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战明放下手中的茶盏,敛了敛心神,包间内格外安静,良久,他才开腔道,似叹息又似无奈:“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的生活,我家人的生活,都跳不出这个社会圈子,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谅解。”
一个身居高位的老者,这样放低身段、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郁仲骁跟她在一起,好像确实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蹉跎了这么多年不说,还有可能身败名裂……
郁战明的心痛,她多少能体会到,那么她的心痛呢,又有几个人明白?
叶和欢垂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覆在眼睑处,落下两扇阴影,翕合之间,她那双漆黑的猫眸看着郁战明,“您想让我怎么做?”
郁战明说:“我不求其它,只希望我的儿子是个值得人尊敬的军人。”
他的语气凝重,也寄托了对儿子的厚望。
叶和欢听到‘只希望’三个字,她的眼眶一阵胀痛,面对一个父亲的恳求,她说不出任何回绝的话来。
……
徐大校悄然推开包间的门,看到郁战明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
他是看到那个小姑娘离开才上来的。
一场谈话下来,郁战明的脸色有一些些疲惫,他忽然侧过脸问徐大校:“说服不了自己的儿子,从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那里下手,是不是显得很卑鄙无能?”
“首长也是为了郁参谋着想。”徐大校说了句不偏不倚的话。
郁战明长叹了一声,眯起眼望着远处的灯塔,不知道在想什么。
————————
叶和欢回到医院的时候,秦寿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夺过她手里的餐盒就开始狼吞虎咽。
吃了几口,秦寿笙才发现一点异常。
他扭头看向进门后就一直很安静的叶和欢:“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就不说了呗。”
叶和欢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手交叠搭着椅背,过了半晌,她突然问秦寿笙:“如果你父母反对你现在交往的对方,你会怎么做?”
“不管他们。”秦寿笙用筷子夹了块五花肉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最糟糕的情况,大不了私奔。”
说着,他嘴里咬着筷子,抬头望着叶和欢:“不会是你——”
“我就随口问问。”叶和欢递过去一杯温水。
秦寿笙接过喝了一口,瞧她脸上的表情,真不像有事,这才放心地继续埋头吃饭。
……
陪秦寿笙吃过晚饭,叶和欢打车回了星语首府。
路上,望着车窗外阑珊的夜色,叶和欢脑海里回放着郁战明所说的那些话,她没办法控诉郁战明这种棒打鸳鸯的行为,因为但凡是在意自己孩子的父亲,应该都会这样做吧,如果有一天她站在郁战明的位置,未必做得能比他好。
车子经过小区旁边的便利店,叶和欢让司机停了车,然后付了车费。
叶和欢在便利店里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袋小零食,出来的时候,瞧见路边有卖西瓜的地摊。
跟老板讨价还价一番后,她又拎了个绿皮西瓜回家。
叶和欢刚出电梯,郁仲骁的电话就打来了。
男人的声音在电话里格外具有磁性,他问叶和欢是不是还在医院,叶和欢把大袋小袋暂时搁在地上,甩了甩泛酸的胳臂,告诉他自己已经到家门口。
郁仲骁说:“今晚部队里临时要开个会。”
“不能回来了吗?”
郁仲骁顿了下,说:“可能会很迟。”
叶和欢莞尔,心中有淡淡的甜蜜:“那我给你留门。”
家里配了三把钥匙,一把给了白筱,她自己一把,还有一把愣是找不到了,她记得明明放在茶桌抽屉里。
听到她略显娇憨的声音,郁仲骁轻声笑了笑,然后说:“好。”
……
郁仲骁回来,差不多晚上十点半。
叶和欢已经洗完澡,穿着宽松的t恤跟热裤,窝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听到门铃声,忙不迭蹦下沙发跑去开门。
“回来了?!”门一打开,她就看到穿着迷彩作训服的郁仲骁。
然后扑过去,整个人像无尾熊往他身上挂。
在她蹦上来的时候,郁仲骁稳住身形,伸手托住她圓翹的臀,任由她的双臂圈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夹住他劲瘦的腰际。
他稍低头,闻到她发间的清香,声音不由放软:“还没有去睡觉?”
“我要是睡了,你难道要在走廊上过夜吗?”
郁仲骁手上力道稍重地捏了捏她的臋瓣,口吻低喑地问她:“你舍得?”
