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用手捂住嘴发出一声含糊的大哭,转身竟向外跑去,不等泥鳅反应过来,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的山林中。
泥鳅抓抓头:怎么忽然走了?难道……太好了,以后可以回河里过舒服日子了!想到就此摆脱了这个人类,泥鳅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要不是外面的天还黑着他一定马上拔腿就往自己住的河里跑去,一头钻到淤泥里睡一觉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啊!
泥鳅哼着小曲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情无比的轻松,自从遇到茵茵的那天以来他的脑子里就总像塞着点什么事情一样,和过去那种无所牵挂吃睡随心的生活截然不同让他很不习惯,现在茵茵一走,整颗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泥鳅趴在桌子上正准备继续睡觉,一阵香味不知从哪里飘来钻进了他的鼻子里,他那已整天没有吃过东西的肚子马上咕咕叫起来。泥鳅连眼都来不及睁开就用力吸着鼻子,沿着香味的来处而去,东找西寻,最后终于从盖着的锅里摸出了几个菜饼子,他欢呼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向嘴里塞去。几个菜饼不出一刻钟就都落了肚,泥鳅一把抓过水罐狠狠地灌了几口温水巴噎在喉咙里的东西冲下去才回过神来:水和东西怎么还都是热的呢?
泥鳅看着门口,呆呆地思考起来。
泥鳅因为一只手拎着昏倒的茵茵所以根本跑不动,后面追赶的几个妖怪很快就把他包围在了一棵树下。
几个妖怪凶恶的盯着泥鳅,一步步向他逼来。
泥鳅依着树瑟瑟发抖:“别过来,你们别过来!”他知道这些妖怪本来是想吃掉茵茵的,现在看他们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想连自己也一起吃掉了,想到这里更是害怕得发抖,心里不由开始盘算,如果现在扔掉茵茵给他们吃,自己是不是还可以逃命?
拦在泥鳅面前的三个妖怪是这片山林中的地头蛇,他们对泥鳅根本没有像他们打任何招呼就擅自搬到这里来居住的行为本来就十分不满了,今天这只泥鳅竟然又胆敢从他们的嘴边抢走他们看中的点心,看来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他说不定会以为陆地妖怪是连一只泥鳅都害怕的。他们冷笑着向泥鳅缩小包围圈。
“你们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行不行啊……”泥鳅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了。
“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现在怕了?兄弟们今天晚上除了点心再加顿小火炖泥鳅怎么样啊!”
“他们果然要吃泥鳅了……还要用小火炖……慢慢炖……”
“干脆嫩嫩的人肉和泥鳅放在一起,加点葱姜咕嘟咕嘟更出味。”
“……不要吃我啊……”
“在不然剥了皮用盐腌着吃。”
几个妖怪觉得被恐吓的泥鳅这副模样很有趣,就更是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吓人的话:“小泥鳅,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有什么靠山啊?竟然敢这样冒犯我们啊?不如把你剁碎了包成饺子罢。”
泥鳅后悔得要死,刚才自己应该好好的呆在家里睡觉,然后等到天一亮就回到河里去,恢复以前那种逍遥的日子的,为什么要在听到这个女人的尖叫后跑出来找她呢,为什么找到她后看到她是被几个妖怪抓住了自己还不快逃走,竟然还想要救她呢!完了,要被吃掉了……早知道当年乖乖的在师傅那里学点什么法术也好,总比现在……等一下……泥鳅听到那几个妖怪随口问自己的靠山是谁,忽然心生一念大声叫起来:“我可是昆仑山老狐的徒弟,你们如果吃了我,我师傅不会放过你们的!”
“什么,昆仑山老狐的徒弟?”
“不可能吧,昆仑山老狐什么身份,怎么会收这么个东西作徒弟?”
“我听说昆仑山老狐早就不收徒弟了,他一定是唬我们的。”
“不对啊,我倒是听说昆仑山老狐早几年破例收了个关门弟子的。”
“可是也不能是这个东西吧?”
