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眉间一跳,跟着心口陡然一跳,忙躬身道:“属下……。”
刘衍打断他道:“楚沉夏当时所为是站在我的立场,算是为我做事,也可以算是我命他做事,不提这些,陆轲受牵连进牢狱也是因为我,遭刘彧派杀手刺杀也是因为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如果你要恨也该恨我,与他人无关,楚沉夏只是一把刀,真正的杀了陆轲的人是我。”
“属下万万不敢,万万不敢。”陆执忙惶恐道。
刘衍追问道:“不敢还是不恨?”
陆执一张脸憋得通红,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不恨。”
他无力地垂下了头,他自然知道不敢与不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也清楚说出这两字的意义是什么。
果然,刘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示意楚沉夏起身,同时拍了拍他二人的肩膀,半是欣慰半是劝慰道:“误会既然解开了,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楚沉夏看了一眼陆执,极快地应下来,倒是陆执一直没有应声,刘衍倒也不勉强,权当他默认了。
这才转而对楚沉夏道:“他要你的书信有什么用?”
楚沉夏微微凝思,才抬头道:“如果是要模仿我的笔迹,他那里有的是我的书信,何必刻意来取?况且我也没有与什么人有来往机密的信件,这一年我甚至都没有写过信,只有早几年在山上时与家母来信频繁了些。”
刘衍点了点头,也不在意道:“想必也是借机试探陆执一番吧,看看他是否对你产生了戒心。”
楚沉夏凝目想了一阵,始终想不到那人的真实用意,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按着原计划先去太湖寻渔女,忍不住再次叮嘱道:“殿下明日早朝记得……”
“我知道了,我记着呢,刚才就一直在措词,你放心,明日我定会咬着琮简不放。”刘衍转了个身,踏上台阶,又坐回了桌案前。
“那便好,这几日我会在太湖,快则三天,慢则半个月。”楚沉夏微微一笑,打趣道,“我要是找不到,就不回来了。”
“好,许了,你随便找个渔女成亲生子,不必回来了。”刘衍低头看着折子,应道。
楚沉夏见他如此忙碌,当即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日转星移,时间飞逝,就在楚沉夏出金城的第三日,庆王痛失司门,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在门客远正的提议下,将楚治当年买官一事给抖了出来。
说起这事,不得不说庆王的心非一般人的狠,那中书监陶珏正是楚治当年买官的大臣,可这中书监为庆王麾下,各种消息透露了不少,如今只是为了报一己私仇,硬是将他推了出来。
南宋是明令禁止卖官卖爵的,卖官的大臣一旦被发现,轻则罢官重则流放,可买官的人却是一定处以杀头之罪的。
刘衍听说这事,十分着急,几次派人去太湖寻楚沉夏,可回来的人都说找不到,刘衍更是急得坐不下来。
原本这种案件,司刑寺并不会当即处理,有时候拖上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常事,可是事关大臣陶珏,又加上楚治当官这些年到处买通人脉,方便自己做事,已是不小的罪。
当然,那些在皇帝眼里并算不得什么,最主要的还是庆王的那句,楚治是楚沉夏之父,皇帝听后当即下令由庆王协助司刑寺审查此事。
庆王自然知道楚沉夏不在金城,每每想到他此刻正在太湖寻找证据,庆王脸上便闪过一丝痛恨之情,随即又急不可耐地赶到司刑寺,催促陈阙快些判案。
就这么又过了三日,楚沉夏却始终未现身,今日便是司刑寺重审,若无意外,这桩案件便要判下来了。
刘衍实在是没有一点办法,楚治犯事是事实,他也吃过一回教训,不可能再携百官跪于殿前。
眼前无路可走,若渝忽然提出劫囚,陆执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反对的意见,无非是楚治犯罪是事实,不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搭上一整个东宫。
不过反对无效,刘衍与若渝两人已经制定好了计划,他要做的只是执行罢了。陆执心中自然不快,当初为自己做了许多事的陆轲喊冤入狱,殿下并没有救他的意思,反观楚治,从未帮助殿下半分,而且根本上就是一个罪臣,竟劳动殿下冒险救他。
但陆执有一点好,那就是公私分明,殿下要他去做,他就去做,并不会为了心中的一点不忿而趁机报复他人,刘衍也是深谙他这点,才对他如此放心。
计划很简单,埋伏在囚车附近,由若渝牵制住众人,陆执趁机带着楚治向西行,上祁山,那里会有刘衍安排好的人接应他们,到时再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直到计划要实施的前一个时辰,楚沉夏也没有出现,刘衍只好咬了咬牙,命众人按计划行事。
距午时还有一刻时,囚车出现在乔庄成卖花女的若渝视线中,她吆喝了一声暗号,“荷花香,只要三文钱一朵。”
远处卖鱼的男子背部一僵,对上若渝的视线,微微点头,又转向离他不远的陆执,笑道:“这位公子来点鱼?很新鲜的。”
庆王高坐在马背上,眼眸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一面希望刘衍的人快来劫囚,一面又希望他不要来劫囚,好让自己顺顺利利地斩杀了楚治。
“唰”的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瞬间打破大街的吵闹,庆王只见一女子蒙着面纱朝自己奔来,即使她蒙着面纱,庆王也知道她是若渝,知道她的剑术,忙御马奔向了身后的囚车,将手中的刀架在楚治脖子上,傲视来人。
谁料,来人根本不停步子,也无惧赶上前来阻拦她的人,竟是直直地往庆王冲来,手中的刀快到人看不清是什么招式,只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她面前,踩着尸体她竟是连眼都不眨。
