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太虚幻境关于妙玉的曲文分明预言堕落风尘。畸笏又一再提起〃抄没、狱神庙诸事〃、〃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红玉后有宝玉大得力处〃似都符合此本情节。
贾芸红玉的恋爱是一七六○本新添的,伏下抄没时与抄没后他们俩是两员大将,一个〃仗义探庵〃,一个在狱神庙援助宝玉。三六桥本兼有一七六○以来与第一个早本的情节,当是根据早本续书,兼采脂批内的线索。续书人看过庚本,从第二十一回回前总批上知道有〃后卅回〃,因此在八十回后凑足三十回。他看到庚本畸笏关于〃抄没、狱神庙诸事〃的批语,迳将狱神庙当作监狱。此人应是曹雪芹亲友圈的外围人物,但是显然与畸笏没有接触。
儿玉达童教授述及此本时,因为言语不通,用笔谈,讲到探春,写了〃远嫁,杏元和番〃六字。末四字似是回目的一部份。〃杏元〃该是封号。番王例必要求尚主,才有面子,因此探春出国前封了杏元公主或郡主。第六十三回占花名酒令,探春抽到杏花,主得贵婿。众人说:〃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不成?〃原来这句顽话也是预言,而且探春作王妃也应当是番王妃,才合远嫁的预言。
第六十三回来自极早的早本,当时元妃还是王妃,当然也就不会有元妃的封号。──元春封元妃非常特别,因为从前女子闺名不让外人知道,妃嫔封号用自己名字的史无前例。金废帝海陵王有个元妃,大概作者喜爱这名字。而且元春称元妃也更容易记忆,正如多浑虫之妻灯姑娘改称多姑娘。书中几百个人物,而人名使人过目不忘,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是元春改为贵妃后,起初只称贾妃,因此第十八回省亲一节清一色都是贾妃,只有宝玉觐见的一小段接连三个〃元妃〃,前几句刚提起宝玉的时候又有个〃元妃〃。
书中宝玉的年龄减低好几次,最初只比元春小一岁,所以第二回叙述元春诞生后,各脂本都是〃次年又生一位公子〃。全抄本第二十五回是一七五四本初稿,宝玉还是十五岁,甲戌本此回是一七五四本定稿,已改十三岁(见〃二详红楼梦〃)。第十八回也是写这一年的事。庚本第十七、十八合回回末有〃正是〃二字,下缺诗联,是准备用诗联作结──一七五五年左右改写的标志;回前附叶没有书名,与第七十五回一样,两回都是一七五六年定稿(见〃三详〃)。宝玉觐见一段,先是贾政报告园中匾对都是宝玉拟的。
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益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职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近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
此回只有这四次用〃元妃〃,都与宝玉有关。一提起钗黛,就又还原,仍用〃贾妃〃,而此处称宝钗黛玉为〃宝林二人〃,显然这一场没有宝玉,二宝不致混淆不清。看来早本此回宝玉已经十七八岁,与贾珍贾琏同等身分,男性外戚除了生父都不能觐见。〃携手拦入怀内〃等语,是对小孩的动作与口吻,当是一七五四本最后一次改小年龄后,一七五五年加的润色,感人至深。所有的〃元妃〃都是这次添写宝玉觐见时用的。因此迟至一七五五年才有〃元妃〃这名称,〃杏元和番〃则是第一个早本就有的,隔的年数太多,以至于〃元字〃封号犯重。