几个妖怪听了泥鳅的话后将信将疑,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泥鳅紧张的看着他们。三个妖怪其中一个根本不相信泥鳅的话,坚持要吃掉她和茵茵,另两个却对昆仑山老狐身份忌惮,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吃一顿不怎么样,万一真得惹上那只难缠的老狐就糟了。过了一阵几个妖怪决定了少数服从多数,有交谈了几句,转身慢慢地退进了树林。
泥鳅长出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他在危急中记起被自己叛逃的师傅是很受山林里妖怪们敬重(畏惧?)的,病急乱投医的把他的旗号打了出来,没想到真得起了作用。师傅真是很了不起啊……泥鳅在昏倒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一位不该错过的师傅……
茵茵一直跟着泥鳅走到门口,并且柔声柔气地叮嘱一声:“白大哥您慢走,早点回来,夜里的山路很危险。”
“我知道,我知道,这次我不会再耽搁了。”泥鳅含糊不清的嘟哝着。前天就是因为自己下山时耽误了(其实他根本就没下山),结果差一点被吃掉,这次他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那天夜里的事情等到天亮后泥鳅和茵茵谁都没有再提,茵茵是心怀感激:自己使小姐脾气得罪了白大哥,他却不计前嫌不顾危险又救了自己一次,再说什么感谢的话也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将来一定要父母和秦大哥好好的报答他才是。而泥鳅却是做贼心虚,不知道茵茵是否看破了自己是个妖怪。听说人类对付妖怪可是很残酷的,不是用石头压在河低下就是架起柴火来烧掉,自己可不想落个这样的下场。所以他这几天小心翼翼地,对茵茵言听计从,这不是正准备再次下山去买粮食,顺便帮茵茵打听家里的情况了。
“白大哥……”泥鳅刚出门,茵茵又在后面怯生生地说,“如果……如果……如果可能……您……您……”
泥鳅呆呆地眨眨眼:“你想说什么啊?”
“您见到秦大哥后,能不能跟他说……跟他说……”茵茵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泥鳅根本没法听清。
“跟他说什么啊?”
“跟他说……”茵茵一咬牙:“说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他……”说完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快速的跑回屋里去了。
泥鳅在林间用比他自己平时稍快的步子走着,一边扳着手指:“买粮食,买布匹,买油盐,找她的家,看家人好不好,找隔壁的秦大哥,看秦大哥好不好,跟秦大哥说我这些日子一直想着他……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啊,想想都累死人了。”正好走到那棵很适合睡觉的树下,泥鳅瞅着那里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躺下去,咬咬牙要开始下山。
左手提着一大袋米,右手提着一大袋面,身后的背篓里还放满了布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等杂物的泥鳅在人群中艰难的向前挤去,一边再次确定一下茵茵给自己的地址:就是前面那个人家没错。可是她的家门口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好不容易看到了门槛,忽然一串鞭炮在泥鳅头上方噼噼叭叭的响了起来,泥鳅从没见过这种东西,被着巨大的声音和乱嘣的火星吓得一扔手里的东西抱着头又蹦又跳,嘴里还不停的嚎叫,让周围看热闹的人被他的样子都得都哈哈大笑起来。泥鳅还惊魂未定,四周又想起了喇叭唢呐、锣鼓家伙的声音,一片喧闹,其中还夹杂着:“新娘子上轿喽……”的吆喝声,一顶大红色的轿子迎面而来,正好挡住道路的泥鳅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狼狈的捡回东西,连滚带爬的躲进了人群。
轿子在热闹和人群的簇拥中出了门,看热闹的人渐渐开始散开,泥鳅这才找到机会向身边的一个闲人问:“请问徐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这个人还记着泥鳅刚才的狼狈相,抿着嘴一指说:“不就是这家。”
“我果然没找错啊,那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人啊?”这么多人怎么认出谁是茵茵的父母啊。
“干什么?”那个人想看傻子一样看看泥鳅,“你没看见人家在嫁女儿吗!”
