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号左右。”
“那太好了,她刚在这几天要回香港,我们乘她不在,可以大闹天宫。哈哈哈。”倪匡大乐。
“衰仔。”
我听到倪太在旁边骂他,倪太也真可爱,到现在还用“仔”,而不用“佬”。
“到了酒店,我再打电话给你。”
“也好。”他说:“反正我不懂路到机场,不能来接你。”
“不必接,有什么旅馆是离开你们那边近一点的?”我对倪匡住的地方并不熟悉,而且我也没有方向感,住近一点就是。
“这里的日本城有几家像样一点的。”
“叫什么?”
“Miyako。”他说。
Miyako日文是“都”字,京都有家大酒店也叫Miyako的。
“好,我到了机场叫辆的士直接去日本城的Miyako好了。”
说完挂了电话。
我这次是没有准备到三藩市的,不过,在脑子的后方,我好像有个预感:“有点可能性。”
离开香港之前买了一大块上方火腿,此物在美国绝对吃不到,肉类的输入,是禁止的。万一被海开查出来,怎么办?
为了保险,再买一罐全城最好的腐乳,肉类没收的话,植物可以进口吧。豆,是植物做的,我会向鬼佬解释。
但是,没那么巧吧,不会被查出吧。
那么巧,就那么巧。本来来墨西哥,在洛杉矶转机,以为可以不必出去的,但是洛杉矶是一个特别的机场,任何转机的客人都要经过海关,从机场出去后,再进入另外一个机场才能转乘其他飞机。
一路提着行李跟着其他旅客走出去。
忽然,有个大只佬的海关人员向大家说:“请排成一队,一个人跟一个人,靠着墙走。”
去了那么多地方,第一次听到有这么奇怪的走法。
原来是由另一个海关人员拉了一只狼狗,将我们的行李一个个嗅,查毒品来的。
这条家伙闻到了我的箱子,我知道它是受过特别训练,只闻海洛因、柯碱因或大麻,所以心很定。
哪知道它在我的箱子前面停下,拚命狂吠,大概是狗主今天没有喂它。
好了,这一来可惨,逐件衣服翻开来看,那块金华上方,注定完蛋。
肉类被没收,好在没罚款。
到了查出那罐腐乳时,可如临大敌,一层层的玻璃塑胶袋,剥了又剥,剥了又剥,拆了十几袋,那海关人员的脸上显着胜利的微笑,心头一定在想:“哼!这次还抓不到你!”
打开腐乳玻璃瓶,那海关人员大力嗅着,啊,差点晕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大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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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2)
“中国芝士。”我说。
“奶做的,当是肉,不准进口!”
我懒洋洋地:“中国芝士,豆做的。”
折腾了老半天,那瓶腐乳终于被我带到墨西哥,不知道这次再带进三藩市,有没有那么好运,就要看倪匡兄的造化了。
倪匡近况(1)
从墨西哥城机场直飞三藩市,三个半小时之后抵步,乘的士,三十数元美金之距离,到达日本城的“Miyako”酒店。
打一个电话给倪匡:“到了。”
“好。”他说:“再叫的士来,四十五街,很近。”
跳上车,坐了好一阵子,还没有看到第一街,司机是位非洲小国的黑人,大骂英国殖民地统治者,说什么纳粹党都好过英国人。无心听他的伟论,终于看到第四街、第五街了。还要四十条街才到,美国人的“近”的观念,完全是匪夷所思。
半小时后,倪匡出现在他住的那间两层楼的屋前,哈哈哈,先听到他的笑声,后才见人,比两年前离开时胖了一倍来,简直是座小山。如果你看过《教父》,就不难想像倪匡现在的样子。他是一个马伦·白兰度的翻本,只要把马伦·白兰度的双腿锯掉的话。
我们拥抱。
爬上条狭小的楼梯,这就是倪匡的天地了。
客厅、厨房、书房,连在一起的。
香味扑鼻,是一大锅羊腿清汤,另一小电炉,滚着鸡汤,还有一煲是黄豆排骨汤,一共三个汤荡着我的胃。在墨西哥吃了整整两个月的西餐,见此美味,还能忍着?连干了六大碗汤,才话家常。
“我已经不喝酒了。”倪匡说完,见我从行李中拿出一瓶仙人掌做的特奇拉:“这种酒最低级了,怎能喝?”
