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按下拨通键回拨,才响到第三声,电话接通了。
“喂!”传来男人的声音,但不是江岛的声音,慎介虽然觉得耳熟,却无法立即回想起究竟是谁。
“喂,我是……雨村。”慎介试探性地说。
“啊,你接了!刚刚我打过电话。”
慎介一听到这句话,便猛然想起声音的主人。
“是木内先生……吧?”
“不好意思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你,你睡了吗?”
“没有,我醒着,怎么了?你不是叫我不要再跟你扯上关系吗?”
“你自己不是也说不想再和我牵扯吗?不过,因为状况不同了,我只好改变主意。”
木内的语气有种紧迫感,慎介直觉与瑠璃子的事有关。
“是她的事吗?”慎介问。
看来慎介猜中了,因为木内沉默半晌才压低声音问,“难道你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发生了啊!”慎介说:“就在刚才,她到我房间来了。”
木内在电话另一端喃喃自语,然后他咋了咋舌。
“那她现在也在那里吗?”
“我目前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外面。”慎介接着说:“我真是逃出来的。”
“她人在哪?”
“我不知道,搞不好还在我房间里。”
木内又陷入沉默,可能是震惊到说不出话,也有可能是正在想善后的对策。
“你现在人在哪?”木内问。“在大楼附近吗?”
“距离大楼约一百公尺左右,躲在卡车缝隙间,让她找不到我。”
“这样吗?”木内稍微思考了一下子后说:“你住的大楼是在门前仲町吧?”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我记得沿着葛西桥道应该有一间家庭餐厅。”
“有,我人就在那附近。”
“那么你可以在那里等我吗?我马上过去你那里。”
“你打算跟我说明实情了吗?”
“就是这个打算。”
“好,可以。你大概要花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快赶过去。”
“我明白了,你快点过来啊!”
知道了,木内说完便挂断电话,慎介将木内的电话号码储存在手机里,然后把手机收回口袋中。
36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清晨四点四十分,店里除了慎介之外,还有其他三个客人。其中一人坐在吧台边看报纸边喝咖啡,另外两人则是坐在最深处的桌子用餐,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三个人全是男性。
慎介点了维也纳香肠、薯条和啤酒,他慢慢将这些东西填进胃里,眺望着来往于葛西桥道的车辆。
他整个脑袋被刚才瑠璃子的事情占满了。
大概是她回到环球塔的住处之后,发现慎介逃了出去。然而瑠璃子,不,是上原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慎介知道她想替岸中美菜绘报仇,不过不知道她想用什么方式报仇。如果要杀慎介的话,之前有好几次的机会,她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也就是让对方无法动弹的力量,凭借这股力量,慎介数次陷入动弹不得的窘状。刚刚也是如此,然而她却没有想要夺去他的性命,这是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变身成岸中美菜绘呢?为什么她要化身为男友木内春彦引发车祸致死的女人?她认为这样就能拯救男友吗?慎介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站在木内的立场,女友化身成被自己杀死的女人,这种情况只有地狱一词可以形容。
上原绿与岸中美菜绘,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慎介尽可能抽丝剥茧地回想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从最初开始的一点一滴,连任何琐碎的小事也不放过,全都重新检视一遍,他认为一定可以在某个细节找到线索。
与瑠璃子相遇、和她做爱、岸中美菜绘的幽灵——没有真实感的事情陆陆续续在他脑中重现,他心想,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还正常?说不定自己已经疯了,看到的一切全是幻觉,但无庸质疑地,有好几项证据显示自己没疯。
杯子里的啤酒只剩下几公分,慎介打算一口把它喝光,但当举杯到嘴边时手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和木内春彦初次在“Sirius”见面时的情形。
木内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突然刺激到慎介的脑细胞,那时他无心说出的一句话,对现在的慎介来说,暗示了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
“难道说……”他喃喃自语,坐在吧台的客人稍稍转过头来。
怎么可能?这次他在心中低喃,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在他心中萌芽的疑惑,瞬间膨胀了起来,他认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答案了。
慎介瞥了一眼手表,他迫切地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想直接冲去质问木内本人。
从木内住的日本桥滨町到这里,开车赶一点的话花不到十分钟,木内也说他会尽快过来,算算时间他老早就该出现了。
过了一会,慎介开始猜想其他的可能性,他抓起放在桌上的账单站了起来。
结账之后走出餐厅,朝着自己住的大楼急奔而去。
太大意了,慎介边走边后悔,木内打电话给他的目的,只是因为上原绿不见了。当他在找人时,想到上原绿或许会到慎介那里去。
木内叫慎介在家庭餐厅跟他会合,并不是真的有事要谈,目的只是要慎介从大楼离开。简言之就是调虎离山罢了,而他居然就这样傻傻地被木内耍弄。
慎介一抵达大楼,就看到一辆外国进口车停在门口,汽车旁有三名男子伫立,其中一个就是木内春彦。
慎介笔直地朝他走近,另外两个人先注意到他,最后木内才朝他看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困窘还是别扭。
慎介停下步伐,和木内保持约莫二公尺的距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木内先生?”慎介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木内背转过脸,以手掌搓揉着下巴,另外两人直盯着慎介瞧。
“请你好好说明!”慎介又说。
“我等一下就会说明!”木内粗暴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找到她。”
“没找到吗?”
