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便哑口无言。
回到杭州宋九左右算是交了差,得了一笔谢仪。
那两名药工做药比之原先的人好得多了,只是正气堂的正气丸等还是做不来的。
金三便按约定派了郎中到徐先生的药店中。
徐先生自然得意,又用人手又得利头,天下哪里寻这等好生意。
过了多时,徐先生便觉不适意,反来寻金三要停用郎中。
金三笑道:“可是郎中不用心学?徐先生随意管教。”
徐先生反不知讲什么好了,金三的郎中不是不勤快好学,反而是太勤快好学。徐先生看什么书,郎中也看什么书,徐先生与人开方子,郎中便用心记忆。
徐先生心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这专科买卖要被偷了去,真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八十五、起名
巨蟹帮一名小头目名唤钱宽的,这日抱了两岁儿子来,要寻莫谷起个名字。
钱宽愁道:“如今家境艰难,老母身子又不好,平白多了一张嘴。欲要送人,老母婆娘拼死不肯。原本靠婆娘养蚕桑织丝,日子还过得,如今孩儿拖累,一日不如一日。”
莫谷道:“家中再贫,哪能生儿不养。实在不济时,帮中兄弟帮衬些。”自取一贯钱与他。
钱宽道:“烦帮主起个吉祥名字,今后不求其他,富足些便是。”
柳三在旁笑道:“你本姓钱,还要求富?你唤钱宽,可见钱宽裕过?”
刘二笑道:“钱宽钱宽,只是‘欠款’。”
莫谷道:“可有小名?”
钱宽道:“乡下人不会取名,是家里婆娘硬留下来,便唤了‘婆留’。”柳三刘二大笑。
莫谷道:“便从‘留’字上取,唤作‘镠’,本意成色上好的黄金。”
柳三笑道:“果然富得很。”
莫谷莫名遭君娘拒婚,心中孤寂感伤,见了人家小儿,却十分欢喜,时常着钱宽抱来。
那小儿粗生粗长,偏生得健壮,莫谷道:“却是习武的材料。”
钱宽便请莫谷传他些武功,莫谷笑道:“如今还不满两岁,却要怎教,左右等五六岁上,教他些防身功夫。”
过多日李路来得,见了小儿,道:“好孩儿,不如也用药水泡来,练他个百毒不侵。”
钱宽却吓得避犹不及。
李路笑道:“不识货。”
莫谷道:“如今形势不见好。漕帮江南分堂传话过来,要将巨蟹帮并了去,若不肯只怕有一场冲突。”
李路道:“怕怎的,强龙不压地头蛇。”
莫谷道:“我几时成了毒物?”
李路道:“到得江湖,不毒亦须毒。果然漕帮要来,我李长老为你打头阵。”
李路与莫谷商议定,便约漕帮江南分堂在运河上相会。
那堂主带只大船,莫谷等只有几条小船,只气派便无法与漕帮比,漕帮帮众自觉得意。
李路先道:“巨蟹帮执法长老,江湖人称‘毒郎中’。”
那堂主便道:“听闻毒郎中手段,然则我等皆是吃运河饭的,要凭水上功夫。”
李路嘿嘿笑道:“堂主此言不全,除却水上,水下功夫更加要得。哪位漕帮兄弟愿出来切磋。”
便有漕帮水性好的出来,与李路同时下水。
两帮人众屏住呼吸,眼看河面。
约莫两柱香功夫,水面上露出几只气泡,那漕帮下水的头慢慢浮上来。
漕帮一阵欢声雷动。
那人一蹿便上了甲板,手中执着一节莲藕,竟朝堂主扑去。
堂主一错身,挥掌拍开,自然将莲藕拍个粉碎,却见那人直挺挺倒下。
李路从水中一冲而出,跃上漕帮大船,坐在堂主的座位上,巨蟹帮登时欢呼。
堂主才知自家兄弟被人家点了穴道,骂道:“好个毒郎中,居然使诈。”便来取李路。
李路嘿嘿笑道:“你便不怕我身上的毒?”
