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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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中在人心-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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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天又有太阳,非常闷热,他们在桥头守了7个小时,体力、精力、心力,消耗极大,别说吃东西,连一口矿泉水也没喝过!到后来,战士们个个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了;有两个战士甚至还晕倒了!但11个军人彼此胳膊挽着胳膊,肩膀靠着肩膀,相互支撑着,依赖着,继续站在桥头,一个也没趴下。向东说,当时他最担心的,是怕在人群的拥挤中,万一有战士被推到河沟里。河沟有四五米深呢!于是他不得不找到领导,如实相告,领导这才把他们从桥头替换下来。 。。

镜头10 替生者下葬,为死者站岗(8)
然而,当又饥又渴的向东带着10个又饥又渴的战士走回洛水镇路口时,他们早上乘坐的汽车连影子也不见了。一打听,他所在的营和连队早就走了!走哪儿了?不知道。他急忙用电台寻呼,电台没有信号;打手机,不通;再呼再打,还是不通。而且,肚子饿,脑子晕,口又渴,身边却连一块饼干、一瓶矿泉水也没有!这一下,向东和10个战士全傻了!
  就在向东带着10个战士离开桥头寻找部队的时候,李柯的队伍正挥汗如雨,掩埋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尽管他们已是筋疲力尽,汗水、泪水早就无法分清,而且有的家长由于过渡悲伤情绪激动,还出现了一些过激的言辞和举动,但李柯依然要求战士们必须忍让,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必须要把遇难者的家属当亲人对待!
  实事上,战士们无论是对待遇难者的亲属,还是遇难者本人,的确都像亲人一样,甚至比亲人还要亲人!比如,尸体运到后,有的亲属要求打开尸袋看一眼,战士们就把尸体放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尸袋,等亲属看完最后一眼,再小心翼翼地把尸袋拉上;有的战士看见遇难者的脸上灰土太多,便掏出一块专门擦洗尸体的黄布,再倒上一点矿泉水,轻轻为遇着者把脸部擦洗干净——战士们把这叫做“为死人洗脸”;有的战士看见遇难者的头歪着,便先将脖子轻轻扶正,再把头轻轻放平,尽量保持遇难者头部的庄重与完美;有的战士们看见遇难者已经压扁,就用手认真修整休整,尽量恢复遇难者身体的端庄与完整;有的家长提出要为孩子摆上一个书包,放上孩子最喜欢吃的水果、糖块和瓜子,再点燃一炷香,战士们不厌其烦,帮着一一办理;每当埋完一具尸体,以便亲属们今后辨认,战士们先捡上一块砖头当墓碑,编上一个号码,比如1号、2号,或者9号、10号,插在坟前,再从旁边采来一束野花,放在砖头——“墓碑”——的前面,然后自觉站成一排,给遇难者集体默哀一分钟——因为天气热,温度高,后面的尸体排着队还要等着埋,所以只能一分钟!
  只是,李柯事前的几条规定——其中一条是“满足遇难者亲属的全部要求”,一条是“不准哭”,战士们根本无法执行。比如,亲属们拼命要往里进,战士们必须要挡,不但没有满足亲属们的愿望,还惹亲属们生气,甚至骂娘;比如,有个双胞胎姐妹俩,本来是同桌,姐妹俩从小学一起到初中,可姐姐死了,妹妹还活着,于是妹妹死活要往里冲,一边冲还一边大声哭喊着姐姐的名字说,姐姐,怎么死的不是我啊!怎么死的不是我啊!望着女孩痛苦不堪的样子,战士们想不流泪都不行!还有一位母亲,儿子已经上高三了,马上就要考大学了,母亲哭着对战士们说,她儿子成绩非常好,作文全班第一,全校第一,本来一心准备报考北大的,可学校垮了,儿子死了!所以儿子掩埋后,母亲趴在儿子坟前,一手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抓着坟前的泥土,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母亲晕倒了,一个小战士们急忙背着她下山。下山途中,母亲醒了,看见背她的战士竟比自己的儿子还小——战士只有16岁,一下就想起自己的儿子,反而哭得更伤心了!于是,母亲在战士的背上撕心裂肺放声大哭,战士在母亲的身下压住声音偷偷流泪……目睹此情此景,不但周围的战士们哭了,连长李柯也哭了,而且哭得比谁都厉害,比谁都伤心!

