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骑在白马背上赵蜀风,听闻她的这些疑问,便朝着她目光停留处睇望了眼,撇见老阿婆的摊位上摆着的物品,他骤然眉头一紧,淡淡的转过身,眸光凝向韩谨,他自问这女人是不是蠢过了头,怎会连卖胭脂水粉的都不知道?
此刻韩谨满眼含笑,眸光追随着卖艺人的身影,随着马车前行,她的身体越来越往外探出,目光缓缓往后移,突然她睨见赵蜀风冷眼盯着她,她一怔,倏地收了笑,脑袋快速的缩回了马车内。
灰布遮顶、青布四围的马车,与赵蜀风等人停在了一家古老却不失韵味的客栈外,客栈的横扁上提有『井龙』二字。
「下车!」
赵蜀风在马车外一声令下,只见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撩起了马车帘子,单薄纤逸的身影也随之显出,她扶着车檐步出车内,轻轻一跃,稳稳的跳下了马车。
她抬眸放眼一望,连绵起伏的瓦顶无尽头的映入她眼底,古老的街道、楼阁、小屋、宅院……汇成一副绝妙的奇画,此刻她更深刻的体会到,自己存在于一个古老、陌生、无依无靠的国度。
「在看什么,还不快进去。」赵蜀风走到客栈门口,回首却见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凝望向一处,于是他便似游魂般,轻步走到她身后,忽地在她耳边一声低吼,顿时吓的她浑然一阵哆嗦,随即便低头快步跟进了客栈。
「客官里面请!」店家老板见一帮穿着不俗的人进店,忙上前热情招呼。
赵蜀风微抬起下额,往店内扫了圈,便跨步走进客栈店堂深处,刚站定他便嚷声道:「老板,给几间房,姑娘一间,我一间,其它人分两人一间。」他的声音很大,彷佛想让客栈内的所有人听到似的,他交代了几句便先上了二楼。
对于他让她一人一间房的事,韩谨感到很意外,她愣愣的盯着赵蜀风上楼的身影,脑袋仍在过滤着他的话,突然身后有人推了一把,她瘦弱的身体微微一倾,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被一人拽着手臂拎上了楼梯。
「客官!这是你得房间。」店小二恭敬的说。
「嗯!」赵蜀风轻声一应,便推门而入。
韩谨目送赵蜀风进了房间,便转身对店小二说:「去帮我准备热水与澡盆。」
「是!」小二回应着匆匆下了楼梯,她这才缓步走进房间。
在军营里的几个月来,她都没有洗过澡,只是每天用水稍稍淋一淋身体,就当作是清洁,这对于有淋浴、浴缸泡澡的未来人来说,可想而知是多么恐怖的事,不过再艰难她也已熬过,如今重要的是如何逃出赵蜀风的手心,但是在这之前,她得好好洗个澡。
未过多久,店小二便送了热水与澡盆来。
房内门窗锁紧,水气散布整个房间,雾蒙蒙,淡淡香味扑鼻。韩谨坐进圆桶浴盆内,避开伤口,痛痛快快的把身体洗了个干干净净。
她未在浴盆多逗留,洗完便擦干身体穿戴整齐,一切妥当,她便去把门筛打开,似在等待的坐在了床沿上。
咚咚!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听闻这般的敲门声,韩谨心中自是明白那人是谁,她不慌不忙的悄声站起身,蹑手蹑脚的走去门边,背部紧贴白墙。
咚咚……咚咚……!果然如她所测,敲门声是愈敲愈急,愈敲愈大声。
哐的一声!门被重重推开,门扇刹那往两旁的墙壁撞来,韩谨一怔,惶恐间,她忙用手指掰住了门扇格子,不让其晃荡。
门缝处,忽闪过一个身影,隐隐可听到他喘气声,似乎他已是气愤异常,韩谨瞠大双眸,一动不敢动的紧贴墙壁,胸口起伏的像是连绵山丘蠕动。此刻她连口气都不敢喘,因为这是她逃跑的唯一机会,她不得不好好把握。
匡啷堂!一阵脸盆摔地的清脆响声回荡,伴随而来的便是翻箱倒柜寻找声。
「你尽管跑吧!料你也跑不远,这回要是被我逮到,我定让你生如猷畜。」赵蜀风几句阴险的话语出口,他便轻弹嘴角,一抹冷笑亦随之拂面,接着他又说道:「我倒是很看看,你用何种方法逃出我手掌心,真不想把你当猴子耍,可你偏偏就学乖,非想受点苦,那么就怪不得我了,怪就怪你太不自量力。」他的话似乎在跟她说,她猛地心脏一阵狂跳,紧张的身子有些颤抖。她惊恐的盯着门缝处,心想,不会是被他发现了吧!那她是否该乖乖的出去?