“嗯。”
“也到我房间看过了吗?”
“没锁门啊!”
这是当然的吧,反正就算门上了锁,你也会破坏掉吧!
“天亮的时候,她就会消失。”慎介稍微抬头望,天边露出鱼肚白。“她总是这样。”
“是这样吗?”木内说。
“我有点话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木内听到慎介这句话,总算和他目光相对,慎介笔直地回看着他。他认为只要自己这么做,木内就能够了解他想表达什么。
“木内先生……”其中一名男人出声了,他的呼喊似乎是在请求木内作出决定。
木内向那名男子点了点头,“你们先回社长那去吧!”
男人们对他鞠了躬后便坐进车内,低沉的引擎声响起,车子扬长而去。
目送车尾灯消失后,慎介看着木内。
“社长是指她的父亲吗?”
木内大概认为没回答的必要,直接忽略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拦辆计程车吧”,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马路上,旋即有辆空车经过。木内举起手,拦下计程车,坐进车内后,指示司机“往滨町站”。
“是要去你住的大楼吗?”
“搞不好她已经回去了。”
“所以说,她平常都待在你的住处吗?”
木内没回答,径自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马路上也喧嚣起来。
计程车抵达滨町公园旁,木内告诉司机,到这里就可以了。由于道路是单行道,没办法开到大楼正前方。
慎介先行下车,木内付完车钱后也随之下车。
木内默默无语地向前走,慎介尾随在他身后。
他们渐渐接近Garden Palace,木内边走边把手伸进裤袋,然后把钥匙拿出来。
“木内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在木内身后的慎介问道。
“等一下再问。”
“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慎介接着说。“你也是替人顶罪吧?”
木内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慎介看,眼睛散发认真的光芒。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就在几个小时前,可是……”慎介摇了摇头。“我原本不知道你也是替人顶罪,我左思右想之后,才想到只有这个可能了。在‘Sirius’碰面时,你不是这么跟我说,‘可是就没有什么犯了罪的感觉啊,你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吧。’我仔细推敲这句话的意思之后,觉得只剩这个答案了。”
“原来如此。”木内点点头,他合掌搓了搓脸,前后左右扭转脖子,隐约可听见他的关节喀喀作响。
“我的推理没错吧?”慎介问。
“算吧。”木内回答。“你说的没错,我也是替人顶罪。”
37
Garden Palace银色电梯壁反射着微弱的光茫,慎介凝视着那道光芒,和木内一齐上到五楼,木内家是五〇五号房。
木内一打开房门,先叫慎介稍等一下,独自一人走进里面。过了二、三分钟之后,门扉再度开启,木内从里面探出了脸。
“OK;进来吧!”
“她人呢?”
“不在。”
慎介踏入室内,走廊笔直地往前延伸,尽头有一扇装了玻璃的门,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玻璃后方的情况。
木内进入玄关,打开了左方某个房间的门。
“空间有点狭窄,请你忍耐一下,能让客人进去的房间就只有这里。”
这间房间确实稍微整理过了,里面有书架与一张小书桌,角落摆着音响与电视。
“那里是?”慎介指着走廊尽头的门。
木内霎时皱起眉来,接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慎介。
“你想看吗?”
“可以的话。”慎介回答。
木内有些犹豫,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真没办法。”
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进里面,打开电灯。
“好了,进来吧!”
慎介听到他的声音,也跟着走进里面。看到室内的景象之后,慎介一时语塞。
那里简直就像是剧场的后台,挂了很多衣服的移动式衣架杂乱地摆置,桌上放了化妆品,另外墙上并排挂着好几面全身镜。
“这里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子,慎介才终于开口。
“她变身的房间。”木内回答。“变身为岸中美菜绘的房间。”
“在里面……”
慎介伸手触摸挂着的一件洋装,他记得自己看过这件衣服,那是她第一次出现在“茗荷”时穿的衣服。
慎介看着木内。
“那个时候开法拉利的人是她吧?”
“没错。”木内拉近一张餐桌椅,坐在上面。
“我跑到车子那边时,就已经没看到她了。”
“因为她在车祸后就逃走了呀!”木内翘起脚。“虽然这么说,她也没逃多远。老实说,她人就躲在旁边的仓库,一直躲在那里。”
“你之所以替她顶罪,是出于对她的爱吗?因为不希望女友留下前科纪录?”
