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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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魇-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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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纨没受到〃老来贫〃的苦处,但是儿子一发达她就死了。宝玉二十几岁出家──十五岁(比今本大两岁)的时候〃尘缘已满大半了〃。──见全抄本第二十五回──贾兰比他小几岁,如果已经有了功名,不会不资助他,因此是在他出家后才发迹。所以也是在末回叙述贾兰接连高中,仿佛是武举,立了军功,挂了帅印,封了爵,像祖先一样。但是李纨没享两天福就死了。
  第一回贾雨村〃对月寓怀〃一诗,甲戌本眉批中有〃用中秋诗起,用中秋诗收。〃当然不一定两次都是雨村作诗。
  第二回雨村很欣赏一个破庙里的一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心里想〃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进去看见一个老和尚,〃那老僧既聋且昏,(甲戌本夹批:'是翻过来的。')齿落舌钝,(又批:'是翻过来的。')所答非所问,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又有眉批:〃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
  同回冷子兴谈荣府,讲到宝玉的怪论与奇特的行径,雨村代宝玉辩护,认为有一种兼秉灵秀之气与邪气而生的人物,一方面聪俊过人,而乖僻邪谬不近人情。这就是雨村〃能识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证〃是〃青埂峰证了情缘〃,在〃末回'撒手'〃内。显然全书结在雨村身上。末了的中秋诗也是他写的。
  雨村丢官治罪,充军期满后,〃眼前无路想回头〃,到荒山修行,看见青埂峰下一块大石上刻着情榜,但是他并不欣赏榜上那些〃情不情〃、〃情情〃的考语。这就是他〃却不识得既证之后〃。当然大石上也刻着全部〃石头记〃,否则他光看各人的考语,不知道因由,也无从了解起。
  这样看来,宝玉跟着渺渺真人来到青埂峰的时候,石头一〃归位〃就已经刻著“石头记〃全书,包括情榜,否则如果本来没有,不会二三十年后石上又现出许多文字来。因此宝玉〃证了情缘〃就是看这部书,明白了还泪的故事,大彻大悟后,也不想〃天上人间再相见〃了,所以绛珠仙子并没出现。
  除了这〃五六稿〃──如果〃撒手〃回不在内,就是六七稿──还有一回也遗失了。第二十 
六回冯紫英一段,庚本有两条一七六七年的眉批:〃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丁亥夏,畸笏叟。〃〃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第三十一回回末湘云把她拾来的宝玉的金麒麟给他看,各本都有回后批:〃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
  下一回开始:
  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像先待我了?〃
  此段宝玉告诉湘云他珍视这麒麟,当然她知道他是爱屋及乌,因为像她那只麒麟。他不会不知道她定了亲的消息,但是仍旧向她示爱,是他一贯的没有占有欲的爱悦。袭人提起的十年前的夜话,似乎是湘云小时候说要跟袭人同嫁一个丈夫,好永远不分开。──十年前当然是早本的时间表。按照今本,宝玉这一年才十三岁,黛玉比他小一岁,湘云又比黛玉小,十年前至多是一两岁的婴儿。
  第二十一回湘云初次出现:〃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句下批注:
  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
  显然早本写贾家不是从黛玉来京写起的,还有〃前文〃,写湘云宝玉小时候跟贾母住一间房,也像后来宝黛一样。第十九回袭人自述:〃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可见湘云一住几年,死了母亲才回去了一趟,像第十二回黛玉回扬州一样。想必她家在江南,但是父母双亡后跟叔婶住,〃小史侯家〃在京中,所以到贾家来也不能长住了。她的地位为黛玉取代,所以总有点含酸。早本大概湘云文字的比重较多,与袭人西边暖阁夜谈等事都是实写的。射圃是否在大观园,不得而知。第二十六回贾兰演习骑射,是在山坡上射鹿。宁府请客练习弓箭,是在天香楼下箭道上。大观园内如果有个射圃,男宾入园不便,连各处的丫头都要回避。当然,这是〃后数十回〃了──第十九回批注中有〃下部后数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等处〃,指荣府败落后宝玉的苦况。射圃回也在〃后数十回〃,当时园中人早已散了,难得有客来访,一时兴起,没有理由不到荒园中习射。