“……”叶和欢仰头,亲了口他硬硬的下巴,青色胡茬,有些扎人,嫌弃地擦了下嘴角。
郁仲骁笑了一声,抱着她进屋。
……
郁仲骁洗澡的时候,叶和欢没有避讳,她进卫浴间拿他脱下的衣物。
不是没有见过郁仲骁的躶体,但那都是在床上,这样正面直视,还是第一次,叶和欢不禁多看了两眼。
隔着淋浴房的玻璃门,男人背影修长结实,流水哗哗地淌过他麦色偏深的身躯,郁仲骁正在洗头,当他抬起双臂,肩胛骨隐隐凸起,宽肩窄腰,凹陷的脊梁显得尤其性感,紧实的翘臋,还有笔直的长腿……
热气熏得她的脸颊泛红,叶和欢强迫自己收回视线,抱着那堆脏衣服悄悄退了出去。
洗衣机在阳台上。
叶和欢一边走去阳台一边从裤兜里捞东西,准备放在茶几上时,她发现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已经很陈旧。
因为是‘心’的形状,让她收回手的动作跟着一顿。
 ;。。。 ; ; 包间的空气里弥漫着幽幽的茶香。
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叶和欢没有再喊服务员进来点饮料,她看了眼桌边那杯冒着热气的绿茶,从善如流地说:“茶就好了。”
“难为你愿意陪我个老头子一起喝茶。”
郁战明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柔化了他本来严肃的面庞钤。
叶和欢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郁战明这样亲善的态度,因为在她的印象里,郁战明是位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长者,眉头也总皱着,而不是现在这么和蔼好相处。
一个人突然性情改变,不是有事要交代,就是遭遇了挫折,郁战明显然属于前者洽。
她昨晚去部队找郁仲骁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入郁战明的耳里?要不然郁战明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
但郁战明不说话,叶和欢也不敢贸贸然的提问,只是矜持地坐着。
……
煮茶的过程很慢,令人觉得难熬。
郁战明用茶夹夹着茶包放入了温水里,包间里,那股茶叶的清香瞬间浓郁不少。
茶壶盖贴合铁壶口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动静。
郁战明像是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起来,前天我还跟你爷爷一起喝茶。”
“……”
叶和欢搭在腿上的双手,因为郁战明的这句话,手指蜷曲,思绪也有些凌乱,她的大脑里闪入一个讯息——
郁战明真的知道了。
既然知道她是叶纪明的孙女,那么,应该也知道她还是韩永松的外孙女。
“本来我打算去b市一趟,既然你在丰城,也免了我的舟车劳顿。”
叶和欢没插嘴,静等着郁战明说下去。
郁战明抬起头看她一眼,自然注意到她略紧绷的身体,他把茶夹搁在碟子里,矍铄的目光望着对面这个还很年轻的小姑娘,“找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叶和欢揪着牛仔裤的面料,似要将紧张的情绪宣泄在这个动作里。
但她没有回避郁战明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会儿,倒是郁战明先掩下眼帘。
郁战明啜饮了口茶,水已经有些凉,萦绕在舌尖上的是茶叶淡淡的苦涩,他放下茶盏,发出‘叮’的一声微响。
半晌,郁战明才开口说:“你是近期回国的?我听说你几年前去了国外念书。”
不过一个晚上,郁战明打探到的事很有限。
自己儿子捅的篓子,他这个当父亲的,于理,应该绑着这个混账去叶家负荆请罪,但于情,那是他的亲儿子,即便做了错事,他还是不愿意看着他一条道走到黑,所以,在想了一天一夜后,他才会找上叶和欢。
……
叶和欢听到郁战明在问自己,礼貌地答道:“我在奥地利待了两年,后来,一直在丰城工作。”
郁战明眼底闪过诧异,但随即就被他掩饰过去。
他点了点头,发现壶里的水沸腾了,伸手拿下铁壶,往一个空杯子里沏了杯茶。
叶和欢盯着那淡黄色的茶水,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困惑:“您……是怎么知道的?”
郁战明的目光斜过来,轻哼一声,“那个混账东西,昨天中午找我说的。”
这个答案,让叶和欢略有怔愣。
“你以为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
郁战明一想起郁仲骁做的事,额角青筋凸显,跟小姨离婚,倒跟人外甥女搞上了,而且年纪还差这么一大截,说出去那根脊梁骨都不够人戳,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做出这等糊涂事的居然是这个一向稳重懂事的儿子。
换做老三,他也见怪不怪,但偏偏是老二……
郁战明又瞟了眼‘正襟危坐’的叶和欢,想到她的爷爷跟外公,脸色稍有缓和。
他两手向内撑着大腿,沉吟片刻后,才悠悠地道:“老二说要跟你结婚,这事你怎么看?”
