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人,赌博的有一帮人。好像还有一个公开的秘密:玛力奥餐馆和布法罗的一个黑社会家族有牵连。(遇到德克?波纳比之前,阿莉亚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离奇有趣的叫法:“犯罪家族”。这个词使得犯罪听上去给人某种意想不到的惬意,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在玛力奥餐馆,每个人都认识德克?波纳比。有个吧间,是本地名流的展厅,在那儿墙上还挂着一张他的签名照片。餐厅领班跑过来问候他。老板玛力奥来和他握手,领他到他最喜欢的桌子那儿去。那是在主餐厅里靠后边的一张桌子。穿着黑色紧身制服的女招待对他微笑,还盯着阿莉亚看了看。很多其他女人也都在看阿莉亚。
阿莉亚脸红了,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她?这个皮包骨头的红头发?德克?波纳比看上她哪一点了啊?”
她把德克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德克轻捏了一下她的小手。
被介绍给德克的老朋友时,她就显得更加令人不安了。他们眯起眼睛,似乎想要认清阿莉亚。玛力奥餐馆里弥漫着一层让人讨厌的薄薄的蓝烟,熏得阿莉亚眼睛里湿湿的,使她反应更迟钝了。她知道德克非常想让她能喜欢自己的朋友,这些朋友也能喜欢她。好在玛力奥这些人都没有带妻子来。德克最好的几个朋友爱吵爱闹,喝酒喝得很厉害,他们在圣?约瑟夫山读中学时就在一块儿玩纸牌了,一直到他身赴战场。这些人比德克要大那么几岁,眼睛里满是精明。他们透着有钱有势的神气,这让阿莉亚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她的丈夫。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他忠诚于他们。
游戏时,有个名叫克莱德?考博恩的,头骨很大,头发掉得差不多了,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很熟悉,像是喜剧片《狄克?特雷西》里的小角色;有个叫哈罗德?(“苍蝇”)?费奇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警察局的一个头头;还有胖乎乎、眼睛潮湿的斯特劳顿?豪威尔,一个“随从律师”,他真挚地握紧了阿莉亚的手,祝贺她的婚姻;还有泰勒?“胆小鬼”?韦恩,像埃德?韦恩一样,热衷交友,喜欢逗乐,二战中他是个海军上尉,衣服上挂着个紫心勋章(“要想代替我呀,那你就会挨枪子儿哟”),他刚被选为尼亚加拉县的审计员。阿莉亚要了一两杯酒,让自己和这些大声说笑的人在一起时能感到些微的舒适。这帮人谈话时很少涉及到阿莉亚。在他们中间,德克?波纳比显得很有节制,温文尔雅。他是他们那个头发浅黄的小兄弟,他们以他为骄傲。他们喜欢碰碰他,喜欢和他做手势、玩纸牌。如果德克不听,那就没有什么值得一讲的笑话。阿莉亚明白这一点,这些人尊敬她对她好,完全是因为她是德克的妻子。有那么一两个人甚至还在她面前献殷勤。但是阿莉亚知道,他们绝不会觉得她配得上德克?波纳比。
他们结婚了……(7)
阿莉亚明白,但她并不嫉妒。至少现在还不。
这是阿莉亚在玛力奥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漫长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聚会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去。在回月神公园的路上,德克开着车,阿莉亚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咕哝着:“那个高大的秃子,是叫科波恩?他装着好像认识我的样子,那我是不是也得装作认识他的样子啊,亲爱的?”
另一个晚上在玛力奥时,有个深色头发的中年人毫无征兆地闯进了餐厅,还带着几个随从,这引起了一阵骚动。阿莉亚听见有人低声说帕里蒂诺这个名字。
然后她跟德克说,“我看这个人从桌子边走过时,你没跟他握手啊。”
德克说:“亲爱的,这没什么,是不是?我觉得没那么明显吧。”
“他是不是很坏啊?是不是就是那个‘犯罪家族’的成员?”
