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王秦接话道:“太子詹事所言甚是,骁骑将军虽有过失杀人罪,但也有功,功过相抵,当免死罪。”
又有几名大臣跑下去跪至顺王一侧,说了类似的话,皇帝见重臣都纷纷为楚沉夏求情,脸上的阴云登时密布,适时又有几名大臣从身后出列,皇帝一把夺过陈公公手中的拂尘,狠狠往地下一掷,在尘土飞扬中喝道:“全部给朕回去!”
那几名重臣听闻虽惊吓了一番,倒也不慌张,就地跪了下来。如今还站着的几位大臣想必便是庆王的人了,这些人中唯有司刑寺主司陈阙挺直脊背立于人群中,面色淡然,仿佛未受眼前这些人的干扰,倒是让皇帝的心舒了一舒。
“陈卿。”
听到皇帝叫他,陈阙忙上前矮身鞠躬行礼,“说说你的想法。”
陈阙应了一声,从袖口中拿出一份奏折递于皇帝,皇帝接过去粗粗一翻,龙颜大怒,一双眼怒气冲冲地看着他,陈阙不急不缓道:“禀陛下,此为楼之敬与斐文官官相护逼死武馆一家十二口的陈述,周中钧与各地富商勾结将赈灾的粮食高价卖出,臣正在查。”
皇帝没想到一向置身事外的陈阙居然也掺和到了这件事情里来,心头的怒火简直要将心烧出一个洞来,目光如刀一般扫过身前身后跪了一地的人,声音里也透着无尽的狠辣,“你们是联合起来逼朕吗?这都是阴谋,都是事先策划好的吗?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手中的奏折奋力一甩,“哗哗”声中所有大臣下跪,惊呼,“陛下息怒。”
御林军总管杨尹忽然疾奔而来,口中高呼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这一干人自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所有人的目光都压在了他身上,皇帝的目光更是凌厉无比,在他看来,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策划好的。
“禀陛下,那。。。那裴叔东带领列行军。。。杀到金城来了!”杨尹气喘吁吁道。
听闻此言,裴方明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喊冤道:“陛下明察啊,我儿忠厚老实,绝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事啊!”
“二哥对皇上忠心耿耿,定是受人欺骗,请皇上明察!”一旁的裴尘东也跟着父亲连连磕头。
皇帝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一转,裴叔东忠不忠厚他不清楚,对自己忠不忠心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裴叔东向来站在顺王背后,唯命是从。
“子顺!你今日来是逼宫的吗?!”皇帝一张脸抽搐了几回,抽出杨尹身旁的佩剑,在众人惊呼声中对准了顺王。
顺王的脸上满是诧异,对于杨尹所说的话,他连半分防备都没有,一时怔仲地看着胸前的剑。若是说裴叔东此举与自己无关,岂不违背了昨日所说绝不牵连吗?若说有关,倘若不是杨尹夸大所说,事实如此,那他不就坐实了逼宫之名?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好硬着头皮道:“儿臣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是不是你让裴叔东从郴州带着列行军到金城的?”皇帝将手中的剑牢牢抵在顺王胸口,再深一分,只怕要刺破胸膛,众臣终于开始惊慌起来,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纷纷噤声不语。
为一个楚沉夏求情可以,可谁也不愿意被逼宫牵扯上半分关系。
顺王目光闪动,牙根紧咬,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是儿臣让他进的金城,同为楚沉夏请命,但。。。”
胸膛的痛楚只让他说了一半,顺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深入自己胸膛的长剑,眼前尽是一片血色,他抬起头来,目光沉痛地看着眼前这个决绝的人,要知道,不久前,两人还是嬉笑对弈,俨然一派父子情深的模样。
“请的什么命?一派胡言!朕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出了个逼宫的皇子,真是给朕长脸!”皇帝怒斥道,手中的剑飞快地从顺王胸前抽出,血沿着剑身不断往下滴,乍一看,皇帝双目猩红,手握血剑,倒像是中了邪。
所有大臣都傻了眼,震惊地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来,还是陈阙率先反应过来,不顾皇帝难看的脸色,颤声道:“陛下,此事疑点重重,逼宫一说着实站不住脚,陛下莫要为虚无的说法而做出不可回转的事情啊!”