庚本第六十三回芳官改名一节末尾分段,看得出此节是后加的,原稿本中间插入两页,末了忘加指示,令抄手〃续下页〃。但是回内怡红夜宴并没改写过,因此还留着两个漏网之鱼的〃王妃〃。席上行占花名酒令,袭人拈到〃桃红又是一年春〃,麝月拈到〃开到荼蘼花事了〃,预言袭人别嫁,最后只剩下一个麝月。第一个早本内元春是王妃,看来当时已有第六十三回,结局已有麝月独留,袭人别嫁──湘云达到了与她同嫁一人的愿望,而仍旧不能相聚。
三六桥本的续书人如果仅只知道早本情节,遵循着补撰,就不会用杏元封号,犯了元妃的讳。换一个字还不容易?显然〃杏元和番〃这一回是直接从第一个早本上抄来的。续书人手中有这本子。
三六桥本虽然是续书,有部份早本保留在内,仍旧是极珍贵的。既然四○初叶还在日本,只要在战火中无恙,日本也有研究红楼梦的,一经唤起广大的注意,也许不久就会有消息了。但是周汝昌提了一声〃或云在上海〃。倘在上海,那就不大有希望了,恐怕又像南京的靖本一样,昙花一现,又遗失了,似是隐匿起来,避免〃收归国有〃。
〃旧本〃之四──南京刻本──写宝玉作看街兵,住〃堆子〃中。看街兵制度始于乾隆元年,上谕废除京师的巡检官:〃……外城街巷孔多,虑藏奸匪,各树栅栏,以司启闭,……其栅栏仍照旧交与都察院五城及步兵统领,酌派兵役看守。〃(〃东华录〃)。我在报上看见台湾鹿港古迹的照片,也有拦街的木栅,设门,不过没附有小屋,大概因为气候暖,不像北方,看守人至少要个木棚遮蔽风雪。中土已经湮灭了的,有时候在边远地区还可以找到。
乾隆六十年杨米人〃都门竹枝词〃有:〃赶车终日不知愁,堆子框呵往下浏〃;〃堆子日斜争泼水,红尘也有暂停时。〃看街兵夜间打更,白天洒水净尘,指挥交通。京中大街中高旁低,居中行走限官员轿马,所以框喝叫骡车靠边走,一靠边就直往下溜。
〃旧本〃之二写宝玉〃沦为击柝之流〃。之三写宝玉湘云暮年,〃夫妇在都中拾煤球('渣'误?)为活〃,〃流落饥寒,至栖于街卒木棚中〃。周汝昌按:〃栖于街卒木棚中,为'沦为击柝之流'一语之正解,可见非谓宝玉本人充当看街兵,实即穷得无住处耳。〃这推测得十分合理。
嘉庆九年,御史书君兴奏:煤铺煤缺,和土作块。似是煤球之始,那么乾隆年间著书时还没有煤球。宝玉湘云只是在垃圾堆里捡出烧剩的煤核,有人收买,跟现在一样。但是〃街卒木棚〃是个时代的标志,使咮成为可靠的原本。
关于此本内容的记载,只说〃荣宁衰替〃,没提抄家。老了才赤贫,显然不是为了抄家──八十回内看得出,绝对不会等宝玉老了才抄家。
一七五四本前,贾家本来没抄家。但是百回〃红楼梦〃中两府获罪,荣府在原址苦撑了一个时期之后,也还是〃子孙流散〃,宝玉不到三十岁已经出了家──一七五四本第二十五回初稿(全抄本),宝玉十五岁〃尘缘已满大半了〃,见〃二详〃──咮写宝玉老了才一贫如洗,显然贾家并未获罪,所以落到这田地尚需时日。没抄家,也没获罪,宝玉湘云白头偕老──这分明就是第一个早本。
〃荣宁衰替〃──第一个早本其实还没有宁府。董康转述他亡母幼年看的书的内容,自然记不清楚了。不幸关于咮的两条记载都非常模糊,王伯沆引濮文的话,所举的出处,也把书名记错了。
端方本──呙──前八十回同程本,不过加了两段秽亵的文字。写宝玉湘云先奸后(续)娶,大概是被〃醉眠芍药裀〃引起了遐想。〃八十回以后,黛玉逝世,宝钗完婚情节亦同,此后甚不相类矣。〃想必娶宝钗也有掉包等情。此本改写程本,但是有一特色:
宝玉完婚后,家计日落,流荡益甚;逾年宝钗以娩难亡,宝玉更放纵,至贫不能自存。欲谋为拜堂阿,以年长格于例,至充拨什库以糊口。适湘云新寡,穷无所归,遂为宝玉胶续。
