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飞变色。
金秋菊变色。
石亦真变色。
天偷老祖、天机老祖老脸也变了颜色。
忽地,封龙飙凄惨一声悲鸣。
那么悲惨,那么凄凉,整个金銮殿都在气浪中轻轻地撼动着。
封龙飙拔身而起,飞向殿外,朝金水河扑去。
燕飞飞冲了出来。金秋菊冲了出来。
石亦真冲了出来。
天偷老祖、天机老祖和丁波、于皮二小也紧随其后,冲了出来。
皇上惊道:“太子怎么啦?”
德亲王茫然不知所措。
皇上急忙走下绣龙墩,德亲王等一干文武大臣奔出大殿。
德亲王迫上天偷老祖,问道:“老侠士,太子怎么了?”
天偷老祖顿脚道:“他……!”
德亲王急道:“他怎么?”
天偷者祖道:“他有苦难言。”
苦?皇太子将来就是皇帝,亲览朝政,日理万机,是很苦。
但是,这种苦,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享受得到的。即便皇子,也未必是太子,也未必当得了皇上。
为皇位。兄弟可以成仇,父子可以反目,眼下这位皇太子怕了不成!看来,他不像个怕苦之人。他怕什么?金水河边。
大国舅——江湖武皇的尸体浸在血泊里,像狗一样趴着。封龙飙举起长剑,剑尖上举,满身杀气。
杀谁?江湖武皇已伏诛,家仇已了,死人难道还可以再杀?他要杀活人。
杀谁?
杀他自己。剑尖越举越高,杀气越来越浓,凉意袭人,泛髓刺骨。周围的人们禁不住乱打寒噤。燕飞飞哭喊!金秋菊哭喊!石亦真哭喊!“哥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绝望的哭声,滚过宫门,滚过金水桥,冲天破空。天淅淅索索地下起雪来。
愁云密布,日月无光。
三个泪人跪在地上,她们不敢冲过去,怕冲动了封龙飙的剑气,反而置哥哥于死地,促他早下决心。
封龙飙已经物我两忘,进人混沌境界,脑子里充满宫怜怜凄惨的惨叫和奔跑的身影。他一遍又一遍地默默喊着“妹妹!”“妹妹——!”
剑尖凝止不动,剑气幻成一朵杏花,簇于剑尖之上,亮的耀眼,丹碧如血。
剑身下沉,闪电般劈下。
燕飞飞三人吓得闭上眼睛。
皇上也在大叫:“皇儿不可!”
剑,砍下去了。
并没有砍在封龙飙身上。
一剑切下了江湖武皇的头颅,封龙飙反手一剑,剑尖挑起,提在手中。
天偷老祖知道他剑气已破,移身前纵,向封龙飙走了过去,想点住他的穴道,然后再图良策,慢慢地开导解劝。
封龙飙见天偷老祖过来,脚尖一弹,将江湖武皇的无头尸体踢起,直直的向他怀中撞去。天偷老祖一怔,收住脚步,伸手捞住无头尸体,一个趔趄,闪在一旁。
三女随后也扑了上来。
封龙飙身形腾起,行云般掠过城楼,掠过墙,向城外奔去。
燕飞飞追来。
金秋菊追来。
石亦真追来。
丁波、于皮也追了上来。
天机老祖刚要追,忽然发现天偷老祖很奇地嗅着江湖武皇的尸体,嗅个不停,好像中魔一样天机老祖问道:“怎么?”
天偷老祖叫道:“错了。”
天机老祖道:“什么错了。”
天偷老祖道:“完全错了。快!快追上封少侠,老夫有话说。”
二老腾身,穿城而去。
金水河边,只留下皇上、德亲王和一干文武大臣。
他们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快快地问:“太子出宫了?”
德亲王道:“是。”
皇上道:“什么时候回朝?”
