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松含泪道:“不忙,我要问问明白,为了什么仇恨,居然下这种毒手!”他想到父母惨死之状,仇恨之火澎湃掀腾,五指上略一用力,指尖已深深陷进鲁伯廷干枯的皮肉之中。
鲁伯廷痛得哼了一声,神志反而清醒了些,回声说道:“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一。”
韦松怒叱道:“我回来便是为了清理父母血仇惨死,你老老实实把害我父母的经过说出来,若有一分情理,我答应只取你一人性命抵债,否则,鲁家堡今夜休想留下一个活口。”
鲁伯廷惨然额首,道:“好!我说,我正要把那天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你,唉!这件事,闷在我心里。使我这些日子以来,生不如死,好孩子,让我告诉你吧——。”
田秀贞听到这里,心中暗惊,连忙抢着道:“表哥,快些下手吧!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想等他儿子赶来救他!”韦松回头望了楼门一眼,沉声道:“兰表妹,你去掩上房门,把灯火弄媳—一。”
鲁伯廷突然大声叱道:“不要弄熄灯火。不要弄熄灯火!”田秀贞冷哼一声,道:“你想留着灯光,好让你儿子知道楼上发生了变故?告诉你,他就算来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说着,便向房门行去,径自掩上门扉。
鲁伯廷长叹道:“老夫一命何足为借,但是,韦松,在你们熄灭灯火之前,请你掀开被褥,看看老夫身上残留着什么东西。”
韦松左手仍扣着他肘间穴道,右手将那枚六角金星放在几上,空出手来,迅速地一把掀开了被褥,一望之下,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鲁伯廷枯于如柴的身躯上,仅着短裤,整个上身赤裸,涂满许多紫黑色的药膏,左胸却插着半截金闪闪的断剑。
最令人惊心的是,那断剑一半深入肌肉,一半残留体外,而所插之处,又是左胸下致命要害‘期门’死穴韦松一见那柄断剑,宛如巨雷轰顶,脑中一阵晕眩,匆匆从怀里取出他父亲“金剑神镖”韦如森临死弃置桌上那半截金剑,两下一比,果然正是一柄。
他急急想伸手拉出那半截剑尖来,鲁伯廷却沉声说道:“漫着,你绝对不能拔出剑尖来—一。”韦松一愣问道:“为什么什?”鲁伯廷喘息着道:“老夫全因有这半截金创插在穴道上,剧毒被金剑隔阻于期门之下,才能苟延残喘活到今天,你一旦拔出剑尖,老夫立时身亡,你父母惨死因由,也就永远无法知道了。”
韦松颤声又问:“这是我爹爹成名兵刃,怎会剑尖留在你身体上?”
鲁伯廷轻嘘一声,说道:“孩子,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一天,你爹爹怀着满心兴奋,盼你艺成归来,要把这柄金剑传给你,并且,准备告诉你一件在他心中埋藏了十余年往事旧恨,想不到苦候一日,却等来一场灭门惨祸—一。”正说到这里,田秀贞忽然”呼’地一口,吹灭了灯火,沉声道:“表哥,有人向这儿来了!”
韦松听到紧要之处,应道:“别理他。娃鲁的,继续说下去!你怎会知道我爹要我返家,传我金剑的事?”
鲁伯廷在黑暗中叹息说道:“告诉你,也许你不会相信,那天你爹爹多么快乐与兴奋,不担叫你娘忙忙碌碌准备了一桌丰盛酒席,而且,又请了四位客人,在席间作陪—一。”
韦松插口问:“是哪四位客人?”
鲁伯廷幽幽说道:“其中有你两位师叔,也就是和你爹爹并称‘洞庭三剑’的蓝衫剑客梅维民,连云剑客吴涯。”“这个我知道,那另两位客人却是谁?”
“另两位是你爹爹最近十年内结识的好友,他们也是师兄弟两个,出身昆仑派,一个人称‘金环对’姓王名俭。”“他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年人吗?”
“正是……”
韦松心中一震,“啊”了一声接口又道:“另一位呢?”鲁伯延缓缓说道:“另一个,也就是那次席上唯一活着脱身的人——他便是老—一。”才说到“老”字,小楼外突然响起急迫的步履之声,鲁伯廷语声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紧接着。门上响起“剥剥‘两声,一连四次,有人沉声问道:“爹!你老人家在跟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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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大错铸成
那声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鲁克昌的嗓音,韦松蓦然一惊,骈指如戟,飞快地点了鲁伯廷脑后“哑穴”,身形疾旋,已到门后,提掌蓄势而待。
鲁克昌见无人回答,情知有异,蓬蓬举手拍门,大叫道:“丽儿!丽儿!”
田秀贞悄悄也到了韦松身后,忙压低噪音,沉声应道:“是谁?”