皇帝却根本没有听进去,浑浊的老眼微微转动,让人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顺王闷哼一声,便倒了下去,饶是如此,皇帝也没有再投去半分视线。
顺王手下的几个大臣见顺王昏死了过去,身上的血又咕咕地冒出来,内心焦急可又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拼命磕头连连道:“求陛下宣御医,求陛下宣御医。”
一阵马嘶声忽然将一片迭声叫唤掩去,众人又惊又惧地抬头,往身后的长道望去,只见裴叔东飞驰着骏马而来,在不远处下马,极快地往金銮殿前赶来。
裴叔东脚步飞快,一会便至众人面前,还未停下脚步,便已屈膝重重一跪行礼道:“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赐罪!”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尤其是皇帝有些拿不住手中的剑,微微晃了晃身子,愠怒地看向杨尹,杨尹也不知这变故,讪讪问道:“裴将军,你在说什么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臣在郴州任命,昨日收到顺王的飞鸽传书,让臣赶赴金城随他一起在早朝时跪拜于金銮殿前为骁骑将军请命,臣正想回绝殿下,却又同时收到一封来自金城的密报,说是今日金城会有大乱,需我带兵赶赴金城救驾,果不其然,今日在城门口便遇到一群反贼,当场诛杀了一些,但还是逃走了一些,臣命王震带队去追了,想到陛下安危,于是臣先赶往宫中。”裴叔东余光找寻了一遍顺王,却没发现,当下有些诧异,顺王服饰显眼,应当一眼便能找到。
皇帝手中的剑脱手,“当”的一声砸到地面,裴叔东顺着剑掉下的位置看去,那里竟然躺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居然是顺王!起初被那些跪着的大臣遮挡,大意之下并无发现,裴叔东即刻猜想到了当时的状况,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来人!快传御医!快传御医!”皇帝对着一众大臣急呼道,见到顺王脸色已经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心中愧疚难忍,忙亲自将他抱了起来,无奈皇帝根本抱不动顺王,想到小时候的顺王很喜欢哭闹,自己常常抱着他安抚他,见到他胸前的衣襟都被染成了血色,两行泪水便流了下来,似个无措的孩子一般大呼:“快传御医!”
众人连忙将顺王抬至了皇帝的寝宫,一干人等全挤在房间里,御医皱眉回身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皇帝忙斥道:“都给朕出去!”
于是一干大臣又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往外退去,几名官员面面相觑,啧了一声,急道:“这叫什么事啊,苍天保佑,殿下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裴尘东悄悄凑近裴叔东,轻声道:“二哥不是昨日就在金城了吗?”
“闭嘴!”裴叔东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四周,好在大家都比较关心顺王的伤势,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有什么事回家去说,不要多说一句话,懂了吗?!”
皇帝不安地在一旁踱步,子顺死心眼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就一时气糊涂了,拿剑刺他呢?自己真的是老了,这明显是有人利用裴叔东将逼宫之罪强加到子顺身上,自己真是老了,才会轻易中了别人的圈套。
半刻钟后,高娴妃已经得到消息赶了过来,还未见到子顺,只是向皇帝行礼时双目便已忍不住垂泪了,待见刀嘴唇发白,胸膛上的一个血窟窿时,更是咬着牙晃了晃身子,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到底还是没倒下来,高娴妃跪坐在床榻前,握着顺王冰冷的手默默垂泪,皇帝眉间一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唤道:“娴妃。。。”
高娴妃紧紧咬着下唇看向皇帝,这一眼里,除了满满的伤痛,竟连半分委屈和怨恨都无,仿佛这一天她早就料到会来,伤痛也该他们母子自己受下,容不得说上半句怨言。
皇帝心口一紧,慌乱地蹲到高娴妃身前,颤抖着手为她擦去眼泪,可泪水一擦去便又流了出来,许是太久没见高娴妃哭泣的样子,忙安慰道:“是朕不好,是朕的错,娴妃你别哭了,都是朕不好。”
高娴妃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声音嘶哑却从容得很,“陛下没有错,臣妾没有怪陛下,臣妾只是担心子顺的伤势。”
对上她清冷的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又听她话说冷淡,似乎充满了决绝失望之意,不由得掰过她的身子,用力地似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对着她惨淡的表情,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从今以后,子顺做的任何事,朕保证绝不疑心他半分。”
第五十七章 立太子
顺王昏迷中总是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求父皇赦楚沉夏死罪。”
皇帝最终是允了,只不过褫去了楚沉夏四品骁骑将军之职之后,又追了一句,永不叙用。
只可惜刘彧的计划到最后还是泡了汤,一生都在算计别人的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是圈套,加之自己又亲手刺了顺王一剑,内疚之余,根本无心指责顺王所犯的大不逆之罪,加多补偿都来不及。
翌日便令中书令长孙无唐拟写了立三皇子刘衍为储的诏书,同时告示天下,并发榜于南宋各州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承治二十六年立。
盖闻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贤子。朕恭膺景命,嗣托丕图,远惟右昔早建之文,近考祖宗相承之典,爰遵天序,式正储闱。
咨尔皇三子刘衍,贵妃高娴妃所出,钟粹英表,元德天成,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
鲁国永明公主朝阳鲁氏,柔嘉成性、宜昭女教。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以册宝立尔为皇太子正妃。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
钦此。
刘彧看着手下从城墙誊写来的这一份昭告,缓缓闭上了眼,一旁的人如往常一般摇了摇扇子,依旧笑道:“真是防不胜防,还以为他在牢狱之中,便做不出一番动静,实在是低估了他,到让顺王因祸得福了。”
“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他了。”刘彧睁开眼,嘴角微微撇了一撇。
那人却摇头道:“说了又如何,凭着他的性子,绝不会因此而改变他的立场,他这个人也倔的很,这一点,倒是和顺王有的一比。再说了,这江山注定是晋王的,他再怎么做,都是于事无补的,只不过是拖慢了我们的步伐,别的,他又能做出些什么来?”