“嫁女儿……”泥鳅茫然的点点头。徐家人来人往乱成一团,看来是没法找准确到茵茵的父母来传话了(他怎么就没想到找别人问问谁是茵茵的父母呢?),既然这样不如就先去找那个隔壁的秦大哥吧。
泥鳅又向那个闲人请教:“是不是有个姓秦的住在这附近?”
“秦家?”那个人看了泥鳅一眼笑起来,“那不就在这家隔壁——新娘子不就是嫁到秦家去的吗!”
“新娘子不是被抬着走了吗?”泥鳅不解地问。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就算两亲家住隔壁娶媳妇也要热闹热闹吧!花轿抬着新娘子出去转一圈,一会就……你看,说着说着这不就回来了吗!”
泥鳅抬头一看,那顶花轿果然在鼓乐声中又被摇摇摆摆的抬了回来,直奔那户姓秦的门口。看来那个秦大哥也没办法找了,泥鳅提着好些东西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早就腰酸背疼腿抽筋了,现在给自己找到了借口立刻执行,转身准备回去。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顶花轿:真的很像茵茵坐在里面,被一起扔进水里的那顶啊,不知道里面坐的女人是不是也像当时水中的茵茵那么美丽。心里想着这些奇怪的事情,泥鳅走路时的步子不由都轻快起来。
“你说什么!”
茵茵的一声尖叫把泥鳅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平时文静温柔的茵茵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住他的衣服大声叫嚷着:“你说啊!你说啊!你说的不是真得对不对!”
泥鳅惊慌地看着她小声说:“我说的是真的啊。”
“你说秦大哥娶了芊芊,你说秦大哥他娶了我妹妹!”茵茵声嘶力竭地叫。
泥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正好看见婚礼——你看我这里,还被炮仗灼了一下呢。”说着撸起袖子给她看。
茵茵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经知道你求这个人生性老实,不通人情世故,他是不会编造这样的谎言的,那么他说的就是真的了?秦大哥竟然真的娶了……芊芊……她颓然地坐了下去。茵茵自幼就与隔壁的秦大哥定了亲,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将来有一天会成为秦大哥的妻子。小门小户的没有那么多规矩讲究,两个定了娃娃亲的孩子更是耳鬓厮磨的长大的。随着岁月的推移,秦大哥不但长成了英武的少年,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而且对茵茵体贴温存,私下里小姐妹谁不羡慕茵茵的福气。可是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自己莫名其妙的备选成了“河神的新娘”,要被送到河里去。
有人说河神是个好色的神道,如果凡人不每年送女人给他,他就会发大水淹没村庄或者天下大旱,寸草不生。可是秦大哥说那条河里根本没有神,河神娶新娘根本就是那些人弄出来骗人捐献钱财的,那些被选为新娘的可怜女子都被扔到河里活活淹死了,哪里是嫁给了什么神!
