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直面地方官员访谈录:成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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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直面地方官员访谈录:成都方式-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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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都区的做法就是“两制并存”,即乡镇党委书记直接选举,正副乡镇长间接选举(乡镇党委向人大主席团依法推荐,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副书记(纪委书记)和委员或者间接选举(党员代表大会选举),或者直接选举(党员大会选举)。他们这样设计可能有两种原因,或者是想比较一下两种选举办法的优劣,或者是有些问题解决不了,只能如此。
  直接选举在法理上有问题,在实际中也有麻烦。熟悉的人选熟悉的人,有好处也有弊端。好处就是熟悉情况,弊端则很多,比如抹不开情面、搞宗族关系、拉帮结派、公报私仇,等等。不要过分夸大“熟人选熟人”的意义,也不要过分夸大“民选官”的意义。官选和民选究竟有多大区别?是不是所有的“官”都非得民选不可?对后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事实上成都的改革也不是所有的干部都“民选”,区(市)县下属局委办负责人就是“官选”,只不过参加选择的人变多了,从常委会变成了全委会。被选择的人也变多了,由等额变成了差额。这就既合理,又合法,还有效。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值得肯定。
  实际上,“官选官”未必就不好,“民选官”也未必就好。应该承认,目前基层党员尤其是农村党员的素质还有待提高,他们未必就比区(市)县党委和组织部看得准,也未必就比“参加公开推荐大会的人”(我主张简称为“公推人”,或命名为“推委会委员”,简称“推委”)看得准。但是有选举权的是他们。这就完全有“选人不准”、“用人不当”的可能。
  

疑问与忧虑(3)
所以,问题并不完全在于“谁选谁”,更在于“怎么选”。成都市在进行这项改革时显然考虑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们为乡镇党委书记和领导班子的产生设计了一整套程序,其中环节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可谓千方百计,慎之又慎。然而智者千虑,难免一失。比方说,《试行办法》规定,参选者报名的方式有三种:个人自荐、联名推荐和组织推荐。这在法理上没有问题,现实中也有意义,那就是如果个人自荐和联名推荐的人选不当或不理想,还可以通过组织推荐的办法来弥补。但这样一来就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上级党委和组织部必须把握好分寸。如果把握不当,就会挫伤基层党员和群众参与民主建设的积极性,甚至导致改革试验实质性流产。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这就两难。
  其实任何方案都是双刃剑,有其利必有其弊。比如新任乡镇党委书记当选后,如果适逢乡镇党委或政府换届,就可以提出副书记(纪委书记)、委员和正副乡镇长的建议名单,由区(市)县委组织部进行民主推荐和组织考察,然后依法或依照党章选举产生。这在民间,被戏称为“组阁权”,准确的说法是“提名权”、“推荐权”或“建议权”。这样做的好处,是比较容易保证乡镇领导班子的安定团结,保证他们能够齐心协力带领群众谋发展、奔小康;弊端则是有可能拉帮结派,结党营私,把乡镇变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小独立王国”。
  总之,在成都市的“基层民主政治建设”中,意义最大的是公推###,问题最复杂的也是公推###,不可不小心谨慎。但我认为,这些问题都是前进中的问题,改革中的问题。改革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因此只能坚持,不能退缩。要知道,有缺陷的前进仍然是前进,再完美的停滞也是倒退。
  除了上述疑问外,也还有一些忧虑。比方说,尽管成都市委、市政府一再强调,城乡一体化要全面推进,但不遍地开花,条件不成熟就先不要动。但会不会有人把它当做另一种“政绩工程”,不顾实际,强行推进?在推进的过程中,会不会有人为了所谓的“统一规划”,或者为了尽快“出成果,见成效”,打着“三个集中”的旗号将原本相对富裕的农民也强行拆迁,或者打着解决农民福利问题的旗号大量借贷中饱私囊?同样,会不会有人把“规范化服务型政府”也当做另一种“政绩工程”,在没有必要或没有条件的地方劳民伤财地大盖“政务中心”或者“服务中心”?还有,由于我们的基层民主政治建设还处于初级阶段,国民素质还有待提高,会不会出现“贿选”或“变相贿选”现象?这都是值得警惕的。这些问题不注意,他们的改革就很难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成都会注意到吗?