“都有,不过还有更重要的隐情。从当时的状况考量,如果是我开的车,应该可以获得缓刑,但如果换成是她,恐怕得不到缓刑。”
“她之前曾经是重大车祸的肇事者吗?”
“不。”木内摇摇头后说。“那一天,我们从‘Seagull’回家。”
“酒驾吗?”
“算是吧!”木内搔了搔鼻侧。“我们在店里时,就说过回去的时候由我开车,所以我一滴酒也没沾。然而真的要回家的时候,她却坚持要自己开车。她说自己只不过是喝了点小酒,怎么可能会醉,实际上她的酒量也很好,确实看不出来她喝醉了。我想应该没有关系,所以把车钥匙递给她,这个决定是错的,我当时根本就不该让她开车。”
然而慎介却在心里暗忖,木内应该也很难摆出强硬的态度,尽管两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上原绿却是高高在上的社长千金,想必大多都是她掌控主导权吧!
“她对自己的开车技术很有自信,似乎很讨厌被别人认为她喝了点酒开车就不行了,她总是开得很快。这种时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不可收拾的后果,我能做的只有踏稳双脚,默默在旁边守护她而已。”
“可是,车祸还不是发生了?”
“我话先说在前头,怎么说都是你们应该要负责。”木内说:“那种时机点闯进对向车道,就算我们的速度没有过快,也是躲不了的。”
“车又不是我开的。”
“我知道啦!”木内说着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片刻,陷入各自的沉思之中。
慎介先开口问。
“是你开口说要替她顶罪的吗?”
“当然,绿当时陷入恐慌,完全没有思考能力。”
“你是出于对她的爱,才替她顶罪吗?还是有自己的盘算?”
“盘算?”
“哎呀,当然做人情嘛!对她也是,对她家也是。”
木内耸了耸肩。“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我想到的,就是不能这样把她交给警方,说是出自对于她的爱或许比较帅气,但我想原因应该不只是这个而已。但我不记得在那一瞬间心里有所盘算,勉强要说的话,应该是出于自己的习性吧!”
“习性?”
“因为受雇于人啊。”
“原来如此。”慎介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也能体会。
“走运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另一方的肇事者是你们。”
慎介不懂他的意思而歪着头,木内接着说。
“发生车祸后,那个人立刻就来到我们车子这里,那个叫江岛的人。”
“我记得是这样没错。”
当时江岛前去查看红色法拉利的背影,在慎介脑海中再次浮现。
“那个人来的时候,绿还坐在驾驶座上,那人探头进来,问我们有没有事,我就那一瞬间下定决心,决定要替她顶罪。”
“你对江岛那么说了吗?”
“我对他说——拜托你把开车的人当成是我,因为我有隐情。那个人虽然感到诧异、却只说不要对他造成不利就可以了,我说的走运就是这一点。要是对方是个顽固的人,这种交易就无法成立了。”
“都是你对他说这种事,江岛先生才会想找人替他顶罪。”
“似乎是如此,这件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慎介现在总算了解了,尽管状况那么棘手,但是车祸相关的责任协商,却是意外地顺利,原来是因为两边都各有隐情。
“我在车祸发生后走过去时,你正在打电话。对方是谁?”慎介问。
“我是打给社长,告诉他事发经过,拜托他立刻把绿带回去。”
“她父亲应该会对你的忠诚喜极而泣吧!”
“谁知到,当时他应该认为那种小事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可是要把心爱的独生女下嫁给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啊!”
“你说当时,那表示事情之后出现变化了?”
“也算是这样吧!”木内点头。“我万万也想不到她居然会被缠住。”
“缠住?”
“对……”木内凝视着慎介的眼睛,静静地说。“被岸中美菜绘附身了。”
38
“你在开玩笑吧?”慎介的脸颊有些抽搐。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啦,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怪事,也只能用这个词汇解释了,或许说正在不断发生,以现在进行式来表达比较恰当。”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这样子啊!”木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面向挂在衣架上的洋装,触摸起袖子的部分。“我想问你,你对车祸经过记得多少?”
“要说多少的话,倒不如说全都记得。虽然曾经忘记过,但现在几乎全都想起来了。”
“车祸那一瞬间的情形呢?”
“记得。想说是不是撞到什么,接着就传来很大的声响。当我注意到你们的时候,车子已经撞上墙壁了。”
“如此一来,如果你仔细看过的话,你应该看见墙壁与车子之间夹着一个人啰?”
“是的。”
“我就说吧!”木内吁了一口气。“你们看到的也顶多就是这样而已。”
“你想表达什么?”
“我们……”木内重新面对慎介。“看到的景象和你们截然不同,或许该说被强迫看到的吧!毕竟最后夺走岸中美菜绘性命的,是我们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