“是全体工作人员送我的,瓶子上还刻着我的名字,说是墨西哥最好的酒。”我抗议。
“试试看。”倪匡开瓶,喝了一口:“不错,不错。怎想到特奇拉此般好喝!”
倪匡的话并不口语化,像出自武侠小说人物。
戒已开,一杯杯,清梳打、橘子汁、汽水、慢慢欣赏,速度比两年前慢得多。
打开冰箱,倪匡取出一个透明塑胶纸包着的盒子。
是一个小野鸡。这种野味只卖两块美金一只,倪匡说完,把小野鸡洗干净之后放入滚着的汤中白灼,然后用剪刀把它剪开,我们一人抓着一支小鸡腿细嚼,肉很嫩,鲜美得要命,又多喝几口酒。
起初他还刁钻地研究厨艺;但今天的倪匡已经返朴归真。用最简单的方法泡制又便宜又高级的材料。
餐桌旁边墙上的三个木架子,每架三层,每层八瓶,一共有七十二瓶西洋调味料,倪匡说他都试过,味道古怪得很,比不上花椒八角。
家里一共有三个冰箱,一个在厨房,一个在书桌旁边,一个在楼下。倪匡想去买多一个棺材那么大的冷冻雪柜,但遭倪太反对,也就不了了之。
书桌旁边摆满电煲、微波炉和炉,还有无尽的食物,最显眼的是那一买数十打的巧克力,倪匡解释:“酒少饮,身体自需糖分,所以不停地吃。”
和食物极不调和的是一个巨型的探照灯。
“这又是干什么的?”我忍不住问。
原来炉中的灯不够亮,倪匡煮食时便用探照灯照视,看烤出来的东西熟了没有。
客厅里摆满自己种的花,有许多叫不出名字来。
“你看过花开吗?”他问。
“当然看过。”我不知道他问些什么。
“我说的是真正的开花那一刹那。”倪匡说:“种了这么许多花,看花苞慢慢长大,正当它要开时 ,我一转头,波的一声,花就开了,把我气死。所以有一天我决定盯住它,盯到它开放为止。”
那天倪匡对住花坐下,一看看了四个小时,终于花朵乖乖地开给他看。
说完倪匡又哈哈哈大笑,我想起另一个在西雅图的朋友说,蚊子飞过,声音像七四七波音飞机,感到莫名的悲哀,但是这种感情是多余的。
转个话题,我问:“倪太回香港去,你为什么不跟她去走走。”
倪匡娓娓道来。
众人皆知,倪匡和太太约法三章,他的所有收入分一半给倪太。倪匡的一半花光了,现在来美国全部要靠倪太的那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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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近况(2)
倪匡种种花,烧烧菜,生活惬意,倒是倪太无聊起来,她在香港姐妹又多,家中好不热闹,所以每年要返港两次。
一天,倪太又说要到香港看儿子。
倪匡说:“那我呢?”
“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呀!”倪太说。
“好。”倪匡说:“但是我要领取寂寞费!”
“寂寞费?”倪太大讶。
倪匡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寂寞的表情。
倪太看得爱之入骨,加多数张百元美金现钞家用。
哈哈哈,倪匡说完又大乐起来。
很多读者都说倪匡是外星人,我一点也不怀疑,不是外星人,怎想得出有寂寞费这样东西?
