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絮尔·弥罗埃》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于絮尔·弥罗埃-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决斗,又非代于絮尔报仇不可,便正式要我赔偿名誉。这个主意是经过他郑重考虑,不能动摇的。倘若我拒绝决斗,他就要在交际场中,当着几个与我前程最有关系的人,把我大大羞辱一顿,逼我非决斗不可,否则我的前程就完了。没骨气的人在法国是没人瞧得起的。何况他要我赔偿名誉的理由,自有一般有声望的人替他解释。他说他并不愿意走这种极端的路。据陪他同来的证人们的意见,我最聪明的办法莫如按照体面人物的习惯来应付这决斗,免得把于絮尔·弥罗埃牵在里头。其次,为了不要在国内张扬,我们可以带着证人到最近的边境上去。要解决这件事,这才是上策。子爵说他的姓氏比我的财产宝贵十倍,他将来的幸福,使他在那场性命出入的决斗中比我冒着更大的危险。他要我挑选证人商量这些问题。双方的证人昨天已经见过面,他们一致认为我应当赔偿他的名誉。所以不出八天,我要同两个朋友到日内瓦去了。波唐杜埃先生带着德·苏朗日和德·特拉伊先生也上那儿。我们决定用手枪做武器,决斗其余的条件也已谈妥;双方各发三枪,然后,不论结果如何,事情就算完了。为了免得这件丑事传出去,——因为我没法替父亲的行为辩护,——我直到最后一刻才写信给你。我不愿意来看你,怕你意气用事,失了体统。我既然想在社会上露头角,就得依照社会的惯例行事,一个子爵的儿子有十个理由要决斗,一个车行老板的儿子就有一百个理由接受。动身那天,我夜里经过奈穆尔,再来和你们告别。看完这封信,泽莉和米诺雷大吵一场,结果是米诺雷承
认了偷盗,说出当时的情形和近来到处钉着他的怪现象,便是睡梦之中也逃避不了。但一百万巨款对于泽莉的诱惑力,不下于对当初的米诺雷。
    泽莉一句都不埋怨丈夫胡闹,只对他说:“放心,一切都在我身上。咱们不用拿出钱去,但羡来也不用去决斗。”
    泽莉裹上披肩,戴上帽子,拿着儿子的信奔去见于絮尔;时间快到中午,只有于絮尔一个人在屋里。
    泽莉·米诺雷虽然非常镇定,被于絮尔冷冷的瞅了一眼也不禁为之一震;但她埋怨自己不该这样心虚,便装着随便的口吻说道:“喂,弥罗埃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念念这封信,把你的意见告诉我?”她说完把代理检察官的信递给于絮尔。
    于絮尔念着信,感觉到无数相反的情绪;她看出萨维尼安多么爱她,把未婚妻的荣誉看得多重;但她的宗教观念和慈悲心都很强,即使是最狠毒的敌人,她也不愿意让他受苦或是送命。
    “太太,你放心,我一定阻止这场决斗;可是请你把信留在这儿。”
    “嗳,我的小天使,咱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你听我说。我们陆续在鲁弗尔四周买的田产,有四万八千收入,鲁弗尔本身又是一所行宫。我们再给但羡来利息两万四的公债,他一年的收入就有七万二。你得承认,这样有钱的丈夫是不多的。你很有野心,那也是应该的,”泽莉看见于絮尔作了一个否认的手势,急忙补上一句。“现在我为但羡来向你求婚;那么你可以保留你干爹的姓,表示纪念他。但羡来是个漂亮哥儿,你亲眼看见的;他在枫丹白露很走红,不久就要升作检察官。加上你的应酬功夫,他一定能调往巴黎。到了巴黎,我们给你一所漂亮屋子,你可以大出锋头,成为一个角色;凭着七万两千收入,薪水在外,你和但羡来准是上流社会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你跟朋友们商量一下,看他们怎么说。”
    “我只消问我自己的心就得了,太太。”
    “哎唷唷!你的意思是指萨维尼安那个专勾引人的小白睑吗?哼!他那个姓,那些翘在空中象两只钩子般的胡须,那一头黑头发,要你花多少代价啊!他真有出息!拿七千法郎收入来开销一个家,跟一个两年之内在巴黎欠债欠到十万法郎的男人,你日子才好过呢。你还不懂呢,孩子,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不是我夸口,我的但羡来就抵得上王太子。”