  我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
  

成都方式(1)
道路确定之后,方式就是成败的关键
  2005年10月1日,成都市委,李春城的办公室。
  在国庆节这天见到四川省委常委、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有一点赶巧了的意思。但这并不是刻意的安排,只不过我正好准备要离开成都,李春城又刚好这天有空,于是约我一起过节。
  在互道节日问候以后,我们开始漫谈。
  作为主人,李春城首先表示欢迎和歉意。他说,你来成都两个多月了,我们也没有尽到地主之谊,一切靠你自力更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谢谢春城书记!困难倒没什么,有的话也可以自己克服。成都是个好地方,花团锦簇,香飘四野,美不胜收。可惜我一头扎进你们做的那些事情,有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果不是接到今天的邀请,还真不知道过节了。
  李春城说,看来中天先生对我们的工作还有点兴趣。
  我说,不是有点兴趣,而是很有兴趣。这些年你们做的事,我越琢磨就越是觉得有意思。这些事情表面上看好像是孤立的,实际上却有关联,而且蕴含着普遍规律和普适价值,这就是科学、民主与法治。因此我打算把你们的探索和经验总结出来,并且命名为“成都方式”。
  李春城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说,想法也不是一下子就产生的。这里面有一个过程。记得去年春天,在龙泉驿桃花故里,你对我说,你们已经正式全面开始了“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的进程。当时我其实是并不在意的。
  李春城问,为什么?
  我说,我又不是“三农问题”专家,管不了那么多。
  李春城又问,现在怎么就有兴趣了呢?
  我说,也有三个原因。第一,就是发现你们并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事。除了城乡一体化,还有基层民主建设和规范化服务型政府。第二,就是发现你们这三件事颇受人民群众好评。你们搞“城乡一体化”,农民拥护,说“现在城市是我们的了”。你们搞“基层民主建设”,群众赞成,说“现在书记是我们的了”。你们搞“规范化服务型政府”,市民和企业表扬,说“现在政府是我们的了”。三个“是我们的了”,这就有了第三个原因,就是我还发现这三件事其实是有内在逻辑关系的。这就很有些意思了。所以我就一头扎了进去,想弄个究竟。
  李春城笑问,弄清楚了吗?
  我说,有些眉目吧!
  李春城说,愿闻其详。
  我说,还是先把你们这三件事简单梳理一遍。你们这三件事,我都看做“故事”,叫“成都故事”。这三个“故事”,我也都有命名,一个叫“突出重围”,一个叫“夯实基础”,还有一个叫“再造生机”。
  李春城笑问,这都是什么事?
  我说,“突出重围”就是“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什么叫“重围”?就是问题成堆,积重难返。“三农”问题就是。现在不是有“社会经济发展不够协调,城乡发展不够协调,区域发展不够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够协调,收入差距拉大”的说法吗?这四个“不够协调”,一个“差距拉大”,几乎全都与“三农”有关,城乡差别成为当前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矛盾。你们的办法,则是按照科学发展观,利用城市快速发展这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把农村和城市看做一个可以也应该共同繁荣的整体,捆绑起来发展,用城市化来带动农业的现代化、农民的富裕化和农村的文明化,岂非“突出重围”?
  李春城说,这算一个。第二呢?
  我说,第二个故事是“夯实基础”。什么基础?执政基础。怎样夯实?加强基层民主政治建设。这里面有两个关键词,一是“基层”,二是“民主”。民主为什么重要?因为只有民主的政府才是稳定的,只有民主的政权才是稳固的。基层又为什么重要?因为基层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因此政权的稳固必自基层始,基础的夯实必由民主生。你们搞基层民主建设,算不算“夯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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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方式(2)
李春城说,这也算一个。第三呢?
  我说,第三个故事是“再造生机”。谁的生机?政府的生机。为什么要再造?因为要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本质上是一种法治经济。法治,就是“由法律来规范”,而非“由权力来支配”。所以,市场欢迎法律的严格规范,拒绝权力的越位干预,更不用说非法干预。同时,政府的职能也变得很明确,一是制定规则,二是维持秩序,三是提供服务。不过这样一来,原先的许多办法、做法和想法就行不通了,得“再造”才行。实际上,据我所知,你们也确实进行了一系列的“再造手术”,包括清理审批项目、规范服务流程、建立政务中心、实行质量检测,切实把政府不该管、管不了、实际上也管不好的事情交出去,把政府的职能转变到经济调节、市场监管、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上来。结果是企业活了,社会活了,政府也活了,是不是“再造生机”?
  李春城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我接着说,所以,我对你们这三件事,也各有一个说法。
  李春城问,什么说法?
  我说,“三农”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原因之一就是过去的许多办法治标不治本,你们则试图标本兼治。因此我把你们的“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推进城乡一体化”,称为超越城乡二元结构障碍的“治本之策”。
  李春城问,第二呢?
