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其他下人见她此刻稍微平静下来,集体松了口大气,这才送姜汤的送姜汤,递热手巾的递热手巾,匆匆的忙碌起来。
不提馥馥斋这边,单说听荷榭里,舒欢同顾熙然喝着茶说了一会话,忽然想起一事,就唤美景去找染墨来。
美景还未进来,顾熙然先扬了眉问道:“找他什么事?”
“赏心的事。”舒欢想了想道:“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叫江雨晴,但其他的事她仍然不肯说,只求我收她做丫鬟。”
“你是想查她身份?”
舒欢点了点头,有些黯然道:“原本不需要这样谨慎,我也没有探究她个人隐私的好奇心,但她的经历太过离奇,又会写字,恐怕身份还有些麻烦的地方,若是没查清楚就带了回去,麻烦找上门来时措手不及不说,指不定又给了谁害我的借口,最后连她也保不住。”
在目前这种环境里生活,留上一千个心眼都不算多,但长此以往真的很累。
顾熙然忽然探手过来,捉住了她搁在桌上的手,轻声道一句:“还有我。”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是海誓山盟,甚至连他的语气都是淡淡的,但带着不容质疑的认真,听得舒欢鼻子有点发酸,才低下头掩饰,美景就推门进来了,笑道:“二奶奶唤我?”
舒欢还未说话,顾熙然先道:“再泡一壶茶来。”
美景应了,捧着茶壶出去。
舒欢不解的望他,他这才道:“染墨明日就要随小四回去,查身份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多久,回头我还是请杜秋跑一趟吧,好在赏心看着年纪还小,不可能一个人背井离乡走太远,既然是在山上发现她的,那么查一查那山下方圆五十里内的村镇也就差不多了。”
“也对。”舒欢一笑:“是我没考虑周全。”
两人说了一阵话,雨渐停歇,闲看了一会湖景,他们就一起去了重阳院。顾熙然找杜秋说话,舒欢则是照着往常规矩,每过午后,都去跟杜母学做针线。
转眼次日清晨,打点了需要让顾熙和带回去孝敬的东西,又赶着送他出门,紧接着就有别院的管事来请问中秋的采买事宜,说是不知道章家少爷和姑娘要不要回去过中秋,不好预备东西。
这种事情,得候着章家打发人来说,舒欢是不方便去问的,要不倒像是赶人走的意思,尽管她私心里的确很想赶人,却也只能让管事的照着他们不走的打算预备东西。
忙到晌午,她才吃了两口饭,紧接着又是城内花朵铺和茶叶铺的掌柜,按照预先同染墨说好的事项,带了人来采摘别园花草,她虽避着嫌,不用出去招呼人,但是拘束着丫鬟们不许到处乱窜的事总是要做的,这一忙乱,一整天时间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顾熙然也在外头忙了一天,等到踏着月色回房来时,带着一脸的沉思之色。
看他这样,舒欢心里就有些不安:“可是有什么事?”
“赏心的事。”顾熙然说着,就倒到床上伸了个懒腰:“可累死我了。”
舒欢闻言微怔,坐到床沿推他:“赏心的事这么快就打听出来了?”
“嗯。”顾熙然微蹙了眉头,将双手枕到脑后,瞧了她一眼道:“附近没多少村落,杜秋的脚程又快,再说赏心的事……”
“怎么?”
“很容易打听。”
很容易打听,就说明事情必定有容易让人记住的不寻常处。
舒欢急着想听下文,伸手推着他催道:“快说,别卖关子。”
顾熙然坐起来,朝她一伸手:“茶”
“你——”舒欢对他的无赖无可奈何,只好起身倒了茶来递过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熙然慢慢的喝完了茶,想了想:“她的事不太好说。”
舒欢微挑了眉,没有打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原来杜秋打听到赏心的家就在离别院不到二十里的影月村,她父亲是名穷秀才,成亲后仍同胞弟住在一块,没有分家。她四岁时生母染疾离世,父亲未曾续弦,一直独力抚养她长大,直到去岁秋末熬得油尽灯枯,也一病不起,最后家里没钱,草草埋了,她就只能跟着叔叔一同过活。
说到这里,顾熙然微拧了眉头,像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才好。
舒欢迟疑道:“难道后头的遭遇更惨?”
