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有点颤悠,心里有点毛。
“没事的。。。去吧。。。别提灯了。。。进去就睡觉。。。”
奶奶对父亲说道。
‘哦。。。。”
父亲应了声,杂沓无章的脚步声就一轻一重的远去了,油灯的光线赫然亮了起来,奶奶进来了,将油灯放在柜台上,我侧迷着眼睛斜睨,奶奶走到柳儿姐那头,用她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柳儿姐的额头,将被子给她往下巴下拉了拉。
奶奶的面容在油灯不住摇曳的暗淡光线下显的特别苍老,额头上的皱纹一道一道,头发已经快全白了。
奶奶上了炕进了被窝,噗的吹了一口气,没有吹灭油灯,她的气息已经没有那次大病前那么有力了。“噗。。。”,又是一口气,油灯才熄灭了。
房间陷入了黑暗,外面有大雪簌簌落下的细碎响声,有细弱的灰白光线泛起。
我不知不觉的睡觉了。
在梦中听见了大雨倾盆而下的水声,从梦中醒来,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哗哗的水声持续了一会,又听见了父亲沉重的咳嗽声,原来是父亲半夜起来在院子里解手,木门吱呀的一响便没有了动静,整个世界有恢复到了一片沉静。
68)
我还没有重新睡下,院子里就咚咚咚的响起了敲门声,听声音是从母亲那间屋子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敲门声持续了有好些时间,却没有人说话,门也没有吱呀的响动,我以为就这样平息了下来,谁知响起了女人的声音,凄厉的叫着父亲的名字在拍打着门。。。一声声凄惨的呼喊带着深深的悠远。。。“。。。开门。。。我回来了。。。开门。。。”
我断定那一定是母亲的魂魄在院子里游荡,一个白影晃着从窗前飘摇而过,母亲死的时候是穿着父亲从城里带回来的白色夹克外套。过了一会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咚。。。”
“。。。快开门。。。开门。。。我要进去。。。”
缓慢而悠长的叫喊伴随着一阵一阵软弱无力的敲门声被寒冷刮着在深夜的院子里漂浮回荡。
奶奶似乎也听见了这声响,我看见奶奶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又紧紧的折合起来,转脸朝我了,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在我脸面均匀的拍打着。
那声音后来嘎然而止。我想她应该是走了。
偷偷的睁开眼睛朝窗户上看外面的动静,寒风将窗帘布吹的飘了起来,就在这时我看见玻璃外有张女人的脸,紧贴着玻璃,形态几近扭曲,那不是母亲,她没有眸子,只是空洞的白仁,头发在夜风中散乱的漂浮着,那张脸上撑开着几个血窟窿,黑红色的血液在窗外积雪的映照下颜色显的更加凝重,一滴一滴顺着玻璃下滑着,流过的地方是一道道血痕。。。
我下意识的闭紧了眼睛,屏住呼吸,奶奶的胳膊紧紧的搁在我身上。
她也许还会叫我的名字,叫我出去,陪她在一起。。。
我额头的汗水不自觉的就冒的噗噗作响,头发湿成了一股。。。似乎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在等待她叫我的名字。
可是外面却一片沉寂,过了好长时间还是没有声响。
我再一次将眼睛偷偷睁看窗户外面,窗帘还是在飘动着,玻璃外面却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灰白的积雪映射出的白光。她走了。
第二天起床后父亲就径直来了奶奶房间,我还在被窝里睡着,听见奶奶和父亲在低声交谈。
“妈。。昨晚。。。她果然来敲门了。。。吓死我了。。。”
父亲说话就急促的喘起了气。
“你有什么好怕的。。。她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不要理会。。。继续睡你的觉就行了”
奶奶对爸爸说道。
“。。可是。。。”
父亲担忧道
“。。。好了。。。忙你的去吧。。。”
奶奶有点厌烦了,没有再说什么。
父亲拖着杂沓的步子走出去了。
早晨起来上茅房的时候,我看见院子里的雪上有些脚印,很小的脚印,奶奶是少有的大脚老人,而柳儿姐也是个高挑个,脚自然小不了,父亲就更不用说了。我的脚还太小,所以我就怀疑那脚印是昨夜她所留下的。
