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决定,正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我才渴望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我不想威胁你,可是我们现在这种情形,真保不齐会像我父母似的,成一对怨偶,那样的话,对孩子并不公平。”
“我从来认为,一个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全靠自己去选择去把握,你怎么能断言我们会重复别人的生活?”
“我没你这份自信,尤其是现在。我才发现,我过的居然一直是被选择的生活。你向生活妥协娶了我,现在又让我向孩子妥协,跟你继续下去。”不等尚修文反驳,甘璐轻轻地笑,“如果我下不了狠心不要孩子,似乎就没得选择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娶你只是因为……”
“别别,不用说那些话了。看清楚事实后还需要你来呵哄,可真就傻得没救了。”甘璐仰头看着他,脸上神情平静如止水,“好吧,在没有做最后决定以前,我不会再说拿孩子赌气的话,请你也体谅我的心情,不要再来刺激我。”
尚修文握紧她的手,“璐璐,你这个判断对我们两年的婚姻生活来讲,是很不公平的。”
“关于公平,我们不用多争论了,没什么意思。”甘璐意兴索然,垂头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我现在只能尽力不去想这两年的生活,不然除了景仰你以外,对自己简直没一点儿信心可言了。回去吧,我累了。”
他们往回走。尚修文仍然握着甘璐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达到她的手上;她的肩头抵着他的右臂;他们的身影被昏黄路灯斜斜投射在前方,一高一低连在一起。
这与往常他们散步的情形并无二致。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了——甘璐能感到尚修文的手掌收紧,将她的手更紧地嵌入了他的掌握之中。那个力度足以让她感到疼痛,她却一声不吭,任由他用力握着,仿佛这个疼痛能镇住她心底不愿意去正视的钝痛。
chapter 17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你的坦白来得不是时候,只能算是一份口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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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璐与尚修文的生活差不多恢复了常态——如果相敬如宾能算一种常态的话。
尚修文住在客卧,早上他会准时起床,开车送甘璐先去吃早点,然后去学校,下午他提前到学校门口等她,接她回家。饭后她去书房,他在他的房间各自处理工作。到九点,他会送一杯牛奶到书房,看她喝下去,然后带她一起下楼散步。到了十点半,他会提醒她早点儿休息。
这样平静到沉闷的生活持续了三天,甘璐却觉得好像过去了三年之久。
她向来并不缺乏耐心,然而,现在她没法跟任何人比拼耐心了。从早上的晨吐到站得略久就觉得疲乏的身体、坐下来就嗜睡的精神状态,通通都在提醒她,那个胎儿正一天天在她身体内发育,慢慢成形,她并没有多少时间为一个“最后的决定”患得患失。
更何况,她清楚地了解尚修文的耐心与意志。现在从认识的过程回想起来,她只得承认,她大概从来没逃出过他的掌控。
这天中午,甘璐接到钱佳西的电话。
“喂,你们和好没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嗯”了一声。
“这么无精打采的干什么?得了,我早知道你老公一哄你,你准得就范。”
她禁不住苦笑,“你还真了解我这点儿出息,佳西。”
“谁让你一向这么讲道理。这年头,永远是自私的人最强悍。不过话说回来,结了婚,尤其还跟婆婆住一起,也就失去了无理取闹的资本了,要把日子过下去,只好想到妥协。”
“很好很强大,你现在的理论已经由恋爱扩展到婚姻,可以考虑去策划个栏目普度众生了。”
“能度得了自己就善莫大焉功德无量,还度众生?”钱佳西哈哈一笑,“我最讨厌在报纸上、电视上扮知心姐姐的那帮人了。哦,对了,除了我们的学姐罗音。最近她转战《城周刊》了,在那上面开的情感专栏倒真是值得一看,既犀利而有幽默感,又不一味毒舌刻薄,写得很不错。”
钱佳西曾见过罗音,相互攀谈起来,居然是师大校友,自然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甘璐每天中午在学校看晚报,对罗音也有印象。她主持了很长时间的倾诉版,那种贩卖普通人生活情感隐私的栏目,一度近乎泛滥于各种报纸,但罗音还是从中间脱颖而出。她笔触大胆,却从不用猎奇的手法写狗血故事吸引眼球,叙述事实保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尤其是讲述后面的点评写得言简意赅,又不失温情,十分精彩,在本地颇有一点儿名气。
“你一向眼界高,什么也入不了法眼,既然你都这么推许她了,我回头买来看看。”
“哎,再告诉你一件事儿,李思碧昨天若无其事地来台里销假上班了。”
甘璐对这个消息并没有什么兴趣,可是也不愿意打消钱佳西八卦的兴致,“她不可能永远躲着不见人啊,那只会更显得心虚,不如该做什么做什么。行走江湖,皮厚一点儿,才能刀枪不入,反正现在也不至于有记者追踪她。”
钱佳西再度大笑,“话是这么说,台里还是暂停了她的节目。网上热点总在不停转换,谁也别指望永远占据大家的眼球。如果你表嫂愿意放她一马,她也许还能混过去;如果有人推波助澜,她再怎么装没事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消除这事儿的影响。”
甘璐想想吴畏闯出的大祸,已经不止是家庭内战,还真不能断定陈雨菲会怎么发落他,更别提李思碧了,只得叹口气,“大家都自求多福好了。”
“哎,你现在说话越来越有正室妻子、大房太太的范儿了。”
甘璐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我得去食堂,改天找时间一起吃饭吧。”
跟钱佳西闲扯,甘璐向来放松,可是她却提不起勇气把自己的困境告诉好友。一个有着神秘过去与复杂感情经历的老公,一个来得不适时的孩子,谁又能代她做出决定呢?
