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而行,蜿蜒曲折。我一手拿着柳条,一手轻轻地抚着。府衙的花园果然很美,小香结结巴巴地向我介绍,满脸生怕哄不了我开心的表情,很是滑稽。
我也不点破,内心邪恶地看着眼前这个局促的少女,不禁莞尔。渐渐地,小香也像是习惯了,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
“姑娘,我们去那儿的禊赏亭坐会吧,亭下池塘里养了好些花鱼,都是少主从各地寻回来的。”顺着小香的手指,我看到池中一顶八角衔环亭,三面临池,由一条细细的青石小道连着岸边,很是雅致,于是笑着点头答应。
坐在亭子里,水里头果然有好些鱼,花红花红的好大一片,小香笑着跑了。不多时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小袋鱼食,说是问看院子的要来的。
我抓过一把,随手一挥,鱼食如雪花漫天,纷纷落水,鱼儿们一阵疯抢,雪花顷刻殆尽。再撒如此,再撒亦如此,惹得附近的鱼群都往这涌,噼里啪啦的活蹦乱跳。这就是生命,鲜活的生命,我笑着抿起了嘴。
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块落水,惊散了眼前的鱼群,我抬头,前方尽头是一抹嫣紫,傲气地点着下巴冲我示威。
“云芷沂。”居高临下,她眯着眼上下打量我。
“独孤子赋。”我直起身,笑着回敬。
她满脸忿忿,随手抢过小香手里的鱼食袋子,一股脑地全撒进了池中,原本惊走的鱼儿又都回来,疯狂的拥抢着。鱼食很多,抢夺的场面比方才激烈了数倍。
我愣愣地看着池中,听着她说:“欲擒故纵,云芷沂好手段,若是手中的诱饵没了,你又怎么使?”
我看着她,很美的面庞,却是充满妒色,一声嗤笑:“芷沂出身山野,手段么……比不上眼前人。”
她脸色一变,口气顿时不善:“我可不像你这么卑鄙,专耍阴谋!”
我看着她冷冷一笑,又看回池中:“无中生有,有中生无。什么卑鄙阴谋,若芷沂真的使了,你未必就能瞧出来。子赋姑娘还是省省这力气,捕风捉影可不好。”
“哼!”见我不温不火,她还急了,“夙哥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着了你的道,终有一天会醒的。”
我笑着站起身,与她对视:“那子赋姑娘何不去请个厉害的道士,替他捉了这鬼,早日反醒?”
“你!”她又突然没了怒气,自信地笑着,“云芷沂知道夙哥哥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我眨眨眼示意她说下去。
“夙哥哥的母亲端木王妃对他很严厉,但很早就过世了,濮阳家唯恐他过得不顺心,从小就对他千依百顺,不管他父王还是王兄王姐,没一个不让着他的。而你恰好又不买他的账,处处逆着他的意,我在想夙哥哥说不定把你当成端木王妃的影子了。”说着又幸灾乐祸地笑了,“我可记得你比夙哥哥大。”
心中刻意被我忘却的某一处苏醒,我维持着平静,笑着说:“凤皇没你想得这么简单,也不是你想象里的池中鱼,撒点鱼饵就能冲你摇曳摆尾。其实子赋姑娘心中也明白,不然早往池中倒上十筐百筐的饵了,不是吗?”
“老女人,咱们走着瞧!哼。”独孤子赋气呼呼地甩袖走了,我站在原地不停地回想她的话,以及我刻意忽视的问题。
凤皇比我小两岁,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个,甚至于努力给我他比较大的感觉,总是宠着我,告诉我要乖乖听话,告诫我不要皮,像孩子一样纵容着我。可再怎么样也抹杀不了事实。
看着水中的倒影,一张十七岁的脸,那是我。果真是老了啊,那个可恶的男人为什么只有十五,我暗暗咬牙。看到一旁的小香,想起独孤子赋怕也是这个年纪,再想想自己已经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跟一个小女孩吃一个小男孩的醋,心中顿时觉得懊恼不已。又想到竟然为了他吃味儿,就很想笑,事实上,我也真的笑了。看得小香一脸的莫名。
我走到他跟前,告诉她今儿逛得很开心,所以打算留下她。小香很诧异,脸上混着惊讶跟喜悦,我摇摇头说我们回去吧。
回到屋子里,发现凤皇已经在了。看到我进来,他先是冲我一笑,走到我跟前,发现我身后的小香,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我仰起头,一脸意味地看着他似沉思的表情。他回神,遣退了小香,抱住我问:“做什么这么看我?”
“那你做什么这么看人家小姑娘?”
凤皇一愕,随意笑了,凑过来问:“芷沂,你这是在吃醋吗?”
我一把推开他,冲他鬼脸:“想得美!”
凤皇也不介意,抬脚走到最近的椅子边坐下,悠闲地喝茶。
我蹬蹬蹬地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讨厌你!”
