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天总是黑的特别早,而冰雅近来都是戌时三刻,方才离开内务府。底下的人见她不走,也都留在那儿。虽是个被逐出宫的格格,可却依旧没人敢给怠慢了。这一日,冰雅如往常那样,直到街面上没什么人时,才回客栈。
当掌柜哀怨的眼神再次扫过冰雅的身上时,她依旧浑然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锦瑟咽气的房门口。忽然意识到,不是自己的房间,冰雅正待转身,瞥见房里亮着火光。她诧异地推开门,就见香墨坐在火盆旁,火盆里正烧着什么。“香墨?在给锦瑟烧东西呢?”
书信(一)
香墨停到声音,一抬头,立马站起身,身上的纸纷纷落到火盆里去。未及抢救,她只“唰”地把手缩到身后去,低下身子欲行礼,“格格。”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冰雅瞥了一眼火盆,那里烧着不是给死人的黄纸。
香墨怯生生地把背后藏着的信纸,拿了出来。
冰雅一把夺了过来,“禩”字跃入眼帘。猛抬头,蹙眉看向香墨:“这些信是怎么回事?”不等她回答,又瞥了一眼火盆,直直地把手插进去。
“格格!”香墨急声呼道。
就见未及烧掉一团的碎纸,被冰雅从火盆里捞出来。香墨扑上前,抓过冰雅的手,使劲吹气。冰雅一摆手,甩开她。哪知香墨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冰雅蹙眉,瞧了她一眼,转身出屋。
冰雅独自坐在屋子里,胸腔不断地起伏。这信多半是锦瑟藏了的,所以锦瑟死前才会求她原谅吧?原谅?既然要背叛,何以还要乞求她的原谅?!香墨知道这事,却不把信交出来,到底安得什么心?!一个个都背叛她?!
单纯如锦瑟,却瞒着她把胤禩的信都藏起来;乖巧如香墨,却私下里想把这些信都给烧了。而她曾经是把她们当作亲人般来信任,她们是她来到大清朝,最先认识的人啊!何以要践踏她对她们的信任和依赖?!难道自己的心真的那么一钱不值吗?!
冰雅自嘲地笑笑。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到桌子上残破的纸片。她微颤着手,将信纸一张张在桌子上铺开,手指尖儿轻轻掠过那一个个潦草,却排列地异常整齐的字。
胤禩,和龙椅失之交臂,被囚禁而死也就罢了!成者为王败者寇,历史上又岂止你一人是如此的不幸?!可项羽好歹有个虞姬,而你给冰雅的信都无法完整。阿其那的名字更是对你的极大侮辱,背负这样的骂名,而今连爱人和被爱的权利也没了吗?!命运何以如此多厄?!何以对你如此不公?!何以……
冰雅蹙起眉,闭上眼,抿紧着唇,倒抽了一口气,手不自禁地捂上自己的胸口。
这一坐,便是一宿。
次日一早,冰雅寻思着去找洗脸水,打开门,就见香墨正跪在门口。
见房门打开,香墨直起身子。
冰雅双手搭在门上,蹙眉不悦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香墨跪着上前,眼里闪着光,“格格!您让奴婢给您上药吧?!”
“下去!”
“格格!香墨知道错了,香墨再也不敢了!格格!您让奴婢给您上药吧?!”香墨一边念叨着,一边磕起头。
锦瑟病重时的叩头忽然浮现眼前,历历在目。冰雅一时又气又恼又懊悔,吼道:“下去!”摔上门,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不多时,拍门声响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书信(二)
“我叫你下去,没听到嘛?!”
“姐姐,是我,荼靡啊!”