镜头10 替生者下葬,为死者站岗(9)
从14号到16号,三天时间里,李柯带领100多个战士,在没有任何后勤保障情况下,仅靠少量的干粮和矿泉水,掩埋了105具尸体!
  与此同时,红白镇掩埋尸体的工作也在紧张进行。
  红白镇掩埋尸体的坟场,选在红白镇西山的一块坡地上。镇上村民告诉我说,这地方叫梨园,是几十年来村民专门产梨子的地方。这儿的梨树长势很好,结出的梨子又大有圆,又香又甜,比如鸭梨、木瓜梨、苹果梨等,吃起来清脆可口,香气迷人,方圆几十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吃这儿的梨。可近20年来,随着企业厂矿越建越密,外来人口越来越多,不知什么原因,这儿的气候越来越冷了,气味越来越难闻了,梨树的叶子越来越黄了,结出的果子越来越小越来越瘦了,长出的梨子竟出现了一个个的斑点,甚至后来干脆连梨树都不长梨了!再后来梨园变成了荒坡,现在又变成了坟场!
  我曾三次沿着山路爬上这个坟场。爬上坟场不易,一是山高路滑,坡陡路窄;二是山中多雨,雨天路滑。我三次去坟场,三次都下雨,三次都摔跤,三次都被身边的战士及时扶起。于是我想,我空手走路尚且如此,战士们抬着尸体爬山该是何等不易!
  我还听说,距梨园几里开外,还有一个荒坡,叫周家坡,因这儿的人大多姓周,故此得名。周家坡曾被灾区传说为“万人坑”,其实据我了解,这儿不过埋了几百人,说“万人坑”显然是一种夸张的比喻。但周家坡与梨园确有不同,即死者下葬的规格有异。周家坡主要埋的是老百姓,死者的居所是一个大坑,用战士们的话来说,是“睡通铺”。即是说,下葬时,先埋一层人,盖上一层土,撒上一层石灰,再埋第二层人,再盖上一层土,再撒上一层石灰;而梨园埋的多是学生和老师——学生136,老师7人,且一人一坑,用战士们的话来说,是“住单间”。
  不知什么原因,我三次走进梨园,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说天冷,这儿似乎确实多了几分寒意;但真的是天冷吗?我又心生疑问。因为这寒冷并非来自身体,而是灵魂。每次面对那几百座坟茔,我想得最多的问题是,一旦进入冬季,这100多个孩子稚嫩的生命,能经受得住这原始山中彻骨的冰风霜寒吗?在城里,一个高干的子弟或者亲戚,一个煤炭老板或者一个大款,可以拥有几百平米乃至几千平米的豪宅;而在这里,在灾区,这些地震中不幸遇难的孩子,一生最终的归属,却只有-个几十公分宽的坟坑!我不知道这个几十公分宽的坟坑能占地球多少面积,也不清楚是城里那些豪宅的几分之几,更不明白城里人与乡下人同是人,生命的价值为何竟有如此大的差异!比如,在城里,同样是人,同样是死人,可以到乡下买块墓地,可以进豪华的殡仪馆,可以有很多的人为你排队,为你默哀,为你献花,为你致敬;还有亲人、朋友关爱你,领导同事看望你,礼品、果篮送给你,长长的泪水陪伴你。但在这儿,在灾区,此时此刻,一个人死了,就死了,往坑里一放,甚或往坑里一扔,便万事大吉了。从此阴阳两隔,谁管?谁问?谁爱?谁疼?