鲁克昌道:“丽儿,是我,你快开门!”田秀贞一面缓缓抽出长剑,一面答道:“堡主刚休息,没有事,少堡主请回吧!”鲁克昌明明听见父亲在跟人说话,这一来,疑心顿起,回头叫道:“苗师兄不好了,楼上有变……。”
那臂束金环的苗姓壮汉本在楼下,听了这话,脚尖一点地面,身子唰地冲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扬粗臂,呛当当一阵震耳脆响,九环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来粗壮笨拙,轻身之术却达炉火纯青之境,半空一拧虎腰,飘落楼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将楼门震开。
韦松轻轻拨开门板,沉桩扬掌,一招“怒海沉鲸”当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壮汉大喝一声,挥拳硬接,“轰”地一声暴响,当场退了两步,恰好撞楼梯栏杆上,连人带拦杆翻落了下去。
鲁克昌骇然大惊,右臂疾扬,向天射出一颗号弹,接着双掌交错,低头冲进房门,不想一脚踏进去,又被韦松迎头一招‘空王赶山’,劈得蹬蹬蹬踉跄倒退出来。
韦松一面挥掌,一面叫道:“兰表妹,快来替我挡住房门,我还有重要的话问他!”田秀贞答应着。“你最好快些问,等一会帮手一多,脱身要大费手脚了。”挥动长剑,封挡住楼门。
韦松抽身又奔回榻边,拍开鲁伯廷“哑穴”,沉声问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们全都中毒,你怎会一人幸免?”
鲁伯廷仰面躺着,静静地并不回答。
韦松又问:“那一天席上并无外人,究竟是谁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剑,怎会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却—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出手一探,鲁伯廷竟然气息俱无,死在床上。
韦松骇然一震,连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闪,这才看清鲁伯廷插在“期门穴”上那半截金剑,已被人拔出弃在被褥上,穴口但见一缕腥恶黑水,并无血迹。
这变故无形中将他即将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断,急怒之下,暴吼一声,双手抓住鲁伯廷的尸体,从床上直拖起来,凄厉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样死的?你说呀!为什么不回答我……”
然而,鲁怕廷一颗头软软斜搭在颈脖上,业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个字,韦松愤愤掷下尸体,拾起那半截断剑,忍不住泪水滂沱,失声痛哭起来。
田秀贞沉声问道:“韦表哥,他怎么了?”
韦松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经死了!”
“死了?”田秀贞嘿地顿足道:“老家伙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难逃一死,宁愿自杀,却不肯吐露实情。”
这时候,楼下已有近百名“鲁家堡”门人赶到,大家听了这话,齐都失声惊呼。
鲁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声,双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贞一支剑意拦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墙壁,冲进小楼。
他一眼望见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愤凄切地大声叫道:“爹——爹——。”韦松猛听这一声惨呼悲唤,心头一震,手中断剑竟失手堕落楼板上——。
田秀贞长剑旋空半转,寒光疾射,剑尖已点中鲁克昌左臂,鲁克昌痛得闷哼一声,掌势顿滞,被田秀贞闪身直欺上来,纤掌猛沉,‘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鲁克昌连被剑掌所伤,身子晃了两晃,摇摇欲倒,田秀贞银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条人影疾掠过来,举掌架开她的长剑,沉声道:“兰表妹,不要伤他性命。”田秀贞不觉一怔,门外那苗姓壮汉也紧跟着挥刀破壁而人,铁臂一圈,将鲁克昌挟在胁下,仰身倒射,跃出竹楼,厉喝道:“放火烧楼,不许让两个小贼逃脱了。”
堡丁们呐喊一声,纷纷动手,刹时火焰冲天,整栋竹楼已开始燃烧起来。苗姓庄汉又喝令弓箭手分围四方,不管见人不见人,轮番放箭,向小楼上四面攒射。
烈火熊熊,箭如飞蝗。
田秀贞埋怨道:“一时心软,饶了他性命,将来必成祸患。”韦松摇摇头叹息道:“我已经逼死他父亲,怎可再伤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许是我们做错了。”
田秀贞道:“错什么,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证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断剑自杀,怎能怪咱们逼死了他?”
韦松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会中毒?更不必用断剑插封死穴,躲在小楼上过着苟延残喘,不见天日的日子?由此看来,他说的也许是真话—一。”
田秀贞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韦松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这点道理,他话还没有说完,怎会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贞忙道:“现在脱身要紧,这些问题,以后慢慢再想吧!”
