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剩,眼见今夜餐宿和今后盘缠,都发生了严重问题。
他心里一急,低头在袋里乱翻,好容易找到一块翡翠,还是他母亲在幼小时悬在他颈上的饰物,后来在南岳长大,才不好意思悬挂,摘下收在革囊里。
这翡翠色泽光润,正中嵌着一粒珍珠,价值不低,势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当一下,换几十两银子救急了。
但他从小虽非生长大富之家,典当东西的事,却也没有做过,迟疑再三,才红着脸把伙计叫过来,低声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时太匆忙,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已经不够使用—一”
那伙计不等他说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费极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还有次一些的,房间也有便宜的,尽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来诚实无欺,不会敲外乡客人的竹杠。”
韦松尴尬笑道:“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如今身上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
那伙计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钱也没有?那你敢情是存心来白吃白住的——”
韦松忙压低声音道:“请你不要大声好不好?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银子不会少你一个,我只想问问,这镇上可有典当店铺?烦你把我这块翡翠拿去当一当,一并算还你们食住银子。”
那伙计怔了一怔,连忙摇手道:“典当?快死了这条心,镇上原有一家当铺,前天已经关门做丧事了,你就是拿着皇宫里的珍宝也没处去当了—一”
韦松听了,大感一惊,方要问他原因,客店掌柜已闻声迎了上来。
他抬抬鼻上水晶镜子,扫了韦松手上那块翡翠一眼,满脸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价值连城的珍宝,尽管交给小店押几十两银子,待客官随时来取,典当的事,这镇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韦松见他言语客气,忙见礼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带盘缠,因此愿将此块家传翡翠暂时典当几十两银子使用。”
掌柜接过翡翠来,仔细端详一阵,问道:“客官准备要多少银子才当呢?”
韦松不知翡翠价值,只怕说多了被他笑话,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给我三十两银子如何?”
掌柜哈哈一笑,道:“区区之数,容易办,素性算五十两吧!我替客官保存着,三月之内客官随时来取—一”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柜上送银子过来,一面便想把翡翠揣进怀里。
但他手刚及怀,忽觉腕背上一麻,五指顿松,那块晶莹翡翠突然脱手飞出。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着蓝色儒衫的少年错步之间,从六尺外另一张桌子如飞欺移过来,举手轻抬,早将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柜好眼光,别说这块翡翠价值不止百两,单只上嵌的这粒珍珠,少说也值百两以上,你只用五十两就想买下?”
掌柜一望那少年,见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红齿白,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但却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韦松连忙站起身来,抱拳为礼,道;“在下因身边一时不便,只想暂时押借少许银两,原没有变卖之意,掌柜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误会了。”
蓝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银两,何不押给小弟,折抵二百两纹银,三月之内,小弟一样恭候兄台亲来赎取。”
韦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处?却到哪儿去趋谒赎领呢?”
蓝衣少年含笑吟道:
“家住飘渺白云,
万里烟波映彩帆。
遗民早迭名和姓,
三圣一家尽衣蓝。”
吟罢,取出一封黄金,放在桌上,又道:“记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颈而待,兄台只要到东海之滨,随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诉他到‘蓝衣三岛’,他自然会送你前往。”
韦松心头一震,脱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岛门下—一”
他话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那蓝衣少年竟已迅若惊虹,消失在店外不见了。
韦松握着那封黄澄澄的金子,惊愕半晌,如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还是掌柜既惊又自地轻呼道:“客官真好运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里很有钱,这封黄金,何止值二百两银子。”又压低噪音,殷勤地道:“客官,你听我的话,卖断了,千万别再去赎了。”
韦松慢慢从迷失中清醒过来,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内,我一定要去赎取回来。”
掌柜道;“客官,你好傻,实对你说,你那块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两银子,现在白赚许多黄金,还要回它则甚?”
韦松懒得跟他解说,只一笑置之,谁知那掌柜见韦松突然有了许多黄金,竟不肯离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着韦松坐下来。
他迷着一双细眼,指笑说道:“说起来,真是无巧不成书,镇上原有一家当铺,偏偏前天进了强盗,若非如此,客官也不会碰上这位阔公子,细算起来,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贼,帮了公子的大忙。”
韦松听得“女贼’两个字,心中一动,问道:“是怎样一个女贼,抢了当铺?”
掌柜摇头叹道:“唉!别提了,现今人心有多坏,前天午后,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从镇上路过,也为缺少盘缠,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诉她取件饰物之类,在镇东‘合生当铺’押点银子,那女的去了才一会工夫,镇上沸腾起来,想不到那么标致的姑娘,竟是杀人越货的强盛,合生当铺金银被抢去许多,还赔了三条性命。”
韦松惊道:“那姑娘是单身一个人么?”