  红白镇的尸体掩埋,和洛水几乎一样,也是从14号开始,16号结束;不同的是,家属可以进入坟场,军人和百姓,基本没有冲突。至于说每具尸体在掩埋之前,公安人员都进行了DNA抽样鉴定,根据我的调查,无论红白还是洛水,都是子虚乌有,纯属误传。但在这三天时间里,官兵们的意志、体力经历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挑战和考验,精神、灵魂受到了一次从未有过的洗礼,却是实事。 txt小说上传分享

镜头10 替生者下葬,为死者站岗(10)
埋尸体,能量消耗极大,这个能量既包括身体的能量,也包括精神的能量,故,战士们的普遍反应是:极度饥饿,极度疲劳,往往只干上一两个小时,便有一种身心憔悴、未老先衰、甚至千古沧桑的感觉。
  然而即便如此,却无法补充热能。即是说,吃饭成了一个大问题!想想吧,战士们掩埋尸体是在山上,肚子饿了的时候,甚至饿极了的时候,前后左右,不是一个个的坟坑,就是一排排的尸体,而且亲属们就守在尸体的边上,也守在你的身旁,不是向你哭诉孩子生前的种种欢乐,就是向你控诉孩子死后的种种悲伤;要不就是呼天抢地,泪水长流,或者悲痛欲绝,一塌糊涂!战士们坐在坟坑边上,或者蹲在尸体旁边,面对以泪洗面、长跪不起的众多家长,手上捏着干粮,你说是吃,还是不吃?吃吧,实在咽不下去;不吃吧,还要掩埋尸体,哪来力气?结果是,面对一座座坟坑、一排排尸体、一个个亲人,战士们只有忍着,一口不吃。
  再一方面,战士们从早到晚,都在近距离地接触尸体,而且每天至少上百具;加上尸体千奇百怪,表情狰狞,形状各异,无论对人的感官还是肠胃,肯定都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因此,干完一天下来,深夜回到帐篷,不是累得半死,也会吓得半死——不光身体累,心更累,根本没有一点食欲。于是屁股一坐,身子一歪,倒下便睡,连做梦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战士们埋了三天三夜的尸体,除了喝点水,没吃过一顿热饭,一口热菜。
  有个战士,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他从早上开始埋尸体,一直埋到下午5点,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后来实在饿极了,便悄悄拿出个一快饼干,刚准备要往嘴里塞,就被一个记者看见了,举起相机就要拍照。他发现后,慌忙又把饼干塞了回去,然后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掩埋尸体。我问他为什么记者一拍照,你就不吃那块饼干,他说我是黄继光团的战士,要是记者把我埋死人时吃饼干的镜头拍下来传到网上去了,那就给黄继光团丢脸了,给军人丢脸了。所以再饿,我也得忍着!
  至于洗澡,就更是做梦都别想的事情。地震后,水,成为整个红白镇一个突出的大问题。特别是前一周,不仅灾民缺水,军人同样缺水;不是滴水如油,而是滴水如血,甚至滴水如命!如果有人说,一瓶矿泉水能救一条人命,这不是夸张,而是太不了解灾区的情况,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瓶矿泉水,有时能救10条人命!但按当时的规定,每个战士每天只发两瓶矿泉水。而灾区每天烈日高照,地面温度高达35℃,劳动强度极大,战士们个个壮如牛犊,两瓶矿泉水如何饮用,可想而知。不少战士由于缺水,嘴角干裂,鼓起一个个小泡;甚至有的出现虚脱,晕倒在废墟上。因此从团长到战士,一个星期不洗脸,不刷牙,更不可能洗澡。每天回到帐篷,一身臭汗,连衣服裤子上都能清楚地看见一片片白色的汗渍。可衣服都不脱,倒下便睡。武汉军区总医院的一位军医告诉我说,由于没水洗澡,有的战士身上发痒,起疙瘩,长红点,烧裆,那个臭哟,别提了!肖亮营长告诉我说,有一天他路过一个地方,看见旁边有一条水沟,水沟的水很臭,但他还是把自己的脚伸进了臭水沟,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脚,因为他的脚比水沟的水还要臭!