刚犹豫着想走出门背后,却又听到赵蜀风玩味道:「游戏刚开始,可别太快结束,不然就没意思了。」他说着,从她眼前门缝处走过,脚步渐远,不多时二楼走廊间便是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给我去找,别放过任何一处。」赵蜀风的嚷声从走廊处传来,踏地板声、下楼梯声也随之四起。
听闻如此吵杂声,韩谨这才安下心来,她静静的听着门外的动静,默数着下楼脚步声,待走廊间平静无波,她便扶着门扉,探出脑袋往走廊上寻了眼。
确定四处已无人,她这才轻手轻脚的从门背后出来,偷偷的闪身出了门,鬼鬼祟祟的走到隔开两房的赵蜀风房间外,谨慎小心推门而入。
进了房间,她顺手轻轻合上了门,便观察起房间内的状况。这间客房并不宽畅,除了一张红木床以外,还有一张桌椅与一些矮小的柜子。她抬眼仰望,头顶悬梁宽而坚实,想必视线也会宽广,但是她不会轻功,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看而已。
最后她无奈的哀叹了声,目光不情不愿的转向床榻处,接着她快步走去,蹲身拉开垂挂着的床单,弯身一望,见床底下宽敞而空旷,足以躲上几人,她这才嘴往上弯了弯。
矫柔的身体缓缓移进床底下,放下床单,亮光瞬间被挡住,床下陷入一片黑暗,虽说如此,但她此刻却有一线希望,在她心底缓缓滋生开来。可是她不知自己要在床底下待多久,也许要待上几天,抑或睡上一觉醒来便已是阳光明媚,苦尽甘来。
窗外夜风沥沥,吹着窗扇嗡嗡作响,冷风透过窗户缝隙直往屋里钻,她静静的躺着,感觉到地板上的湿气越来越重,一波波寒意从她背部游遍她全身。她的身体不由的微微颤抖着,但她亦然强忍住闭上了双眼,她幻想着自己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有软软的被垫,舒适而温暖……
天色渐黑,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几声脚步声进了房间,紧接着便听到有人说:「晋王!属下四处都查找过,并未发现韩谨,是否要扩大范围搜寻。」
「呼!再说吧!」赵蜀风轻声一语,似有气馁。他走去坐在了圆凳上,眸光在房间内扫射了一圈便又问道:「叫你查探的事,查探的怎么样?」
「属下刚接到消息,明日诸国太子便会经过此城镇。」他的随护恭敬的回禀着,而赵蜀风却又说:「嗯!这家是这小镇上最好的客栈,想必诸楚安也会住来此处,那么明日我们便上路!」
「韩谨不找了吗?」随护惊问了句,只见赵蜀风牵对了一下嘴角,漫不经心的道:「不用再找了,会有人帮我找的。对了,你好去给这家店的掌柜透露一下我的身份。」
「遵命!」
「吩咐下去,叫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一早赶路!」赵蜀风眸光忽闪,说着便又站起身。
待随护出门,赵蜀风便在房间内走了一圈,最后走到床边仰身躺在了床榻上,轻声自言自语:「猫被老鼠耍弄,还是老鼠被猫耍?总之很好玩,你也确实比一般的女人机灵,但是……哈哈!」他没有说完,却突然大笑了一番。
此时韩谨在黑暗中,昏昏沉沉的睡着,听闻耳边一转阴冷声,潜意识触动着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即便她也未被吵醒。
因地板湿冷,天气寒冷,韩谨染上了风寒,她喉咙口养得只想咳嗽,生怕自己睡着了忍不住咳嗽出声,于是她整夜都未能安睡,一直都在床底下受煎熬、忍咳嗽。她整整忍了一夜,此时已是筋疲力尽,气虚若游丝,眼皮也已无法弹不开。。
