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摩托车已经不能骑了,而且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也没有出租车……”那人有点替他担心。
孙剑想想也是,自己总不能走回去吧:“那你现在要干什么……”他开始打起让眼前这位同行送他回去的主意。
对方见孙剑想让自己帮忙,马上斩钉截铁地说:“我在执勤!”如果可能的话,他很想帮助孙剑的,可是……
几次试图站起来的孙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顺利的回去,干脆靠着马路中间的护栏,和对方聊了起来——即使他不想聊,对方也不会放过他;这个人就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一样,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努力了好几次后,孙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说话的机会,他问:“老兄,你怎么现在还在这里执勤啊?我们刑警老是熬夜是没办法的事,你们交警怎么也这样了?”
“没办法,这里事故太多了。”虽然黑暗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脸色,但是听得出声音中的无奈,“就在昨天,还有一辆车撞倒了一对母女后逃逸,那对母女……抢救不及,死了……还有上个月也是一次事故,一车死了三个,肇事者企图逃离现场,结果又撞倒一个路人,对方白白送上一条命……就连我自己也被车撞过好几回……”
孙剑不信地说:“连警察都敢撞?”
“唉,他们说早就想撞个警察玩玩了,就因为我是警察,他们才撞的。”
“这不是造反了!”孙剑喝酒之后的正义热血开始沸腾,挥着手臂高喊,“我要把那个肇事警察抓回来吊死!”
那个人被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可是警察!杀人犯法的!再说交通肇事总不至于判死刑。”
孙剑白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连这样的玩笑都不会开:“故意撞交通警察的事都敢干,难保这些家伙不造反,还有那些肇事后逃跑的,那不就等于谋杀吗?谋杀本来就是死刑!现在把他们处理掉,也是替天行道、为民消灾、为国出力、保护环境、净化地球……”
他仗着酒力信口胡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酒力上涌,头脑又有些发昏,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孙健裹着大衣缩在车座上,一边不停的咳嗽,一边不住地抱怨:“我明明请了病假,三更半夜的还叫我去上班,咳咳咳……这根本就违反劳动基准法,咳咳咳……工作工作,也不管我的死活,我要抗议!”
周影仔细观察后,觉得孙剑的病情根本没有他努力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可是他又确实咳个不停,这让周影实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为他担心。
倒是火儿,斜着眼扫了孙剑一眼,就在周影头顶上踱着步毫不客气地说:“哼哼,根本是在装病——狐狸偷懒不去上学时,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孙剑一下跳起来,头差点撞上车顶:“我装病!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又咳嗽又发烧又流鼻涕,像在装吗?”
“像。”周影永远是这么诚实。
“老周啊,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追犯人出了车祸,在像现在的这种温度下,在路边躺了一个晚上啊,这样还能不感冒吗?你说我们做刑警的容易吗?为了广大市民的安全,我做出了多少牺牲啊!”
“我听说你是酒后驾驶出的车祸。”周影又诚实了一次。
孙剑怒发冲冠:“谁这么多嘴!”
“你女朋友。”
孙剑一下没话说了泄了气,缩回车座位上,继续吭吭唧唧地装病。
为了这次车祸,孙剑被女朋友整整教训了三天,而且当时的情形在酒醒后再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害怕,不由得听话了许多,难得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批评。
他虽然身强体壮得像头骆驼,可是轻微的脑震荡和肺炎,还是让他进了医院一个多礼拜,出院后女朋友逼他多休息些日子,正好孙剑也害怕被同事嘲弄,于是借着感冒症状没有完全消除,躲在家里养起病来。他平时忙得一蹋胡涂,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正好用来和女朋友培养感情;谁知道出院歇了没有两天,刑警分队就打来电话,要他立刻回去办案。
孙剑其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听有案子,心早就飞回到分对上了,但是在女朋友面前免不了要装模作样地抱怨一番,并且毫不客气打电话招来了专车——周影。他万万没想到,女朋友已在他出门前跟周影做了沟通:无非是数落一顿孙剑的不是,要这个孙剑的好朋友平时多替她看着孙剑之类的。周影自然把孙剑真正的车祸原因知道得清清楚楚。
孙剑摸着头,又开始找别的理由抱怨:“我记得我出事后,有个人在旁边看着我,还跟我聊了大半夜的;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就把我扔在那里受冻不管了呢!真是世风日下啊!要是让我再见到他,哼哼!”
火儿也同时感慨,“真是好人啊!要是让我见到他,我一定会夸奖他的——你说怎么就没有把这个讨厌鬼冻死呢!”