刘彧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楚沉夏出来以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道馆,更没有去王府,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骁骑将军被封,马管家与一应人等全都被遣散了,只有鹿寻被楚夫人带回府中。
顺王醒转来的时候,得知自己不仅被立为皇太子,顺带地被皇帝赐了国婚,险些被惊的呕出一口血来。
武国出身的高娴妃显然也十分不悦这个太子妃,但毕竟是国婚,容不得他二人不喜,两人默默地对眼垂伤了片刻便顿悟了。
东宫一切安置妥当,刘衍便率着一干人等移居东宫,楚沉夏不知去向,就连景旡也消失不见了,若渝已经沉睡多日了,处在这冷清的东宫之中,想到从前的种种欢乐,刘衍不由得黯然神伤了一回,好在半容回来了。
半容听说了近日的变化,唏嘘了一番,安慰了顺王之后,总算说出了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来,若渝的病有救了。
原来半容远赴靖州姜山,将几十年未出山门的师父徐道请到了东宫,徐道度,是这个时代的传说,医神之名丝毫不虚,只是脾气古怪了些,中年得子之后隐居山门,无人知其所住之地,便是其孙其子也难寻踪迹。
此番做客东宫,真是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纷纷赞叹太子好手段,竟能请动医神。
其实请不请得动,与寻不寻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徐道度观察完若渝的病情之后,摸了摸极长的白须,摇了摇头道:“老夫知这病,乃是两相相克而至,但这解法嘛。。。”
“解法如何?”半容紧张地问道。
“恐怕不易。”徐道度原本因为年迈而皱在一起的老脸,此刻皱了眉也看不出来,只好啧了一声道,“尔等且出去,待老夫再详探一番。”
两人同立于屋檐下,半容瞧他不能完全直立,有些佝偻着背,想必伤口处的疼痛还未全消,劝道:“殿下,哦,对,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伤势还没有痊愈,不如我送太子殿下先回房?”
刘衍摇了摇头,多日未见,只觉得半容有些消瘦,但想到今晨所见瘦骨嶙峋的永明,不由自主地又摇了摇头,相比之下,半容根本算不上消瘦,倒有些丰腴了。
“太子殿下还是该多注意伤口,免得日后落下病根,毕竟,太子殿下是马背上的将军。”半容本着医者的本分耐心劝慰道,随即又冲他一笑,奔途劳累的双眼微微泛出一丝水光。
刘衍不说话,痴痴地看着她,足足看了半晌,半容被他看的十分尴尬,可无论自己的视线往哪躲,都无法忽视他这般炙热的眼神。
正待转身,便被他抓住了手,听他真切道:“你可愿意做本宫的。。。侧妃?”
被他抓着的手剧烈一抖,快速抽离后,半容十分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许久才反应过来,讪讪道:“太子殿下,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本宫是真心实意的,若你做了本宫的侧妃,正妃有的,你一应俱全,如此可愿意?将来有机会,本宫定许你正妃之位。”此话已经非常明显,与永明公主平起平坐,若是哪日永明公主一个不幸归西了,半容便能由侧妃坐上正妃之位。
“哈哈,太子殿下越说越过分了,我还是为若渝去熬药吧。”半容转身欲走。
刘衍直起身子,疾走了两步,抢在她面前道:“我是认真的,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半容见他捂着胸口便知扯到伤口了,当下也不准备再逃,可心里依然没底,嫁么她是万万不愿意的,可颜面总是要为他顾全的,顿了顿,便道:“半容这一世无所求,是不是才高八斗亦或是家财万贯,俱不管,只求将来所嫁男子真心待我便是。”
“我是真心待你。。。”刘衍插话道,半容摇了摇头,截下他的话头继续道,“只是半容容不得妻妾满门,我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太子殿下将来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人。我只想寻得一男子,两人执手慢慢偕老便是。”
刘衍眼中有些失望,不死心道:“你难道不知,男子妻妾成群乃是常事?放眼南宋,你哪里寻得到只守你一人的男子?”
“纵然如此,半容也绝不会给殿下做妾,半容这一生只做正妻,太子殿下莫怪半容心性高,虽然我也不是出自名门,更不是高官之女,但这份执念埋在心中已久,还望太子殿下谅解。”
她脸上的神情坚定又决绝,刘衍暗暗握紧拳头,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将她的长发微微吹起,在肩头落下又飘起,反复几次后,正想开口,原清便扶着永明过来了,老远便听到了原清的声音,“公主就该多出来走走,老闷在房间里不好,若不是今日来了医神诊治若渝姑娘,只怕公主又要一下午呆在房间里了。”
半容朝永明行礼,垂首喊了句,“太子妃。”
当场四人,除了半容,皆是一震,永明有些不自然地抬眸,刘衍触碰到她的眼神也是一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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