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思着坐了下去,他在想,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把它弄个明白,弄个清楚。
很快地天黑了,夜色降临了。
保定府,的夜是热闹的,就跟金陵、扬州的夜一样。
隔壁的那两个带着笑出去了,一直到快三更,热闹过去,保定府安静了,他两个才又带着笑转了回来。
夜静更深,万家灯火只剩了几点。
一天之中,以这时候最平静,最安宁。
不,隔壁那两个还在闹,嘴里说的是浮词秽语,不堪人耳,尽是夜来玩乐归,吵得人无法安眠。
奇汉子深锁着眉锋,一抬手,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就在这时候,隔壁那后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
那两个一惊闹声倏止,只听落腮胡汉子喝问道:“谁?”
一个冰冷而清朗的话声起自后窗外;“你不会出来看看么?”
隔壁灯灭了,砰然一声,后窗粉碎,一条板凳跟在碎木头飞溅之后激射而出,那两个却从前面出了门,一左一右绕着房头包抄了过去,这是经验与历练。
到了屋后,他两个看见了;那高高的客栈后墙上,迎着夜风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可是由那颀长身材跟那迎风卓立的英挺姿态看,此人必然超拔不凡。
奇汉子屋里没动静,大半是他懒得管。
白净脸汉子首先开了口:“朋友,你是那条路上的?”
那白衣人冷冷说道:“我是江湖路上的,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别惊扰了他们,你两个跟我出去谈谈。”身子往下一栽,不见了。
那两个一打招呼,双双腾身掠上墙头,往外一看,只见白衣人没远去,就站在后墙外的小胡同里。
他两个不知一个怕字,双双跃了下去,往客。栈后墙上一贴,跟白衣人成鼎足之势站着。
现在他两个看清楚了,白衣人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一张脸长得俊美绝伦,那双眼神一如黑夜里的闪电,亮得怕人,那气度,更挟慑人之威。
他两个一怔,落腮胡汉子道:“朋友,现在可以说话了,你是……”
俊美白衣客冷然说道:“先别问我是谁,你两个也不配,报你两个的名号。”
此人好傲,好狂。
落腮胡汉子脸色一变,道:“朋友,我看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
白衣客身形一闪,只听“叭”地一声,落腮胡汉子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不重,但嘴破了,血也流出来了。
他就没瞧清楚人家是怎么动的,连白净脸汉子都算上,再看时,白衣客仍站在原处,冷冷地开口说道:“在我面前也敢不恭不敬,说不说!”
这是什么身手,那两个大震色变,尤其落腮胡汉子,吃亏的是他,他又惊又怒,怒哼一声道:“朋友,好身手,打得也好!”他抬手就要探腰。
白衣客适时冷冷说道:“我话说在前头,你敢动一动,我要你那只手,不信你尽管掏兵刃,。”
络腮胡汉子手没停,他冷笑说道:“老子我生平就不信邪……”
他手刚抬到腰际,白衣客人也到了,他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任何行动,手腕上已中了一下,一如刀割,痛澈心脾,他大叫一声投腕蹲了下去。
白净脸汉子这回看清楚了,他看见白衣客根本就站在那儿没动,同伴自己叫了一声,蹲了下去。
眼见归眼见,可是他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他大惊失色,要探腰,白衣客两道冷电般目光扫了过采:“你也一样,敢动一动我也要你断只手。”
白净脸汉子识时务,知进退,机伶一颤,他真没敢动。
白衣客冷电般目光微颔,道:“我再说一句,报名号。”
白净脸汉子道;“朋友,你……”
白衣客目中冷电忽盛,白净脸汉子忙道;“我姓文,叫文千。”
白衣客道:“他呢?”
白净脸汉文千忙道:“他姓巴,叫巴海。”白衣客道:“好名字,你两个来身……”
文千道:“我两个是从东北来的。”白衣客道;“那难怪,听姓名也不像关内人……”
顿了顿,接问道:“你两个到保定来是来干什么的?”文千道:“是来玩儿的。”
白衣客道:“最好跟我说实话。”文千忙道:“真的,是来……”
白衣客截口说道:“你不想活着回东北去了?”文千一惊忙道:“我说的是真话,你朋友不信……”
白衣客含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两个到保定来,是跟赵石两家事有关。”
文千大惊失色,道:“这,这,我不知道……”
白衣客目中冷电又现,道;“你可是等我动手?”文千连忙闭口不言。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答我问话,是不是?”
文千只得点头说道:“朋友,我承认就是。”
白衣客道:“那么,告诉我,你两个是那一边的?”