掌柜道:“怎不是单身一个人,小的见她人既年轻,又漂亮,谁料到竟是强盗呢!”
韦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着、模样,说给我听听!”
掌柜道;“那女强盗年纪不过才十六七岁,穿一件紧身绿色衣裙,头上用旧绿巾束头,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剑。”
未等他说完,韦松早惊得跳了起来,喝道:“那柄剑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状好像一柄刮刀?”
掌柜耸耸肩道:“总算小的祖上有德,没见她拔出来,但从外貌看起来,的确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凌刮刀—一”
韦松顿足道:“是她,是她—一”
掌柜驻然道:“客官你认识她?”
韦松点头道:“我正为找她,才追到这儿来—一”
那掌柜听到这里,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屁股一抬,便想开溜。
韦松一把将他拉住,沉声道:“快告诉我,她什么时候经过这儿的?”
掌柜的猛然一跳,讷讷道:“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韦松知他连自己也认作强盗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实实在在告诉我,我会好好谢你的。”
掌柜连连点头道:“是!是!那女强盗—一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后.从镇上经过—一”
韦松道:“她从哪里来?可曾说过,要往哪儿去片?”
掌柜道:‘他是由西方人镇,做了案—一啊!不!取了银子以后,出镇向南方去了。”
韦松点头自语道:“好!总算没有追错方向,相隔一日,未必赶不上她。”
当下顺手捏下小块黄金,付了酒菜账,立即起身出店,洒开大步,向南疾追。
一路奔,暗自责道:“唉!难怪打听不到消息,我怎的忘了她已经改了俗装。”
韦松一路循南疾追,途中打听一个穿绿衣的少女,果然沿途都有慧心的踪迹,竟是一直向南走向鄂境。
他不知慧心要往何处,但她所去方向,却颇有穿鄂人湘的意图,于是不再犹豫,只是全力飞赶。
转瞬数日,途中得来的消息,彼此距离已越来越近,显然慧心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追赶,是以行得甚慢。
韦松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追一路想,一会儿盘算追上慧心时,应该怎样对她解说,一会儿又幻想万一不能得她谅解,那时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患得患失,乍喜乍尤,行程已跨进鄂北地区。
这一天,来到大洪山附近一处小镇甸,韦松藉打尖休息的时候,向店主人探询有没有一个绿衣单身少女,从这儿经过?那店主人想了好一会,道:“倒是有一位穿绿衣的姑娘打从这儿路过,但她却不是一个人,另有一位少年陪着她。
韦松道:“她是十七八岁年纪,穿绿色劲装,背着一柄奇形长剑是吗?”
店主人道:“不错,正是那么大年纪,穿着绿色衣衫,有一柄与众不同的长剑。”
韦松面“那就不会错了,不知她经过这儿有多久了?”
店主人道:“刚过不久,大约还不到两个时辰。”
韦松大喜匆匆饭罢,问明方向,拔步便追。
在他想,相隔才一两个时辰,她又有同伴一起,焉能走得太快,加紧一程,不难在天晚以前追上她。
但他又在心里揣摸,总想不出那和她同行的“少年公子”是谁?慧心举目无亲,不可能突然遇上亲人,那么,一定是新结识的朋友了。
他会是谁呢?~个少年公子,路上竟会跟一个年轻女尼结伴同行,不是纨裤子弟,也必是心怀叵测的坏蛋。
他最担心便是慧心单身被坏人所诱,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脚下也加快了速度,恨不得一步追上,看看那家伙是什么样人物?
但,过了一阵,却又自己慰藉道;“慧心师妹改了俗装,那少年自然不知道她是佛门弟子或许彼此适巧同路,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思忖之间,又到一处村镇,韦松急急探问,村人都异口同声道:“不错,正有那样两位少年男女,才过去不到顿饭工夫,你要是赶快些,只怕还来得及在涢水渡口追上他们”
韦松谢了一声,洒步如飞,冲出镇外,奔不多久.果见前面一片波光,迎头一条河流拦路。
他三脚两步追到河边,江水中正有一只木船载客向对岸摇去,这时天色将暗,隐约可以望见,搭客之中,果然有一位绿衣女郎和穿着儒衫的少年并肩立在船头,指点江景,状极亲见。
韦松看不清两人面貌,但见他们亲热之状,心头已勃然火起,扬声大叫道:“慧心师妹,快请回来,愚兄来了!”
一连叫了几声,渡船上分明听见,但那绿衣女郎只是冷冷回头望了一眼,竟毫未理睬,渡舟顺流,转眼又远去了数丈。
韦松大急,沿河追奔驰,暗暗估量河宽不过十余丈,那渡船尚未拢岸,最多距自己十丈距离。
当下一横心,俯身在岸边抬起一段枯木,大叫道:“师妹,我来啦!”
