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这么快?”他尖叫,“用电脑写最快也得一个月。”
“用手写五天就写好?”
“这倒是。”他自言自语地。
记得他写电影剧本时,才花三天,导演监制急死了,他老人家把剧本藏了一个礼拜才交出来,人家还谢天谢地呢。
“电脑真是伟大的发明。”倪匡兄说,从前他还没学会用时不是这个理论。“我每天看香港报纸,比你还快,我这里下午三点钟读到,你们的清晨六点,很多人还没起床呢。”
这件事好像上次他也讲过,但老朋友了,老故事不妨重复地听。
“我还可以用电脑听到香港台的节目,有一次听到查先生儿子阿周讲和他师傅到筲箕湾去吃东西。”他说。
“我还是搞不清楚声控电脑怎么听得懂你的声音。”我说。
他笑道:“现在电脑都听惯我的不纯正国语,准得不得了。从前用手写,人物的名字找最简单的,像什么王一中、丁一山。现在拚命用字画最多的阎銮銮之类,反正都是用口讲的,越难写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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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
“体重如何?”我在电话中问倪匡兄。
“胖得不能再胖了。”他说,“比减肥前还胖,不吃东西也胖。算了吧,反正也差不多时候了。”
“去去去。”我说。不过倪匡兄从来没什么讳忌,尽管他胡说八道好了。转个话题,倪匡兄说:“我看过你写我的那篇关于日本刀的文章。香港电台也认真,拍那么一个节目,给导演和助手来三藩市找我访问。才那么五分钟的东西。”
“那个文学节目至少有半小时。”我说。
“是呀,不过访问我那部份不足五分钟。”他笑了。
“说到查先生,他们夫妻七月要在温哥华乘邮轮到阿拉斯加,你要不要一起去?”我问。
“不去,什么地方也不去。”他说,“不过阿拉斯加冬天去才好,夏天没有雪嘛。”
“阿拉斯加一年到晚都有雪。”我说。
反正他说没有雪就没有雪,我也不去辩,他还曾经说过在南极看到北极熊呢。
“一起玩玩多开心。”我还是怂恿。
“不去。”他回答得坚决,“去了鱼没人喂,都死掉。”
又转个话题,我说,“博学堂现在把我的东西上网,你肯不肯让他们也替你做这件事?”
“好呀。”
“不过你的版权都卖断了,上不上网对你没关系。”我说。
“多点人看总是好的。”他说。
“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吗?”
“寄暴暴饭焦。”他说,“上次寄来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我记得最清楚,那时候我老婆正在香港,她已有五个月没去了。”
倪匡兄从不出门,但太太顶他不顺,一年来两次,是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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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能力
香港电台的文学节目,拍倪匡兄的短篇小说《日本刀》。这个选择不错,他的短篇一向结构十分严谨,起承转合都令读者看得津津有味,可读性极高。
节目导演来访问,要我发表对这位老友的观感。本来谈倪匡,三天讲不完,一对着镜头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导演安慰道不如谈谈日本人的刀。我只知道刀发着亮光,磨出来的水纹有如一幅山水,有高峰、大浪,渗着黄、绿、紫好几个颜色。
“数十年前,日本政坛有个坏政客,激进派的学生看不过眼,拿了一把日本刀行刺,此事过程拍在记录片中:刀不长,三左右,学生拔出鞘,反手握着向政客插去。政客一看到刀,整个人呆了,逃避也不逃避地眼光光看着,那把刀名副其实慑人魂魄,政客像在欢迎着它,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片红,喷向镜头。
倪匡兄从前也写过武侠小说,后来他自称怎么写也写不过金庸,便转了条路写科幻。卫斯理这个人物涉及的机器人、未来世界的事件少,像个东方的印第安那钟斯博士的地方多,但史毕堡的电影则当年尚未出现。
作品太多之故,并非本本都有令人满意的结局,共同点是一拿在手,便像看到了日本刀,慑人魂魄,非等待着看完不可。
而倪匡兄的小品文或短篇小说则无长篇的缺点,近乎完美。就算是情书集,也比迂腐的冰心作品好看得多。
倪匡兄说:“我的写作能力,不及我的阅读能力的十分之一。”
间时,他什么书都看,连自盘古初开描述起的伤痕文学也全看齐了,实在佩服他的能耐。
谈翻译
有些杂志电视向我要倪匡兄的联络,说过去三藩市做访问。事先总是打个电话问问他老人家,不得他的许可,我是不会乱来。
“哈哈哈哈!”典型的大笑一番,“找我这种过气的人干什么?”
倪匡二字,还是响当当,他要这么说也没办法:“到底给不给嘛?”
“我这个人顺其自然,给就给吧,到时我见不见再说。”他又笑了。
“在书展中看到有人把你的原著改编漫画,有没有买版权的?”我问。
“通知也没通知一声,”他豁达地,“反正像广东人所说:鸡碎多。算了,多几个钱也是那么活,少几个钱也是那么活。”
“忙些什么?”