顾熙然瞧了她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隐情
第一百零五章 隐情
舒欢起身,替顾熙然又倒了杯茶,这回没有催,就静静的等着他说。
顾熙然在脑子里理了理杜秋的话:“赏心那个叔叔一向游手好闲,而且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手里只要有钱,必定花个精光,过后再伸手找长兄要钱,要不到就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当。她家之所以穷成这样,同她叔叔的任意挥霍脱不了关系,知道这事的村民提起来都要骂,说要不是赏心的父亲处处维持,谨慎看护,他家早就连房子和仅剩的两亩薄田都被卖了。”
“那她父亲一死,他叔叔岂不是无人管束了?”
顾熙然点了点头:“开始还好,他叔叔在他父亲临终前发过誓,此生再不沾赌,但这瘾哪里是容易戒的,他忍了几个月,受不住那些赌徒的yin*,还是当了家里东西去赌了。最初赢了点钱,他不知道是那群赌徒惯用的yin*伎俩,只当赏心虽然克父克母,却能旺他的财运,因此对赏心还算好,过年时甚至替她裁了几身新衣裳,但后来愈赌愈输,愈输愈赌,把家里东西当了个精光不说,连房子和田地都输出去。”
每一个深染赌瘾的赌徒都有类似于末日狂欢的心态,不到山穷水尽,赌无可赌是不会收手的,后面的事,舒欢多少都能猜到:“他把赏心都输出去了吗?”
“嗯。”顾熙然低头喝了一口水:“若单是输出去倒还好了,被转卖也许凄惨,但要是能卖到仁善人家当丫鬟,总比跟着她叔叔要好。”
舒欢皱了眉道:“还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顾熙然摇头:“村民们私下里认定她是被偷偷卖了,但她叔叔却一个劲的喊冤,说是赏心藏了家里最后一点吃食,半夜偷偷逃跑了,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身上又没有钱,能跑到哪去?偏偏四处都没发现她的影踪,因此她在影月村是被当作离奇失踪人口来计算的。”
舒欢眉头拧得更紧,沉吟道:“我们是在山上遇见赏心的,那她逃跑是肯定的,但究竟是被她叔叔拿去抵债之后逃的,还是抵债之前就逃了呢?”
“之前。”顾熙然很肯定的给了答案:“她叔叔应该没有说谎,但我觉得其中还有隐情。”
“怎么推断出来的?”
“她失踪那天晚上,有人瞧见他叔叔醉了酒,趔趄着回去,次日清晨就有村民发现他们家灶房门没关,她叔叔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身边丢着一根烧火棍,灶台上坐的一壶水都烧到快见底了,看那样子是没人在旁看着,要不是灶膛里的柴禾都燃尽了,说不清就惹出火灾来了。”
舒欢沉吟不语。
顾熙然又接着道:“关键在于他被人推醒时,还骂骂咧咧的满屋子里窜着找赏心,结果没找见,又发现家里仅有的一点吃食都不翼而飞,这才一口咬定赏心是趁他酒醉偷偷逃走了,后来找人找得最勤快的就是他。”
“找得不勤快怎么行,人都输出去了,回头那些赌徒上门要人,他交不出来岂不是糟糕?”舒欢难得露出了讥讽的神情,多少能推断到赏心逃走之后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种稍解了气的快感,不过仍有疑惑:“可这最多只能证明他没说谎,隐情又怎么说?从你方才描述的现场来看,也只能推断出赏心是仓促之下逃走的。”
顾熙然微微一笑:“她叔叔白天出门赌钱鬼混,常到夜里才回去,要逃她为什么不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非要挑夜晚这么不方便的时刻?”
