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青仍然维持著那个怪姿势,他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干甚么?我是在试验,孔振泉是不是因为泄漏了天机,所以被一种神秘力量杀死了,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那么,这时,我也应该可以感觉到这种力量。”
我长叹了一声 那是一下真正的长叹,然后我道︰“我劝你还是快停止吧,如果你的试验成功,你岂不是会被来自东方七宿的神秘力量杀死?”
我劝他停止这种“试验”的理由,可以说再充分也没有。可是陈长青却极是严肃︰“我死了有甚么关系?至少可以使你相信,天机真是这样,那你就会尽你一切力量,去阻止这场大灾难。”
我啼笑皆非,我倒绝不怀疑陈长青真有这样伟大的胸怀,这个人,若是伟大起来,绝对可以到这种地步。我只是对他把孔振泉的话看得那么重,有点不能接受。
我忙道︰“那你准备这样站多久?”
陈长青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已经站了一会,可是一点感应也没有。”
他停了一停,突然又叫一声︰“卫斯理。”
我吓了一跳,忙道︰“别叫我和你一样用这种怪姿势来做你的试验。”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我庆幸自己早料中了他要我干甚么,拒绝在先,好令他不敢开口。他在叹了一声之后︰“卫斯理,在星相学中,有很多属于星相学自己的语言,你当然知道。”
我笑道︰“我可以和你详细这个讨论这个问题,上车再说吧。”
我知道要劝阻陈长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想只要把他弄上车,送他回家去,就算他在他家的花园中,用这样的怪姿势站上三天三夜,也不关我的事,他就这样站在路边,我总不能就此舍他而去。
谁知陈长青听了,一面仰著头,一面又摇著头,看起来十分滑稽︰“不,现在先说说,属于星相学的语言,有时很玄,但是也可以用别的语言来替代。譬如说,上应天命,就可以解释说,星群中某一颗星的活动,对某一个人产生独特的影响。”
我“嗯”地一声,不置可否,心中在盘算著,是不是要把他打昏过去,弄上车子。
白素这时,也下了车,来到了大石之旁,看著我们。
陈长青又道︰“当然你必须相信在地球上生活的人,一切行动、思想,都受到宇宙中无数其他星球影响,就是说,必须先承认星相学的根本说法,不然,不必讨论下去。”
我趁机道︰“我不承认,我们不必讨论下去。”
陈长青的样子,看来十足是一个殉道者︰“不,卫斯理,其实你相信星相学的原则,宇宙中那么多星体,几乎每一个都有它独特的能量,射向地球,使得许多对这种能量有独特感应的人,受到这个星体的影响。”
我再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白素却在帮著陈长青作解释︰“这个受了某个星体独特影响的人,在古代的语言或是星相学的语言上,就是某某星宿下凡。”
陈长青大是高兴︰“对啊,一个受了星体能量影响、文才特别高超的人,会被认为是文曲星下凡,一个受了某种星体影响、作恶多端的人,就是恶星下凡。”
我除了叹气之外,实在不能做甚么,连我说话的语调,也无精打彩,一点也不像陈长青那样,兴致勃勃,我道︰“是啊,梁山好汉一百零八条,都上应天象。”
陈长青十分认真地道︰“我认为世上特出的人物,都应天象,受到某一颗星影响,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始终只能做普通人,不能成为大人物,就是因为受不到星体的影响之故。”
一听到陈长青的这番话,我倒不禁肃然起敬,佩服他相像力的丰富。
他把传说中的“甚么星下凡”这种现象,解释为是地球上的某一个人在一出世之后,就受宇宙某一个星体所发射的一种不可测的力量的影响,真是闻所未闻。虽然恐怕他一辈子也无法证明,但是这种大胆假设,倒也足以令人敬佩。
我点头道︰“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设想。”
陈长青极高兴,连声道︰“谢谢。”
他道了谢之后,反倒又不开口了,我问︰“你转弯抹角告诉了我这些,究竟想对我说甚么?”
陈长青又停了一会,才道︰“我用这样的姿势,讲这样的话,一点感应也没有,你,孔振泉一直在指定要你去对付星象上的异象,一定是他知道,你是……”
我大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星宿下凡,或许是倒霉星。”
我说自己是倒霉星,是指认识了陈长青这种朋友而言,可是陈长青却立时一本正经道︰“这话怎么说?嫂夫人还配不上你么?你要自认倒霉。”我真是啼笑皆非。陈长青又道︰“你是一个非常人,我想你一定是受了天体之中某一颗星的影响。”
我已经跨下石去,不准备再理他了。
我一面跨下大石,一面道︰“希望你能告诉我,是哪一颗星,那么,当你看到这颗星掉下来时,就可以知道我死了。”
陈长青道︰“一个人在活著的时候,只有极少数的例外,才能知道影响他的是甚么星,例如皇帝,一般来说,都受到紫微星的影响。”
我跳下了大石,陈长青十分苦恼︰“我本来想,由你来采取同样的姿势,讲同样的话,或者,你可以有感应,会感到来自星空的神秘力量,正要在东方造成一场严重的灾难。”
我不由自主,又叹了一声︰“谢谢你看得起我,可是我却不认为我会是甚么星下凡,我也不会像你那样,去祈求星星给我感应,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我没有看到甚么变异。”
陈长青的声音非常沮丧︰“老实说,我也没有看到有甚么异象,可是孔振泉他说,东方七宿之中,有七色星芒联成一气的现象。”
我道︰“孔振泉也曾说过,他睡著的时候也睁著眼,这样可以由心灵感应到星象。”
我这样说,意思是孔振泉这老头子的话,实际不上可信,不必再照他的话去做傻事。
可是陈长青真是死心眼得可以,他立时道︰“是啊,如果星体对人的影响,来自一种神秘的放射能,那么,用心灵来感应,确实比用眼来观察更有效。”
我真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陈长青,你到底上不上车?”