随着孙剑和周影的交情越来越好,火儿对孙剑的厌恶也与日俱增,倒不是孙剑本身怎么招惹了他,而是这个普通的人类居然有着难以想象的好运气,火儿平时若想捉弄谁的话,就算是刘地,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偏偏这个人类就是每次都能刚好躲过,火儿至今都没得手一次,这让火儿的郁闷一直在以几何方式累加,发展到现在,变成了只要看到孙剑倒霉,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周影把车直接停在了大门上挂着“出租车禁止入内”牌子的刑警队前庭,他平时接送孙剑的次数多了,这里的人几乎都记住了孙剑的这辆专车,连平时责任心极重的看门老头都没出来干涉他。
倒是前庭里另外停的一辆车引人注意:那是一辆中型货车,车上载着大包的货物,但是车身却出现了几个大窟窿,车轮不见了一只,最奇怪的是车的前挡风玻璃完好无缺,后车窗玻璃却全碎了。若在交警的院子里看见这么一辆事故车倒不奇怪,停在这里就未免让人多看几眼了。
周影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孙剑下车后他开车就走,倒是火儿飞过去闻闻,很快地摇着头回来,评论说:“一股难吃的味道。”
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灯影中几个面容模糊、气势凶悍的警员,严肃地盯着眼前的人,其中最为魁梧的那个,双手按在桌子上,向对方倾着身子,恶狠狠地问:“说,你招是不招!难道真的要我们用刑!”
孙剑被他们庞大的身躯逼在椅子上,蜷着身体威胁说:“我要告你们非法拘禁!”
“碰!”桌子被狠狠敲击了一下,几个警员同时喊道:“再不说就真动刑了!”
“我要控诉!你们这是藐视我的人权!藐视宪法!身为一个警察,我绝不屈服于你们的暴力,打死我也不说!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孙剑正气凛然地高喊。
“还好意思说你是警察!说,最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了,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给你机会自首,不然就准备自己值一个月夜班!”在审问犯人的实践中锻炼出来的炯炯目光,彷佛要看透一切;被这样目光盯着的人,谁都会心虚,何况是真的做过亏心事的家伙。
“老赵,上次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的摩托车弄坏的。”孙剑终于投降了。
“什么,果然是你干的?你这死小子,害得我差点出车祸——这件事以后再跟你算帐——说重点!”孙剑的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
“什么,不是这件!早知道就不承认。小宋,你计算机的病毒跟我的盗版游戏光盘无关!”
“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也不是这个,再招!”
…………
孙剑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最近干过的那些“好事”,全都如实交代了,但还是没能令同事们满意,他哭丧着脸问:“你们到底想问什么啊,没再干什么了。”
“这几天你都在干嘛?”
“在家养病啊!你们这些没义气的,不探望我也就算了,还要我带病来受你们讯问。”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纸条扔在孙剑面前,上面潦草的字迹写着:
交给孙剑,吊死他。
孙剑不解地眨眨眼:“这是什么?”
他翻来覆去地看那张纸条,但是除了那几个字,再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来:“我不认识这个笔迹,这么难看的字,不像我认识的人写的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案子?”他一说起案子,眼睛立刻开始放光。
刑警们一但开始谈及案件,就都收起刚才的嬉笑,认真地为他解释起来:“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车了吗?”
“看见了,那是事故车吗?怎么送到咱们这来了?”
“那辆车是今天早上出现在门口的,这张纸条就贴在挡风玻璃上,车里的驾驶被打的鼻青脸肿,要不是抢救及时,差一点就呜呼哀哉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孙剑感到惊讶地问:“怎么有这种事!嫌疑犯捉到了没?”
“要是捉到了还找你来干什么?”
听了同事们的详细描述,孙剑才明白:今天早上,分队的守卫张老头一大早起来打扫前庭,却发现这辆事故车和它倒霉的驾驶正堵在分队的大门口,他和分队里连夜加班的警员们竟然都不知道这辆车是怎么来的。
这位十余年来忠于职守,号称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目的老头,说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深恨自己的一世英名就此毁于一辆破车。车里的驾驶多处骨折,已经奄奄一息,被立刻送进医院抢救。因为他是酒后驾驶,所以救醒了之后,对自己是怎么出的事、身上那些殴打痕迹是谁干的,以及他是怎么到刑警分队门口的,竟然都一无所知。
车辆经过鉴定后,确定是因为酒后驾驶所导致,车故现场在外环道路上——经调查,在那里被撞坏的护栏上有这辆车的漆片和碎玻璃。
可是问题在于,出了这么严重事故的车辆,是怎么从外环道路开到市区,并且停在刑警队的门口的?是谁这么残忍地在他出了事故之后又暴打他一顿?还有那张奇怪的字条又是什么意思?警察百思不解,不得不把正请病假在家里休息的孙剑找回来;字条上既然出现了他的名字,他当然有义务要提出解释。
孙剑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那张字迹比自己还丑陋的字条,抓着头推测:“是不是有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发现这个家伙酒后驾驶还损坏公物,一时义愤填膺,于是把他教训一顿,并且扭送归案啊。至于写上我的名字,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平时为人正直,深入人心,使广大市民把我当成了正义的化身,所以……”
他还要继续说下去,结果旁边同事冷冷甩来一句:“要是像这上边写的那样,酒后驾驶就该吊死,那么恐怕某人的追悼会都已经开过不知多少次了。”这就让孙剑讪讪地住了嘴。
“……是啊,我还在出车……专门袭击司机的犯人?又是抢车吗?……是,我会小心的……不要去外环,可是我现在就在外环啊……是,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我看到犯人的话就告诉你……你不用我告诉你犯人的事,要我不要去外环就是了?可是我在工作,客人要求去那里怎么办?还有,如果我看到犯人,真的不用告诉你吗?……孙剑,你最近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大,会把喉咙喊坏的……我没故意气你啊……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注意,尽量不去外环,好好,我知道……”
周影好不容易在孙剑的叮嘱中关上手机,看着车厢里火儿气势汹汹、火花四溅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一句,“火儿,座位是瑰儿刚刚洗过的,如果烧坏了,她会生气。”
火儿满不在乎地挥着翅膀,弄的车厢里到处飘撒着火星,他充满自信的说:“你放心,我保证会只把这个宵夜烤得刚刚好,不会伤到座套的。”
火儿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妖怪,口里不由得喃喃地盘算:“是烤全熟,还是烤半生不熟沾酱吃呢?要不要留根腿带回去让瑰儿炸着吃呢?”