“看书呀,”他说,“看了很多大陆小说,书都是很厚的,只有我们在美国这种地方的人才够时间去看。你呢,你看些什么?”
“英文小说。”
“能看原文最好。”他说。
“现在台湾翻译的又快又多,凡是略为重要的著作都有译本,而且近来用的文字已经简洁得很,不像从前用译字多过原文。”
倪匡兄完全同意:“台湾人翻译英文还好,翻译起日文来更是不知所云,他们的日文底子应该比英文好,怎么弄出那么多空话?”
“是呀,有个叫赤川次郎的,他的书最容易看了,通常乘一小时的火车便能看完一本,翻译之后,一本书看三天都看不完的。”我说。
倪匡哈哈大笑:“谈到火车,我看过一段这样的东西:书中有两个人,比方说倪匡和蔡澜。倪匡和蔡澜两人乘‘汽车’从东京到京都,翻译的人用括弧解释(日本人叫火车为汽车)。他妈的,干脆说倪匡和蔡澜乘火车由东京到京都不就行吗?真是的!”
学习
倪匡兄一不喜欢对方,即刻说:“唔同你呢班契弟玩。”
当年,我觉得他很不近人情。
有时,他喝醉了大吵大闹,弄和我们很尴尬,我也觉得他的酒品太差。
和他一起旅行,总是听他的。倪太太说:“都是你们这群好友宠坏他。”
现在回想,倪匡兄一点也没有错,他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而且,这个人太有趣了,就算是迁就他,也值得,怪不得倪太那么批评我们。一直向倪匡兄学习,但是做不到。人情世故太看重了,就得委屈自己。
倪匡兄在离开香港之前,所作所为,更是古怪透顶。我现在才明白他已经像要抛弃一个爱好,将香港时代终结。
收集贝壳的时代,个个齐全。所作研究论文,得到贝壳界很高的评价。当他结束对贝壳的爱好,便一个也不剩地完全卖掉。他要去美国时,对香港的做法也是一样的。
人生太短暂了,应该和倪匡兄同样大情大性,才值得活下去。
不会做人的感觉真妙,抛弃身外物的作为也是一大享受。
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呢?
其他人要说什么,想什么,让他们去吧!理他们干什么?
但是,需要拥有倪匡兄般的才华才有资格,我不及他,所以还在这里敷衍了事。
不能像他一样的话,不出声总可以罢?所以近来常以沉默抗议。
渐渐地,除了真话,什么都不肯讲了。也许自己会变成一个孤独的老头,但还是值得的。希望有一天向倪匡兄学习成功,不再依恋所有的事物,把对方骂个痛快,在结束这一生之前。
祖宗十八代
和倪匡兄通电话;话题总涉及电脑,这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东西,但现在完全折服。
“没有声控电脑,我就不会再写了。你不知道我写了那么多年的稿,写到手指痛了。头脑也痛了。一动手,就扯着那两条脑筋,写来干什么?”他说,“现在半躺着也可以写稿,最多讲讲,多舒服!”
“有些字念不出来呀!”我暗示他的国语发音不准。
“那只好靠手写板了。奇怪的是用手写板头就不痛,现在的手写板准确得不得了,写一个简体字,马上出现繁体字。用了声控软件才知道有许多字不会念,象那个忏悔的忏字,到底念遣?还是念惨?还是念参?就只好用写的啰。不过写完才发现自己笨,用了那么多的笔画。早知道干脆用简体字,写个心字旁加一个千字,也跑出来。”他一口气地说。
“写完了储不储起来?”我问。
“我算过一页可以写六百字,写完后打印出来,一份留底,一份等将来书写完后寄给出版社。”他说。
“为什么不把碟子寄出去?省邮费又方便得多。”
我好像看到他摇头说:“不行。我没有看到印出来字不行,我不能完全相信那张小小的软件碟子。”
“E…mail呢,玩不玩?”
“我不会,也没那么多工夫。”
“问资料还是不错的,”我说,“看完照抄,最后一行发表自己意见,大功告成!”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不会那么写。网址倒是有趣的,我找到一个专门讲卫斯理的,是个中文大学的小子搞出来,里面发表意见的人可真多,连卫斯理的祖宗十八代都研究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赌马
“你用的声控电脑,还是苹果那一套软件吗?有没有新的?”我问。
倪匡兄说:“还是那一套,据说不受欢迎,暂时没人去发展新的。我用时得心应手,有九成以上是准确的,你不用,多可惜。”
“我性子急,没办法训练到它听话。”我说,“上次因为只有苹果出声控,连手提电脑一齐换苹果,但它的其他软件落后,后来我连电脑都卖掉。现在听说IBM也出了声控,比苹果的应该更准确,可以再试试。”
“好,你试完告诉我结果,也许我也换成IBM。”他说。
“能看到电脑的进步,真是好事。”
倪匡兄同意:“这二十年来变化真大。盖茨这个人成为世界首富,该他发达。他长得土头土脑,大学都没念完。”
“是呀,比教授厉害,念来干什么?不过沉迷电脑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我也找到你的网址,有没有人E…mail给你?”倪匡兄换个话题问道。
“不少。”我说:“有美国、澳洲的,大陆人也很多,尤其是广州打来的。”
“电脑真好,在网上要骂什么人都行,政府不知道。”
“要找也可以的,”我说,“抽样截止你的电波,也能破网。”
“人一多,要抓也抓不完。”
“说得也是。”
“我在三藩市连香港电台的新闻也是从电脑听的。”倪匡兄说,“还有赛马结果呢。”
“你还赌马?”