光线从门窗处淡淡的透进房间,一丝丝微薄的光也从床单处溢进,韩谨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进了屋,接着便有人问了句:「晋王!真的不找韩谨了?」
「嗯!启程吧!」赵蜀风淡淡一语。
韩谨昏昏沉沉听闻他们的对话,喜颜随之微微展开,却又无力绽放,忽地胸口一阵骚动,喉间奇养难耐,她骤然紧皱眉心,双手紧抓胸口,强忍那份破喉而出的清咳,许久,终于硬生生吞了回去。
对她来说,这一晚真是度日如年,她一度忍受不住想要从床底下钻出,可无形中有股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坚持。
吱吖!门扇掩合声传来,随后脚步声愈渐愈远。韩谨这才如释重担,重吐一口轻气后,便感觉到身体渐渐轻逸,眼前也紧跟着浑浑暗去,最后闯入黑暗的漩涡。
第十二章
傍晚,天空蒙上一层层厚厚的乌云,一席冷风刮起,犹带灰尘与枯叶满天飞舞,似乎一场初冬的第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几滴雨星落下,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散开,各自焦急的找着地方躲雨。
此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井龙客栈门前,簇拥马车的几名灰衣男子也相继跳下马,赶车的车夫微微弯着腰掀开马车帘子,只见一位身穿白色锦衣华服、气度不凡的男子跳下了马车,此人生的眉清目秀,长相柔美俊朗,面白如玉,还有他脸上始终有着一抹温文儒雅的笑意,亲和力十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诸国太子诸楚安,他自然也是为了参加赵义云的大婚而来。然而此时井龙客栈的掌柜在柜台内便看到门外站着贵人,他顿时眉开眼笑,忙从柜台内迎了出去,弯腰哈背笑嘻嘻的招呼道:「客官是否要住店?」
诸楚安没有出声,直接走进了客栈内,他抬眼环顾了眼客栈内,便轻轻摇了摇头。掌柜见状,忙跟上前来,巴结的说:「别看本店规模小,昨晚本国的晋王可也在我们这店住了一夜,早上刚离去,这会儿他的房间还空着,小的还没舍得给人住呢!要不就给公子住哪间?」
「晋王?」诸楚安一愣,随口问了声。
「就是本国二王子赵蜀风啊!要不是先王死的急,这王位不就是他的。」掌柜得意的说着,却见诸楚安微微一笑,回身淡淡的说:「嗯!那就住那一间吧!来人给赏钱。」他说着便领着仍踩上了楼梯,直往二楼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掌柜拿了一锭金子的赏钱,笑得嘴都合不拢,见诸楚安上楼,他忙朝着楼梯口拍马道谢。
上了二楼,诸楚安随处扫了眼,便回身对跟来的小二问了句:「哪间是赵蜀风住过的房间?」
「客官,左边起天字一号。」
「那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诸楚安说着挥了挥衣袖,接着他便走推门而入。
一进房内,一股淡淡香味扑鼻而来,叫人不自觉得望屋寻味。诸楚安在屋内寻了眼,走去圆桌边坐定后,便看向门外进来的灰布衣衫的男子。
这名灰衣男子叫诸景,并不是普通的随护,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从小便诸敬烨安排在诸楚安身旁,与诸楚安一起读书识字,练武学艺,然而他对诸楚安自然也是忠心耿耿。