茵茵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的,可是她宁愿秦大哥说的是真的。既然自己不去做这个河神的新娘全家就会被族人烧死,那么她宁愿那里没有河神,自己是被扔到河里活活的淹死,也不要嫁给秦大哥以外的人。
生不同寝死同穴!秦大哥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要在仪式前带着自己逃跑,他还说要到河里去救自己,可是为什么……
他没有来自己没有怪他,因为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死了或者真的成了河神的新娘再也回不来,秦大哥终有一天还是会和别的人成亲的,可是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快,怎么也想不到新娘竟然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等待成为他的新娘等了十六年,他却就连一个月都等不了……
茵茵坐在地上哭泣起来,抽泣声终于变成了痛哭。
泥鳅一见她开始哭头脑就嗡的一声:怎么又来了,这次自己没惹着她啊。不过听她哭了一会泥鳅就确定这次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松一口气,自己去锅子里找茵茵还热着的东西来吃。泥鳅吃了东西,又睡了一小觉,睁开眼睛就听见茵茵还在那里哽咽,她哭了这么长时间嗓子早就哑了,声音低沉了不少。
“你……你别哭了……”泥鳅来到她身后小声说,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做饭呢。
“白大哥……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茵茵一抬起头把泥鳅吓了一跳:她两个眼睛肿胀得像核桃一样,鼻涕眼泪摸了一脸,和她平时清秀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别哭了,看你的样子都哭丑了。”泥鳅实事求是地说,并且拿出茵茵前几天为他绣的手绢给她擦擦脸。
“白大哥……”听到泥鳅那虽然不太中听但是真诚的话,茵茵得到了一些安慰。被白大哥从河里救出来后本来还以为自己得救了,一心以为只要等上一年半载,到风声过后自己就可以回家去,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就可以嫁给秦大哥做妻子了,没想到现在……一切希望都没有了,自己还要回去吗?回去干什么?白大哥为什么要救自己啊?就让自己死在那河里不是更好吗?
茵茵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泥鳅着急得问——她还没做饭呢就出去?
茵茵什么都没有听见,恍惚地向前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泥鳅又呆了半天,直到看到茵茵的身影消失在树丛里才想起要去追,匆忙跟了上去。要快点把她弄回来才行,他可不希望再遇到那天夜里那样的可怕的事了。
茵茵沿着山林间的小径漫无目的的走着,泥鳅几次叫她拉她她都不理,泥鳅只好跟在她后面走,看她到底要去哪里,竟这样一前一后的一直走到了山脚。
茵茵心里一片茫然,她听到秦大哥和妹妹成亲的消息后心里就开始这样恍恍惚惚的,就好像被轿子抬着走向河边的那一天,心里什么也不能想,就是这么一直向前走着,河水在前面哗哗的流淌……
泥鳅不知道茵茵到底要干什么,但是看到她投进河里时还是及时地拉住了她的衣襟把她拽了上来。
茵茵双手争动着喊:“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那……那也不能因为活着没意思就去死啊。”泥鳅笨嘴笨舌的说,“你看看衣服都湿了。”
“白大哥……为什么你的心肠这么好!为什么他们却这样对我……”茵茵放声痛哭,“我已经无家可回了,以后可要怎么办……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得好……”
泥鳅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秦大哥娶了她的妹妹她就无家可归了,她本来不是那么想要回家的吗?可是也不能让她这样一直哭下去吧,听到现在泥鳅的头已经开始发涨发晕,让她再哭一会泥鳅觉得自己一定会现出原形逃到河里去。为了让茵茵停止哭声泥鳅百般地劝解(其实就是在那里一直重复说:你别哭了,你别哭了),也不知道是茵茵听从了他的话还是她自己哭够了,大半个时辰后她终于收住了眼泪,泥鳅终于松了口气。两个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呆呆的对着河水坐着。又过了良久,泥鳅才说:“回去做饭吧,我都饿了。”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泥鳅每天干干杂活,下山买买东西,茵茵煮饭洗衣,收拾打扫,平平静静的过着,眼看冬天快要到了,泥鳅下山买了许多棉花布批,无比期待的等着茵茵做棉衣(水底的温度可比岸上暖和,这还没到深冬泥鳅就已经冷的受不了了),茵茵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低声问:“白大哥,我们要一直住在这深山里吗?”
“啊?”泥鳅愣了一下。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开始的时候整天想着要回河里去过舒服日子,但是现在他习惯了天天有人伺候着吃饭穿衣的生活,想到要和茵茵分手还真是有点慌乱。
“这个屋子夏天住没什么,但是一旦下雪说不定会被压塌的,我们还是下山另外找个地方住吧?”
“下山去住?你不是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吗?”泥鳅奇怪她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这……”茵茵低头摆弄着衣带,“天下这么大,镇上的老爷们总不可能处处都管得到,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