那个被火儿盯住的妖怪,蜷缩在座位上,吓的瑟瑟发抖;他本来是一时性起,想在坐出租车的时候顺口弄顿点心尝尝,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司机竟然不是人类,而且他的车上竟然还有火儿这样一个“恶魔”存在。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他宁愿刚才痛快地付了车钱,总好过要为几十块车钱赔上性命。不过他可不甘心就这样被吃掉,就算对方是毕方,他也要拼一下。
前面路口正好遇到红灯,虽然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整条街道除了周影的桑塔纳别无其它车辆,但一向遵守交通规则的周影,还是在路口停下了车;那个妖怪趁这个时候忽然猛扑上来,直取周影的咽喉——在他看来,周影比火儿要好对付得多,所以想要一举制住周影来要挟火儿,以饱自己性命。
周影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座套在经过火儿这一折腾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向自己扑来,反应稍微一慢,对方的利爪已经在他脖子上留下了一道伤口,而另一只手也同时死死扣住周影的脖子,向火儿嚎叫,“不许过来,不然我就杀了他。”
周影幻化成一团虚无,轻易地就从对方手中脱身,正准备还手,火儿却大叫着扑了上来:“影,你受伤了!”
他一脚踢开那个妖怪,抓住周影的衣领,不停的晃着大叫:影,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你可不能受伤!不然瑰儿会用你受伤需要静养作理由,不许我在家里打狗(注:指刘地)、放火、玩游戏(不时伴随着一百分贝以上的尖叫和怒吼)、睡懒觉(在周影身上睡)和吃零食(瑰儿要照顾受伤的周影,没空帮火儿备餐)!你可千万别受伤!”
周影好不容易从火儿身下挣脱开来,喘着气说:“我没事……”
那个妖怪早已经趁机打开车门跳出去,在黑夜的马路上拔腿奔逃。
“宵夜你给我站住!打了影就想跑,没那么容易!看我为父报仇!”火儿立刻冲出车窗,追了过去。
等周影在绿灯亮起后开车跟上去时,火儿已经抓住那个妖怪,拎在空中直摔下来。那个妖怪正好落在车前,周影煞车不及,红色的桑塔纳一边发出紧急煞车的尖锐声,一边往他的身上辗了过去。
出车祸了?周影走下车来看看沾满鲜血的轮胎,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好。
“扁了!压扁了啊!不好吃了!”火儿一回过神来,就开始大叫。
周影看看火儿,再看看尸体,半天才说:“看来待会儿要洗轮胎了。”
火儿又看了那具尸体几眼,犹豫着是不是要放弃,终于还是决定:“算了,还是带回去让瑰儿处理吧,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烤啊。”说完,背起尸体并扔给周影一句:“我回去吃宵夜。”然后独自飞走了。
周影又发了一会呆,才准备开车离开。谁知他刚刚发动了车子,一个人影便忽然出现在他的车前:“你交通肇事后企图逃逸,我现在要带你去警局。”
周影眯起眼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警察,管我干什么。”
对方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拉车门:“把驾照、行照、身分证交出来!”
周影皱皱眉,走下车来,伸手扳开了对方向自己衣领抓过来的手:“你在向我挑衅吗?”
“我要逮捕你!”
一阵寒风吹过路口,冷冷地见证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单刀,利落地把向他扑上来的对手劈成了十七、八块。
周影收回刀,看着脚边那堆碎块摇摇头:这个家伙真奇怪,明知道不是对手,竟然还来挑衅,砍断他的手脚还拼命扑上来,直到现在,即使被大卸了八块,那张嘴也还在那里嘟嚷着呢:“你交通肇事,我要带你去警局,你跑不了的,自首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法律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的……”
周影用脚把对方脸部那块碎片给反了过来,让它朝向地面,那嗡嗡的唠叨声才终于小了下来。但他刚回到车里准备离开,那块脸部碎片竟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跳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