德亲王道:“很快就回来,我猜他是斩下恶贼头颅,祭奠亲王与王妃去了。”
皇上道:“朕完全可以下旨,厚葬封亲王,举国祭奠。”
德亲王道:“皇上,快下旨呀。”
宫中即刻发下两乩圣旨:一、封亲王及王妃金鼎玉葬,举国致哀。
二、召皇太子回宫议政,共商国事。
圣旨发出去了,是五百里飞递。
一骑一骑快马,卷着烟尘,飞跑在宫道上,飞着一站。
第十九章 尉陀荒冢
白茫茫的天空。
白茫茫的大地。
白茫茫的山峦。
封龙飙在白茫茫的大雪中,已经奔跑了五天五夜。
最初的时候,他还偶尔停下脚步来,辨认一下方向,因为他要回封龙山庄,用江湖武皇的头颅,祭奠父母亡灵。
渐渐地,他的脑海也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变得白茫茫起来,耳边,只重复地响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
“哥哥”——是宫怜怜的声音。宫怜怜是谁?她为什么喊我哥哥?
英俊潇洒的公子,亭外吟诗,妙语连珠、以茶代酒,义结金兰……是的,我是哥哥。封龙飙足不沾地,风一般地掠过山峦峰岭,狂乱地向前去。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就这么奔跑着。突然,脑中一个炸雷,惊天动地的爆开,震得他脚下踉跄。“妹妹!宫怜怜是我的妹妹,真真的血亲妹妹呀!眼前飘动的不再是雪花。是一朵一朵光彩斑斓的金花。金花乱绽,朵朵爆开。每朵金花里,都有一张聪颖美丽而又有点淘气的笑带着一点神秘兮兮的甜美味道。是宫怜怜的笑脸。”你不是我的妹妹!“封龙飙瞪着眼睛,对着那个大金花在狂呼。飞舞的雪片,被他喷出的气浪催动,一圈一圈地旋,蝴蝶般地绕着他飘动。”你是我血亲的妹妹!“另一个声音也在疯狂的呼喊。终于,后一种声音越响越重,鼓槌般地砸在封龙飙的心上。沉甸甸的心,压住了沉甸甸的脚步。脚,伫立在一片万仞绝壁的边沿上,脚尖已经踏出了沿外。脚下的岩石,只有寸许厚薄,是青灰色的砂粒岩。很容易风化的那种岩,一般农家盖牛棚都不这用的岩。这时,如果封龙飙自己看一下,就会晕跌下绝壁。如履薄冰,常常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此时的他,简直比履薄冰还糟糕。
薄冰下面是水。掉下去还有水浮起来。
这片比薄冰厚不了多少的风化岩石,质地,远远不比冰硬,而下面却是万丈深渊。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的深渊。
封龙飙不会看,他只看见了金花。
脚下不会看,就是身后有个人,他也不会看。
他的身后就有一个人。
一个蒙面人。
那人运起掌,向封龙飙劈去。
掌风让“三十三天天辅气”反弹回来,猎猎作响。
封龙飙毫无察觉。
那人的掌向封龙飙脚下劈去,那里是最脆弱的部分。
脆弱的岩石裂开,崩断。
封龙飙向山崖下的峡谷跌落。
跌落到一片灰蒙蒙的暮霭中。
立太子,乃大喜国事,不可废弃。
况且皇后那一身“富贵”之气,也实在应该沐之浴之了。沐浴的水很有讲究,因时制宜。如冬日便用五香汤,香荆、芥头、苓上星、白檀木香浸泡为汤;春季便是桂枝、桃皮、青木香之三鲜汤;夏日使用桑枝、柳叶为液。秋日天高气爽,一年忙碌,积尘累累,便用那菊花、金花、银花、桂花、枫叶之百花香液。因此,市井之中,浴池多以“浴德池”而名。这是不是浴德池,是白玉为砖,赤金为盆,“母仪也”。母仪天下,伟伟乎!荡荡哉!