这样的询问,想要听到的回答绝对不是她的拍手叫好。
叶和欢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请到这里来。
她深呼吸,然后不露怯地对郁战明道:“六年前,因为一些事,我不得不离开他,这次他去b市找到我,让我知道,有些东西,以为已经抛却了,其实始终在原地,哪怕时间过的再久,依旧没有办法从生命中抹去。”
郁战明皱眉,听懂了她的意思。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家人知道你要跟老二在一起,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叶和欢没回答,因为她想到了韩菁秋,想起了曾经在滨江苑的那个早上。
韩菁秋那个怨毒的眼神,她至今还记得很清楚。
郁战明见她低头沉默,他并不想为难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在她跟老二的事上,不管是谁先起的头,在他看来,错的都是老二,如果说当时十几岁的女孩还不谙情事,难道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也分不清楚轻重?
要是老二能管得住自己,也不会有现在这些事。
对叶和欢,郁战明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有责怪的资格,能做的只有劝诫。
“老二马上就要三十七岁了,你还不到三十岁,当你们真的生活在一起,很多潜伏的矛盾都会因为意见不合而暴露出来。”
郁战明眼神灼灼地望着叶和欢,说得认真:“你现在暂时被盲目的感情蒙蔽了理智,所以无法正确地看待那些现实问题,也许老二身上有足够吸引你的地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两个人要过生活,单靠一份激情能维持多久?”
叶和欢的喉头一动,有些恍惚,似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她是真心爱郁仲骁的。
六年前是韩敏婧,现在是他的父亲……
“任何一场因为冲动而成的婚姻,都是不负责任的。”
郁战明稍作停顿,又继续说:“你们的生活圈子不同,能聊到一块的话题也少之又少,老二又长期在部队里,你这样的年纪,找一个同龄人,比一个过几年就要四十岁的男人来的更合适。”
叶和欢的双手握着茶杯,那样滚烫的温度,仿佛烙在她的心口。
她抬眼,看着郁战明,说:“我不认为,这是没有办法克服的问题。”
郁战明扬了下眉,不置可否。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很多年后,这份感情也会转化为亲情。年纪相差大又怎么样?如果他比我先老去,我可以更好地照顾他。他的眼睛花了,我可以给他读报纸,他的手脚迟缓了,我可以做饭给他吃。早晨,我们可以一起出门锻炼,傍晚,我也可以用轮椅推着他去散步,晚上,他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我可以给他洗脚,为他修剪指甲。这些,对我而言,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如果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六年后,我们不会再选择开始。”
郁战明从这场谈话开始以来,第一次正视这个神情倔强的女孩。
为什么说是女孩,因为比起他们,她的年纪,确实够得上这个称谓。
他的声音沉沉:“哪怕所有人都反对你们?”
叶和欢刚准备据理力争,包间门被叩响,进来的是一个勤务兵。
郁战明转头看向来人:“东西拿来了?”
勤务兵过来,放在桌上的是一张纸,然后退了出去,顺手轻轻地合上了门。
叶和欢看着那张写满字的纸,虽然从她这个角度,看不清写着什么内容,但她的心跳却莫名加快,总觉得跟自己有关。
果然——
郁战明把那张纸推到了她的跟前。
叶和欢低头,映入视线里的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申请书”。
“这是老二今天上午打的申请报告,他想要调去b大的军校当教导员。”
叶和欢蓦地抬起眼眸,对上的是郁战明严肃凛冽的视线。
她的手指不由捏紧那张申请报告。
“凭他的资历,去国防大都绰绰有余,却要跑到b市当个小小的教导员,况且,他现在身强体壮,不是残了废了。”郁战明定定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孩,无声的叹息:“我想不明白,所以,只好请你替我分析分析他这种行为。”
“我……”叶和欢张了张嘴。
“是不是很动容?”
 ;。。。 ; ; 男人的手很大,骨节分明。
叶和欢看着那处淡淡的青色,她低头,蜻蜓点水似地用嘴唇碰了下,然后撒手放开他的手腕,“出——”
‘去’字还未出口,微开的双唇已经被吻住了。
郁仲骁吻得很轻,也很专注。
叶和欢只是刹那的惊愕,随即双手攥着他身前的t恤,回应他。
男人的大手干燥有力,穿过柔顺的长发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大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又缓缓往下,轻握她渾圓的臋钤。
如果说六年前郁仲骁还顾虑着她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那么现在,他是真正把她当成了女人,一个成熟的女人。
不用再在她面前克制自己,包括压在心头的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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