我又像看到他在点头,“我从前不知输了多少!还有一个赌马的户口,不知道断掉了没有?这次倪太回香港,我要她替我查一查。如果还在话,我在三藩市下下注,和香港同时知道跑赢了没有,真过瘾。”
好玩
“倪太已经回到香港?”她没连络,还是由倪匡兄那里听回来的:“要不要参加我的旅行团去北海道?”
“上次那团我听说很受欢迎。我不是说过吗?香港有钱的人还是真多,不肯花罢了。下一团什么时候出发?”
“十二月十七日一团,二十一号回来。二十四日圣诞前夕又有一团,二十八号回来,过个真正的白色圣诞。”我说。
“她大概那时候已经回三藩市了。”
“我明天打电话问问她。”我说,“来了香港总得吃顿饭嘛。”
“你那么忙,别去管她。”倪匡兄说。
我本想说怎么都能抽出空来,但又想起明天和金庸先生去台北,要等回来才有空。
“去台北干什么?”倪匡兄问。
“有个研究金庸先生作品的大会。”我说,“我主要帮忙搞金庸宴,带镛记甘老板去闹一点气氛。”我说。
“哈哈哈哈,”倪匡兄笑,“真的可以学黄蓉在火腿中夹圆豆腐做二十四桥明月夜给洪七公吃?”
“如法炮制,一点不假。”我肯定。
“还有玉笛谁家听落梅呢?”
“也做得出。”
“炸蜈蚣肉呢?”倪匡兄又问,“我吃过,很甜,比炸蠍子好吃。还有烤田鸡腿呢?还有……”倪匡兄喋喋不休地把金庸作品全部菜肴都背出来,记忆力惊人。
“真服了你。”我摇头。
倪匡兄说:“这比研究会有趣得多。可惜我不出门,要不然参加你们大闹一番也好玩。从前在香港开过一次类似的研讨会,有一个大学教授一板正经地说:有一天,金庸作品的读者会多过《红楼梦》,我大骂他为什么要等有一天?现在金庸作品的读者就多过《红楼梦》!骂得他脸青青地,好玩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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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来了三藩市,接连两天和倪匡兄叙旧,面对面,不是用电话,大乐。
“哈哈哈哈。”与倪匡兄嫂重逢,大家一定连笑四声。
电话上他自己说已打回原状,胖得不得了。我脑里即刻浮起一粒圆粽子。但看真人,并不是很肥,样子也和上次离开他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倪震前几天来看我,替我们安装了一个镜头电话,现在倪太和家人谈天,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不如在他家也来一个,就知道我变成自动一个猫样。”倪匡兄说。
“我自己每天早上洗脸对着镜子,并不满意,还是免了罢。”我说。
“人总是以为自己美,你怎能例外?”他问,“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一个肚腩,才是一个笑话。”
话题一转,我问:“你现在拿的是什么护照?”
“什么旅行证件也没有,只是一张绿卡。”他摇头,“反正什么地方都不想去,要护照来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新加坡吗?”我引诱。
“不如把房子卖掉,去新加坡住吧。”倪太也赞成。
“再说,再说。”倪匡兄好象安于现状:“我一走,这十几缸鱼怎么办?”
本来他有九缸居士这个外号,现在多出几缸来,还有一缸专门养海草。
“倪太已经考到,入了籍,上次黄霑来听到了,说她已经是华裔美人了。”倪匡兄说。
“我是花甲美人。”倪太自嘲。
“只要有个美字就行,哈哈哈哈。”倪匡又大笑。
见他们两个,真是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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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星人
隔夜又一齐和倪匡兄嫂到一家叫“鲤鱼门”的海鲜馆去试菜。
“鲤鱼门”是全三藩市海鲜进得最多的餐馆。地点偏僻,但生意滔滔。
店主写了几道菜给我看,我说等倪匡兄来了才决定,他一进门看到水箱中有皇帝蟹,象久未尝此味。我请主人把其他菜减少,来一客大蟹,但他太客气,加了这只二十几磅的蟹,桌上又是一大堆菜,吃不完。
所谓的皇帝蟹,是阿拉斯加蟹,并非香港人叫澳洲的那一种。我刚从北海道吃了几顿螃蟹大餐,就是这种阿拉斯加蟹,所以没什么兴趣,倪匡兄开怀大嚼。
“不要紧吧?”我问倪太。
她笑嘻嘻地:“吃了回家再吃药,吃吧,吃吧。”
“有这么一位贤妻,谁说太太的话不能听了?”我对倪匡兄说。
又上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