阿莉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她的脑袋有点不清醒了。德克开车跑在彩虹大道上的时候,迎面而来的车灯忽然无声无息的打亮,刺到了她的眼睛。
“他说他是个商人。但他不是做我这种生意的。”
还有一次去玛力奥的时候,阿莉亚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大盘美味的团子,这种半熟的团子据说叫意大利汤团。又喝了一杯马提尼,两杯半红酒。然后她就不得不很不好意思地一趟趟往洗手间跑,不到十分钟就要吐一次,把刚吃的全给吐了出来。
真的,感觉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然后,阿莉亚脸都白了,浑身发抖,几乎虚脱,但她却感觉舒服多了。
别傻了。预约一下,找个医生看看。如果你怀孕了,那肯定是德克的孩子。还会是谁的呢?
4
他们结婚了。为什么这还不够呢?
家里还缺点什么呢,亲家吗?亲家人!
私下里,阿莉亚很喜欢丈夫因为婚姻而和家人“脱离关系”了。她很尊敬德克。德克知道以后耸了耸肩,笑了。你又不是为了钱结婚,是为了爱嘛。为了生活。
是这样的。有时,阿莉亚会想念父母。也许并非如此——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和母亲谈论自己现在的麻烦。至于尊敬的利特莱尔牧师?更不可能了。
虚弱时,阿莉亚会想起父亲那些刺痛的话:
以后这里不欢迎你。你和他都不欢迎。你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这么匆匆忙忙就和一个你所不认识的人结了婚。可怜的吉尔伯特去世还不到一个月。阿莉亚,可耻啊!
阿莉亚当时就想喊出来,她也不认识吉尔伯特?厄尔斯金,是父母催着要她嫁给他的。
但是没有。没有辩解,也没有道歉。更好的做法是带着尊严离开,离开牧师的家里。告别作为一个孝顺女儿的生活。
阿莉亚?波纳比夫人没有父母的负担。在1950年,这是最引人注目的事情了,就像你失去了一只眼睛或是一个肢体而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一样。
但是他们现在,阿莉亚和德克,正开车去夏洛特——“夏洛特”——对一座房子来说,这名字可真够嚣张的!——这是一个9月的星期天,天空中点缀着几朵白云。
不管怎么说,克劳丁似乎已经改变了她的想法,最终,她不再要和这个背弃家庭的儿子断绝关系了。对儿媳,她也有些好奇。
只要看我一眼,她就会明白的。她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这么快就结婚的。
拜访公婆总是免不了的。为了这次拜访,阿莉亚穿了件粉色亚麻布长裙,看起来很像块裹尸布,袖子有点儿短,手腕从袖口里伸了出来,骨感得吓人。阿莉亚在脸上扑了粉,盖住脸上那些雀斑,还仔细地擦了鲜红的唇膏。
“噢,德克,我太担心了,怕你妈妈会不喜欢我。”
“噢,阿莉亚,我太担心了,怕你不喜欢我妈妈呢。”
阿莉亚很认真,德克却是在开玩笑。但是阿莉亚能看到丈夫下巴上透出的紧张。还有他眼睛里淡泊的眼神。她隐隐猜到,尽管德克?波纳比反对自己难缠的母亲,但还是很爱她的。
他一定也想让自己的妻子去爱自己的母亲。
德克曾经给阿莉亚看过克劳丁?波纳比的照片: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妇人,生着倔强的下巴、热情的眼睛,嘴角挂着冷笑。嘴型紧绷,酷似乔安?克劳福德,好像里面长了太多的牙齿一样。德克轻笑着说,“不要被我妈美丽的外表给欺骗了,亲爱的。”这句话让阿莉亚无比惊讶。
这是阿莉亚第一次访问大岛。这个岛像漂浮在奔流不息的尼亚加拉河流上,处在大瀑布和布法罗的中间位置,很庞大,很像乡下楼群那样的形状。夏洛特就建在这大岛的东南边,正对着加拿大的安大略湖。
(安大略湖!吉尔伯特?厄尔斯金死后,阿莉亚第一次记起这个名字。当时他计划蜜月有几天要来安大略湖的:在尼亚加拉大瀑布的西边,泰晤士河旁边,有一片地方荒无人烟,据称有很多化石。)