最后竟然踩着官兵的肩膀朝自己奔来,庆王只来得及说出一个你字,若渝人已至囚车前,手中的大刀朝着囚车狠狠一劈,“咣当”一声,锁链竟然被她生生劈断。
庆王眼中闪过一丝骇意,对上若渝飞过来的一眼,当即吓得连剑都拿不稳了,若渝飞起一脚,横踢在囚门上,却没有带走楚治的意思,反而朝着庆王走去。
庆王自然害怕,使劲勒马,欲调转马头,马还未转身,若渝的刀已经冲着庆王砍来,虽然刘衍吩咐过她,不要杀庆王,可若渝想着不杀至少也要重伤他,最好伤的三五年卧床不起。
这么想着,下手也是十分重,庆王见避无可避,当即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刻,裴尘东踏马而来,手中的银枪挡下了若渝的刀,一面咬牙吃力道:“殿下快走。”
庆王此时倒是反应颇快,连忙调转马头,慌忙间连手中的剑也脱了手,只顾着勒马狂奔,什么楚治什么刘衍,管他呢,逃命要紧。
第八十七章 临终遗言
楚治不安地看着乱成一团的人们,与禁军打成一团的蒙面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是来救自己亦或是嫁祸给楚沉夏,他不能确定,因此没有趁机逃走。
陆执见状,又打散了几个禁军,往囚车奔来,贴着囚车呼气道:“快跟我们走,再不走就是死路一条了。”
“你们是什么人?”楚治没有动作,反而狐疑着问道。
陆执一边阻挡禁军,一边皱眉回道:“都这个关口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赶紧的,出来吧。”
见楚治有些犹豫,索性将他从囚车拖了出来,因楚治带了伤,陆执便显得格外吃力,将他推上了马背,自己后背却不慎遭人砍了一刀。
当下也只能咬牙忍下了,对着马尾狠狠一抽,马嘶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楚治抓不住缰绳,险些被马从马背上甩出去,到底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中狂奔而去。
陆执紧跟其后,有几个士兵也跟着翻身上马,紧追不舍,若渝见状长袖一挥,七八枚飞刀夹带着风声飞了出去,刀刀不落空。
马背上的几个士兵并不在意,毕竟只是小小一个伤口,死不了,可没过多久,一个接一个面色发青,栽下了马背。
弓箭营姗姗来迟,想要追上楚治,却被若渝一干人耽误了,庆王站在远处,不急不淡道:“随他们去,不必追,传我命令,活捉这些人,活捉不了就杀。”
弓箭手得了命令,便不再试图冲破这些人的防卫,专心致志地对付起若渝他们来,手中的箭一支接着一支,一时大街上死伤无数,百姓四处逃窜,整个场面混乱不已。
陆执等人护着楚治一路往祁山赶去,见身后无人追来,这才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与此同时,感受到背后真真切切的疼痛,不由得冷吸了一口气。
楚治见他如此卖命护自己周全,目光触到他血淋淋的伤口,心中的疑惑已去了大半,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以为我很想救你吗?要不是殿……要不是有人非要我救你,我何必冒这个险?”陆执不时四顾周围,确认追兵是否真的没追上来。
楚治想当然的以为他口中的有人指的就是楚沉夏,目光在来路一望,诧异道:“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陆执疼得抽了抽嘴角,一挥马鞭冷声道:“前面树子林,我们的人在那里等你,他们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到时你想见的人自然会来找你。”
楚治隐隐觉得身旁这人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因此也不再多言,安心地驰马赶往树子林。
一条不怎么宽阔的山路,两旁都是高大耸天的树,今日原本是毒辣的太阳,借着这些树枝的遮挡,倒也觉得凉爽。
过了一阵,陆执眼尖地看到几人几马正在不远处徘徊,对身后众人喜道:“我们的人在那里。”
远处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翻身上马,轻踹马腹朝着陆执几人奔来。
陆执扫了一眼来人,觉得有些眼生,但也没有放在心上,冲为首的黑衣汉子笑了一笑,算作打招呼了,黑衣汉子驰马到人前停下,抱拳道:“辛苦你们了。”
话音未落,那黑衣男子忽然抬臂,几片金叶子迎面而来,陆执俯身一避,耳边传来几人的惊呼声,随即是重重的坠马声。
陆执余光瞟了楚治一眼,见他并未中了暗器,这才有些放心,感受到刀风往自己身上袭来,陆执抱着马脖子翻身下了马,一个滚地,手中的刀已划破了那黑衣汉子胯下的马腹。
马嘶声不绝于耳,陆执迅速拉下马背上的楚治,往一旁的树林里钻了进去。
树林杂草丛生,灌木丛更是遍布面前,走了几步已无路可走,见身后的人追来,陆执发狂般地将刀往草丛中砍去,拖着楚治往树林深处去。
腿上、手上到处被荆棘划伤,两人却咬着牙,闷不吭声地往里走,陆执见树砍树,草挡劈草,因为用力过度,虎口早已裂开,血沿着剑柄一路流到草上。
越走越里,身后的人终于追不上自己了,可是陆执也迷路了,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进林的,哪个方向又是出林的。
焦头烂额的时候,楚治闷哼了一声,险些一头栽倒,陆执这才注意到楚治的不对劲,脸色惨白,额头又是虚汗累累,整个人冰凉冰凉。
“你怎么样?”陆执忙扶他坐下。
楚治抖着发紫的嘴唇说出几个字来,“我……我想……水。”
“我到哪里去给你找水喝?”陆执为难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头解下酒袋递过去道,“我只有酒,你将就些吧。”
见楚治接过去喝下,这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诧异道:“你并没有中那人的暗器,怎么会有中毒的迹象?”