“嗯!”凤皇点头应了,拉我坐进他怀里,又说,“哪里讨厌了?我改。”
我顿时焉了,有气无力地说:“这个你改不了。”
“改不了?”凤皇的眉微微挑起,手臂加了几分力,用眼神示意我说。
我避开,把头靠在他肩上,自顾自玩弄他的头发。凤皇也不多问,安静地抱着我,发丝被我扯痛了,就打我一下以示惩戒。
“凤皇,你为什么这么小?”我把脸埋进他肩窝,小声嘟囔,子赋的话我还是很介意的。
凤皇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这个还真改不了。芷沂,谁在跟你乱嚼舌根?”
“没有谁,自己想的。”我心中的无奈更加深了。
凤皇对着我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我啊的一声。凤皇作势想把我扔下椅子,椅子很高,我的脚根本碰不到地上,抓着他的领子人晃晃悠悠地挂在半空,无力极了:“要掉下去了!”
凤皇恨恨地说:“下次再敢这么乱想,就真把你扔下去。”说着又把我捞回怀里,紧紧抱着。
我不服气,我准他的肩狠狠地往下咬,还使劲地撕扯他的衣服,感觉到衣料被我咬破,心里顿时很爽。凤皇拍拍我的脑袋,好笑地看着我:“我的衣服就这么好吃?”
听他这么说,我也没了意思,呸呸呸地吐掉口中的线头。凤皇搂着我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才幽幽开口:“看来你是太闲了。”
我在他怀里连连点头,真怀念在髯翁子药斋里的忙碌日子啊!
“这样吧,今晚你收拾一下,明儿一早我们去西域古刹。”凤皇低下头征询式的看着我说。
我傻在他怀里了,他说什么?去西域古刹,是陪我去找淡墨的意思吗?凤皇要离开古城陪我去找淡墨?这个认知让我一时还难以接受。
“不想的话,那就……”
一听他要反悔,我火烫到一般地跳离他怀里,边往外跑边大声说:“我马上去收拾,明儿见!”也不顾得屋子里那个可恶的人没心没肺的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地爬下床,安安分分地坐在了梳妆镜台前,对着模模糊糊的铜镜,不熟练的描眉画唇。手不小心一用力,眉又歪了,我欲哭无泪,叫来小香替我洗掉,重新画。也不知道重画了几次,终于颤颤巍巍地画完了一双,可是为什么看着这么别扭呢?我撇过头看小香,小香一脸苦相地又递过来毛巾。
一直到凤皇气急败坏地进来,看到我的脸后,不但满脸的怒气没了,还很不给面子地笑得很大声。我不悦地蹙起眉。
他笑着走到我面前,用指描着我的眉,戏谑地问:“这个是什么歪歪扭扭的,原本的不是好好的?”
我蹙起眉,很认真地告诉他因为要去见淡墨,不能太马虎。
凤皇忍着笑,拿起台前的眉笔,说:“闭上眼,我给你画。”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毫不客气地瞪我。
我乖乖地闭上了眼。
温热湿软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我的脸,笔触的柔软缓缓地扫过我的眉,凉凉的丝滑一气呵成。接着是唇,粉腻的胭脂匀匀地涂着。我睁开眼,镜中的人青黛娥眉,红唇樱口。转过头,我对着凤皇甜甜一笑。
凤皇目光一沉,低下头在我脸颊上重重地印了个吻。我想起小香还在场,脸腾地红了。可是罪魁祸首竟然笑着说:“这下好了,省下脸上的胭脂了。”拉起我的手,眉开眼笑地往外走。
在出府的路上,他又提醒了我一件事,让我觉得他实在很可恶!他说我们是今日出发去西域,但没说今日能到古刹。言下之意,我今儿一大早是白忙活了,恨得我暗暗咬碎银牙。
马车缓缓驶出古城,一直在往西前行。此刻我的心境与往时的都不同,格外的轻松,格外的安心。趴在窗口,闲看外景,只见天空压得低低的,到了正前不远处黄沙土丘便于湛蓝的天交融,环顾四方,漫漫无垠。
腰间凤皇的手臂将我揽回了他怀里,他眼含笑意地看着我,我扭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不多久我又想去趴窗户,凤皇的手楼得紧紧的:“给我安分点。”说着伸出一只大手就把我的脸往他怀里摁,我死命抵抗,但他的外衣上还是印上了我的唇纹。
我用眼神告诉他:这可是你自己惹的哦!不过我还是很好心地想去帮他把印子搓掉。凤皇笑着握住我的手说:“别弄了,你安分点就好。”
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听话窝在他怀里。慢慢地,看着窗外周而复始的景色,我渐渐有了睡意。闭上眼,我窝进了他的肩窝,凤皇没有动,一直温柔地抱着我,守护在我身边。
淡墨·重逢
夜凉如洗,皎洁的月光如一层薄雾笼罩着整座老君山,如今已过惊蛰,几声孤寂的虫鸣从窗外断断续续传来,使得原本就分外寂寥的夜晚又平添了几道萧索之意。
老君山应该算是那个人长大的地方吧?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至于他就如松木林至于我一般,而这房间之内,他是否也曾一袭黑衫负手立于窗前,闻着窗外渐起的虫声?他是否也曾书卷在手伏案细读,窗外清风明月为伴?看着手中书页上那些熟悉的笔迹,不禁从心底发出几声苦笑来,摇摇头,终究还是将它们放回了原处,再不敢去触及那些被自己刻意埋藏在心底的东西。
往事如烟随风去,再无回头之日!