雪不下了,太阳从云朵里探出头了,这天说变就变,冬日里能有这般大的太阳也算稀奇,那阳光倒有点初秋骄阳的影子,晒的人眼睛竟有点灼热。院子里的积雪从太阳升上天空开始就快速的融化着,快到中午的时候大院子里的积雪基本都融化掉了,雪水顺着房檐下的水涡流出了院子,房上融化的雪水顺着瓦片滴答滴答的往下流淌着,院子中间一片地已经干了。
我蹲在奶奶房间外的窗沿下晒着太阳,父亲点燃一根香烟背手在院子里瞎转悠,袅袅白烟熏呛的父亲眯起了眼睛。
“他妈的X,真是猪杀的天,活见鬼。。。能热死人”
父亲昂脸瞅着天上的太阳骂了句,将身上那件泛着油光的黑色夹克脱掉搭在了院子的椽上。
“是时候该宰猪了。。。圈里就剩这一头了,再不杀了备给过年,怕到时候也给死了”
奶奶站在屋檐下对父亲说道。
“哦。。。我先磨几下刀子。。。”
父亲把烟叼在嘴里,眯起眼睛应着奶奶。端起放在屋檐下接的半盆雪水,从院子中央摆的八仙桌抽屉里抽出一把带着黄色铁锈的杀猪刀。
坐在低矮板凳上,用脚倚住圆形的砂轮,一手按着木头刀柄一手摁住刀背,嘴里叼着烟,磨起了刀。
砂啦砂啦的磨刀声在院子里刺耳的响起,被绳子捆绑结实了的肥猪躺在一边哼哧的叫着,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行人从门前侧目而过,会热情的跟父亲打招呼:“旺平,磨刀哩啊1
这时候父亲连眼都不会抬,低头用手指在刀刃上蹭一下,试着锋钝,居傲的应道:“恩。。。过年了。。。杀只猪”
接下来又会用手蘸了水抹在刀刃上继续砂啦砂啦的磨。。。
杀猪刀被父亲磨出了白晃晃耀眼的光芒,拿在手里一晃动明晃的光线就摇曳着射入我的眼睛,比头顶上的那盘烈日都要灼热。
磨好了刀,父亲看自己手里放着寒光的杀猪刀起身直了直腰,看眼背后挣扎的猪,阴冷的笑了笑。
柳儿姐在厨房里烧了一锅热水提出来倒进立在院子的大水缸里,水缸上蒸汽袅袅,隔壁黑狗叔过来帮忙将猪放进热水缸里,烫猪毛,猪在热水里烫的蹬再蹄子直扑腾,将水都渐到我面前了,我蹲在屋檐下远远的看着。
片刻功夫,猪一身黑毛就只身下白花花的皮肤了,喘着粗气被抬到了八仙桌上,用绳子捆住四条蹄子,它只能侧身挣扎,傲傲直叫。
“柳儿。。。去拿个盆子出来。。。”
父亲挽起了锦缎袖子,朝柳儿姐吩咐道,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69)
柳儿姐额头浸着汗水朝父亲瞥了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些软弱无力的恨,仿佛像墙角阴影处的积雪要不多久就会被这炽热的阳光所融化掉。
柳儿姐麻利的从厨房拿来了一个干净的盆子。
‘放在这里吧。。。”
父亲用脚在地上比划了一下。
柳儿姐放下盆子后变远远的站着了。
父亲又将袖筒向上卷了卷,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显的那么有力,手里的杀猪刀在阳光下反射着白花花耀眼的寒光,摇晃了两下,便朝猪腰上戳了一道,“噗嗤”一声,肉花翻动的响声,皮肉于是绽开,鲜红的血液像新打的泉眼不知疲倦的流淌,顺着肚皮淌到了盆子里,啪啪的打响盆低。
躺在案板上的猪哼哧了几声便不再动弹,父亲手里捏着那把带血的刀,看着血往盆子里淌,居傲的表情像他磨刀时候一样。
这样殷红的鲜血,在阳光下显的格外刺眼,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想冲上去爬在地上用嘴接住那股往下流淌的血液,我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冲动,可是这种欲念却很强烈,我感觉大脑已经不受自己毅力的驱使。
父亲又抡起刀子朝猪戳下去,两股血液就汇在一起朝盆子里流,一会儿接满了多半盆子的血液,猪血也几乎流干了,躺了几滴,便停住了。
“柳儿。。。把猪血端到厨房去,下午做着吃了。。。”
父亲见不流血了便对站在房门口的柳儿姐吩咐道。
柳儿姐没啃声,径直端了盆子就走进厨房了。
黑狗叔因为帮忙分到了一块猪下水。
拉电工程已经施好,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那些人从破庙里出来,来了家里,为首那个人认识父亲,一进门就弓身迎上来握住了父亲的手,满脸笑意的说:“旺平这可是大忙人,这是赶回家过年来了吧。。呵呵。。”
“恩。。坐。。。”
父亲和他握了手招呼其他人坐下。
柳儿姐和奶奶下午在厨房里熬了一锅猪肉,此刻肉香已经溢满了整个院子,跟来的几个工人翘着鼻子嗅着。
“柳儿。。。柳儿。。。把吃的端上来”
父亲朝厨房里喊了几声。