  第五十二回宝玉到王子腾家去,有许多随从与排场,庚本批注:〃总为后文伏线。〃〃后数十回〃当有荣府衰落后宝玉出门应酬的惨状,作为对比。也可能就是应邀演习弓箭,不在王子腾或小史侯家──护官符上的王史薛三家与贾家〃一损皆损,一荣俱荣〃──而是在依然富贵的亲戚故旧家中,对照才更强烈。湘云的未婚夫是谁,始终没有透露,也许就是卫若兰。不然就是湘云家里穷了之后对方悔婚,另许了卫家。这时候还没过门。若兰比箭热了脱下外衣,露出佩戴的金麒麟,宝玉见是他卖掉的那只,辗转落到卫家,觉得真是各人的缘份,十分惆怅。──当然,也许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太虚幻境关于湘云的画册与曲词都预言早寡,与第三十一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冲突,一直是一个疑案。
  第十二回跛足道人向贾瑞介绍他那只镜子:〃这物出在太虚玄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庚本眉批:
  与红楼梦呼应幻
  〃红楼梦〃指〃红楼梦回〃,即第五回,因为回目有〃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甲戌本),〃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庚本)。这条眉批小字旁注〃幻〃,是指示下一个抄本的抄手,〃玄境〃应改〃幻境〃。这一回是关于贾瑞的,〃风月宝鉴〃内点题的故事,来自作者旧著“风月宝鉴〃。搬到这部书里来的时候,此处有没有改写,把太虚幻境──原名〃太虚玄境〃──写了进去?倘是这样,第一回、第五回连批语在内提起太虚幻境好多次──有时候光称〃幻境〃──怎么从来没有一个本子有个漏网之鱼的〃玄境〃?看来贾瑞的故事里的〃太虚玄境〃是从〃风月宝鉴〃里原封不动搬来的。
  移植到此书内的〃风月宝鉴〃,此外只有二尤的故事里间接提起过太虚幻境一次。第六十九回尤二姐梦见尤三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劝她〃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没有用太虚幻境名称,否则一定也是〃太虚玄境〃。
  自从〃风月宝鉴〃收入此书后,书中才有太虚幻境,一采用了就改〃玄〃为〃幻〃,所以第一、第五回内都是清一色的〃幻境〃。
  还有个理由令人怀疑太虚幻境或玄境是此书一直就有的。太虚幻境的预言与第二十二回的灯谜与第六十三回的〃占花名〃酒令有点犯重,尤其是关于贾家四春与袭人的预言。第六十三回来自极早的早本,回内元妃还是个王妃。是否因为太虚幻境是后加的,隔得年数多了,所以有重复的地方?第二十二回如果也是极早的早本,那么太虚幻境就是跟著“风月宝鉴〃一起搬来的,与最初的〃石头记〃中这两回相隔太久,以至于有些地方重复。
  庚本第二十二回未完,到惜春的灯谜为止,上有眉批:〃此后破失,俟再补。〃似乎是编纂者发现此回的一回本末页残破,预备从别的本子上补抄来,但是结果没找到,只在背面加钉一叶,补抄了两条批。第一段是作者生前的备忘录:
  暂记宝钗制谜云:
  朝罢谁携两袖烟……?[七律。诗下略。]
  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靖本多一〃补〃字,作〃未补成〃,署名缺〃叟〃字。]
  到了现存的庚本,当然已经由同一个抄手一路抄下来了,因此笔迹相同。
  回内贾政请贾母赏灯。
  地下婆娘丫头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覆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
  水浒金瓶里似乎都有〃婆娘〃这名词,是对妇人轻亵的称谓,带骂人的口吻。此处应作〃婆子〃,指较年老的仆妇,因为有男主人在座,年轻的家人媳妇不便上前。书中〃嬷嬷〃大都是保姆。至于职位低的〃老妈妈们〃,那是下江人的普通话,〃婆子〃是北方话。接连四次称〃婆娘〃,可见不是笔误。戚本也是一样。
  戚本此回是完整的,有宝钗制谜,那首七律,没说出谜底。贾政猜谜,先看了元春的:
  贾政道:〃这是爆竹嗄(庚本作')?〃
  后来看到惜春的诗谜: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庚本自此二句起缺)
  〃嗄〃读音介于〃价〃与〃娇〃之间,是道地苏白,〃海上花列传〃等吴语小说里都通用。早期白话将〃呀〃写作〃〃,如曲文中的〃相公!〃〃夫人!〃〃嗄〃改〃〃是此书改去吴语的一例。此处第二个〃嗄〃字再加上〃婆娘〃充分显示戚本此回可靠,是最早的早本,有时候夹着吴语,白话常欠通顺,戚本独有的回末一节文言更多。
  回内宝钗生日演戏,有一个小旦。
  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心里也知道,便一笑。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
  ──庚、戚本同   
