀。
庄家的眼弯得像一把镰刀,一把“嚓、嚓”就把稻谷割倒的镰刀,不管多么饱实的稻谷。
杏花公子掷了。
掷得那么生硬,那么狗屁不通,简直该打屁股。三粒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