“先抽烟,我去拿几瓶酒”
父亲扔出几盒好烟徘徊着进了母亲生前住的那间屋子,门吱呀自动闭上了。
柳儿姐端出几盘猪头肉与下酒的猪下水,几个工人迫不及待的就伸手去捏,被工头斜睨着又悻悻放下。
过会父亲手里提了两瓶白酒出来了,脸色煞白,眸子里闪烁着惊恐的光。
“吃吃吃。。。别客气”
父亲语气有点僵硬的招呼着大家,以显他的热情好客,酒杯里都倒满了酒,滋滋的喝了起来。
“这群山野沟的也为难你们了氨
“哪里哪里。。。旺平兄的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大事”
工头一杯酒下肚红着脸拍起了父亲的马屁。
“山里条件不好,这又是寒冬腊月,肯定是作难了。。。”
父亲喝了杯酒脸色依旧煞白,毫无血色。
几个男人边说话边喝酒,我则躲到厨房里去吃郭里蒸着的猪血了,鲜红的猪血已经淀成了黑红色的血块,飘溢出血腥的芳香,心里那种原始的冲动驱使着我拿起一块还未做熟的血块吞了起来,血块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外面暮色爬上了树梢,光线暗了下来,父亲兴冲冲的喊叫着我:’善爱。。。善爱。。。快把院子里的灯打开”
灯是刚装上的,我拉着绳子打开了开关,痴白的光线就从灯泡里发出了,只是在上学的时候才能用上电灯,现在村子里终于通上电了。
几个男人还在院子里喧杂的喝酒说话。
工头喝的有点高了,开始胡言乱语,说到了柳儿姐,父亲刻意避开了,问他:“你们这明天早上就走吗?”
“。。。。那还不乘雪停了走?再下雪就出不了山了。。。”
那人醉汹汹的说道。
“也是。。。辛苦了”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和他举酒碰杯。
“旺平啊。。。我说你们这。。。山村可真够。。邪。。。邪门。。门的。。”
那人抿下一口酒迷着眼睛摇晃着头脑说道。
“怎么了?”
父亲问他。
“先。。。先是我的。。。两兄弟得了病。。。到。。现在还没好。。,后来住在庙里。。。天天晚上。。。能听见有个女人在哭。。。那声音。。。可凄惨了。。。吓的我撒尿都不敢出庙门。。。你这村子是。。。不是闹鬼。。呢。。哦呜1
那人眯着眼睛陈述完打了个饱嗝。
“半夜经常有鬼叫。。。”
“山里真是太恐怖了。。。”
几个没喝多少酒的男人做着夸张的表情七嘴八舌的补充着。
父亲没说一句话,脸上罩着一团阴云,只是听他们几个人在说着自己的鬼事。我站在白炽的灯泡下听着院子里那些人将贵故事。
无意间斜眼睨视他们,却瞅见父亲旁边的空位下面多出一双脚来,那是女人的脚,穿一双绣着石榴花的红鞋,可是没有身体,就只有双穿着鞋的脚在父亲旁边的椅子下面空荡荡的并着。
天色暗下去,夜晚寒气开始回升,吹起风,我觉得全身凉飕飕的,我已经被那双鞋惊呆了,心砰砰直跳,只差没有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我就那样呆在原地,瑟瑟发抖着看着地上那双女人的些,不知所措。
“你们。。这里。。。闹鬼呢。。。闹鬼呢。。。是个女鬼。。。”
那人大抵是喝醉了,说着说着耷拉的脑袋扑通一声撞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其余人见工头都喝醉了,便加紧吃了几口肉,抹抹泛油的嘴唇搀扶着他回去了。
70)
这天晚上有了电,全村人都将电灯开着到了深夜也不关掉,整个山旮上空被灯光照耀的一片明亮,沉寂多年的山村开始热闹起来了,就连晚上都能听见有人在路上走动时的说话声,以前每到天黑,路上几乎就不会有人走动。
常常有阅历深的老人说走夜路容易让鬼附身,而奶奶是全村最有资历说这话的人,这天晚上柳儿姐只身一人去了愣子哥家,奶奶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睡觉的时候院子里的灯还亮着,奶奶说不用熄灭,可以趋赶些吸魂的阴气。
父亲喝了一肚子的酒,胆子壮大的快要从口中溢出来,果然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酒劲发作,父亲就蹲在院子的灯光下捏着喉咙剧烈的呕吐咳嗽。寒气将玻璃窗户罩上了一层白霜,只能看见父亲模糊的影子在院子里走动。
第二天早晨鸡叫头一遍鸣的时候,工程队的人都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来家里和父亲道别。我还在梦乡留恋往返着,被吵杂的交谈声给吵醒了。
“不多留几天,缓口气儿?”