不过这样闲聊,似乎也散去了一点儿心头的郁结。放下电话后,甘璐看看时间,连忙戴上臂章去学生食堂——今天正好又排到她值班巡视食堂风纪。
学生食堂闹哄哄的程度堪比菜市场,甘璐沿走道随便转着,除了看到太严重的浪费和打闹行为会出声纠正外,并不怎么管他们。她始终觉得师大附中的规章制度未免太过严格,而吃饭时还需要老师巡视,也未免太没把学生的自觉自律放在眼里了。
一圈还没走完,她胃里一阵翻腾,只得捂住嘴匆匆跑出食堂。她近几日早上空腹必会觉得恶心,其他时间就不一定了。有时只是空气中飘来的一个味道,或者看到一个形状可疑的东西,就能弄得她起反应,狼狈奔开。
她迎面碰上江小琳,却没法说什么,急急从她身边奔过,跑进最近的行政楼里的洗手间。
等她漱口出来,回到学生食堂,发现江小琳正疾言厉色地训斥一个没吃完饭的女生,那女孩子端着餐盘一脸沮丧地听着。甘璐瞥见她餐盘里被扒拉的乱七八糟的饭菜,不免又有点儿泛恶心,只得赶快移开目光插言道:“去,马上坐那边把饭吃完。”
那女孩子如逢大赦,赶紧乖乖走开。甘璐笑道:“江老师,怎么没去吃饭?”
“刚才就是找这个学生,告诉她参加数学竞赛的事,一来就看到她准备把整盘的饭倒掉,实在太过分了。”
甘璐笑着摇头,“没办法,不管采取什么措施,浪费现象都没能彻底制止。”
“走吧,这边他们快吃完了,我们也去吃饭。我正好还有调课的事要跟你说一下。”
两人进了旁边的教工食堂,已经过了吃饭的高峰时间,里面只零落坐了几个同事。她们分别买好饭,边吃边谈着下周调课的安排。
甘璐刚把一块牛腩放在口中,突然又觉得胃里一阵上下翻腾。她只得匆匆说声“对不起”,丢下餐盘再次疾步跑去洗手间。
回来时,她已经是食欲全无,却发现江小琳吃完了饭,仍然坐在原处没走,正在翻看一本杂志——正是钱佳西才提到过的《城周刊》。
她奇怪一向风风火火来去的江小琳怎么有这份闲心,想想刚才江小琳对学生的训斥和自己的附和,实在不好意思不碰还剩大半盘的食物了,只得重新坐下,勉强扒了一口饭往嘴里塞着,一边闲扯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朋友也跟我说起这份杂志,说罗音的专栏很有意思。”
江小琳笑了,“是呀,她是我师大同学,当初我们住一个寝室,关系很不错。”
“难道她也是学数学的?”
“她是中文系的。我们数学系女生少,当时都是跟别系的女生混住。不瞒你说,我昨天晚上去找过她,杂志还是她送我的。”
去找朋友很平常,然而这个朋友主持着情感话题、倾诉专栏,她此刻特意说起,又似乎有点儿不寻常了。果然江小琳接着说:“我有实在决定不下来的问题。我想她见过的千奇百怪的情况应该很多,可是跟她一谈,她告诉我,每个人的处境和要做的选择都是独一无二的,她能倾听,可是绝少能给出具体的建议,更不可能帮人做决定。”
甘璐微微一笑,“的确,很多事情都只能自己决定。”
“跟你说点儿私事,你不介意吧。”
她含笑点头。
“我男朋友,就是上次你看到的那个人,跟我提出结婚了。”
甘璐自然记得那个带了一个可爱小女孩的男人,也记得江小琳说过的话,不禁犹豫了一下,“你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我们商量好三月八日去领结婚证,如果在那之前不后悔的话——估计我也干不出那么出尔反尔神经质的事来。”
甘璐一怔,随即说:“恭喜你。”
“谢谢。不瞒你说,这个决心下得实在不算容易。”
甘璐想起江小琳曾提起过的那个男人的要求,嘴里的那点儿饭更加难以下咽了,江小琳却笑了。
“其实平心静气一想,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不就是不要孩子吗?”
