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北漠王对自己的垂青,则尹这曾经的虎将也两眼通红。
阳凤一脸不敢置信:「何侠疯了吗?大王遇害,在附近护卫的北漠大军一定会发动进攻。」
「北漠大军绝不可以立即动手。」身后传来清脆果断的声音。
三人回头,娉婷站在桌子边,思忖着续道:「何侠既然敢毒杀北漠王,那么,他在边境一定有足够的兵力对付前来报仇的北漠大军。」
则尹一凛:「云常如果敢全军调遣攻击北漠,东林和归乐一定不会坐视。何侠胆敢漠视三面被攻的危险?」
「上将军,你未曾和何侠对阵过吧?」娉婷抿了抿唇,不知是怨是叹,轻声道:「他在战场上,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是否要立即派人通知若韩小心?」
「……」
「来不及了…」
飞照行一封告密信,严重激化了归乐王和乐家之间的矛盾。
白娉婷的事不能明说,王后被归乐大王找个籍口逐了去冷宫。
但乐家在归乐的势力已经扎根,清除起来相当不易。早有准备的国丈乐狄在大王动手之前,走了有生以来最聪明的一步棋,将儿子乐荣捧成大将军,并且在归乐大王发难之前,让儿子离开都城,外出练兵。
就这样,归乐大王在内,大将军乐荣拥重兵在外,两方对峙,就差当场撕破脸了。
当北漠王被害的消息传来时,归乐正陷入内乱的阴影中,谁也无暇顾及何侠的对外扩张。
对于何侠的行为,四国中反应最为紧张的是东林。
「众卿说话呀。」
东林王宫中,东林王后坐在宝座上,不安地扫视着阶下沉默的大臣们:「军报你们都看过了,难道就没有话要说?臣大将军,你说说看。」
臣牟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站出来:「娘娘,臣还是那句话,何侠要是对付了北漠大军,接下来就会进攻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派遣大军,与北漠夹击云常。」
「万万不可。」楚在然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王后两个王子死在北漠王谋害之下,千万个不愿意帮助北漠渡过危机,听见楚在然出言反对,忙温言道:「老丞相有什么提议,尽管直说。」
楚在然巍颤颤走出来,仰头奏道:「娘娘,我们东林今时不比往日啊。若有镇北王在,何必惧怕何侠?可如今,镇北王不知所踪。老臣以为,何侠能不招惹,就不要招惹。」
臣牟急道:「何侠野心勃勃,我们不招惹他,他也会来招意我们。王爷不在,我方势弱,更要主动出击,配合北漠大军迎战何侠,这样才可以保住我们自己。」
「兵凶战危,此时只宜自保。」
「现在出击,才是自保之道。」
「有话慢慢说,老丞相……」
「云常和北漠大军大战后,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练兵…」
「臣大将军别激动,待我们细细商议…」
「还商议什么?等何侠胜了北漠后,东林就成为下一个目标。只怕我们兵还在练,敌人已经杀到家门!」
「不要吵了!」大殿中主战主和两方争论不休,东林王后目光从东到西,从西到东,终于忍不住一掌拍在扶手上,争吵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兵战是国家大事,不能仓促决定。」东林王后揉揉太阳穴,叹道:「此事要再思量一下,明日再议。」
臣牟皱起浓眉,不耐地跨前一步:「王后娘娘,不能再犹豫了。北漠上将军若韩集结大军已经发动进攻,何侠兵法疠空口,只怕没几天,北漠大军就会被击溃。」
东林王后微怒:「不是说了还要思量一下吗?臣大将军不必多言了。」站起来,匆匆转入后面的廉帐内。
东林王后的反应完全在何侠意料之中,没有了归乐和东林的威胁,何侠能够以所有军力对付北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震惊四国。
在松森山脉脚下,一个名叫周晴的地方,仿佛凭空从地底钻出来的云常散兵集结成一支强大的军队,迎头对上悲痛于大王之死,来势汹汹的北漠哀兵,在何侠的精心策划和指挥下,这场规模空前的大决战成为了一场大屠杀。
云常大军完全击溃了若韩的队伍,北漠军死伤无数,逃出性命的不到十分之一……
那曾是北漠最庞大,最主要的军事力量。
周晴之战,再次证明了何侠杰出的军事才能。
随后,何侠的势力扩张之迅速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在击溃了若韩的大军后,何侠以问电般的速度消灭了北漠其它几路援军,然后转身将目光投向错失了时机的东林。
云常的将士从未想过占领一个国家会如此轻而易举,胜利像美酒一样迷惑了他们的心智,使他们斗志更加昂扬。
数十万利刃,划开了东林的关卡,鲜血喷溅中,何侠的旗帜始终飘扬在最前方。
在追随他的将士眼中,他已如同战神。
血腥沾染了百里的土地,有云常为中心,战争的阴影向四面八方蔓延,云常大军一寸寸拓宽了强土。
北漠军大败,北漠王族尸骨无存。
东林军大败,大将臣牟血战而死,漠然领着残兵,护卫东林王后逃离东林王宫。
东林白发苍苍的老丞相不愿被俘受辱,在云常兵破门而入之前,服毒自尽。
没有人想过,何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一切。
「云常军来了!云常军来了!」
「逃啊! 快逃啊……」
「爹爹!爹爹你在哪?」
黄土大道两旁枯骨遍野,败军和逃离家园的百姓形成滚滚人流,人人争先恐后,扶老携幼地拚拚命逃亡。
但又有谁,快得过何侠的战马?