文千机灵,他没弄清楚这身手高得吓人的白衣客是那一边的,所以他没敢说话。
白衣客目光一转,道:“你两个大概是赵景星那老儿请来的……”
文千忙道:“不,你朋友弄错,我两个是石家请来的。”
白衣客笑了,道;“凭你两个这等身手,也想来为石家助拳么,江湖上没人了,石家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文千道:“不,石家请的是我俩的少主,不是我俩,我俩是先到保定来为我家少主安置住处的。”
白衣客道:“那还差不多,你两个那少主是……”
文千胸脯一挺,道;“朋友,你既是江湖上的,也知道我两个来自东北,你就该知道长白阴家……”
白衣客目中冷电一闪,道:“铁面阎罗’阴太常。”
文千猛一点头,道:“正是。”
白衣客道:“这么说,你口中那少主,该是阴太常的好儿子,小阎罗‘多情公子’阴小卿了。”
文千道:“你朋友也没说错!”
白衣客皱了皱眉,道;“我没想到你两个会是长白阴家的人……”
文千只当是白衣客慑于阴家盛名而有所顾忌,有所懊悔,当即扬眉冷笑一声道:“朋友,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白衣客抬眼说道:“你什么意思?”
文千道:“闲事别管,你走你的……”
白衣客唇边深现一丝笑意,道,“可是我已经出了手,而且也已经断了你这同伴的……”
文千道;“所以我叫你趁我家少主还没到之前赶快走。”
白衣客“哦”地一声道:“阴公子他也要来么?”
文千道:“刚才我说过了,石家请的是我家少主,我家少主自然会来,这还用问么?”
他的气硬了不少,胆气也壮了不少。
白衣客道:“阴家我惹不起,我还是趁他没到之前赶快走!”
文千唇边浮起一丝得意而狂傲的笑意。
蹲在地上的那落腮胡汉子巴海,霍地站了起来。
白衣客却接着说道:“不过在我没走之前,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文千一怔说道:“你还要弄清什么事?”
白衣客道:“阴家跟石家是否没有深仇,也没有往来,我想知道石家凭什么请得动你两个的那位少主?”
文千道:“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
白衣客道:“你最好告诉我。”
文千眼一瞪,道:“朋友,你未免……”
白衣客道:“你要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在阴小卿没到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取你两个的这两条命。”
不错,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文千一凛,道:“朋友,你还敢……”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文千刚壮起的胆气刹时又没了,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张嘴,巴海忽然冷笑说道:“老文,咱们联手支撑片刻,只要少主一到……”
白衣客道:“对,你是连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巴海怒笑说道:“朋友,咱们试试看吧,看看是我断另一只手,还是你朋友要赔上一条性命,老文上!”
话落,他左手飞快探腰,铮然一声,寒光耀眼,一柄软剑疾递,径指白衣客胸前要穴。
他动了,文千也不稍慢,探腰也掣出一柄软剑,由侧面出剑攻向了白衣客的左肋,招式怪异,颇见凌厉。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你两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我就让你两个试试运气。”
他往后微退一步,两柄软剑同时落空,他比那两个快,在那两个要翻腕变招之前双腕并出,两索飞晃,只听两声脆响,铮然有声,两柄软剑同时落了地,他笑道:“可惜,你两个运气不佳。”
那两个心胆欲裂,微一怔神,翻身便要跑。
白衣客一笑说道:“再看看你两个谁能快过我去。”
他话落人动,巴海的苦头比较大,白衣客一脚踢起一柄软剑,软剑化为一道寒光,“哎”地一声,硬生生地扎在他小腿肚子上,从后面透到了前面,鲜血立即流下了裤腿,他大叫一声,翻身倒在地上。
文千身手比较灵活,可是他仍没能快过白衣客去,被白衣客跨步迫上,五指一探,正好抓住了他的脖子,他气息猛地一闭,差点沿憋晕了过去。
白衣客揪着脖子把他转了过去,淡然一笑道:“怎么样,阁下。”
文千魂飞魄散,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客五指微松道:“你那少主迟迟不到真急煞人,别让我在他没到之前杀人灭口,把该告诉我的告诉我吧。”
文千丧着脸道;“朋友,你,你请松松手。”
白衣客道;“可以,我是不怕你跑,也不怕你再轻举妄动,是不是能活着见你那少主那全在你。”五指一松,收回了手。
文千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迟疑着说道:“石家本来请的是我家老主人……”
白衣客道;“那怎么最后由你那少主人出马了?”
文千道:“正如你朋友所说,石家跟我家老主人没有深交,以往也没有来往,我家老主人根本就不肯来。”
白衣客道:“你那少主肯来?”
文千道:“那是因为石家的少主开出了条件,付出了大代价,我家少主才点了头,答应到时候到保定来。”
白衣客道:“石家的少主开出什么条件,付出了什么大代价?”
文千道:“朋友也许知道,石家有二姑娘,也就是石家少主的妹妹。”
白衣客道:“可是那位冷观音?”
文千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正是冷观音。”
白衣客道:“如何?”