宫怜怜抱住母后。珠泪,落地便碎。皇后抚摸着爱女,摩挲揉搓,想让她安静下来。宫怜怜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哭得更惨更凶了,像个可怜小羊羔。皇上也进来了,他本来想告诉女儿前面发生的事情,就让她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谁知,后宫亦是悲不可言。在听完女儿断断续续的哭诉后,皇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虽然女儿说的很简单,尤其是临时帅府那一夜的故事,简直是什么也没说。皇后是女人。怜怜是女人。女人之间的事,女人很容易听懂。皇后就听懂了女儿的心事。
皇后并不焦急,也不再理会女儿的抽泣。
皇后却与皇上聊起家常来了——“陛下,我是哪年人宫?”
“二十年前的春日。”
“人宫后,我可曾为你生下过孩儿?”
“只生一女。”
“那个女儿呢?”
“刚刚生下三天,便死去了。”
“那时,你是不是很伤心?”
“你也很伤心。”
“后来,我们是不是又有了女儿?”
“是的,又有了女儿。”
“那个女儿是怎么有的?”
“皇姨恰好在此时生下一个孩子,恰好也是个女孩,恰好她愿意送给我们,恰好我们又需要有个女儿。”
“我们就这样有了女儿。”
“一个很好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没有人告诉过她,她自己当时也记不得,所以,她并不知道。”
“她一直以为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是的。人人都知道,我们有位长公主。”
皇后与皇上一问一答,并不理会宫怜怜,像老两口聊天。宫怜怜却不哭了,像听神话一样,听着关于自己出身的秘密。
“封龙飙这孩子是封亲王的世子?”
“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你已下旨,立他为皇太子?”
“天意使然,不可违也。”
“这样,他就变成了我们的儿子?”
“封亲王夫妇已仙去,他需要父母之爱,我们也需要他这么个太子。”
“太子能不能做附马?”
“不能。”
“太子是不是也要成亲。”
“要。太子要立皇太妃,朕也要皇儿媳,皇孙。”
“皇姨府中有一位女儿,是她的亲生女儿又回到她的身边,我们能不能就立这位女孩子做皇太妃?”
“名门淑女,世谊之亲,合乎礼仪,何乐而不为。”
宫怜怜笑了。
皇后复位的日子,果然是大喜的日子。
宫怜怜抬起头来。
父皇在望着她。
母后在望着她。
宫怜怜甜甜地叫了一声:“父皇,母后,你们……你们真好。”
皇上、皇后笑了,真是女大不中留,长公主做不成了,还这么高兴。
女儿在瞬间变成了太子妃,倒也有趣,称呼,不改。
公公与婆婆,也该称做父和母。皇上公公、皇后婆婆称呼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前面加个字就是了。
国舅府霎时铲平,京都少了一害。所以人们议论纷纷。
“国舅府完蛋了,是真的?”
“绝对是真的。”
“他们是什么时候完的?”
“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听说有位龙元帅?”
“他是封亲王的世子,长得八面威风。”
“你见过?”
“见过。长得面如重枣,三缕长髯,丹凤眼,是关老爷下界。”
“错了,他长得脸如青墨,环头豹发。是上婴再生。”
“就是平灭武则天的兄弟子侄。扶保大汉忠贤。”
“他手中的那柄金锤,哇!”
“长枪快马,来去如飞,唰!”
这些议论,到处都有,市井小巷,街肆茶馆,甚至花子都在传说。朝房里当然也在议论。议论当然也会传人后宫。“皇上册封封亲王世子为皇太子,真乃英明无比。”
“我朝皇天后土保佑,降下神龙,赐与黎庶。大吉之兆啊。”
“皇太子人中龙风,才智在历代太子之上,一朝入承大统,必为圣君明皇。”
“皇太子现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那天,听到皇封后,皇太子就飞腾而去,不知意欲何为。”
“太子至至孝,斩下仇人首级,祭奠生身父母去了。百德孝为首,可敬!可敬!”
“怎么不请旨便去?”
“皇太子孝心感天,请不请皇上还不都照准。”
“唯有如此,才更显至孝之心,至忠之情,至诚之意哪。”
“皇太子也不要御林军护驾?”