堂主不禁一愣。
李路笑道:“我若果真用毒,方才那只莲藕你便中毒了。”哈哈大笑,自大船上大摇大摆跳回小船。
莫谷长身飘上大船,姿式更胜李路。
那堂主方遭戏弄,却不敢轻易滋事,便倒一碗酒与莫谷对饮,皆碰碗之时探他内力。
两碗相碰,那堂主的力道便被化于无形,连反击的力道也无有。
堂主便知内力相差太远,好言劝道:“漕帮创建百年,根基深厚,势力远达徐汴。大家既是同行,何不合力?请愿将江南分堂的职位让与莫兄。”
莫谷笑道:“莫某本无野心,却也不愿将一帮兄弟听命于人。众兄弟不过是安分守土,混口饭吃,更不愿与江湖朋友结了恩怨。”
那堂主知劝不动,更加拿不下来,便建议立盟。
莫谷未应声,巨蟹帮船上却有人叫“好”。
众人看去,却见是那钱宽儿子站在小船头蹦跳,自得其乐。
八十六、探风
君娘日日在云娘处记账,闲暇时便随云娘学习女红。
云娘见她手生,便道:“照妹妹这样子,只怕一年也做不齐嫁衣,我便帮你做几件。”
君娘道:“正好,姐姐与我身材相当,按姐姐的尺寸做便不错。小妹终究需要自己亲手置几件,不够的便从姐姐这里取。”
云娘也便应允。
君娘做的时日长了,便多少晓得些药性功用,这日忽然恍然大悟状:“敢情这天人合一原来是这样的?”
李路已回到众安堂,便笑道:“杜家妹妹好生聪明,讲来也好使你李哥哥明白。”
君娘道:“我这几日做的皆是通经活络药材的帐,你看这蛇地龙水蛭等皆是善于钻营之物,丝瓜络又是中空似人经络之物。”
李路便笑道:“有道理,大凡种子入药,大多是补中益气的。根部入药,大多是固元培根的。树皮入药的,大多有通利之功。你今后只需举一反三,便可触类旁通。”
云娘嗔道:“少胡说来,秀才识字读半边的行径,莫教坏妹妹。着你些莨菪子服来。”
莨菪子可治牙痛麻痹拘急,多服使人神志不清,发狂奔跑,如同见鬼。
李路便嘿嘿而笑。
云娘又笑道:“木鳖子马钱子正可补毒郎中。”一发更是毒药了。
君娘道:“还有附子。”前些日听闻附子也有毒。云娘与李路大笑。
云娘道:“附子是根,却不是子。”
君娘“噢”的一声,脸便红了。
云娘笑道:“隔行如隔山。有何难为情?许多生药,只怕我等也不晓得。”
屋外正来一名小娘子,由成方陪着,来寻云娘。
君娘在旁听的便是那沈家女子,不由笑吟吟看得不停。她身着男装,那女子见这样一个后生直愣愣看着,不由心中微生愠怒。
云娘心中明白,笑道:“沈家妹子来的却好,几样手工要你看看。”
那女子便与她入内里去,愠道:“甚样无礼后生。”
云娘笑道:“哪里是后生,是莫谷未过门的妻子。”
那女子失声道:“是她。”成方早讲莫谷已娶妻,她一向心存侥幸,不想今日遇见,心中凉透。叹口气,见云娘榻上放着半成的嫁衣,又失惊道:“嫂嫂这是要……”
云娘笑道:“想甚么呢,是帮她做的。”
那女子愤道:“怪道嫂嫂不上心寻莫兄,原来只是瞒我。这女子可是你娘家亲眷?如何厚此薄彼。”
云娘也不好多讲,道:“妹妹识得莫兄前已然聘下了。”
那女子叹口气垂泪。
云娘道:“妹妹还年少,家境人品如此,还怕寻不到如意郎君?”
那女子叹道:“难得自己中意。”
云娘一阵心酸。眼看将要满服,家中父母探她口气,无奈小叔子未成人,千钧的担子卸不下。云娘叹道:“婚姻大事,哪里由得自家做主?”
