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简单的两个计划却在高层会议的时候引发了剧烈的震动,之前大家一直关注着华迅的不断对外扩张,虽然陈竹年纪小,但公司领导层的老人对她“侵略如火”的性格和作风都十分激赏,她的想法和方案每次都能带着华迅走上一个新的台阶,她被任命为事业拓展部的总监,公司内部是十分敬服的,可是她这次的方案不是带领他们占领新的版图,而是在内部进行改革,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毕竟公司的CEO还是陆彦,虽然她身为执行董事是有这个权力,但高层们对她这种伸手向内部管理的行为都很有疑虑,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莫非要趁陆彦不在国内的时候谋朝篡位?
有了先入为主的不满,再加上她的计划中要求每个中层干部都要硬性配一名副手,极有可能会伤害到部分中层干部的感情,让大家更是疑虑重重,在这种情感的支配下,对她“攘外必先安内”的思想愈加不以为然,认为她所假设的“出现大批中层干部出走”的情形不过是对“世界末日”的幻想而已。
这一场硬战打得陈竹很辛苦,好在做了完全的准备,每一项例子与数字的论证都恰到好处,在偌大的会议室里,她一个人舌战群儒,不过明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前辈,而且做研发的人都有股怪脾气,虽然他嘴上说不过你,但若是心里不服还是白搭。
所以一不能盛气凌人,二不能强词狡辩,三要以理服人,所以她只能不停地指点着PPT对着他们逐项解释分析,一边不停地灌下大口大口的茶水,吞下金嗓子喉宝……
虽然事先和陆彦沟通过了,但陆彦一开始并没有表态,那不偏不倚的态度让谁都看不出来他的意见。
直到陈竹将所有人说服,他才淡淡地一锤定音,所有人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走出了会议室,陈竹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今天这一场会几乎耗费了她的全部心力,一股沉重的疲倦袭上心头。
陆彦今天这么做的目的,她心里也很清楚,让她一个人与他的这些忠实手下对上,让他们看到她的真正实力和才华,继而对她打心底的佩服,而不是再把她定位为他的女朋友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
也许他的目的达到了,她是赢了,可为什么总有那么一股淡淡的挫败和失落感?
公司是他的,员工们忠诚的对象也是他,做技术研发的人对他这种年少有为,声名在外的大神一个个都是崇拜有加,单凭“陆彦”两个字就是最具有凝聚力的活招牌,在这里他的话能被奉为圣旨,只要他淡淡的一句话,下面的员工就能毫无异议地执行。
而她呢?费尽心力地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但他们的心里还是会排斥,因为他们不是一个领域的人。
为了华迅她舍弃了一直向往的北方大学中文系,为了华迅她克制着自己的兴趣爱好,就连参加社团都是为了能够将来帮到华迅,可是耗费了她最多精力心血的公司,结果却给她带来了最大的失落感,让她对一切都有些提不起劲来,她从不愿成为任何人的附属品,可是留在这里却着一顶“陆彦女朋友”的帽子,始终不是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小乖,你回去休息了吗?”陈竹坐在会议室里发呆,陆彦立刻打了电话过来。
“没有,还在整理资料。”她的声音沙哑而疲倦,听得陆彦心疼又愧疚。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我来说吧。”他为自己的公事公办而后悔。
“嗯,好。”陈竹低声答应,显然没什么兴致,听得陆彦更是一阵心慌,这不像是她的风格。
“宝贝儿,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觉得挺累的,不和你说了,我准备回去了,莫兰还在等我。”陈竹笑笑,她有的时候神经挺大条的,不开心的事情发一会儿呆就忘记了,很少放在心上。
刚忙完期中考试的事情,又正好赶上学校的话剧节很快就要到了,其实话剧社的社员也有一两百号,但是真正在忙的也就那么三四十号人,为了话剧节,话剧社准备了六出话剧,正好能撑起一场话剧晚会,这就需要人手。
陈竹被个性的社长学姐徐如珉拖到了艺术讲堂,这次排的六出话剧除了两出是他们自己原创的之外,还有一出曹禺的《雷雨》,一出老舍的《茶馆》,还有两出是外国名剧,分别是萨特名剧《苍蝇》和莎士比亚的喜剧《仲夏夜之梦》。
陈竹被选中参演《雷雨》,她盯着剧本小纠结了一下,“我以为你会让我演四凤的说,你看我这青葱的模样演个繁漪那个妇人合适么?”
徐如珉和陈竹这阵子早就混得烂熟,掐着她的嫩脸笑道,“这叫为艺术献身知道不?我这把嫩模样还演侍萍呢。”
“你还叫嫩模样?我看你这又老又残的样子,去演《老残游记》倒是合适。”陈竹也长了张毒嘴,杀人不见血。
徐如珉给她气得正欲反驳,背后走来一人拍着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老徐也该有人治治你了!”
陈竹回头一看,倒是微微一惊,这不是叶眉吗?