“皇太于神勇,就凭掌中剑,天下谁是敌手。莫说无人加害,便是有,其奈皇太子何。”
“我也听说过。皇太子一柄剑,收下天下十六帮,众皆诚服。”
“皇太子只身闯入大青山,智赚大国贼。釜底抽薪,那才是英雄本色。”
“五凤楼下。一剑斩妖。啧啧!古圣贤之风我将之感也。”
“皇太人子几时回朝?”
“我想,他祭奠一毕,便会回京。”
“听说,皇帝已派人去促驾了。”
“自然。皇上比我们还高兴呢!”
“皇太子去了什么地方?”
“听说是真定府封龙山庄。”
“封亲王的遗骨就在那里?”“正是。”这些话,随处都有,后宫里议论的更特别一些……“听随侍的公公说,皇太子是哭喊着走的,走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皇上下旨,都传不回来呢。”“他不高兴做皇太子?”“肯定不会。”“那么,他哭什么?”“掌扇姐姐讲:他只喊了一声妹妹,就哭了。”“谁是太子的妹妹?”“不知道。”“噢!我听见长公主喊过他哥哥。”“长公主自然是太子的妹妹。”“他找公主,应该到宫中来,出城做什么?”“太子跑得好快哟,眼睛一花就不见了。”“现在还没有回来?”“没有。”宫怜怜听到了,也想到了,哥哥为什么那么样地冲出城去。他心中有愧呀!怜怜知道:封龙飙是刚烈男儿,他可以原谅别人的过错,却不会原谅自己的过错。
哪怕这种过错是无心之错。
哥哥不会原谅自己。
那么,他将怎么办?
宫怜怜心中一震,近乎惊恐。她太爱哥哥,太了解哥哥了。
一个念头映入她的知觉。
自戗!
血淋淋地字眼,向宫怜怜的头顶压来,压得她五脏生烟。
看见她这种样子,每个人都害怕,甚至皇上皇后都害怕了。
可是,没有人能想出办法来。
想出来的办法,几乎没有用处,办法是告诉封龙飙一句话,就是那句让长公主宫怜怜改变了身份的那句话。
话虽不多,却很有实效。
可是,怎么告诉呢?
去哪里告诉他呢?
由谁告诉他呢?
“我!”宫怜怜站起来,也穿宫越城而去,眨眼间失去了踪影。“千里桑麻绿荫成,万家灯火管弦清。
恒山北走见云气,滹水西来闻雁声。
主父故宫秋草合,尉陀荒冢莫烟平。
开元寺下青苔石,犹有当时旧姓名。“
恒山尉陀荒家,现在宫怜怜就在里面。
荒冢,就是荒废的坟墓,当然会很凄凉,里面的一定是枯骨。
宫怜怜被人送进这座荒冢的时候,见到了很多枯骨。
不是人骨,是蛇、蟒、蝎、虫子之类的残尸,腥气冲鼻。
宫怜怜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是她要来,是有人说了一句话。
是在恒山的主峰上。
宫怜怜掠出宫来,飞扑封龙山庄。庄内依旧平静。封龙四卫守在那里,荆山六兄弟大酒大肉呼五喝六。
只是没有燕飞飞,没有金秋菊与石亦真。
因为,封龙飙并没有回来。
封哥哥会在哪里?他还在山中。宫怜怜很快下了定语,沿着群山寻找过来。
雪花。
杏花。
桃花。
榴花开时,已是五月季节。宫怜怜执着地巡察着每一座山峰。
五月十三,宫怜怜走上恒山,住在一片小镇的客栈里。
正午,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想躺下去,养一养精神,也静下来想一想怎样能找到封哥哥。
只要一停下,宫怜怜就不会静下来,封哥哥的面容总在眼前出现。
想看的时候,便不见了。
合眼的时候,便又来了。
难活不过人想人,根本就无法抚慰。难活,不是被想的人,而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