“我们买菜去。虽说是夏天,外边冷得很。”
倪匡借了一件大外套给我,穿上后和他一样臃肿,两傻出城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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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斋主人(1)
倪匡兄住铜锣湾大丸后面时,怡东酒店还是大海,可以从家里阳台吊根绳子下去买艇仔粥。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客厅挂着“鱼斋”的横额。
由谈锡水前辈题的,大概他也很喜欢倪匡兄,写得特别用心。移民到夏威夷后,我常在友人处看到谈先生的墨宝,成龙的办公室也有他的对联,但从来没有一幅好过送给倪匡兄的那两个字。
是的,倪匡兄不但喜欢养鱼,也极爱吃鱼。
江浙人的他,来了香港数十年,对广东菜还是不太敢领教,尤其是广东人的煲老火汤,什么猪大地,什么鱼莲藕,他呱呱大叫地说颜色又黑又紫,那么暖昧,怎么喝得下去?不过对广东人的蒸鱼,这位老兄赞完又赞,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这群老友一直希望倪匡兄来香港走走,但他说什么都不肯踏出三藩市一步。除了买报纸和买菜之外,从不出门,连金门桥也没到过。
我们这群朋友把游说他回来的责任交了给我,这次去三藩市时,我想到用吃鱼来引诱他。
“记得我们常去的那家北园吗?现在想起他们的蒸鱼,口水还是流个不停。”我开场。
“当然记得。”倪匡兄说,“我们一去钟锦还从厨房出来打招呼,现在好的师傅都变成大老板了。”
“北园真不错,在河内道的那家小榄公蒸的鱼也够水准。”我说。
“可惜这些地方都不开了,香港再也吃不到好鱼。”倪匡兄欢息。
“错。”我说,“我最近常去流浮山,吃的都不是养鱼,还有从前的味道。”
“流浮山那么远,一去三个钟,那时候有个也是作家的朋友带我们去吃,回来的时候一路黑暗,坐了老半天车,一看灯火光明,大喜望外,还只是到了荃湾。结果那个朋友好心请客,还给我们骂得老半天。”
“现在从跑马地去,不塞车的话,三十五分钟抵达。”我说,“高速公路直通西隧,快得很。”
“有些什么鱼?”
“冧蚌。“我回答,“年轻人听都没听过。”
“啊!”倪匡兄回忆,“已经几十年没吃过!冧蚌就是台湾人所叫的黑毛嘛。”
“完全不同,差个天和地。”我说,“还有流浮山三宝之一的方脷,另外有三刀,已经是快绝种的鱼。”
“都是我们从前常吃的嘛,当年我们叫青衣鱼还觉得勉强,苏眉简直是杂鱼。”倪匡兄不屑地。
“还有鱼呢,吃到一尾钓上来的真正黄脚,味道又香又浓,连冧蚌也比了下去。”我说。
“黄脚一向是好鱼,好鱼蒸起来有一股兰花的幽香,尤其是香港老鼠斑。现在都是菲律宾来的,一点味道也没有,我也最爱吃黄脚和红斑。”
“红斑肉硬,我们今晚去也叫了一尾,只吃它的尾巴和颈项那两块肉,才够软。”我再出招,“绝对和你在三藩市吃的鲈鱼不一样。”
倪匡兄说:“怎能比较呢?鲈鱼连海鲜都称不上,是河里抓的,骨头又多,蒸出来只能一个人吃,两个朋友一面谈天一面吃的话,一定给鱼骨鲠死。”
“你回来一趟,我们去流浮山吃蒸鱼。鱼,还是香港人蒸得好。”
倪匡兄同意:“一尾鱼蒸十二分钟的话,也要大师傅一直看着,如果只顾聊天,一过十几二十秒,就老得不能下喉。”
“流浮山那家人蒸鱼蒸了几十年,一定不会让客人失望的。”我用说服力极强的口气强调。
倪匡兄有点心动了,沉默了一会儿。
“香港大家都认识你,不敢把鱼蒸坏。”我再逼进一步。
“也说不定。”倪匡兄摇头,“我来三藩市之前去了一家海鲜餐厅,看到一尾难得的七日鲜,马上叫伙计蒸来吃,结果上桌一看,不但蒸得过熟,还换了一条死鱼给我,我一眼就看出来。”
“你没叫他们换吗?”