    “太太,你把令郎此时此刻所冒的危险都给忘了;而只因为波唐杜埃先生不愿拂逆我的意思,这件事才有可能挽回。要是他知道你对我提出这种可耻的条件,令郎的危险还能避免吗?……告诉你,太太,我凭着象你所说的区区薄产,将来我的日子比你向我炫耀的荣华富贵快乐得多。米诺雷先生为了现在还没揭晓,而早晚会水落石出的理由,用下流无耻的手段迫害我,同时把我和波唐杜埃先生之间的感情揭穿了,那我也不怕人家知道,因为他母亲将来一定会同意的。所以我应当告诉你,这名正言顺,各方面都认可的感情,便是我整个的生命。不管怎样光华灿烂,登峰造极的前程,都不能动摇我的心。我的爱情是绝对不翻悔,不改变的。一心想着萨维尼安而再去嫁一个别的男人,那在我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太太,你既然逼着我,我还可以进一步告诉你:即使我不爱波唐杜埃先生,也不能和令郎同甘共苦。萨维尼安固然欠过债,你也替但羡来先生还过不少。要两个人能心无芥蒂的相处,全靠彼此的性情脾气有某些相同的地方和某些不同的地方:这一点我们都谈不到。我对他不会有妻子对丈夫应有的容忍,他不久也会觉得我是个累赘。你不必再多想这头亲事了,我非但高攀不上你们,而且拒绝了也不会伤你们的心;你们有了那许多优越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我长得更好,门第更高,更有钱的姑娘吗?”
    泽莉道:“那么,孩子,你能赌咒不让两个青年出门,不让他们去决斗吗?”
    “我可以预料,那是波唐杜埃先生为我作的最大的牺牲了;但我作新娘的花冠不能交给一双血污的手。”
    “那么多谢你了,表妹,祝福你将来幸福。”
    于絮尔答道:“太太,我祝福你替令郎安排的远大的前程,能够实现。”
    这句回答直刺到做母亲的心里:于絮尔最近一次梦中听到的预言,突然回到泽莉的脑子里来。她站在那儿,把小眼睛直钉着于絮尔的睑,钉着那么白哲,那么纯洁,穿着孝服显得那么俊美的睑;因为于絮尔已经站起身子,预备把那位自称为表嫂的送走。
  泽莉问:“难道你相信梦兆吗?”
  “我作梦的时候太痛苦了,不能不信。”
  泽莉说:“那么……”
  于絮尔听见本堂神甫的脚步,便向米诺雷太太行着礼,说道:“再见,太太。”
    神甫发见米诺雷太太在于絮尔家里,大为惊奇。退休的车行老板娘又瘦又打皱的睑上,露出一副忧急的表情;神甫不由得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把两人打量了一番。
    泽莉问神甫:“你相信阴魂会出现吗?”
    神甫微笑着回答:“你相信本金会生利吗?”
    泽莉心上想:“这些人坏透了,故意卖弄玄虚,吓唬我们。老教士,老法官,还有萨维尼安那小于,都是串通了的。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梦,好比我掌心里没有长什么头发一样。”
    她冷冷的行了两个礼,走了。
    “萨维尼安为什么到枫丹白露去,我知道了,”于絮尔和神甫说着,把决斗的事告诉了他;还请神甫帮着劝阻萨维尼安。
    “米诺雷太太可是为她儿子向你求婚?”
    “是的。”
    “米诺雷大概把犯罪的事讲给老婆听了,”神甫补上一句。
    这时法官来了。他一向知道泽莉恨于絮尔,听到泽莉刚才那种行动和建议,便望着神甫,意思之间是说:“咱们出去一会,我有话跟你谈,别让于絮尔听见。”
    法官对于絮尔说道:“你拒绝八万法郎进款和奈穆尔第一个公子哥儿的亲事,萨维尼安会知道的。”
    于絮尔回答:“难道这算得上牺牲吗?一个人真爱的时候谈得上牺牲两字吗?拒绝一个咱们都瞧不起的男人的儿子,有什么可称赞的?别人尽可把心中的嫌恶当做德行,可是由姚第先生,夏勃隆神甫,米诺雷医生教育出来的姑娘,不能存这个心!”她说着望了望医生的肖像。
    邦格朗拿着于絮尔的手亲了一下。
    邦格朗和神甫走到街上,问神甫:“米诺雷太太刚才的来意,你知道没有?”