“上囚车前,庆王逼我吃了一粒药丸。”楚治痛苦地吸了口气道。
陆执愤愤地垂了一下地面,骂道:“这庆王着实可恶,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我就说这定是个陷阱,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若是被抓住,那庆王又有了我们的一个把柄了。”
楚治听他抱怨,也心有内疚,此刻也不知说些什么好,想到自己已经处于垂死边缘,有些话也只能托付给眼前的人了。
于是转首问道:“敢问壮士与逆子楚沉夏是什么关系?”
陆执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方才为了救自己,连命都豁出去了,怎么可能与楚沉夏有仇?楚治苦笑了一声,没有放到心上,恳求道:“我有些话想托壮士转告逆子,可否麻烦壮士?”
“不行,我不能帮你转告。”陆执正色道。
楚治见他如此认真的拒绝,不由得愣住了,临终前的话他竟不肯转告,难不成真如他所说,他与楚沉夏有仇,否则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你想说什么就写下来,我自会转交给他。”陆执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楚治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忙连声应下,撕下衣袖沾着身上的鲜血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
写到后面,竟有些哽咽,泪水也忍不住掉下来,怕泪水花了刚写的血书,忙用力揩去,忍着情绪快速地写着。
一封遗书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一件外衣,楚治仍然觉得还未写够,接过陆执递过来的白布,楚治一面感谢一面接着写。
血不够,就沾着地上的泥水写,做官的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人眼中不足以称道的事,可他从未后悔过半分。
八年来,他一直在为心中的那个疙瘩努力,混进官场,为庆王做事,到处搜集证据,只为有一日能还他最亏欠的孩子一个清白。
楚沉夏入狱的那回,他心中焦躁难安,往昔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那几日他每夜每夜睡不着,暗暗发誓,这回,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将楚沉夏救出来。
他做了这么多,为的不都是楚沉夏吗?可楚沉夏始终待他如仇人,甚至比仇人还不如,楚治宁可他日日到自己面前来闹来哭,就算气愤地指着鼻尖痛骂自己也好过他这八年如一日的不闻不问不语。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楚治将布条整理好交给陆执,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带着免得我拖累了你,反正我也快死了。”
陆执没有走,没有表情地看着他道:“我不能走,除非你死了,否则我是不会走的,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是一定要把你带出去的。”
“我夫人还好吗?”楚治忽然站了起来,竭力让自己挺直脊梁,以免看起来狼狈。
陆执看了他一眼,转而扫视了着周围道:“很好,我们往西走。”
手中的刀忽然被人抽走,陆执下意识地回头,却见那刀已穿过楚治的腹部,他摇晃了两下,就倒了下去。
方才一直镇定的陆执顿时慌乱了起来,忙跪在他身边,伸手去探他的气息,抖着手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我说能带你出去就能带你出去!”
楚治呼了口气,血便从口中涌了出来,没头没尾地说道:“将死之……之人,何必……必……浪费……”
陆执想要将他背起来,去被楚治抬手拒绝了,见他吃力地举起酒袋喝了一口酒,却吐出好几口血来,目光不由得一紧。
楚治深吸了口气道:“你走之后,一定要派人将我的尸体带回去。”
陆执一愣,楚治顿了顿又说道:“这样……这样,他们才不会降罪到我妻儿……妻儿身上。”
楚治见他没有反应,用尽了所有力气拽住了他的袖口,目光里满是哀求地说道:“告诉他……告诉他……我对不住沉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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