两人略一探头,见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烧及楼门,无路可退。
田秀贞抓起鲁伯廷的尸体道:“咱们用他作箭垛,让他们射个够……”
韦松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毁损他的尸体,区区箭矢怎能阻挡咱们,兰表妹,跟我来!”他从田秀贞手上接过尸体挟在胁下,运足‘玄门隐形罡气’护身,右掌向上一翻,劲风扬处,小楼屋顶应手而飞。
接着一声长啸,身形破空直上,从屋顶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气、折腰、圈掌,衣袖扫开千百支箭矢,飘飘落在一株梅树上。
田秀贞也舞剑拔打飞矢,紧随着掠出竹楼,银虹如匹练绕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内,便纷纷自动坠地。
那苗姓壮汉远远望见,厉声大喝,双臂一抖一扬,臂上两枚金环突然脱手电射而出,一取韦松,一射田秀贞。
韦松刚从树梢飘落地面,蓦觉一阵刺耳锐啸破空射到,忙旋身歪头,一缕光华从他耳根下数寸处“嘶”地掠过,肩头一凉,衣襟被划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惊,却曾见田秀贞一时闪让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环射中。
韦松骇然失声,但田秀贞却神色不变,仅探手从足踝上取下那枚闪闪发光的金环,塞进怀里,仍旧挥剑如故,似乎并无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放下鲁伯廷尸体,拔出自己长剑,叫道。“兰表妹,咱们走吧—
—。”
谁知他刚将尸体放下,暗影中突然冲出两条人影,一人格抱起鲁柏廷尸体,另一个挥剑上前,直取韦松。
韦松慌忙举剑封架,一瞥之后,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呀!东方姑娘——?”
原来那人长发披肩,一身黑色劲装,手握长剑,竟是从洞庭湖中救过韦松一命的女郎—
—东方莺儿。
韦松不料会在这儿遇见她,大喜欲狂,连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东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会也在这儿?方才那个一定是小虎弟弟了?东方老前辈呢?”他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的好,所以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好像仍意犹未尽。
不料东方莺儿一见竟是韦松,顿时骤然一惊,眼眶一红,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冷冷地道:“你的毒伤治好了?”
“多谢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辈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伤势,已经好了。”
东方莺儿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现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韦松一怔,诧道:“姑娘怎会如此说法?”
东方莺儿怒哼一声,厉叫道:“都怪我们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远送你到桐柏山求医,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却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问你,鲁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对你哪一点不好,你逼得我们连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姓韦的,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如此恩将仇报?赶尽杀绝呢?”说到这里,“哇”地痛哭失声。
韦松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呐呐说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没有—一啊—一?”
东方莺儿挥泪切齿又道:“没有?今天的事,众目所睹,你还不承认吗?让我索性告诉了你吧!”
她顿了一顿,凄声又道:“我们为了救你,被万毒教获知,趁夜偷袭渔村,爹爹中掌坠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连夜逃出来,投靠鲁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里,怕的是万毒教会风闻寻到此地来,现在万毒教没有来,倒来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一你为什么连鲁怕怕也不肯放过?你说!你说……。”
韦松只知摇头,道:“我没有—一没有—一我没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来鲁家堡的,会是姑娘姊弟—一我没有—一没有—一”
东方莺儿怒目叱道:“事证俱在,再否认也是白费,若是无亏于心,为什么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潜进鲁伯伯的竹楼?”这句话,问得韦松哑口无言,他发抖的手,举起那幅面巾掷在地上,悲吼一声掩面返身,踉跄而奔。
田秀贞紧跟着他,两人飞奔一阵,已出了鲁家堡,东方莺儿和鲁克昌等并未追赶。
韦松此时追悔痛恨,内心悲伤,莫可名状,发足狂奔越过护庄河,直踏田亩而过,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扑倒地上,手里紧紧抓了一把泥土,放声大哭起来。
田秀贞长叹一声,在他身边坐下,幽幽道:“这下好了!把心里气闷哭出来吧。千万不要再闷在肚子里——。”
韦松如若未闻,用力锤打自已头部尽情哭了一场,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鲁家堡那一方,隐隐传来一阵哭叫嘶喊,不多一会,熊熊火光,冲霄而起,照得半边天都成了一片血红色。
田秀贞抱膝遥望那惨烈的火光,偶尔也低头看看沉睡中的韦松,粉脸木然,看不出一丝表情,直到黄昏,火光渐小,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韦松泪痕斑斑的面颊,口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说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经为你尽过力量,但是,唉—
—。”
叹息声中,韦松竟悠悠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向火光犹未熄灭的鲁家堡望了一眼,诧问道:“那是什么火?”田秀贞淡淡笑道:“是鲁家堡那栋竹楼还未燃尽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会儿。”
韦松忆起前情,犹自无限追恨道:“我真该死,无意之中,竟铸下这个大错,将来何以对恩师?何以对去世的父母?再拿什么去报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该死—一。”
田秀贞温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这样说,咱们问得过良心,不怕他们误会,事情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忽然话题一转,道:“那位东方姑娘好像对你原有深意,要是没有这场误会,也许——。”
韦松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别说下去,我……我实在对不起她—一。”
田秀贞心里一阵酸屈,眼中杀机一现,随又隐去,也跟着站起来,笑道:“好!不说这些,错已经错了,误会也不是一时能解释清楚的,韦表哥,咱们该去找回马匹,早些离开这儿吧!”
韦松黯然颔首,两人缓缓寻路找到安置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贞脚上的伤,忍不住问:“兰表妹。你脚上伤得重吗?”
田秀贞摇摇头道:“谁说我受伤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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