陈长青仍然仰著头,摇著,白素向我施了一个眼色,示意我顺从一下陈长青的意思,我很少对白素生气,但这时,我却禁不住用十分发怒的声音道︰“你要我像他一样发神经?”
白素低叹了一声︰“不是,我只是觉得,孔振泉这个老人,他所说的话,虽然不可理解,但是却有他一定的道理。他观察了一种星象,主大灾大祸,而听他的语气,这种大灾祸像是可以消弭,而能够消灾去祸的人,又只有你。”
我苦笑,白素也相信我有通天彻地之能?我有甚么力量可以和天上的星象去对抗?东方七宿的星星,全是仙女座、天蝎座的,与地球之间的距离,全都以光年计,集中全世界的科技力量,也无法使我接近这些星座,这简直不是开玩笑,而是痴人的梦呓了。
白素却还在道︰“陈先生坚持得很有道理,反正你不会有甚么损失,你不试一试?”
我笑了起来︰“由此可知,你也根本不相信,要是你相信我真能接受甚么上天感应,或者说,能接受甚么星体的神秘放射能,你就不会叫我试,要是我也因为泄露天机而被弄死了,那怎么办?”
白素神情迷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的……想法也很矛盾,但是我认为,不妨试一下。”
她这样说的时候,瞪大了眼睛望著我,流露出了恳求的眼色。
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我坚持那样做,她平时不是喜欢做无意义的事情的人,或许正如她所说,她对于一连串的事,想法也很矛盾,所以想要进一步的证实一下自己的一种模糊的、不成熟的想法。
就算陈长青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去做这种事的,但是在白素柔和动人的眼光下,我却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主意。
我又跨上了大石,摇著头,大概从三岁之后,就没有做过这种怪事。我学著陈长青,双手撑向天空,瞪大眼睛望著星空。然后,我大叫︰“别让他们进行,别让他们进行。”
当我这样叫的时候,陈长青也跟著叫,要是有甚么人经过,看到了我和陈长青的这种神态,不认为神经病院发生了大逃亡事件才怪。
我叫了三四遍,心想白素应该满足,准备跳下那块大石,突然之间,我呆住了,张大了口,一点声都发不出来。
近南方的星空,也就是东方七宿所在处,有几颗自东到西,距离相当远的星星,突然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那种光芒又细又长,倏然射出七股光芒的颜色不同,细得像蛛丝,但是在那一霎之间,光彩不但夺目,简直惊心动魄。
七股星芒,射向同一个目标,也就是说,七股星芒从不同位置的星球射出,但是七根直线却射向一点,在这一点上交汇。
那七股星芒交汇的一点,是黑暗的星空,看不出有甚么星星。然而,就在星芒交汇那一刹那间,我又清楚地看到,在那交汇点上,迸出了一个星花,猩红色,红得如此鲜艳,如此夺目,所以当这一点红光一闪,连同那七股星芒一起消失,我的视网膜上,还留下了十五分之一秒的印象,就像是有一滴鲜血,在漆黑的黑空上,忽然滴了下来,这种景象,真令人心头震动,骇异莫名。
这一切,我用文字形容,相当多形容词,才能说出一个梗概,可是实际上,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
当那鲜血也似的一滴,在我视线中消失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向陈长青看过去,陈长青还是傻瓜一样地仰著头,从他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在刚才那一霎间,根本没有看到甚么。
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星空异象?为甚么只有我一个人看到?真的是因为我有一种特异的能力?还是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
这真是怪异之极,星空的异象已然完全消失了,我还是维持著原来的姿势,除了转头看了一下陈长青之外,没有动过。白素十分急切地问︰“你看到了甚么?”
我怔了一怔,用十分嘶哑的声音答︰“没有,没有看到甚么。”
当我这样答白素的时候,我知道,多少年的夫妻,白素一听就可以知道我在说谎,所以我连看也不敢看她,随即放下手来︰“陈长青!试验做完,上车回去吧。”
陈长青失望之极,也放下手来,叹了一声,喃喃道︰“真没有道理,孔振泉的话,我相信是真的,我跟了他一年,他用观察星象的结果来预言一些事,从来没有不准。”
我“哦”地一声︰“例子呢?”