“他叔叔醉酒那天,就是将赏心输出去那天吧?”
顾熙然点了点头。
“说不定是得知明日就要被送去那群赌徒手里,心里害怕,就趁着她叔叔醉得不醒人事时逃了。”
这一回,顾熙然摇了头。
舒欢皱了眉:“我的推断有漏洞?”
顾熙然微扬了唇角:“不算漏洞,只是你想想我们遇见赏心时,她的情形。”
舒欢低头想了想:“她怕跟人接触,当时我就觉得她肯定是受过什么大刺激,但对照现知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对啊,她怕下山后被送回家,拼死挣扎着不肯跟我们走的反应也很正常。”
“嗯,只有一点不太正常。”顾熙然一笑:“她不太怕你。”
舒欢一怔,随即道:“我看上去威胁性最小啊,何况我和她一样,都是女的,相处起来自然一点,你别忘了,这里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
顾熙然不置对错,只是垂了眼道:“还有细节,灶上烧着水她就跑了,匆忙到不熄火的地步,万一水烧干了,引起了火灾,烧掉的可是她父亲留下来的房子,何况地上还醉倒着她的叔叔,对她再不好,也是有血缘关系的。”
舒欢低了头再想,皱头越拧超紧:“你想推断什么?”
“事情还有隐情。”
“你的意思是她害怕男性接近……而且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她顾不上考虑其他事情,只知道夺路而逃的情况……”线索单独摆在那里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依照顾熙然的提示,她推断出一个足够令人震惊的结论。
舒欢蓦然抬起眼来:“不会吧?你看她连家里剩的食物都带走了,这说明当时的情况还不是特别紧急,至于灶上烧的水,很有可有根本就是她忘记了熄火……”
顾熙然扬了扬眉,摸着下巴道:“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没说一定就是,不过那根烧火棍落的地方也挺奇怪的,偏偏就在她叔叔身旁。”
“顾熙然……”舒欢有点郁闷了:“你的推断有点阴暗了,这里是礼教森严的古代,他们又是血亲,而且还是叔侄关系,最重要的是赏心不过同小四差不多大,她叔叔没禽兽到这种地步吧?”
“他还不够禽兽?”顾熙然微叹了一口气:“我也希望这种推断是我想得太过阴暗,但她那叔叔真不是什么好人,事后那群赌徒没要到人,将他打了一顿,收了他的房契田契后赶出家门,勒令他在半年内找到人或是还钱,他只好住在村前破庙里,每日替人帮工赚两个铜板,就这样,也没见他有什么悔过之心,有了钱不是喝酒就是赌钱,喝醉了就咒骂赏心,说要是逮着她,就要让她不得好死。”
“真是人渣中的战斗机……”舒欢低声咒骂了一句,蓦然站了起来,仰起脸道:“赏心是没办法送回去了,那我就要她了,你想办法替我买回来吧,免得被她叔叔知道,上门来讨要,我们不好强行留人。”
顾熙然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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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卖身契
赏心那边,舒欢没有再去问,不论推断是否属实,她经历的悲惨是能够肯定的,没有必要一再提及,带给她回忆的伤痛,甚至面对她时,舒欢都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或是怜悯,待她仍然如同从前。
人生,不能总是执守于过去,还是要向前看的。
杜秋的办事能力当真令人赞叹。
短短一天就探查到了赏心的身份,次日顾熙然请他出面去找赏心的叔叔买人时,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转身去了。
当天傍晚,还未到摆饭时辰,顾熙然就将杜秋领进了听荷榭,一张有可靠中保人,买卖双方摁过手印的卖身契就递到了舒欢的面前。
“这么快?”舒欢简直是惊讶了
顾熙然看着身旁的杜秋也在笑:“他说买下来时,我都有些吃惊。”
杜秋面上神色淡淡:“没什么难的,那人穷到浑身上下就剩一条裤子没破了,我一说要买,他就忙不迭卖了。”
舒欢再低头一看,卖身契上写明的身价银子是五两,不禁更是无语。
五两银子啊不过是她半个月的月钱,就能买断一名女孩的终身
她一向知道这个世界的银子比人命值钱,但也没想到人命贱到了这种地步,原还想着,若是顾熙然同她手里这月新发的二十两月钱不够买人的话,她也许就要挪用积攒下来的金子了。
舒欢的唇角微讽的翘起,看来她已经脱离了赤贫的阶段,直接迈入了微产阶级的行列。不过,令她奇怪的是赏心的叔叔没有狮子大张口的要价么?