〃家计日落〃仍旧是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向贾琏说的〃家道艰难〃,需要紧缩,不过这是几年后,又更不如前了。照理续书没有不写抄没的,因为书中抄家的暗示太明显,而此本删去程本的抄家,代以什么事都没发生,又并不改成好下场,这样写是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只能是这一部份来自第一个早本。宝玉穷到无法度日,已经〃年长〃,等到老了捡煤渣,〃流落饥寒〃,也正吻合。端方本采用这败落的方式,当是因为归罪于宝玉。这是个年代较晚的抄本,迟至一九一○年左右还存在,作风接近晚清的夸张的讽刺性小说,把宝玉湘云写成最不堪的
一种名士派。但是此处写败家子宝玉只用〃放纵〃二字,轻飘而含糊得奇怪,与第三十六回王夫人口中的〃放纵〃遥相呼应──王夫人解释袭人暂不收房的原因:〃……三则那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总(纵)有放纵的事,到(倒)能听他的劝。〃──后回宝玉的罪名不过是〃放纵〃,看来也是第一个早本的原文。当然原本不会有〃拜堂阿〃、〃拨什库〃。端方本九十七八回后从程本过渡到第一个早本,但是受程本后四十回作者的影响,也处处点明书中人是满人,卖弄续书人自己也是满人,熟悉满洲语文风俗。
前面说过,关于第一个早本的记载模糊异常。〃林薛夭亡,荣宁衰替,宝玉糟糠之配实维湘云〃,没提宝钗嫁宝玉后才死。王伯沆引濮文的话,更是口口声声〃宝玉系娶湘云〃,〃宝玉所娶系湘云〃,仿佛双方都是第一次结婚。难道宝钗也是未婚而死?
端方本自娶宝钗后败落的经过用第一个早本,因此娶宝钗是原有的。董康等没提,大概因为是尽人皆知的情节。至于湘云是否再醮,宝玉搞到生活无著的时候已经年纪不轻了,然后续娶湘云;湘云早先定的亲如果变卦,也不会这些年来一直待字闺中,当然原著也是写她结过婚,而且也不是小寡妇。宝玉鳏居多年,显然本来无意续弦。他们的结合比较像中年孤苦的两兄妹。连端方本也都没插入色情场面写他们旧梦重温。
〃旧本〃之二,八十回后与程本不同,但是也有抄家,因此是家境骤衰。抄没后宝玉湘云流落重逢而结合,应当年纪还轻,与第一个早本的老夫妻俩流落正相反。此本也是根据这早本续书,不过将流落提前,结婚宕后,增加戏剧性。〃后数十回文字,皆与今本绝异〃,是没参用程本,似是较早的续书。大概不会有第一个早本的原文在内──用不上。
南京刻本──哖──写宝玉作看街人,因而重逢北静王,不是重逢湘云。此点南京刻本与啕是互相排除的,并不是记载不全,顾此失彼,因为不可能先遇见湘云,然后又遇见北静王──啕写到宝玉湘云重逢后结合,全书已完;如果是先遇见北静王,那就已经转运,不做看街人了,也不会再在凄惨的情形下遇见湘云。这两个本子似是各自分别续书,而同是自然而然的将街卒木棚中过宿渲染成自任看街兵。
再来细看南京刻本的内容:
画家关松房先生云:〃尝闻陈彛窒壬云淙嗨晔保ü庑鞒跄辏┰劬杀竞炻ッ危虢癖厩榻谑獠煌QΡ︻渭藓螅圆蟛∷馈J废嬖瞥黾薅眩笥氡τ窠嵫煛1τ裨淦俏唇秩耍《炎又小R蝗眨本竿跤叽幼越滞肪唇秩宋闯鍪毯颍鸵圩匠觯娱⒊τ窈舯纾本竿跛牛镀渖嗜俗樱蜓尤敫小J橹凶髡咦猿频笔币嘣诟校氡τ裢颖龉荩斓孟嗍叮疟τ裥鹗銎缴诵闯纱耸樵圃啤
──扈功著“记传闻之红楼梦异本事〃
宝钗死于产难,湘云再醮宝玉,与端方本相同,遇北静王也大同小异,且都误作〃北靖王〃。扈功文内转述关松房听到的陈彛值幕埃酱味际强谑觥!ň病ㄎ笞鳌ň浮ㄏ匀皇庆韫Φ谋饰蟆5敲癯躐业乱图嵌朔奖臼拢灿虢遂韫ν蟆ň病ㄎň浮ǎ疵馇珊系糜械悴豢伤家椤D训朗侵苋瓴琛Ⅰ叶模酱味汲砹耍
〃红楼梦新证〃书中错字相当多。如果不是误植,还有个可能的解释:听某某人说,也可能是书信上说的。如果扈功所引的是关松房陈彛中派系幕埃蔷褪悄暇┛瘫居攵朔奖炯涞囊桓隽