冰雅打开门,又负气地坐回凳子上。
荼靡捧着漱口水和盐钻进屋子,把东西递给冰雅。冰雅由她伺候着漱口、洗牙。方一停当,荼靡又端着水盆摇晃着走进来,把盆放在架子上,绞了湿布,跑来往冰雅一按。
一股热气敷到冰雅脸上,原先打起结的眉头舒展开来。她接过毛巾胡乱一抹,昂起头,把毛巾盖脸上。须臾,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垂下头,扯下毛巾,往桌子上一撂。
荼靡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倒了些药水出来。冰雅任她抓过自己的手上药,药水一碰到皮肤,“咝——!”猛地抽回手,却被荼靡给拽了回去。
“早干什么去了?现在不知道疼了吧?!”荼靡白了她一眼。
噗嗤一笑,冰雅看着荼靡一副小大人样,一股清醒舒畅的感觉直灌心田。
荼靡上好药,有模有样地包扎起来。等一切收拾妥当,便端着水盆往门外出去。一只脚方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冰雅的声音响起,“叫她回去歇着吧!”
连着两日,冰雅都不待见香墨,荼靡帮衬着伺候她。想冰雅好歹是个现代人,本是可以料理自己的事,但穿越到清朝也有一年多的辰光,习惯了人伺候着,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来。况且要她去寻那些水啊、盆啊、盐啊的,她也不晓得是放在哪儿的。
第三日黄昏时分,冰雅把香墨叫到房里,询问她信件的事。香墨跪在一旁,冰雅自顾自地看着桌上的信也不说话。
半饷后,把那些信翻来覆去读了两遍的冰雅,终于开口,眼神却未移动。“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吧?”
“奴婢知道错了!格格宅心仁厚,不与奴婢一般见识。奴婢不该把那些信给烧了,可是格格!那些信是……”香墨说着,突然停住了。
冰雅斜了她一眼,“继续说。”
香墨先磕了一个头,方才一鼓作气地说道,“香墨以为,格格既然不想和八阿哥有所瓜葛,那些信还是不去看的好。”
“你倒是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也摸得一清二楚。”冰雅冷笑道,“哼!这么说,你是料定了我不想看到那些信,所以才一把火烧了的?!那格格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喽?!”
“格格!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私自替您拿主意。求您原谅奴婢!”说着自己掌起嘴巴子。
“行了!行了!少在我跟前来这套!”冰雅不耐烦道。
香墨停下手,双颊绯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说吧?这事你知道多久了?”冰雅捧起桌上的茶碗,掀开盖子,吹了一口气。
“格格。”
冰雅轻啜一口,把茶放回桌子上,一股独特的清香却直冲上脑门子。这是两日前,她特地从内务府要来的薄荷叶所沏的茶。“香墨,你有时就是太过聪明了。要去要留,你今天自己想清楚了再说!”说完,斜睨了她一眼。
香墨跪在那儿,垂着头答道:“格格……奴婢……锦瑟逝前,奴婢有两次是有所怀疑,但确实并不知晓此事。这些信件是奴婢在整理锦瑟遗物时,发现的。奴婢并不清楚锦瑟为何会把这些信藏起来,但锦瑟毕竟已经去了,奴婢不想格格伤心,而且……而且奴婢见格格并不想和八阿哥有任何牵扯,所以……私下里替格格拿了主意。自作主张,想把那些信给烧了。”说着,双手不禁捏起了拳头。
“抬起头!看着我!”冰雅蹙眉,凝视着香墨的眼睛,“真的……只是这样?!”
“是。”香墨坚定地回道。
“行了。你下去吧!”冰雅挥手道。
“格格!”香墨又磕起头来,“格格,不要赶奴婢走!奴婢知道错了!”眼泪滑落,滚到衣服上,匀出一摊水渍。
视线扫到那湿漉漉的一片,放柔声线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回信(一)
香墨出去后,冰雅坐到床边,把信从匣子里取出来,捧在手心。她怔怔地对着残破的纸张发呆,禁不住叹口气,把信又放回匣子里去,步到窗边,轻推开窗。
冰雅倚着窗框,抬头遥望空中,黑漆漆的一片。虽是连月亮和星星的影子也没有,可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草原上的月亮。撇撇嘴儿,心道,“那天也不知发什么神经,许个什么愿望。月亮啊月亮,我可是只在心里说,你该是没听到吧?!”不禁抬眼偷瞧天上,轻声道:“呐!你现在不出来,就是你没听到我许的愿啊!”