“哟,是哪阵风把我们的千金小姐给吹了过来啊?”徐如珉吹着指甲一副痞痞的样子。
“还不就是你老徐的这阵风?”叶眉神态妩媚地缠上她,徐如珉白了她一眼,却能感受到两人就是这种互相损来损去但感情深厚的损友,“您老人家手指头一勾,小的我就屁颠屁颠地赶过来了。”
“呿,少跟我装蒜,你这个社员也就每年话剧节的时候出现一下,还好意思说。”徐如珉拍下她的爪子。
“陈竹,听说你这次演的是《雷雨》里的繁漪啊?”叶眉转向陈竹笑道。
陈竹笑着点头。
“老徐,你还是演侍萍那个老女人?”
徐如珉翻了个白眼。
“四凤应该还没有人选吧?不如交给我吧?”叶眉挑挑眉头。
“滚滚滚,一把年纪了还想装清纯少女?”徐如珉愤愤地瞪了她一眼,“那种单纯的少女当然是要交给大一的新生美眉。”
“叶眉,你来了!”几个男生走进来一脸惊喜地叫道。
叶眉大气地挥挥手,“怎么样,想我了没?”
几人大笑,“这次《仲夏夜之梦》的Helena还是你演吧?”
“《青春》和《彼岸》也少不你啊。”
“那是啊,咱们话剧社的当家花旦呢。”
“……”
“还当家花旦呢,”徐如珉冷笑,“多久没有拍过戏了?怕是连台词都背不下来吧?”
“你这臭丫头除了会拆我的台外还会做什么?”叶眉掐了徐如珉一记。
陈竹微笑着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认真地讨论如何排演,别看他们表面上挺不正经的,但他们眼神中闪动着梦想的光芒和对戏剧的热爱让陈竹感受到一种许久没有体会到的激情从心底慢慢泛起,并逐渐汹涌澎湃。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他们试图去寻找一种最最自由最最真诚的生活,他们找到了戏剧。通过戏剧,他们在永远的内省中实现人的解放,在解放中达到生命的狂欢。他们因爱而纯,容不得一点杂念,他们没有野心,只为自己生活,为自己去爱。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周末(一)
第二百一十七章 周末(一)
周六陈竹照例自己开了车去陆彦家吃饭,她一向自由惯了,还是不习惯身前身后带着莫兰,像这种私人的聚会,她一向喜欢一个人过去,好在前段时间狠练了一阵车,一个人开出门也没什么问题了,她的车就放在公寓的车库里,每次出门都步行去公寓把车开出来,在学校还是低调得没人知道她有车。
到陆家的时候,正好唐平上午去参加音乐学院的一个讲座还没回来,陆连娜仍然是行踪不定,陆成筹在书房里,让秘书韩昭请陈竹上去。
陈竹很喜欢陆成筹的书房,整整一面墙的高大书柜,密密麻麻排列的全是书,最让她雀跃的是不少都是珍本孤本,一般人哪有那么容易见着的。
只是今天进到陆成筹的书房却是微微一惊,有客人嘛,她正抱歉地准备退出,陆成筹却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学则老弟,给你介绍个后学晚辈,”陆成筹笑眯眯的,“陈竹,可认得眼前这位先生么?”
“林教授,您好。”陈竹躬身问好,全国有名的经济学家,北方大学的大师级教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林学则教授她又怎么会不认得。
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林学则爽朗地直笑,“陆老,我自家的学生倒要劳烦您给我介绍,真是惭愧啊。”
“你现在鲜有给这些本科生上课,不认识也是正常的。”陆成筹招呼他们在木沙发上坐下。
陈竹会意取来一小筒茶叶,侧蹲在茶几旁,用清水冲洗了茶具,一边取出茶叶放入紫砂壶中。
“陆老,您这平矮紫砂壶倒是做得别有一番韵致,有趣有趣。”林学则赞道。
陆成筹嘿嘿一笑,陈竹则在一旁清声道:“品茶者首重韵味,崇尚意境高雅,所谓‘壶添品茗情趣,茶增壶艺价值’,好茶好壶,犹似红花绿叶,相映生辉。这种平矮紫砂壶,是最适合泡铁观音的,因为这种茶壶可以在瞬间达到高温,正好满足了铁观音的冲泡要求。”
她一边曼声细说,一边姿态优雅的冲茶、倒茶、点茶,两人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冲泡茶艺。
两人接过她奉上的茶杯,只见汤色金黄,浓艳清澈,闻香扑鼻,馥郁持久,均赞叹一声,细啜一口,舌根轻转,感觉茶汤醇厚甘鲜,齿颊留香,喉底回甘,顿觉心旷神怡,林学则叹道:“果然是好茶!”