「少主,属下刚接到亦微儿捎来的信,三公主已安然抵达。」诸景在诸楚安面前恭敬的说了几句,便开始帮诸楚安倒了茶水。诸楚安端起茶杯小酌一口,似有欣慰的说:「亦微儿办事确实让人放心,难怪楚姬如此信任她。」此番话说完,他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来,背对灰衣男子。
此刻他嘴角虽淡淡笑意犹存,可眸中却深似幽潭,一丝哀伤掺和在其中,稍待片刻,他又回身续问:「诸景,从这到赵国汴京还有几日路程?」
「这里是赵国边境的小镇,从这启程大概还有7~8日的路程,只是……」诸景站细细说着,忽地听闻房间一处传来细微的响声,他骤然听了话。
「喀喀…喀喀…!」很清晰的几声咳嗽声。
屋内二人不由的一怔,双双望向声音出处。
「谁?」诸楚安收了笑容,正经的对着声音传来处一声低吼。
许久未有人应答,诸楚安便给诸景使了个眼色,诸景接到旨意,便快速闪身过去,动作轻而谨慎的拉开床单,昏暗处只觉一具娇小、虚弱的身子平躺着,似乎已是奄奄一息。
诸景一脸愕然,抬头望向诸楚安说道:「少主,是个女人,像是病的不轻。」闻声,诸楚安黑眸愈渐深邃,他有些不解说:「怎么会有人躺在床底下?」他说着走了过去,似有一探究竟的往床下瞅了眼。
当看到那张虚弱而又熟悉的脸时,诸楚安猛地一阵错愕,急道:「快,快把她拉出来,小心点。」他也伸手帮着忙,诸景拖出床下的女人后,便抱至床上,此时他才看清其长相,顿时大吃一惊道:「是二公主!」
而诸楚安站在一旁凝望着那张憔悴的脸,见她气息薄如悬丝,他早已脸色煞白,错愕、惊讶、担忧、喜悦等复杂的情绪,全写在了他的脸上。
「诸景!快去叫大夫。」过了数秒,诸楚安惊呼出声,速步扑坐在了床边,两眼紧紧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她紧闭双眼,眉头不时的微皱,彷佛处于水深火热般让她痛苦无助,忽而她又微微牵动嘴角,淡淡笑颜拂面,这样奇怪的表情,她在短短时辰内,反复做了多遍。
她梦中到底有些什么?诸楚安随着她情绪高低起伏,而眉头紧皱。
「不要啊!放了我……让我离开……求求你了,让我走吧!」虚弱的声音,不时的从她嘴里溢出,那双苍白纤瘦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显得无助而痛苦。
她到底受了多少苦?看着她苦涩的表情,诸楚安的紧紧的揪成了一团,曾经如明珠般娇贵的公主,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心跟着那一声声的叫唤起伏不定。到底是谁把她弄成这样?
「楚姬…楚姬…!」诸楚安坐在床边双手紧握住她的手,声声呼唤着她。
呼唤了她几声,她惊恐害怕的情绪渐渐平稳,慢慢的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她的睡梦中有什么呢?让人不由的产生好奇……
碧空湛蓝与海际连成一片,海鸥扑着翅膀在天际遨翔,片片薄帆海中飘荡,海滩上男女孩童赤着脚丫,追逐颜笑,欢声四起。
「小谨,慢点,小心摔跤。」
「唉唷!」温柔的女声刚落,小女孩脚下失足跌落进沙丘中。
「小谨!」不远处男女呼喊着追来,抱起小女孩,紧紧搂在怀里。小女孩幸福的溺在母亲孩里撒着娇,不时的咯咯笑着,清脆而明朗笑声在耳边环绕……
突然昏迷中的韩谨,脸上笑颜又忽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害怕,她又看到了他,她又被他逮到,他把她扔进了红营帐,她又要继续生不如死的日子……
「呜…呜…!」韩谨从绝望中痛哭着醒来,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