那女子道:“我那哥哥不成器,辜负了嫂嫂这样的人品。所以小妹无论如何也要寻个自家中意的,好容易见了莫兄,却是人家的。”过了半日,咬牙又道:“小妹心里话也只能对嫂嫂说起,嫂嫂能帮小妹,粉身难报。”
云娘道:“但说无妨。”
那女子道:“原本女子不可如此轻薄,只是小妹没奈何,心中便认准了他,所以不顾羞耻着家人寻他,如今已是人人尽知,却叫小妹如何再适旁人。烦劳嫂嫂斡旋,向他娘子求情,便做妾也罢了。”
云娘道:“妹妹怎动此念,好家境,怎能与人做妾?家中叔叔便过不去。嫂嫂我可不敢做这样事。”
那女子苦苦哀求道:“嫂嫂如此,分明让小妹无路可活。”
云娘叹口气道:“妹妹怎也是痴人。只无叔叔点头,嫂嫂实在无能为力。”
那女子道:“爹爹疼我,拼死也要他同意。”
云娘摇头叹道:“便算叔叔肯了,他娘子肯了,莫谷也未见得肯。”
那女子叹道:“小妹又何曾不晓得,只不听得他亲口讲来,终不死心。”
云娘道:“莫谷那里我便探他口风,只须有些风声,嫂嫂便尽力促成。只一句话,做得成是你缘分,做不成也莫怪我。”
君娘正在外面与成方笑道:“你家阿姨还不曾适人?”
成方嘿嘿点头一笑。
君娘道:“莫兄后日来杭州,便安排见上一见。”抿嘴而笑入内去。
八十七、别名
徐先生近日孜孜攻卷。
有金三的郎中在侧,徐先生如芒在背。
如此也不无好处,徐先生认真读了半月《黄帝内经》,还是有所长进。
只是那郎中亦步亦趋,简直如颜回学孔子,不走样,徐先生读甚么书他亦读甚么书。
徐先生无奈,只得夜间回家再攻读。娘子笑道:“夫君早这样攻诗书,只怕已中了进士。”
徐先生道:“进士功名乃是天上星月,够不着也烫不了手。如今吃的这口饭,是火烧屁股,不得不跑。”
徐先生日间读《内经》,夜间自然不同,便来看本草,看到防己目下:味辛、性平。清热驱邪、利大小便。主风寒温疟、热气诸痛,大小便不利等症。主入膀胱经,通行十二经。
花柳科是用得着的,徐先生便须记忆,无奈心困意懒,忆不下来,打个呵欠道:“我要的是防人,偏要我学防己,哪里学得。”
娘子笑道:“药名起得如此,还能改了不成。”
徐先生便看书中下标防己又名解离,笑道:“真真还同人一般,有表字呢。”急切翻看,居然诸多药材皆有别名,多者不止三四。
徐先生大喜:“早知如此,何必下笨功夫。”捧着娘子亲一个肥嘴:“好聪明,合当是徐某妻。”
次日再开方子,徐先生便不再遮遮掩掩,那郎中看的云里雾里。只见方上解离、鼠姑、木丹、鼠蓂等等,一个不识,其实便是防己、丹皮、栀子、假苏等。
更有几位写着大郎、三郎、五郎等等,那郎中更加发晕。
还未明白时,徐先生业已照方抓好。[霸气 书库 ·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郎中只看得一眼,分明药材中有几味自己看得真,回头方子上却无。
徐先生暗自好笑。
那主顾也看方发愣,对徐先生道:“郎中开得此方,分明让我无从别家抓药,郎中未免过奸。”
徐先生轻声道:“公子怎不知我好意,正常方子明白人一看便知,公子分明是拿自己暗疾招摇。如今这方子,谁人晓得?公子一般花钱,到哪家药房花不是花。”
那主顾谢道:“郎中真正父母心。”
主顾去后,那郎中便来求教,徐先生含糊其辞,便是不肯讲。自此白日也不攻书了,只夜间专记别名,无有别名,便以大郎、二郎等代之,此乃最得意处。
娘子看得好笑道:“夫君专爱使滑,怪道读书不成。”
徐先生道:“这乃是用智不用力。读书好又怎的,孙师兄书便读得好,求解不成,只诈我一道,招得几名小徒也跑了大半。”
那郎中见不是路,便向金三提起。
金三笑道:“好生奸猾,只我金三亦非傻子,这张冠李戴的伎俩还不简单么。已学他精髓便不学皮毛,哪个真看得起他几张破方子。”便欲撤回郎中。