文千道:“石家少主说,只要我家少主能助他赢得赵家的姑娘,他就把他妹妹双手献给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好主意,为了赵姑娘他宁可送掉自己胞妹的一辈子。”
文千道:“你朋友不知道,石家是愿意结阴家这门亲戚。”
白衣客道:“当然,这我信得过,只是石家少主未免过于不择手段,我问你,石家二姑娘,那位冷观音她可愿意?”
文千道:“听说她还不知道这回事,不过以我看她一定愿意。”
白衣客道;“怎见得?”
文千道:“阴家是何等人家,江湖上那个不想攀,可都攀不上,我家少主人品俊逸,美男盖世,一身所学鲜有敌手,就凭这些,石家的二姑娘还会不愿意么?”
白衣客点头说道:“那是应该愿意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听说你家少主有过人的禀赋?”
文千道:“这,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江湖上有很多女人都喜欢他是实,而且都是死心塌地,痴迷得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他作的孽不少,好在那都出于她们自愿……”
双眉微微一扬,接道:“你两个跟着他,自也好不到那里去,我本要把你两个这条命留下,可是杀了你两个就没有带话之人了,所以我姑饶这次,留你两个带句话给你那少主……”
文千神情一松一喜,忙道:“你朋友有什么话……”
白衣客道:“石家想攀阴家这门亲戚,那是阴石两家的事,我不管,石家二姑娘是不是愿意嫁给你家少主,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也懒得过问,可是他想助石家逼害人家赵家,这件事我不能不管,不能不问。”
文千道:“你朋友到底是……”
白衣客道:“赵老英雄的朋友。”
文千惊呼出声,呆住了。
白衣客接着说道:“你两个告诉阴少卿一声。就说我说的,这件事不许他伸手,想要媳妇换个别的法子,他最好也别在这儿逗留,他到了之后让他马上回长白去,他听了最好,要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阴太常留面子,你听清楚了么?’
文千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只是你朋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姓名?”
文千忙道:“这样我两个好对少主说话,再说朋友若不赐下姓名称呼,我家少主怎知道你朋友是谁呢?”
白衣客笑了笑,微一点头,道:“说得对,那么你听着,我姓李,叫剑寒。”
巴海一声惊呼,霍地跳了起来,这三个字使他忘记了腿上剑伤,忘记了腕上的剑痛。
文千心胆欲裂,机伶寒颤,暴退一步,失声说道:“什么,你,你,你就是李……李爷李大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信不信由你,也由你家少主。”
文千没再说二句,翻身要跑。
白衣客及时喝道:“慢着,你这同伴不大方便,扶着他一起走。”
文千可真听话,忙转回来走过去扶着巴海,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居然走得飞快。
望着他两个出了小胡同,白衣客笑了,但旋即他敛去笑容,微微皱起了一双眉锋,摇头一叹道:“从此我算是惹上了阴家……”身形一闪不见。
第二天,在泰平客栈里——
奇汉子起来了,想必他昨晚上睡得不错,没发现什么动静,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穿衣裳,洗脸。
他正在洗脸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步履声,陡听一声轻“咦”,步履声加快,奔进了隔壁上房。
转眼间,他房门上响起了啄落声:“客官起来了?”
奇汉子微微扬起了头,道:“是小二哥么,早起来了,请进来吧。”
门开了,伙计快步走了进来,劈头便道:“客官,隔壁那两个,什么时候走的?”
奇汉子一怔,道;“小二哥,你说什么?”
伙计道:“难道客官不知道?隔壁那两个家伙走了。”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不知道啊,我没听见动静。”
伙计道:“那大半是昨夜走的,后窗户全坏了,大概是……”
奇汉子道:“怎么?后窗全坏了?”
伙计道:“可不是了,窗户坏了,一条板凳跑到了窗户外头去,看样子像是板凳砸坏了窗户……”
奇汉子高呼一声道:“那大概是昨晚上出了什么事……”
抬头苦笑,接道:“要命,我怎么睡得这么死,一点儿也不知道。”
伙计道:“那大概是您太乏了,这两个家伙还算有良心!”
奇汉子道:“怎么?”
伙计一摊手,掌心上托着一锭银子,他笑着说道:“你瞧,人走了,留下了这锭银子,不还算有良心么?”
奇汉子噪了一呆,摇头失笑,道:“江湖人真怪,小二哥,这锭银子够么?在店里的十几天吃住,再加上那被毁了的窗户?”
伙计忙道:“够了,够了,只多不少,只多不少。”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那这两个的确还算有良心……”
只听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随听有人扯着喉咙连连叫道:“表哥表哥,你住在那间屋子?表哥……”
伙计一怔,道:“这是……”
奇汉子笑了,道,“找我的……”立即扬声说道:“是表弟么?在这儿呢!”
步履声飞快,伙计刚关上的房门,砰然一声又开了,小伙子大虎当门站立,一脸的惊喜色。
伙计又一怔,道:“大虎,是你小子……”
大虎两眼一翻,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你当是谁?”
伙计一指奇汉子,诧异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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