当她将这个疑问抛给杜秋时,杜秋连面上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只道:“他倒是想,但不敢。”
轻飘飘的一句话,里面带的含义很丰富,舒欢不禁浮想联翩起来。
顾熙然微微笑起来:“他没向你提赏心已然被当成赌债抵出去的事?”
杜秋摇了摇头:“丢银子给他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要让他将这银子亲手推出去,估计他情愿去死,不但没提这事,甚至连我为何要买赏心和赏心如今的生死下落都一句不问,只缠着我讨价还价。”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听着仍然很感慨。
杜秋又道:“签完卖身契,我悄悄跟了他一段路,看见他先上酒肆大吃大喝了一顿,紧接着就去找人赌钱了,好像今日手气还不错,赢了一点。”
顾熙然问道:“是按我吩咐,给的整银子么?”
“对,一整锭细丝纹银。”
顾熙然闻言沉吟了片刻,叹道:“那估计麻烦也快找上门了。”
舒欢正在看那卖身契,听见这话微微怔了一下:“你是说那些赌徒么?”
“嗯。”顾熙然垂了眼:“发现一个身无分文的人,突然有钱上酒肆大吃大喝,还有钱去赌,不赶着找他还钱要人,还等什么?”
被他带着想问题,很容易就切中实质,舒欢跟着点头道:“但那人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钱了,肯轻易交出去么?”
这是肯定的问句,杜秋立刻摇头答了:“不可能。”
顾熙然微笑:“被抢倒是可能的,就算不被抢,他也交不出人来。”
“我看他这种人,为了保住银子,只会带着那群赌徒上这里要人,何况那些赌徒就算抢了钱,也未必满足。”舒欢伸指轻弹了弹手里的那张纸,叹着气道:“那咱们这张卖身契就没用了,签的时间比他们晚。”
顾熙然默默点头,原等着舒欢继续问他怎么办,谁想等了半天,她都没吭声,再抬眼一瞧,她和杜秋两人都面色平静的望着自己,不禁有种想要擦汗的冲动:“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杜秋不语。
舒欢笑吟吟道:“看你那关子要卖到什么时候啊你都给人下套了,那么一劳永逸的处理法子肯定也想到了吧?”
没想顾熙然这回摇了头。
舒欢一怔:“什么意思?”
顾熙然一笑:“只想到下三烂的手段。”
舒欢松了一口气,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对付那些人还需要光明正大吗?再说我还没忘了你的生石灰和辣椒水”
“咳咳——”顾熙然有点尴尬的假咳了两声,憋出一句:“情非得已。”
舒欢笑起来,杜秋则是转过了眼不瞧他,但唇角明显有些微上扬的弧度。
“走吧,找纪大夫去”顾熙然笑着摇摇头道:“法子我是想了,但还要确定一下能不能办到,否则就要想其他法子了。”
舒欢不知道他找纪丹青有什么意图,但没再问,反正去了就知道,便叮嘱美景回头将饭菜拿到品竹轩,不管怎么说,总不能饿着肚子谈事吧?
唯一令她郁闷的就是这年代通迅也太落后了点,说件事还得来回跑,要搁现代,没有网络那还有电话,省了好多时间。不过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