陈长青道︰“那次他告诉我,毕宿五星,天潢星官大暗,主西方有要人当遇巨灾,第二天,就有美国总统被刺,中了两枪的消息传来。还有一次,北斗七星之中天璇被异星所犯,主地动,结果,是一场惊人的大地震。”
我皱著眉,这时,我和他讨论问题,态度已严肃。我道︰“如果你指的地震,是那场著名的大地震,那么时间不对,那时你不应该在孔家。”
陈长青道︰“是的,那天,孔老头子精神好,我又答对了他的几个问题,他兴致起来,就给我看他观察星象的一份记录,他早已经知道,必有地动,后来,果然如此,死了几十万人。”
我没有再说甚么,下了那块大石,陈长青跟了下来,还在喃喃自语,我也不去理会他,上了车,谁也没有说话,我思绪极紊乱,也不想说话。陈长青本来还想跟我们回去再讨论,可是看到我心不在焉,他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没有再提出来,只是在分手的时候道︰“我们保持联络,谁有了发现,就先通知对方,嗯?”
我又答应了一声,在陈长青走了之后,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这样,对陈长青不公平。”
我叹了一声,用手抚著脸︰“我知道,但是事情十分怪异,先让我定下神来。”
白素没有再问我看到甚么,我又伸手抚著她的头发,在车到家门口之际,我道︰“进去我就讲给你听。”
白素点著头,但是她指著门口︰“看,我们家里有客人在。”
我也看到了,在我住所门口,停著一辆黑色的大房车,有著穿制服的司机,车座上,有著雪白的白布椅套。
这辆大房车,我绝不陌生,那天晚上,从歌剧院出来,大雨之中,我就是登上了这辆车子,才见到了孔振泉的,那是孔振源的车子。
我一面下车,一面道︰“孔振源?不会吧,他大哥才死,他怎么会到我这里来?”
白素也大惑不解,我急步来到门口,打开了门,就听到老蔡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知道卫先生甚么时候回来,你等得了就等,等不了就带著那箱子走。”
老蔡是我们家的老仆人,这时他在发脾气,由此可知,来客一定有更不客气的言行,所以令得老蔡生气。
我大踏步走进客厅去︰“我回来了……”
一进客厅,我就一怔,因为在客厅中,涨红了脸、神情又急又怒的,不是别人,正是孔振源。
我离开孔家,是被他赶走的,我无意报复,但也感到十分奇怪,他来干甚么?
孔振源看到了我,他狠狠瞪了老蔡一眼,老蔡犯了僵脾气,转过头去,睬也不睬他。孔振源指著地上放著的一口黑漆描金箱子,气呼呼道︰“家兄遗命,要把这口箱子,由我亲手交给你,不能借旁人之手,现在送到,我告辞了。”
他说著,已经向外走去。
我看到了那口箱子,认出就是放在孔振泉床头的那一口,上面的九子连环锁也还在,这时,我只觉得事情十分突兀,有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我所想到的第一点是,现在距孔振泉之死,大约还不到一小时,孔振源怎么那么快就去看孔振泉的遗书?我一想到这一点,就道︰“你倒真性急,那么快就去看你哥哥的遗书。”
孔振源怒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
我指著那口箱子︰“你说是孔先生的遗命,你不看遗书,怎么知道?”
我理直气壮地,孔振源更是愤怒,脱口道︰“放你的……”
孔振源只骂了半句,就突然想起他是有身份,所以将下半句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我却直视著他,等著他的回答,他吞了一口口水,大声道︰“家兄临死时说的。”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法,眼睁得更大,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睁著眼说瞎话的人,他兄长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老人在最后叫了一句“卫斯理,你一定要去阻止他们”,就咽了气。
当时的情形虽然很混乱,但是也决计没有混乱到我听不到他吩咐孔振源要把那口黑漆描金的箱子亲手送给我的地步。
我立时道︰“你在放甚么屁?孔先生死的时候,我也在,他说过甚么,我清楚。”
孔振源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面前,看来他的忍耐,已到了极限,所以他终于把那下半句话也骂了出来︰“你才在放屁,你说他死,他根本没有死,只是老人家闭过了气去。”
我陡地呆了一呆,一时之间,还不知怎样反应才好,白素也急急说道︰“孔先生,你的意思是,我们走了之后,孔先生他……他……”
孔振源闷哼了一声︰“我真懒得跟你多说,可是我大哥真还看得起你,他醒过来,坐直身,就吩咐我,一定要把这口箱子给你。”
我听到这里,也真呆住了。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要是连活人和死人也不能一眼看出来,那真可以弄一块豆腐来撞死算了。
可是孔振源又没有道理骗我,我忙道︰“孔先生,你再赶时间,也不急在一时,把情形详细向我说说。”
白素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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