“比你平时在家中喝的如何?”陆成筹笑问。
“自然是比不得,且不说茶的好坏,单是你这儿有佳人奉茶就胜过我无数了,平日我在家中哪里有这般风雅,不过是一把茶叶扔进茶缸里,开水一冲咕咚咕咚往嘴里灌,多好的茶都是糟蹋了。”
陆成筹和陈竹听他说得有趣,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和老林过去可算得上是共患难过的,当年我们都被划为右派,正好下放到同一个农村劳动,那会儿我是拖家带口,他就一条光棍好汉,可没少到我们家蹭饭吃。”
“那时候我成天吃不饱,别说野菜了,蚂蚱我都吃过,逮着一只老鼠就能把我馋得直流口水,现在生活好喽,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有感受过那种滋味……”
陆成筹也似有所动,茶香袅袅,两人都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陈竹也不多言,默默地斟茶。
“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陆成筹一叹,“学则,你不把你那副得意之作再拿出来给后学晚辈品评品评?”
林学则面露犹疑之色。
陆成筹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小丫头,她师承宋昌颐,你刚才把玩的那枚田黄石小印便是她的手笔,我看假以时日未必输了你去。”
林学则一脸惊讶,“原来是昌颐兄的高足,那我便献丑了。”
陈竹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幅行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好字!”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哦?如何之好?你倒是说说,与陆老这幅‘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相比何如?”林学则笑着问道。
“陆爷爷的字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而林教授的字寓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理法通达,寓新意于传统,寄妙理于法度,胜在神韵。”陈竹一面细细看着两幅字,一面曼声说道。
“神韵为上,形质次之,我还是略逊一筹啊。”陆成筹不以为忤,他也觉得自己的字总是少了那么一份神韵,若陈竹一味讨好恭维,他还不喜呢,“小竹说得不错,我浸yin行伍多年,这字也染上了一份刚烈之气,缺了几分灵动的神韵。”
林学则更是频频点头,他刚才故意刁难这小丫头,谁知道她不卑不亢,实事求是,腹里确是有几本诗书,骨子里确是有几分气节,让他颇为欣赏。
人说字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这话确是一点儿没错,陆成筹的字看起来虽然内敛,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霸气与老辣,而林学则的字则多了几分清高桀骜,看字识人倒更加通透一些,今天只是见了林学则的一幅字,陈竹对他的脾性就有了大概的了解。
“小丫头还有几分见识。”林学则笑呵呵的。
“不敢不敢,”陈竹谦虚地笑道,“最近正好在读虞世南的《笔髓论》,对那段‘行书之体,略同于真。至于顿挫盘礡,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故覆笔抢毫,乃按锋而直行,其腕则内旋外拓,而环转纾结也。旋毫不绝,内转锋也。加以掉笔联毫,若石口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特别有感触。”
陈竹每天都坚持练字,可是最近似乎到了一个瓶颈,对自己的行书越来越不满,总觉得一直写不出自己想要的那种意境。
书法爱好者们在一起切磋讨论也是常事,虽然是晚辈,陈竹还是大着胆子说了自己目前的状态。
“你且写一幅让我们看看。”
陈竹也不矫情推辞,略一思索便写了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你这字是习卫夫人的吧?”陆成筹虽然经常和陈竹品评字画,却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书法。
陈竹点点头,“小时候临了很多帖,各家的有,后来喜欢卫夫人的字,临的帖也以她为主。”
“难怪呢,七分像卫夫人,还有三分倒是说不上来。”
“字是不错,娴雅婉丽,有女孩子的妩媚娇柔,钟繇曾称颂卫夫人的书法,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你还少了几分灵动洒脱的味道。”林学则看着她字评道。
“小竹最近是不是太忙了?心很不静啊,心静不下来,怎么能洒脱灵动得起来了?细看之下,太浮躁了些。”陆成筹看了陈竹一眼。
陈竹若有所思,的确最近心境浮躁,找不回小时候练字那种宁静淡泊,享受沉浸书法的感觉了。
“以你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字,也算是很有悟性了。”林学则对她字十分欣赏,能练出这样的字可见她是下了苦功的。
“小竹,你来了,”唐平出门回来,立刻上楼招呼他们,她今天披了一件色泽艳丽的披肩,让人眼前一亮,顿觉得年轻了不少岁。
“学则,你可是稀客啊,好久没见着你了。”当年下乡劳动,林学则和陆家的关系非常好,唐平对这个小老弟也是照顾有加。
“嫂子是越发的年轻漂亮了。”林学则笑呵呵地招呼。
“咱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不怕人笑话。”唐平笑着啐了他一口,“你来的正好,就留下来吃饭吧。”
“也好,反正我上你们家蹭的饭也不是一顿两顿,我这张老脸可是厚得很。”林学则也不推辞。
“好,今天我就自个儿下厨让你好好再怀旧怀旧。”唐平欲转身下楼。
“奶奶,我来帮忙。”陈竹起身向陆成筹和林学则告了个罪,就跟着唐平出去了。
“你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儿?”林学则打趣道。
陆成筹微微一笑,“是我孙儿陆彦的好朋友,一个人在上京读书,我们看她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在这里读书也是辛苦,平日就常让她过来吃吃饭。”
“哦,好朋友啊?”林学则意味深长地笑着,“这么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倒是可爱,我那家不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