镜头10 替生者下葬,为死者站岗(11)
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院长浦金辉,还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5月14号这天下午,他上山找水源,看见两个战士正抬着一具尸体上山。他很敏感,仔细一看,发现尸水已经滴在了战士的小腿上!他一下惊呆了!作为职业医生,他当然知道尸水渗到身上意味着什么,于是他立即叫住两个战士,有些生气地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干呢!知道吗?你们抬的是尸体,不是木头!说完,他赶快拧开随身带的一瓶矿泉水,蹲下去就要给战士冲洗。没想到两个战士一看,也惊呆了!非常生气地说,医生,你怎么能用瓶矿泉水冲脚呢?你知道吗?我们一天才两瓶矿泉水,只有渴得不行了,才舍得喝一口啊!听了这话,浦金辉院长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他马上返回医疗队,让护士们立即准备几桶消毒水,凡接触过尸体的战士,回来后必须先浸泡双手!
  在掩埋尸体的过程中,战士们最难受的,其实是心里;而心里最难受的,是年纪最小的新兵!
  这是因为,战士们掩埋的多是学生,多是孩子。这些学生的年龄,有的比他们小几岁十岁,有的小一岁两岁,有的和他们差不多。军人的双手本该是在战场握枪杀敌的,在灾区却要用来埋葬学生的尸体,这该是一件何等残酷、何等心寒的事情啊!一个战士告诉我说,站在坟坑旁,看着孩子的尸体,很自然地就联想到自己刚刚结束的学生生活,联想到假如自己没有当兵,还在学校,家乡也发生了地震,那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种命运?想到这些,好像就有了一种大哥哥对小弟弟、小妹妹一样的责任。
  因此,战士们在掩埋尸体的过程中,非常小心翼翼,尽心尽力,总是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千万不要惊醒了孩子!一个战士对我说,他们虽然无能保住孩子生前的生命,但却可以保证孩子死后平平安安地睡在这儿,决不让他们再受到丝毫的碰损!特别是到了掩埋的最后阶段,即给孩子们一锹一锹地垒土的时候,对战士们心灵的刺激与震撼就更大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十三四岁漂漂亮亮的花季少女,或者一个个十六七岁活蹦乱跳的精悍小伙,被一锹又一锹的黄土被埋进坟墓时,战士们也跟着嚎啕大哭的家长们哭得一塌糊涂!甚至有的战士实在受不了,还跑到后山,对着峡谷大声喊叫,或者趴在地上偷偷痛哭一场!
  走访中,我有意接触了黄继光团不少年轻的士兵,他们的年龄大约在十七八岁,其中有几个仅有16岁,均是2008年脱下学生服、穿上新军装的小新兵,有的下连才20天,有的下连才一星期。肯定地说,他们在家里,个个都还是爸爸妈妈怀里的孩子,爷爷奶奶膝下的宠儿;但一穿上军装,来到灾区,他们便从一个孩子一跃而成了一个军人!军人,什么叫军人?就是战争年代敢于迎着子弹炮火往前冲的人,和平时期敢于朝着天塌地陷方向闯的人!
  但毕竟,他们还是孩子!
  比如,金辛,16岁,湖北襄樊人。小伙子一看,很可爱,很单纯。金辛原本叫金幸,幸福的幸,上户口时,不知是户警不小心还是缺文化,总之大笔一挥,把幸福的“幸”写成了辛苦的“辛”,从此“金幸”变成了“金辛”——辛苦的辛。刚上完高一,金辛就当兵了。我说,你是后门兵吧?他笑了,笑得很诚实。而且下连才8天,就踌躇满志,斗志昂扬,跑到灾区,跑到红白来了。我问他为什么当兵,他说爷爷是志愿军连长,在朝鲜的坑道里打过仗,舅舅也当兵,堂兄是武警。他从小喜欢军人,但学习成绩不好,爸爸说,部队是革命的大熔炉,干脆到部队锻炼锻炼吧,就到部队“锻炼”来了。当兵前留给他最深的记忆,就是学校每天晚自习后,爸爸用自行车把他驮着接回家,然后妈妈替他掖好被子,他就一觉睡到大天亮。可是,可是到了部队,再也睡不成懒觉了;到了灾区,别说懒觉,连觉都睡不成了。他告诉我说,第一天到红白,他就跟着老兵去金河磷矿救人,爬山路,他手脚并用;余震一来,飞沙走石,他吓得抱头鼠窜。回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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