半年一幽 2006…01…03 21:47
第四章
战火蔓延,就连偏僻的小村也不能幸免。
失去大王的悲痛尚未稍弱,被何侠统治的阴云已经笼罩在这些与世无争的人们头顶。
「宣; 云常驸马令,村中百姓按人头算,每口上交粮食三担,后日交齐,不得延误。」
村口被集中起来的人群大哗。
「每口三担,让我们怎么过冬?」
「真是不让人活了!」
「老里长,」有人一把抓了宣读完命令的里长,央道:「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日子,我老婆病了,粮食都换药去了。别说三担,一担也交不出啊。」
里长愁眉苦脸,压低声音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家里几个孩子,都算在里面,也正为粮食犯愁呢。老罗,不交不行啊,这些都是要当军饷的,迟一点就要你的命,那些云常兵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老罗傻了眼,抹抹眼睛,颓然道:「我们大王在时,可从没要我们一次交三担粮食。何侠,哼,何侠凭什么占我们北漠?」
「你还敢提大王,不要命了?」里长紧张地看看四周,狠拽他破破烂烂的袖口一下,警告道:「老老实实的吧,连若韩大将军都不知道躲哪儿逃命去了,你逞什么强?」
正说着,一阵马蹄声轰隆锉日起,吓了众人一跳,个个抬头往村外看,远远瞧见一队云常兵马朝这边冲过来。
「怎么了?」
「什么事?」
士兵们到了村口,勒住马匹,村民们仰头看去,明晃晃的利刃在阳光下耀目得刺眼。
「你们谁是管事的?」当前一个,看起来是士兵们的队长,骑在马上傲然问。
里长被推了出来,战战兢兢道:「大帅,我是这里的里长,不知道有何吩咐?」
「你就是里长?」队长上下打量了里长一眼:「驸马爷的征粮令,你知道了吗?」
「是、是,已经宣读了。」
「有人闹事吗?」
「没有没有,我们可都是良民。」
「嗯。」队长哼了一声,拖长了声调道:「本来你们这些北漠人,都该拿去给我们云常军人当奴仆的,不过驸马爷仁慈,留下你们供应军饷物质。给老子好好种田养马,还有,驸马爷颁布了分界令,从今天开始,任何村庄发现了外来人,必须立即报告,胆敢隐瞒不报的,全村当谋反处置。听清楚了没有?」
里长心惊胆战,连忙点头,强笑道:「是是,听清楚了,我们都是良民、良民。」
那队长见他吓得手脚发抖,不屑地笑了起来:「良民?前面五十里的交口村也说他们是良民,竟然私藏了几个北漠败兵,全村一百一十七口,全部被我们给屠了。哼哼,我看在这里挂几个带血的脑袋,你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良民。兄弟们,我们走。」
吆喝一声,马蹄声又响。马队从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地过去,扬起一阵烟尘。
村民等他们去远了,才敢抬头看看身边的人,低声道:「啧啧,一百一十七口…瞧瞧那刀,上面好像还有血呢。」
老罗猛然跌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起来。
「老罗,你哭什么?」
「别问了。」旁观者叹了口气:「他妹子嫁到了交口村。」
所有人心里沉甸甸的。
亡国了。
生死不由人,受尽欺凌。
阿汉气鼓鼓地大步迈进篱笆,一屁股坐在院里的石椅上,冲着则尹嚷嚷:「阿哥,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当兵,打何侠这个贼子去!什么日子啊?粮食,哪来这么多粮食?养活了兵,我女人孩子怎么办?」
「阿汉,快闭嘴,别惹祸。」阳凤从屋里匆匆出来,责怪地曾了阿汉一眼,轻声道:「何侠下了令,揭发一个有逆心的人就赏五两金子呢。你这样嚷嚷,小心被人告上去。」
「粮食被抢了,屋子也被搜了,连刚长大的鸡也没了,我还怕什么?」阿汉愣着头道:「我不怕死。」
「那你老婆孩子呢?」
「我……」阿汉脖子梗了梗,到底还是垮了肩膀:「想活有什么用?根本不让人过日子……」声音弱了下来。
院中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则尹一直不作声,默默擦拭着手中的锄头,彷佛那不是一把锄头,而是当年配在上将军腰间的宝剑。
魏霆忍不住走过来,低声道:「这样下去,真会被活活逼死,倒不如……」
「不如什么?北漠军已被打散,谁可以对抗何侠的大军?」
「难道我们真要当亡国奴,让子孙都受这样的欺凌?」魏霆加重了语气,压着嗓门:「以将军的名望,此时出山,定一呼百应。」
魏霆的话似乎唤起了昔日的壮志,则尹眼眸骤然亮了亮,他浑身颤抖了一下,方正的脸绷得紧紧,神采在颊上流星似的掠过,渐渐的,又黯淡下来。
假如出山,确实会有不少热血的北漠子民跟随。但这样釆集起来的力量,即使再翻个倍,也绝不会是何侠大军的对手。
他对抗的不是别人,而是何侠。
他见识过楚北捷的厉害,对于与楚北捷同名的何侠,即使双方兵力相当,他也没有多少胜算。
何况兵力悬殊?