扬臂将枯木向江心一掷,身形跟着离岸跃起,轻轻一掠,已到七丈左右。
看看力尽下落,脚尖一点那段飘浮枯木,微一借力,二次腾升,恰巧飞临小舟之上。
渡船上约有七八名客人,一见韦松踏水御空而来,吓得惊叫连声,纷纷问躲,小舟本不甚大,登时摇幌两下,“蓬”地翻转—一
所有乘客“扑通通”滚落江中,呼兄唤弟,乱成一片。
那立在船头的一双男女,在渡船将沉的刹那,各自展动身形,跃离船头,直向对岸扑去。
韦松只顾性急,不想一时显露武功,惊世骇俗,竟造成惨事,当他身躯沉落,下面渡船已经船底朝天。
他又急又悔,探足猛点船板,略一定身,回头却见那绿衣女郎和儒衫少年在跃离沉船不到四丈之处,真力已竭,双双落在滚滚江水中。
绿衣女郎落水之际,伸臂摇动,尖声叫道:“哥哥!哥哥—一”
韦松心急,脚下猛一用力,身子贴着水面平射而出,在她沉入水中的刹那,一把拉住了她的玉臂。
但,拉住虽然拉住了,前冲之势也被定止下来,身子挣了两挣,“扑”一声,随着绿衣女郎一齐跌进江水里。
韦松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面拼力划水,向岸边游去,他记得曾在华山水窖中泅水追过慧心,知道她水中功夫,只在自己之上,所以虽然落水.倒并不太着急。
那知这念头竟打错了。
那绿衣女郎不知是有意如此?或是根本不会游水,韦松拉着她手臂,她却反臂一把,紧紧抱住韦松,两个人缠做一堆,古嘟古嘟都灌了好几口水。
韦松挣扎着浮出水面,急声叫道:“师妹,师妹,快松手—一”
绿衣女郎只是不听,口里一直呛水,两只手却紧箍住韦松不放。
两个人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流进水里,载浮载沉,顺水而下,一泻数里。
韦松忖道:“师妹本会游水之术,她这样做,定是要拉我一同淹死,此时再不采取断然手段,呛水大多,就来不及了。”
想着,首先闭住呼吸,就在水中摸索着制住绿衣女郎穴道,然后解脱的她的箍抱,一只手托着她身体,一只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游到岸边,韦松抱着她冰冷软绵的娇躯,登上河岸,自己力气已尽,腿一软,扑倒地上便沉沉睡去。
蒙蒙胧胧,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清醒转来,才发现置身之处,乃是河边一处密林边缘,天色早已黑尽了,旷野中寒风透体,颇有凉意。
那绿衣女郎就躺在身边不远,浑身尽湿,胸腹间尚有一丝暖气。
韦松奋力爬起来,刚替她拍开穴道,准备运功渡力,使她迫出体内河水,不想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林中随风传来一阵低语声。
那是一男一女在低声谈话,只听男的说道:“……姑娘,你猜想一想,假如你换了我,含冤莫白,又被那贼道不由分说,断去一条手臂,这些年东躲西藏,受尽千般痛苦,你也能忍气吞声活到现在'奇+书+网',却不想报复大仇,吐一吐心中这口闷气吗?”
过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说的这番故事,没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却愿意相信你的假话,因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义的正人君子—一”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们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连那杂毛一起杀了,除却这口怨气。”
女的笑道:“你要去杀人出气,只管去你的,干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凄凉,被人欺凌的可怜人,咱们应该同仇敌忾,永远结伴在一起。”
女的娇声笑道:“胡说,我虽然身世凄凉.却没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怜人—一”
男的道;“难道姓韦的混账小子,骗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别恋,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说完,怒声喝断他的话,道:“我不许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许提起,否则,我连你也杀了。”
男的连忙接口笑道;“好!好!从今决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这般如花似玉,貌赛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韦松不识抬举,竟敢……”
话声未落,突听“啪啪”两声脆响,男的连声呼痛,女的冷吟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给我放老实一些,要再动手动的,我连你那条手臂也砍了。”
韦松听到这里,只惊得浑身毛发都根根竖立了起来,原来那男女两人的声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赶的慧心师妹,而男的,却是凌鹏。
他骇然伸手摸摸身边昏迷未醒的绿衣女郎,先摸头上,秀发如丝,足证不是慧心师妹,再拔出她肩后长剑来,低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一原来到鞘中乃是一长一短双剑同鞘,从两柄奇形剑刃,他想到一个人一一荆山双秀中的“子母剑”马梦真
这样说来,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铁剑书生”马森培了。
遽然间,他被这错综复杂的误会,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赶的慧心师妹,就在不远处密林中,但他却不敢出声呼唤,因为那儿还有凌鹏。
凌鹏是北天山神手头陀唯一传人,算起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