听到“不要孩子”,甘璐的心着实加快跳动了一拍,随即才醒悟到江小琳是说什么,只听她继续说:“我今年寒假过年回家,看到我姐的第二个小孩,才四个月,得了急性肺炎,冒着大雪往县医院送,他们一家人除夕都是守在那儿过的。家里那么困难,她身体也不好,养一个都是凑合,偏偏为了要个儿子,还生第二胎,家里一贫如洗得让人绝望。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才算交了住院费用。看看她煎熬成那样,我觉得我不用生也好。”
甘璐不禁黯然,几乎没法维持笑意了,“江老师,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孩子是出于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别人的要求。”
“谁能完全出于自我做出决定呢?罗音说得没错,如果爱情没有强大到让人甘心忽略其他的一切,那么所有的选择都不过是权衡取舍,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想通了,就这样吧。”
“你并不一定非要接受这个选择。”
“理论上讲是这样,不过生活给我的选择从来不多。”
这句话让甘璐有些伤感,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说真的,我不想一直当老处女、住在宿舍里,生活中只有工作跟责任。能跟一个没有什么恶习、条件还好、看上去善良斯文的正派男人结婚,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机了。”江小琳看她一眼,笑了,“是不是我讲的这些太扫兴,让你都吃不下去了?”
甘璐很有点儿汗颜,可是实在没法勉强自己吃下去,只得硬着头皮说:“跟你没关系啊,江老师。不好意思,恐怕今天我也得浪费了,我的胃有些不舒服。”
江小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我们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江小琳说:“甘老师,我不是管闲事,不过身体如果……有什么状况的话,不要硬撑。课可以调换,值班巡视也可以重新安排的。”
“谢谢,我没事的。”
江小琳并不多说什么,两人各自回了办公室。甘璐坐下,看着窗外的法国梧桐出神。经过一个漫长多雪的寒冷冬天,枝条上仍然挂着不多的枯黄树叶,随风摆动,更添残冬萧瑟气息。
她清楚地知道,江小琳平时并没有与人闲话家常套近乎的兴致,今天能与自己说私事,是信任自己,同时也是对自己额外的关心了。她自然感激她的好意。
在学校这样女性众多的工作环境里,同事之间会时常讨论生育方面的话题。大家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对老师来讲,四月份生孩子最合适,天气既适合带孩子,休三个月产假后,马上接着放暑假,可以安排得比较从容,又能将对工作的影响降到最小——倒不完全是敬业和对学生负责,也涉及奖金、津贴和绩效工资等现实问题。
甘璐去年决定要孩子后,对这样的讨论当然添了兴趣,碰上了会认真去听。自然也有人打趣她,她都一笑而过。身为老师,怀孕也的确得及时跟班主任沟通,跟学校报告,以免整个学期乃至学年的课程安排出现问题。可是她现在仍然在犹豫之中,只得拖着不讲。
江小琳的话盘桓在她耳边。她想,是呀,罗音确实很犀利,如果没有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权衡取舍罢了。可是这样想了,并不能说服自己,更没法挥去胸中的那份苍凉寒意。
下午下班后,甘璐走出学校,却没看到尚修文的车。她踌躇一下,看见旁边报摊上醒目位置摆出来的《城周刊》,心中一动,便过去买了一本。她将找的零钱放入包内,拿出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尚修文的电话,又觉得这犹豫来得好不矫情。
这几天,她与他同出同进,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早上他甚至蹲下来帮她系鞋带——他们只差没和过去一样在一张床上睡了。两人讲话很少,也只是因为她不肯回应他挑起的话题。现在她居然不知道打去电话该说什么——开口问他为什么来晚了吗?如果她如此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哪里还能用纯粹妻子的口吻盘问他的行踪。
她再次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场可笑的闹剧之中。
有同事从她身边走过,笑着说:“等老公来接啊。”她只得含笑点头。好在手机响起,是尚修文打来的,他告诉她,再等他几分钟,他被堵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马上过来。
甘璐站在人行道边等着,随手翻开杂志,打算找罗音的专栏看看,然而入目是整版的不同女性的照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居然是贺静宜。她穿着白色衬衫,颈上挂了一串珍珠项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妆容明艳,神采奕奕,嘴角含着一个浅笑。
甘璐呆住,目光从她脸上向下移,才发现下面写着:本期《城周刊》特别策划——职场·女性。编辑导语十分俗滥:现代社会,越来越多女性进入传统男性主宰的领域,她们占据高位,接受挑战,同时保持着美丽的姿态,成为职场上亮丽的风景,本期特别采访了各个领域里的女性精英……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拿走杂志。甘璐愕然抬头,只见尚修文正站在她面前。他随手将杂志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声音严厉:“你没必要一边拒绝听我讲她,一边去找她的资料,给自己平添烦恼。”
甘璐盯着他,气得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索性不理睬他,转身就走,然而尚修文马上拖住了她的手。她回头之际,看见学校仍不断有同事、学生出来,只得放弃挣扎,由着他拥住肩头,上了他的车。
她一坐定,就冷冷地说:“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