阿莉亚咬着拇指指甲,暗暗地想着这些,直到丈夫伸手过来把她的手从嘴边拉开。德克开着车,没有回头也没有对阿莉亚皱起眉头。“阿莉亚,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可以调转头我们回家去。我不想看见你紧张不安。”
“紧张不安?我没有紧张不安啊。”透过挡风玻璃,阿莉亚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开阔的田野、树林、远处的大河。还有房子。这些房子啊!简直该叫它们庄园。真够眩丽的。“摆阔气的消费”啊。她忽然冒出了对这种东西的鄙视。阿莉亚生于小镇上的牧师之家,她抬抬眼就知道虚荣是怎么回事。“我真是给迷住了。我知道你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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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结婚了……(8)
德克笑了,很不安。好像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么说他。
德克拐上夏洛特的山道时,阿莉亚咬了咬嘴唇。这么大的房子!真是无聊。根据自己的原则,她决定要讨厌波纳比夫人。
波纳比夫人邀请他们吃早午餐,但到了12点半她还没来。一张玻璃面的桌子置放在阳台上,摆好了三个座位。这阳台由石板砌成,在上面能俯瞰河流。“波纳比夫人很快就下楼来了,她很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一个穿着管家衣服的老女仆不时会来这样解释一下。他们尽力让自己感觉“舒服”一些。他们是被邀来吃开胃餐、喝饮料的:从冷冻的壶罐里倒出来的是番茄汁。这个东西倒出来以后不像是番茄汁,却成了“血腥玛丽”。阿莉亚非常喜欢,她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德克说,“阿莉亚,小心点儿。伏特加可是能喝死人的。”
阿莉亚欢快地笑了。那天早上,她已经有过轻微的呕吐,而且连一点面包也没有吃,出奇的饿。于是她狼吞虎咽了几块蟹肉小羊角面包和一些小萝卜蘸酸奶。吃完以后她终于不咬自己的拇指了。她看到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子,感到很受鼓舞,她看起来还是蛮漂亮的:是丈夫的爱创造了这个奇迹。
“德克,你会一直爱我的,是不是,亲爱的?你不会哪天早上醒来以后改变主意吧?”
“阿莉亚,别傻了。”
“如果你真的改变主意,我会熄灭的。像一盏灯一样‘熄灭’。”
德克不安地向外扫了一眼,好像是怕有人偷听。阳台上朝外的窗户装的是百叶窗帘,别人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而不会被发现。这些窗户大都开着。德克点了支烟,开始喝第二杯酒。可恶的克劳丁到底在哪儿呢?
德克陪着阿莉亚走下种着草坪的斜坡,走到河边的小码头上,跟她聊起自己的童年时代,那时,他父亲还在世。他有自己的船,对航行,对这条河都十分热爱。他显得有些心烦意乱。“我觉得,自己是个鲁莽的孩子。有几次,我差点儿出事。”德克说着,有些烦闷。阿莉亚不知道他在为了什么而懊悔,是为了过去那些所作所为,还是为了过去本身呢?一阵河风吹来,清新、爽快。近处,帆船毫不费力地滑过。在这儿,夏洛特的码头上,听不到大瀑布险恶的轰鸣声;它在下流数英里开外的地方。这个码头水流不是很急,人们可以从这儿跳下河去游泳,河水不会一边让你尖叫着一边把你带向死亡。我也能住在这儿。还有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我们不能继承这些呢?阿莉亚不知道这些不值一提的想法从哪儿冒了出来,真是出乎意料。
这个码头该修了。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就已经明显让它来回摇摆,吱吱作响。在这儿只停了一艘船,是一只从前的白色旧帆船。阿莉亚忽然很想上船在这条大河的波浪里摇晃颠簸一番。她撒娇似的靠到丈夫的肩膀上说,“你的旧船好像给遗弃了。待会儿吃完饭开船带我出去逛会儿吧,德克?”