屠杀,他带给那些不甘被压迫的北漠子民的只有屠杀,那会是一场比周晴大战更悲凉的屠杀。
「将军……」
「不要再说了。」则尹放下锄头:「带上水和阳凤煮好的饭,该下田了。」
远方在消息在乌云后隐晦地传递到偏僻的乡村,流传于窃窃私语和惊惧的目光中。
大王唯一的兄弟,北漠的中谈王爷号召北漠散逃的士兵集合起来反抗何侠,不到十天就聚集了三万人,声势浩大的义军,被何侠手下大将在都城郊外三十里的地方击溃,中谈王爷被活抓,处以凌迟酷刑。
一路败退的东林军聚集所有兵力,再度与云常大军交战,企图一鼓作气反击何侠。何侠略使小计,在山谷中设下伏兵。东林军再次遭到重创,尸骸遍地,鲜血染红了东林的复闸河。
归乐岌岌可危,云常大军逼近归乐都城,归乐王恐怕会递交降书。一度与归乐王对峙的大将军乐荣,见声色不对,立即领军避过云常大军锋芒,向归乐边境逃亡。
一条又一条消息,都在述说着何侠的胜利和云常军的辉煌。重重光环笼罩下,是被军队需求压榨得苟延喘息的亡国百姓。
先是粮食,然后是每户上交三斤铁器,以供应军队打造兵器需要的原料。
集市一片萧条,铁器店大门紧关。
村民们忧心忡忡。
「三斤铁,难道家里烧饭的锅子也要交上去?我不交!」
「不交,你要像老罗一样?」
村子里最拮据的老罗交不出粮食,如今,干瘦的头颅被高高挂在了村口。他病了多年的老婆,第二天在屋梁上挂了绳子,吊死了。
大家不作声,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交了锅子,怎么煮饭?」
「你是要命还是要锅?」
「交了锅子也不够啊。」
老里长昏黄的眼睛看着相处多年的同村相亲,嗡动着干裂的唇:「那就把锄头也交上去……」
「那何侠……就这么不讲理?」
「他手上有大军。」
「我们北漠的军呢?」
「输了。没人打得过何侠。」
「天下那么大,真没有人打得过他?这什么世道。」
「我听说有一个……」人群里飘出一句怯怯的话。
众人绝望的眼睛猛然瞪大,视线集中到说话者身上。
「谁?」
只听过片言只语的村民苦思冥想:「好像叫什么北王,什么楚什么…」
「那他人在哪?」
「那个……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片失望,刚刚有了点光彩的眼眸又黯淡下去,或蹲或倚着墙角,默默发呆。
今天要三斤铁,明天又要什么呢?
砸了锅,加上一把用惯了的锄头,总算交够了官兵要的铁。艳阳似乎没有发觉眼皮底下人们的忧愤抑郁,精神奕奕地照耀着大地。
则尹在田里汗流浃背的挥舞着锄头,这是家里剩下的最后一把锄头。
大王死了,国亡了。
官兵来来往往,肆意地策马,纵过他们辛苦耕种的田地。则尹的心彷佛被石头压着,石头很重,活生生要把心压裂了,压得流血。
他曾是上将军,他曾手握北漠最高军权,领着斗志昂扬的军队,自豪地展示北漠的军威,他曾发誓保卫他的大王和百姓。
可如今,大王已死,百姓却被践踏在马蹄下。
若对手不是何侠,若不顾虑妻儿,他是否仍会在这里默默挥舞着锄头,让那些暴戾的官兵夺去他辛苦的成果?
阳凤每晚都用担忧的眼神瞅着他,只有庆儿,还有长笑,看见两个不知忧喜的小家伙,则尹才会觉得心上的石头稍微轻了一点。
但只要一转身,石头又沉甸甸的压了上来,几乎让人窒息。
「阿哥!阿哥! 」
则尹抬起头,黄豆大的汗水淌得满脸都是。阿汉从小路上喘息着跑过来:「阿哥,不好了!魏老弟和官兵拗起来了!」
则尹一震,扔下锄头跑上田去:「在哪?」
「在村外边的山坡上,挨着大草地的边那地方。」
不等阿汉说完,则尹转身就朝村口跑。
魏霆,他知道魏霆的。
那个脾气暴躁的汉子,从前在军中连上级将领的脸色也不看,就知道冲锋陷阵,咬着牙打仗,宁折不曲的臭性子。特意要他去大草地,就是为了不让他在村里再听见何侠一道又一道逼死人的军令,怎么偏偏又和云常兵碰上了?
一路狂奔着到了山坡,则尹瞳孔一缩,停在地上的一片草地上,草地上上凌乱,不知被多少人践踏过。殷红的血迹,延续到山坡的另一边。
「魏霆!」则尹叫着,转过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