    “什么来意?”教士望着邦格朗,假装不懂。
    “她想借此退还赃款。”
    “难道你以为?……”神甫问。
    “我不是以为,而是肯定的;嗨,你瞧!”
    法官说着,指着米诺雷:米诺雷正向他们这边过来,预备回家;两位老朋友却从于絮尔那儿走出,望着大街的上手方面踱过去。
    “以前出庭重罪法庭的时节,我自然有机会看到许多人受着良心责备的例子,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形!一个无忧无虑的人,精壮结实,睑孔紧绷绷的象鼓一般,怎么会变得毫无血色,腮帮上的皮肉那么软绵绵的?眼睛四周的黑圈是怎么来的?象乡下人那样健旺的精神怎么会不见的?你可曾想到这个人脑门上会有皱裥吗?这大汉会担心事吗?唉!他终于良心出现了!懊悔内疚的现象,我是熟悉的,正如你神甫熟悉一个人忏悔的现象。我过去所看到的都是等待受刑,或者就要去受刑,以便跟社会清账的人:他们不是听天由命,便是存着报复的心;可是眼前这个例子,是罪孽没有补赎的内疚,纯粹的内疚,只管抓着罪人的心一片片的扯。”
    法官拦住了米诺雷,说道:“弥罗埃小姐回绝了令郎的亲事,你还没知道罢?”
    神甫接着说:“可是你放心,令郎和波唐杜埃先生的决斗,弥罗埃小姐会阻止的。”
    “啊!那么我女人办的交涉成功了,”米诺雷道,“我很高兴;要不然我就没有命啦。”
    “的确,你改变得真厉害,叫人认不得了,”法官说。
    米诺雷瞧瞧邦格朗,瞧瞧神甫,疑心神甫泄漏了秘密;但夏勃隆面不改色,安详之中带些悲凉的神气,叫犯罪的米诺雷放了心。
    法官接着又说:“我觉得更奇怪的是,照理你该心满意足了。你做了鲁弗尔古堡的主人翁,又把佃户农庄和你所有的农庄,磨坊,草原,跟鲁弗尔并在一起。加上公债,你每年一共有十万法郎收入了。”
    “公债我是没有的,”米诺雷抢着说。
    “嘿!”法官叫了一声,“这也跟令郎对于絮尔的爱情一样,一会儿瞧她不起,一会儿向她求婚。你先恨不得送她性命,然后又想娶她做媳妇,亲爱的先生,你准是心中有事……”
    米诺雷想回答,支吾了一会,只说了句:“法官先生,你真好笑。再见了,两位。”他慢吞吞的走进布尔乔亚街。
    “他明明偷了咱们可怜的于絮尔的财产!可是哪里去找证据呢?”
     神甫说:“但愿上帝……”
    法官接着道:“上帝使我们心里有种感觉,这感觉已经清清楚楚表现在这个家伙身上;可是大家把这个叫做猜测,而人间的法律是不答应我们单凭猜测的。”
    夏勃隆神甫不愧为教士,听了这话竞一声不出。
    在这个情形之下,夏勃隆神甫常常不由自主的想到两件事:第一是那桩差不多已经由米诺雷招认的窃案,第二是因为于絮尔的清贫而耽搁下来的婚事。老太太暗中早已向忏悔师承认,不应该在医生活着的时候不同意儿子的亲事。第二天,他做了弥撒,走下神坛,忽然心中有个念头闪过,清楚有力,象一句说话一般。他示意于絮尔,教她等一会;然后他早饭也没吃,就到了于絮尔家里。
    神甫说:“你梦里听见干爹说的,当初夹公债和钞票的两本书,我想看一看。”
    于絮尔和神甫到楼上藏书室里,把《法学总汇》第三卷找了出来。老人一打开就很惊异的发觉,那些不象封面那样硬朗的书页上,还留着夹过公债票的印子。在另外一朋的两页对开纸中间,又看到长时期夹过一包文件的痕迹,书也不大闹得拢了。
    布吉瓦勒女人看见法官在街上过,便嚷道:“邦格朗先生,你上来罢!”