  我说,民主不是少数人的事,它是全体国民的事。只有当基层民众都积极介入其中时,这个民主才可能是真实的,这个政权也才可能是稳固的。这就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在尽可能多的时候参与到民主化的进程中来。这可以说是共和国长治久安的“固本之计”。
  李春城又问,第三?
  我说,建设“规范化服务型政府”,就应该说是给人民政府注入新鲜活力和运作动力的“强本之方”了。
  李春城沉吟道,治本之策,固本之计,强本之方,中天先生过奖了。
  我说,倒也没想刻意拔高,更不是说你们就做得尽善尽美,只不过想把话说透彻一点,增加一点力度罢了。因为在我看来,你们这三件事,其实是带根本性的,而且有关联。三个故事,三个说法,三个关键词。
  李春城问,哪三个关键词?
  我说,科学、民主、法治。城乡一体化对应着科学,基层民主建设对应着民主,规范化服务型政府对应着法治。当然,这种对应也不是绝对的,三件事情中也都有这三种精神。比方说,城乡一体化就意味着科学统筹、民主实施、依法规划,基层民主政治建设也包含着民主决策、依法选举、科学测评,规范化服务型政府则体现着依法行政、科学规范、民主监督。总之是科学、民主、法治。这是全人类追求的普适价值,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嘛!
  李春城歪着头看我,没说什么。
  我原本就没打算他表什么态,便接着说,当然,我不能肯定你们当初就是这么想的,但结果却是如此。实际上,管理国家的事,只要做得对,就一定会体现出科学、民主、法治的精神,因为这是普适价值么!是全人类的共同追求么!那么,不管在什么地方,它们都会体现出来。所以,我还想把你们的实践,你们的经验,再概括为一个说法。
  李春城问,什么说法?
  我说,成都方式。
  李春城问,为什么是“方式”呢?
  我说,因为别的表述都不合适。我是不喜欢什么“共识”或者“模式”的。
  李春城问,为什么?
  我说,看看历史就知道,世界上哪有什么成功的“共识”?“莫斯科共识”破产了,“华盛顿共识”也破产了。不是这些“共识”本身有什么不好,而是由于“一国有一国之国情,一国有一国之道路”,因此根本就不存在可以适用于一切国家、一切地区、一切民族的“共识”。再说了,你自封为“共识”,人家认账吗?人家投票了、签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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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方式(3)
李春城笑问,为什么不能是“模式”呢?这个词不是常用吗?
  我说,“模式”这个词,也是有问题的。所谓“模式”,即模型与范式。它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定型”,模型嘛!也意味着“就范”,范式嘛!还难免意味着一成不变、故步自封、依样葫芦。当然啦,发明和使用这个词的人,也许并没有这层意思,但它给人这种感觉。因此我既反对“共识”,也不赞同“模式”。
  李春城再问,“方式”就好吗?
  我说,“方式”不是“共识”,它只是一家之言。“方式”也不是“模式”,它只是探索之路。事实上,我们可以不要“共识”,却不能没有“认识”;可以不要“模式”,却不能没有“方式”。因为虽云“一国有一国之国情,一国有一国之道路”,但这条路怎么走,怎样走才既符合本国国情,又方便快捷,还可以持续发展,就取决于“方式”了。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你瞄准了方向,也选对了道路,但是不会走,也要出问题。因此,道路确定之后,方式就是成败的关键。方式对了,事半功倍;方式错了,事倍功半,甚至南辕北辙,缘木求鱼,欲速而不达。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道路决定方向,方式决定成败。方式是至关重要的。
  顿了一下,我又接着说,而且,方式是具有操作性的。地方党委和政府在落实中央和上级精神时,恐怕更多的是考虑如何操作。也就是说,你们要考虑的,不是“做什么”,而是“怎样做”。这就要有“方式”。你们的成功经验,也正在于找到了“方式”。当然,这不是说,只有你们才找到了方式;也不是说,你们孤立地创造了方式;更不是说,你们的方式就无可挑剔。其实所谓“成都方式”,其中“成都”二字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代码,重要的是“方式”。而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当初你们想到过要创造一种“方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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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平安(1)
要把工作当做事业去追求,当做学问去研究
  李春城在我的茶杯里加了一点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李春城说,其实“成都方式”是你提出来的,我们只不过把事情一件一件地做下来,一直做到了今天。我们在一个地方工作,差不多每天都有具体问题要解决,但不能只限于具体事务,一定要思考一些在我们这个地方带有全局性的问题,掌握工作的主动权。城乡一体化、基层民主政治建设、规范化服务型政府这几项工作,之所以几年来一直在抓,而且还要长期地认真抓下去,就因为实践证明它们带有全局性,也说明当初我们从这几个问题着手是对的。至于说这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如何站在更理性的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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