其实这两个本子的关系用不著“北靖王〃作证。南京刻本把第一个早本的宿街卒木棚中渲染成自任看街兵,看街这样的贱役,清初应是只有汉人充当。端方本注重书中人是满人这一点,改为〃充拨什库以糊口〃,表示一个满人至不济也还可以当拨什库。
遇北静王一节,端方本作宝玉〃市苦酒羊胛,与湘云纵饮赋诗〃赏雪,大概宝玉醉了,〃适九门提督经其地,以失仪为从者所执,视之盖北靖王也。〃苦中作乐赏雪,与芦雪亭对照,借此刻划二人个性。但是不及南京刻本看街巧遇北静王,与职务有关,较浑成自然。
康熙三十年──一六九一年──京师城外巡捕三营、督捕、都察院、五城所管事宜交步军统领管理,换给〃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三营统领〃印信(见〃红楼梦新证〃第三五○页)。步军统领本来只管城内治安,自此兼管城外,〃九门提督〃是他的新衔。端方本内北静王现任九门提督,也是此本的润色,当代的本地风光。是端方本改南京刻本,应无疑义。
延入王府,端方本显然认为太优遇了,改为代找了个小差使:〃越日送入銮仪卫充云麾使,迄潦倒以终云。〃云麾使如果执云帚──也就是拂尘;省亲时仪仗中〃又有值(执)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扫尘等类,一队队过完〃──比扛旗伞轻便。后妃用太监,銮仪卫想必另在满人中挑选。
南京刻本末尾著书人根据宝玉口述,写成此书,这著书经过与楔子冲突,也与卷首作者自述冲突,显出另手。但是重逢北静王是否第一个早本原有的?
今本第十四、十五、十六回、第二十四、第七十一回都有北静王。秦可卿出殡途中,北静王初次出场。〃风月宝鉴〃收入此书后,书中才有秦氏。第一个早本还没有写秦氏丧事的第十四、十五回。
第二次提起北静王,是第十六回林如海死后黛玉从扬州回来,宝玉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转赠黛玉,被拒绝了。早本黛玉初来时已经父母双亡,后改丧母后寄居外家多年,方才丧父(见〃二详〃)。因此初名〃石头记〃时没有林如海病重,黛玉回扬州的事,当然也没有自扬州回京,与宝玉那一小场戏。
第二十四回主要是介绍贾芸,一七六○本新添的人物。贾芸初见红玉一场,又介绍红玉,早本旧有的人物。通回都是新材料,只把早本宝玉初见红玉一场用了进去,加上两句提起贾芸的对白。宝玉红玉一节这样开始:
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炊)水,檀云(全抄本作〃晴雯〃)又因他母的生日,接了回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量着叫不着他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顽去了
写此节时,晴雯的故事还与金钏儿的故事相仿佛。书名〃红楼梦〃期之前有个时期,添写金钏儿这人物,晴雯改为孤儿,因将此处的晴雯改为檀云(见〃三详〃)。所以加金钏儿时改写过此节,一七六○本将此节收入全新的第二十四回,又改写过一次。两次中有一次顺便一提北静王,免得冷落了这后添的人物。原先宝玉也许是从亲戚家回来。
前面说过,加了贾赦邢夫人迎春后,才写第七十一回。回内贾母做寿,贺客有北静王与
北静王妃。
有北静王的五回都是后添的。第一个早本没有北静王,因此结尾也不会有宝玉重逢北静王。那是南京刻本代加的好下场。
南京刻本前文应有北静王,否则无法写重逢北静王。因此南京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