来老君山一住已有三日,三日前当我与林靖风抵达老君山脚时便看到灵真道人一袭玄色长衫立于山脚凉亭之内,鹤发童颜,身材挺拔,手中的拂尘被山风吹起,随着衣袖迎风飘动,一派仙风道骨。见到我与林靖风却只对我点头道:“随我来吧。”那种平和和了然仿佛早已料到我会来一般!
因为灵真道人素来不喜外人踏入老君山,碍于这一层林靖风也只得暂在山下等我,临别前那个男子脸上春风般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那是信任和坚定。林靖风,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一路来的无微不至、温柔体贴、面若明玉的柔情少年?还是那个带着家仇国恨,一人承受着绝望带来的痛苦,却仍能笑着坦然面对,只为心中的那一抹黑色背影而活?
而取得绛仙草的过程却比我想象中简单了许多,来的一路上我与林靖风设想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却惟独没有料到灵真道人会如此轻易就将绛仙草给我,甚至连我身上的月寒石都未能有机会拿出来一用!灵真道人只吩咐我在老君山暂住三日,三日后待绛仙草长成就拿着绛仙草速速离去吧。
凌晨时分屋外还黑蒙蒙一片,整个老君山弥漫在一层厚厚的浓雾中犹如仙境,闻着山间清新的空气,仿佛又回到了松木林,只是身后却没有响起那个清脆活泼的声音,带着几丝埋怨地唤我:“淡墨!”思及此,寥落之感心中顿生,到底是景不同人亦非啊!
及至来到碧云湖畔却看到灵真道人早已等在那里,见到我将手中拂尘一扬兀自蹲身将脚下的绛仙草连根带土仔细掘起,放进身旁的一花盆内,然后起身取下身上的一羊皮水袋扔给我:“灌满水就拿着绛仙草速速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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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然地点点头,碧云湖畔的绛仙草是何等娇贵,若要将它安然无恙的从碧云湖畔带走,须得在平时时分日出之前将它连根带土掘起,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不行,每日还须用碧云湖的湖水浇灌,若不然不出一日便会枯萎凋零。
“我与你师父的十年之期已到,如今时机已熟,帝王星动,天下将乱,你且带了绛仙草速去救人,今后便好自为之吧!”灵真道人已经走远的身影却突然一顿,抬头望着已经泛白的天际,一手捋着被晨风吹起的长须,与先前的仙风道骨不同,却是那么沧桑。
我灌水的双手一顿,原来他早已知道我是东门淡墨,也是,若不是如此又怎肯轻易就将绛仙草给了我。只是,他口中所说的天下将乱又是为何,至四年前萧国灭了祈国之后便天下归一,虽然之前有萧统帝病重的消息传出,但不久前已被芷沂治愈,如今正是战后百业复兴,民心安定之际,何来战事?何来大乱?
将水灌满羊皮水袋,终究是将灵真道人的一番话一笑了之。天下将乱又如何,我一弱女子既非红颜乱不了世,又非英雄要建功立业,驰骋沙场,只想待得时机一到,便回松木林平平静静地过我的日子,再不想与这江湖之事有任何瓜葛!将羊皮水袋往腰间一系,捧起地上的绛仙草,抬头正好对上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红晕染满天际,踏着清晨的阳光,迎着春日的东风我向着山下而去,那里有一个明玉少年在等我。
而在往后的岁月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会时时回想,若是当日我能稍稍深思一下灵真道人的话,那么日后我与芷沂是不是就不会遭遇那些所有的不幸了!只是,若我当真从中悟出了那些来,芷沂就当真会选择另一条路走,只怕也未必!
未至山脚,远远地便已瞧见山脚下那一抹雪青,低首望去却见他也正举目朝我看来,虽然还隔着远远的距离,我却依然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和风细雨般的笑容来,心中一动,不自觉便伸出手向着山下的他用力挥着。
眼前却一黑影闪过,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用力挥舞着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低垂着紧握成拳,游梓寒,他来做什么?
“淡墨……”
我撇开眼,只当作没有看到他便要从他身边过去,低垂的左手却被他一把抓在手中,我用力一甩竟是挣脱不得,转过头来隔着面纱怒目瞪着他。许是感觉到了我心中的愤怒,游梓寒紧握的手松了一点却仍是握着我的不肯放开。
“游公子,请自重!”我咬着牙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字吐出,竟是带了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的逼人气势。
游梓寒身子猛地一震,低着头一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淡墨……”
“无水!”
纠缠之际,林靖风已经赶到,挡在我和游梓寒之间,碍于林靖风游梓寒只得松手,然目光仍隔着林靖风直直落在我身上,他的目光竟是那么炙热,还带着隐忍的怨怒。心中一紧,禁不住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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