“好,一会儿去。”
说这话时,德克带着强装出来的热情。阿莉亚能感到他心神不定,他看看表,又回头看看房子那边。她在德克的身边,德克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有点儿不像他了。这让阿莉亚感到某种拉力,来自那间房子里的那个女人。
“我想你母亲已经出来了吧?那个人就是吧——”
“不,那是埃塞尔,她在看我们在哪儿。”
都快下午一点了。德克脸色闷闷不乐,头发也给风吹乱了。他带着阿莉亚回到了阳台上。太阳已经不在正头顶上,但是却出奇的热。这个地方的天气,云层总是厚厚的,虽然有一轮发白的太阳斑斑驳驳地照着,还是常常水汽弥漫,潮润润的。在伊利湖和安大略湖两个大湖之间,天气总是变化无常,难以捉摸。这样苍白刺眼的太阳一照,夏洛特的草坪也显得灰褐难看,毫无生气,杂乱不堪。玫瑰丛都染上了黑斑。让人觉得这块地正被忽略,就像生命正在消逝一样。从后面看这所房子,像是从后台看舞台上的演出一样,本来富丽堂皇的石料大宅显得风侵雨蚀,有些破败。石头上已经有裂缝,生锈的檐槽上生了一条细细的青苔,像条蜿蜒细长的蛇,似乎把房子也给加宽了那么一点儿。
阿莉亚局促地笑了。“可能这个星期天不太合适吧,德克?”
“我也在这样想,”德克神情严肃。
阿莉亚从未见过高大、英俊、自信的丈夫这么心烦意乱、神经质,而且愤怒。他们回到了阳台上,但克劳丁还是没有出现。尴尬的佣人又跟刚才一样道了歉。德克说,“如果我妈希望我们去找她并求她和我们一起进餐的话,那她错了。”阿莉亚吃着开胃点心,装作没有听见。她又倒了一点美味的血红的辣味饮料,因为德克不愿再倒给她了。她配着血腥玛丽又吃了一些蟹肉小羊角面包。她流了满嘴的口水,饥肠辘辘,即使胃里一阵阵的恶心。
德克忽然说,“阿莉亚,我们走。你的手提袋呢?”
阿莉亚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克服这一瞬间的虚弱。她一定不能屈服。她的眼皮又跳了。她不想看见那条被遗弃的小帆船,在码头那边愚蠢的、无休止地来回摆动。呕吐好像是晕船病。她把视线从河上转回来,忽然看见12尺外的窗户上,有张鬼魂似的脸。或许只是她的幻觉?但视线只一恍惚,那张脸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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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结婚了……(9)
阿莉亚希望德克没有看到。
“埃塞尔,告诉你的主人,她的无理无法让人忍受。永远都不要邀请我和我的妻子再到这里来了。”
德克一把抓住阿莉亚的小臂就往外走。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抓过阿莉亚!阿莉亚穿着高跟鞋,跌跌绊绊的,想要挣脱。但是忽然很可怕地她喘不上气来,窒息了。然后胃里猛地一阵恶心。她完全无法控制胃里一阵阵的痉挛,把傻傻地吃进去、喝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弄脏了自己粉色的麻布长裙,玻璃顶的桌子,还有这个石板铺砌的阳台。
“阿莉亚,怎么搞得,”德克很恼怒,“我不是提醒过你的吗?”
5
这是1950年,似乎每个人都怀孕了。
阿莉亚一阵阵的恶心越来越频繁了,尤其是在早上。
和德克?波纳比结婚三个月——12个星期零两天之后,阿莉亚终于还是去看医生了。一个从尼亚加拉大瀑布地区电话本上查来的名字:派伯。
“波纳比夫人,好消息!”
阿莉亚一下子哭了出来。哦,她其实已经练习过这一课的情形,她微笑而且淡定,甚至还穿了一身时髦的衣服,想给派伯医生和他的护士留一个好印象。但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像个火车头一样向她疾冲过来的时候,她无力抵抗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她用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派伯医生,这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尊贵的绅士,看到阿莉亚这个样子被吓坏了。派伯医生的诊所在大瀑布的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