月亮依旧没露脸,可冰雅却心里却未曾因此舒畅,胤禩拿着白色长薄袄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冰雅翘起右手食指,对着自己勾了勾:“你说人长得有模有样的,怎么字那么丑?!”
“他是他,你是你,彼此互不相干!他字丑不丑关你什么事?!”左手食指跳将起来,打了右手食指一下。
右手食指弯了下来,好似一个人垂下脑袋,“可是……是不是该回封信呢?好歹人写了那么多?”
“笨!关你什么事儿?又不是你叫他写的!”左手食指不禁又敲了右手食指一下,然后跳到一边。
左手食指挨了过去,“可是……回信是种礼貌呢?”
“他又不是写给你的!你瞎操个什么劲儿?”两只手指对起勾勾。
“他不是写给我的,可他把冰雅当成了我,如果我不回信,不就被当成个不懂礼貌的人了?”
“……”
“写封信又不会死人!也不会缺胳膊少腿的,你说是不?”
“……”
右手食指往左手食指上,那么一靠,“你也不反对,那就写吧!”
冰雅合上窗,走到案边,研了墨。想是容易的,可真临到提笔书信了,她却一个字也落不下。手抖了半天,纸上的墨点不是她给书上去的,反倒是墨汁不小心被抖落上去的。
把纸丢到一边,深呼吸一口气,冰雅小声念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提笔落下去,耐着性子书了个“胤”字,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扁扁嘴儿,把纸一揉,往身后一丢。
继续写起“胤”字,一遍写一遍丢。不觉间,已从一个字写到两个字,“胤禩”。
“吃饱饭没事,取那么复杂的名字干嘛?!人如其名,人烦!名字也烦!”冰雅气地把纸掀到一边,搁下笔,捏了捏右手膀子。一转身,惊见地上满是一团团的信纸。那样子像是一个个白花花的白面馒头,舔舔干涩的嘴唇。
“咕——!”肚子怪叫起来。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情不自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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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二)
之后的几日,冰雅放弃了回信,要写也就最多写写“胤禩”两个字。虽然她从未写好过,不过她打定了主意,若是以后真得给胤禩写信,那就在开头的地方画个猪头吧!谁让他总是对着人笑,像白痴一样!啊!猪浑身是宝,我那可是赞你,不是贬你哦!
这些日子,冰雅照旧冷落香墨。其实她的气早消了,可是她的原则里从没有哪条是原谅背叛她的人,所以她和香墨的关系也就一直僵着。但人始终是人,是有感情的动物。时间一长,这不,冰雅也渐渐想起香墨的好来。若是有香墨在,起码写信的时候能有个人代笔。
可是,没有香墨,那日子还得照样过。有一日,冰雅为了不麻烦荼靡,就自己去寻澡盆和洗澡水。光是个澡盆她就找了半天,好容易弄到自己房里;结果那打井水的桶,她给捣鼓了半天,却只捞上半桶都不到的水来。她气得坐在井边,对着井水发呆,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荼靡赶过来帮忙,她才得以洗上热水澡。
“姐姐,你不是说过上次香墨替你挡了一刀,还差点没命吗?她又怎么会害你?”荼靡劝道:“真不明白,到底什么事儿,可以让你一直不愿见她?!她可是每天都绕着我问你的情况,还嘱咐我这儿、那儿的,真是没见她那么罗嗦的人!”
冰雅闭着眼,仰着头,一声不吭,纹丝不动地泡着澡。
“我这两天忙进忙出的,还要遭耳根子的罪。”荼靡见她没反应,附在她耳边,轻声试探道:“干脆让她回来伺候你,可好?!”