  看来早本湘云比黛玉大,在第二十、第三十二回就已经改为〃林姐姐〃了,此处是个漏网之鱼。宝钗生日是正月二十一,次日贾政请贾母赏灯,在上房〃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个又一席。……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可以没有贾赦贾琏,似乎不能没有邢夫人。如果因为不是正式过节,只拣贾母喜欢的人,连贾环也在座。
  早本贾家家谱较简,〃风月宝鉴〃收入此书后才有宁府。原先连贾赦都没有,只有贾政这一房──贾琏可能是个堂侄,因为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所以夫妇俩都替贾政管家。──因此贾政不过官居员外郎,倒住著“上房〃,〃正紧正内室〃,荣国公贾赦倒住着小巧的别院,沿街另一个大门出入。早先俞平伯在〃红楼梦研究〃里仿佛就说过他们住得奇怪。
  第二十二回筹备宝钗生日,〃贾母……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送礼吃酒看戏都没提邢夫人。贾母叫黛玉点戏,〃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也许可能包括邢夫人在内,但是似应作〃让薛姨妈邢夫人等〃,不能越过她的大舅母,只把二舅母姊妹并提。──全抄本此回据程乙本抄配,此处作〃让王夫人等〃,大概是因为贾母的一段对白:
  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
  贾母口中的〃你们〃〃他们〃将钗黛凤姐等与她们的上一代对立,连薛姨妈都包括在内,是贾母的风趣。程本认为对亲戚不能这么不客气,因此删去〃薛姨妈〃。
  宝钗生日邢夫人似有若无,但是贾母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宝钗做生日的时候,与凤姐有一段对白,末了贾母说:
  〃……你婆婆也不敢强嘴,你和我梆梆的。〃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倒说我强嘴。〃
  此处一提凤姐的婆婆邢夫人,是有了贾赦之后改写过,不像下半回赏灯猜谜是纯早本。
  自甲辰本到程本,此回都缺惜春谜,又把宝钗制谜移作黛玉的,打〃香〃或〃更香〃,另添宝玉宝钗二谜。俞平伯说:〃甲辰本叙事略同程甲本而甚简单,自'更香'一谜直至回末,作:
  贾政道:〃这个莫非是香?〃宝玉代言道:〃是。〃贾政又看道: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打一物。贾政道:〃好,好!大约是镜子。〃宝玉笑回道:〃是。〃贾政道:〃是谁做的?〃贾母道:〃这个大约是宝玉做的。〃贾政就不言语,往下再看道是: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打一物。贾政看到此谜,明知是竹夫人,今值元宵,语句不吉,便佯作不知,不往下看了。于是夜阑,杯盘狼藉,席散各寝。后事下回分解。
  这是从脂庚到程甲的连锁,所补当比较早。今'红楼梦稿'这回既据程乙本抄配,自在甲辰本之后……〃(见〃谈新刊'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中华文史论丛第五辑,第四四一至四四二页)
  俞平伯没提起戚本此回与甲辰、程本这系统的关系。从表面上看来,是甲辰本续成庚本未完的这一回,程甲本又参看戚本添补加长,加上戚本这两段:贾政回房伤感失眠;贾政去后宝玉宝钗凤姐一场生动的小戏──但是改宝钗为黛玉。程甲本没发觉此处凤姐的对白与甲辰本所加的宝玉谜语冲突:〃刚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分明宝玉并没有制灯谜。
  此外甲辰本〃时值元宵〃句日期错误,程甲本改了。
  其实甲辰本也是根据戚本增删改写的,与庚本无干。删惜春谜,大概因为与第五回犯重,而又排列得较死板,四春顺序下来。删去贾政失眠一段,想必因为太娘娘腔多愁善感。删去回末那场精彩的小戏,正是因为凤姐的对白与甲辰本新添的宝玉制谜冲突。程甲本又把后两段都恢复了。
  甲辰本并没说竹夫人谜是谁的,因为这流行的民间谜语太粗俗了,一说穿是宝钗的,就使人觉得不像,宝钗怎么会写得出〃恩爱夫妻不到冬〃这种话?甲辰本这一段相当技巧,程本却给添上〃宝钗的〃。
  但是甲辰本宝黛钗三人制谜下有批注:〃此黛玉一生愁绪之意〃,〃此宝玉之镜花水月〃,〃此宝钗金玉成空〃。大概也就是改写此回的人自批,免得读者不懂。批语与正文中明点又不同些,因为不过是批者的意见,读者可以恍恍惚惚将信将疑。
  改这一回的,如果不是作后四十回的续书人,至少有续书的计画,而且也是写宝玉娶宝钗后出家。他不是梦觉主人,因为此本的〃梦觉主人序〃是这样结束的:
  书之传述未终,余帙杳不可得;既云梦者,宜乎留其有余不尽,犹人之梦方觉,兀坐追思,置怀抱于永永也。
  不是蓄意续书者的话。
  这篇序开始说:
  辞传闺秀而涉于幻者,故是书以梦名也。夫梦曰红楼,乃巨家大室儿女之情,事有真不真耳。红楼富女,诗证香山;悟幻庄周,梦归蝴蝶;作是书者藉以命名,为之〃红楼梦〃焉。
  显然书名〃红楼梦〃,通篇没提〃石头记〃。而且此本目录前、每回前后、每叶中缝都标明〃红楼梦〃三字(见周汝昌著“红楼梦新证〃第一○二五页)。迄今误作〃甲辰本'石头记'〃,大概是因为当时(一七八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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