    邦格朗上楼的时候,因为于絮尔在黏在外封反面的彩色衬页上,看见有米诺雷医生亲笔写的三个号码,神甫正戴上眼镜预备细看。
    神甫说:“怎么回事?咱们的医生是爱惜版本的,怎么肯把衬页随便涂抹!呦!原来是三个数目字,前面还有个数目,开头写着一个M,后面一个数目,开头写着一个u。”
    邦格朗嚷道:“你说什么?让我瞧瞧。看到这样天理昭彰的事,那般无神论者还不睁开眼来吗?我相信,人间的法律是从天地间无所不在的,神明的旨意发展出来的。”
    他搂着于絮尔,吻了吻她的前额:
    “噢!孩子,你从此可以快乐了,有钱了,而且是经我的手!”
    “你怎么啦?”神甫问。
    布吉瓦勒女人抓着法官的蓝外套,嚷道:“噢,亲爱的先生!你这么说,我真要拥抱你啦。”
    神甫道:“你得把话讲明,别让我们空欢喜。”
    于絮尔猜到要告人家刑事官司了,便说:“倘若我的财富要拿别人的痛苦去换,那我……”
    法官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可想想,你要使咱们的萨维尼安多么快活啊。”
    “你这是疯了!”神甫道。
    “才不疯呢,亲爱的神甫,你听我说:公债票以一个字母为一组,二十六个字母就有二十六组,每个号码之前必有它本组的字母;但是不记名的债券既没有抬头人,自然也没有字母;因此你们看到的号码,证明他老人家把款子存进国库的那天,把一张利息一万五而有M…打头的债券,三张只有号码没有字母的不记名债券,和于絮尔·弥罗埃的债券,都记了号码。于絮尔那张的号码是二三五三四,你们瞧,那和利息一万五那张是连号。这两张既是连号,可见书上写的数字便是同一天上买的五张债券的号码,老人家为了防遗失而记下来的。我曾经劝他把于絮尔的财产买不记名债券,结果他在同一天上把资金分作三份:一份买了他自己名下的,一份买了预备给于絮尔的,一份买了于絮尔本人名下的。我要上迪奥尼斯那儿查查遗产清朋;假定他自己名下的债券是M二三五三三,那我们就可肯定,他同一天上托同一个经纪人作了三笔交易:pr.n'o…是一张本人名下的;secLllldo…是把历年的积蓄买了三张不记名的,只有号码,并无字母;tertio。是他干女儿原有的资金。经纪人的过户朋子将来便是铁证。啊!米诺雷,你再狡猾也逃不出我手掌了。诸位,这才痛快呢!”
    法官走了;神甫,布吉瓦勒和于絮尔,看到上帝安排这种把清白无辜的人带上胜利的路,都大为叹服。
    夏勃隆神甫叫道:“这里头就有上帝的神力。”
    “他会不会吃苦呀?”于絮尔问。
    布吉瓦勒女人嚷道:“啊!小姐,我恨不得送根绳子去,教人把他吊死呢。”
    古鄙已经被迪奥尼斯指定为继任人;法官装着不大在意的神气走进事务所,说道:“我要在米诺雷的遗产案卷里找些材料。”
  “什么呢?”古鄙问。
  “老头儿可曾留下一张或是几张三厘公债?”
  “他有一张三厘公债,票面利息一万五,这个项目当时还是我亲自记下的。”
  法官道:“你查查清朋罢。”
  古鄙拿起一个文件夹,翻了一会,找出正本来查到了,念道:“又一件:公债票一纸……对啦,你瞧,……M二三五三三。
    “一小时以内,请你把清朋上这一节给我抄下来,我等着用。”
    “做什么用呢?”古鄙问。
    法官沉着睑,瞪着迪奥尼斯的后任,说:“你要不要做公证人?”
    “还用说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