依旧是没有动静。
荼靡翻翻白眼,方一转身,背后传来一声轻“嗯”。她一愣,回头瞧见冰雅还在那儿安静地泡着澡。荼靡憋着笑,跑了出去。
不多时,香墨进来伺候冰雅沐浴、更衣。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随着痘疹的病人康复的康复,死的死以后,冰雅只偶尔跑跑内务府。对她而言,生活只多了一件事,那就是偶尔把某人的书信拿出来瞧。这件事她给冠了个名,熟悉草体繁体字。
“对……不,姐姐这个是什么字啊?”荼靡指着那信上的一个字问道。
冰雅一愣,看过去,正是个“起”字。信上每段的抬头字,正好连成“对不起”三个字。她赶忙往后一张翻,偏巧只有两个字“我”和“你”。中间的段落都被烧糊了。
“姐姐?”荼靡轻声唤她。
迷迭香(一)
冰雅朝她轻笑,“起。”
“对不起?”荼靡向冰雅求证,旋即欢快地跳起来,拍手笑道:“呵呵!我又认识了个字哦!香墨姐姐!我又认识了一个字!”
荼靡乐呵呵地跑出去,冰雅的心却沉了下去,又开始长时间一个人对着信纸发呆。
晚上,香墨进来铺床。
“香墨……”冰雅唤了一声,待香墨回过头,她又挥挥手道:“没什么,算了!”
“格格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香墨一定赴汤蹈火……”香墨突然朝地上一跪,急道。
“你这是干吗?!没事!你起来吧!”
“是。”香墨应道,垂下头,退到一旁。“格格床铺好了。”
“哦!”冰雅走到床边,由着香墨替她宽衣。她着着白色的里衣,坐在床边道,“这段时间你有教荼靡识字?”
“回主子,奴婢有教。”香墨垂首敛目回道。
冰雅瞥了一眼床边的黑漆描金匣子,抿抿唇道:“香墨,改天帮我写封信吧?!”
香墨一怔,方黯然地回道:“是。”
“你觉得不妥?”
香墨垂着头,“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话就说吧!格格准你说,你直说便是。”
香墨咬咬牙,一口气道:“格格如果不想和八阿哥有什么牵扯,这信还是不要回的好。”香墨这头疾速脱口而出,可头顶上却毫无动静。半饷后,她抬眼偷瞧,只见冰雅依旧坐在床沿上,独自沉思。她又赶快垂下眼,盯着地面。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再说吧!”冰雅说道,往被子一钻,面朝天躺下。“你先去睡吧!”
香墨方走到门口,背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薰香好些日子没点了吧?有的话,帮我点上一炉……迷迭香吧?!”
“格格不用佛手和海棠果吗?”
“不用。没有迷迭香吗?那就先点着佛手和海棠果吧!”
香炉很快点上了,可冰雅却总觉得不是那味。心里别扭着,数着打更声,直到快天亮时才睡着。
翌日,冰雅去到内务府。正巧碰到了太医黄远,黄远让她找点绿茶敷眼睛。冰雅这才意识到自己顶着两个黑眼圈,羞得直想找地洞钻。晚上回客栈时,带了些西湖龙井和迷迭香回去。龙井让香墨用纱布扎成眼睛大小的袋子,沾了水,敷在两只眼上。迷迭香则做了个香囊,剩下的每天点着薰香。
迷迭香(二)
康熙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皇上传令军中,搬师回朝。十一月初时,准噶尔部陆续不断有人来降,噶尔丹本就只一千多人的部下,这下便更少了。皇上并未就此作罢,反倒加紧了步伐,他派人渡黄河视察,追踪噶尔丹的踪迹;召费扬古急至军中商议军情;又派使者和降人格垒沽英返回准噶尔,招抚噶尔丹。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方才传令回京。
十二月二十日,大部队才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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