徐先生便不肯了,每月的束修岂肯放弃。
金三便暗寻了一位泼皮,到徐先生处看花柳,只做用药无效,来徐先生处闹事,着实将徐先生打了一顿。
金三便来看望徐先生,提及撤郎中。
徐先生哪肯,道:“我如今正需人手帮助,要撤也要我伤好。”
金三道:“如今你这里一闹,我这郎中声誉也要受损,此乃天意,为不可抗拒力,不是金某不守信约。不如待风波平息,再派人来。”
二人各讲得一些理由。
末后金三便道:“大家爽快些,我补你三月束修,别聘他人。”
徐先生道:“你如今药工好使,哪里在乎这几月束修。至少一年。”
金三便道:“罢了,便是半年。口头承诺,原不算数,可有契约?我金某重义气,便吃亏些。若再不允,一月也无。”
徐先生见他发了狠话,也无奈认下。
金三那里便也使郎中开些自家才晓得的药方,却是在人家店中,伙计不识得,郎中便讲与伙计。
个把小店因怕自家生意跑了,却也愿意配合。
只大店劈头便骂道:“做此偷鸡摸狗行径,分明砸我家招牌。家有家法,行有行规,须坏不得。”便只能将金三自家制的成药别放一处,随他郎中编号。
金三也觉无聊,这日寻相与的店掌柜讲话。
那店掌柜道:“写别名着实无聊,你看镇痛堂的郎中方子。”
金三取来看时,药名不错的,只字迹飞草,比之怀素狂三分,笔划舞剑,胜似张旭醉五成。金三便看不明白。
那掌柜道:“此方也只有店中二三人看得久了,识得字体。且又不坏规矩。”
金三也只得叹声:“高明。”
八十八、靠山
狄四又向并州采办药材回来,对狄大道:“河北如今一发是不敢去了,徐淮一带水路关卡又见多,生意只怕愈来愈难做。”
狄大笑道:“这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做生意便要两面看,地方动乱、关卡增多,寻常生意人自然受制。反过来讲,正是商机所在。咱那兄弟如今已从杭州小吏调往长安,今后前程无量。河北是我故地,汴梁一带又多刘寄奴岳父故交,只需我出面,商路自然畅通,只少不得关节。”
狄四拜服道:“大哥对玄门也如此透彻。”
狄大便亲自动身北去疏通关节。
狄四相与同行,这才见识官场礼仪、关节窍门,叹道:“从前生意只如白做。大哥从官入商,终究与众不同。”
刘寄奴见狄大备了重礼,道:“同门兄弟,怎得如此客气。”依例还是收下了。他岳父已故,金娘又生了一子,那小姐的脾气便收敛些。只是岳家望族,门第兴隆,刘寄奴对岳家还是有些敬畏。
多时未见,便觉亲热,刘寄奴也便觉得同门的好处,道:“官场沉浮,实在是由不得人。反不如狄兄作富家翁。”
狄大笑道:“生意场中,蝇头小利,怎能比及金带前程名利双收。”
刘寄奴道:“三年过去,便须卸任,无人推荐便只有做百姓。不能不早作打算。”
狄大点头道:“令岳仙去,确需再寻结实靠山。”
刘寄奴犯难道:“我一向为官清廉,不曾积得多少,这关节使费颇是为难。”
狄大见他府中气象,哪有寒酸相,也不好言破,只道:“打通关节,要的是投其所好。师弟有法宝在手,便是含元殿的大门也朝你开得。”
刘寄奴因岳父暴毙,心中着实不踏实,未曾再炼丹。
狄大道:“宣武军节度使不是对你一向看重么?”
刘寄奴便也心道:“若道丹药有毒,如何节度使却康健,前些日还着人来讨丹药,我当时只推采办未齐。”心下又动了。
狄大见刘寄奴府中所藏药材,也不禁叹服:“如何寻得许多稀贵货。”
刘寄奴笑道:“我来王屋,药市便随来,这其中许多药商专寻些稀贵货与我,已是老主顾,价钱也合适些。”
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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