“我当然把部长叫来,他捧了那条鱼到厨房去叽咕了一阵子,再跑出来向我拼命道歉。用的理由最滑稽不过!”倪匡笑了。
鱼斋主人(2)
“用什么理由?”我追问。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把你当成日本人。”倪匡兄说,“日本人也真倒霉,一直像水鱼那样被人,怪不得他们再也不来香港了。”
“再过几年,不管香港人日本人,也都吃不到好鱼。你还是快点来吃。”
“所以说有得吃就要搏命吃,你看过我那副食相,吃得撑爆肚子为止,这是我在大陆的劳改营时那些人教我的,吃进肚子里,什么马克思主义都拿不走。”
聪明的倪匡兄早已知道我的目的,让这故事来拒绝我们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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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
倪匡搬的新屋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从远处望去,和六十年代出品的家庭电器烤面包炉子,一模一样,古怪透顶。
倪匡从屋子走出来欢迎我,还好,已没再胖下去,还是老样子,加上那件绿色的丝绵袄,像一棵会走路的沙田柚。
“怎么从洛杉矶到三藩市那么快,只要两个小时?”倪匡问。
我和好莱坞的工作人员开完会,第二天是他们的假期国殇纪念日,什么事都做不了,便由酒店飞车到机场三十分钟,乘一小时飞机,再半个钟便抵达他的家。
屋前屋后共有两个花园,后面那个比前面还大,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卉,玫瑰最显眼,张开双手那么巨型。
客厅宽畅,由地面到屋顶,三十高。三分之一是厨房。
整间屋子连地下室是三层,六七千的空间内,只有一个卧室。
厕所倒有四五个,里面贴着迷幻图案的墙纸,壁上挂满“不要战争,做爱”的牌子。
“这房子的前主人是个女嬉皮。”倪匡解释后说,“你今晚就在这里睡吧。”
只有一个卧室,怎么过夜?
“我们把房间让给你。”他们夫妇同声。
我当然不肯。地下室本来是老屋主和友人抽大麻玩音乐的地方,倪匡将它改为书房,我决定在那张沙发床下榻。
他再带我四周,邻居都是高尚住宅,尤其是对面那家,古色古香,已有七十年历史,刚好遇到这家人的洋主人走过。
他自傲地:“我的屋子多美!你天天看,没发觉吗?”
倪匡笑嘻嘻回答:“我的屋子多丑,你天天看,没发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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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
“我已完全不喝酒了。”倪匡说,“昨天朋友请吃饭,喝了两杯啤酒,即醉!”
“你不喝,我喝。”我把带去那瓶好白兰地开了,猛灌几口。
他终于忍不住,举起空杯:“我也要!”我望了倪太一眼,她温柔地微笑。得到她的许可,我倒了一点点给倪匡。
“生日快乐。”我说。
倪匡惊讶:“你怎么记得?”
我说:“算命的说你活不过六十岁,我特地再看你怎么死的。
“呸呸呸!”倪匡举拳要击吾脑。
他过了这一关,相信将会变成百岁人魔。
我们继续平淡地喝酒,安详地话家常。
“我父亲去世后,”我说,“我更觉得法律的野蛮,我们应该有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死去的权力。”
倪匡赞同,倪太不出声。
“我一向自由惯了。”我说,“要是连死亡也要被天决定,我不肯,我想我在这么一天来到时,自己决定时刻,在睡觉中走!”
“好个在睡觉中走,干杯!”倪匡说。这次轮到倪太举拳击他的脑。
一切对话在倪匡的厨房中进行,一千尺左右的地方,有张餐桌,和他们夫妇相聚的这一段时间,都围绕着这张餐桌。
厨房有两个大冰箱,连卧室一个,地下室一个,一共有四个。
“我要去买一个更大的冷冻箱,大得像棺材一样,但她不肯出钱。”倪匡指着倪太说。倪匡以前赚的稿费,都分一半给他太太,现在他那一半完全花光,所有的支出都要得到倪太的准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