“不了。。。还留什么呢。。。还有两个重伤呢,怕是再呆下去。。。会更严重的。。。”
“没什么事的,过些天就好了”
“说实话。。这山村自打我第一脚踏进就觉得哪里不对,总感觉阴森森的,好象有双眼睛在哪里注视着我们,怪可怕的。。。,还有。。那半夜女人的哭泣声。。。”
工头耸耸肩双手插在袖筒里抖擞的说道。
父亲不愿谈及这些话题,那人便尴尬的笑笑,早饭没吃就告辞离去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下了南山坡。
那些人走后村子里开始变的平静起来,我再也没有在夜晚睡觉时听见鬼叫声了,也许是因为有了电灯,房间里也不如以前那么昏暗容易让人眼花缭乱了,我有时候就会怀疑自己曾经那些亲眼所见的恐怖脸面是自己所产生的幻觉。
年关越来越近,村子里杀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老天爷似乎不争气,眼看年关将至,天气却越来越暖,没有下雪的迹象,长言道:‘瑞雪照丰年”,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让一些老人开始担忧,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晒着太阳,吧嗒吸着烟锅担忧起来年的庄稼,怕没有好的收成了。
柳儿姐和奶奶忙着蒸过年的馒头,猪肉已经做了一大罐子。
奶奶虽然年事已高,但蒸起馒头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两只手捏着两团面在案板上麻利的揉搓,不一会就撺成圆形了。
柳儿姐的额头微微浸出几滴晶莹的汗液,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顺滑的一头秀发整齐的扎在脑后,像只马尾巴,随着身子摆动用力一跃一动。
“柳儿啊。。。”
奶奶冗长的声音唤着柳儿姐的名字。
“恩?”
柳儿姐侧脸过去等待奶奶说话。
“过年的时候把愣子请过来一起过,他家里就一个人空落落的。。。”
奶奶这是想做月老,但柳儿姐却没有那个意思,:“还是不要了,过年就让他在家过”
“你这孩子。。。你不去叫我去”
奶奶以为是柳儿姐觉得不好意思。
父亲披着衣服进厨房来拿起一个刚出笼的热馒头就出去了。
三十下午我去找强子,他在房间里抱着收音机听的入神,见我进来扭过头来眼睛里泛着光亮。
“善爱。。你来了”
“呵呵,来看看你。。。你妈呢?”
我没瞧见他母亲。
“在那边我爸睡的房间里收拾屋子着,怎么?有事吗?”
强子将收音机放下疑惑的问我。
“呵呵。。。没事。。。”我笑道,“听什么呢?”
“广播歌曲,晚上有春节晚会直播”
强子兴冲冲的说道。
“来,我也听听”
我接过收音机插上耳机,仔细听着里面柔情缠绵的情歌,是男女对唱,不知不觉听的陶醉起来,男声唱完换成了一个女子在唱,可是唱着唱着却突然不唱了,迟滞了片刻响起了我层在自家收音机里听到的那个奇怪女声。
“啊。。1
我惊慌一叫将收音机扔在了被子上,扯下了耳机,捂起耳朵,这样的声音自从我摔掉了自家的收音机后就再也没有听见过,这样一刺激,我差点吓的尿在棉裤里。
“善爱。。怎么了?”
强子不解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