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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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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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海塞斯没有回宿舍,直接在办公室度过了一夜。他还是第一次和东方女人做爱,钟女士快速而频繁的高潮,在高潮时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的极度痛苦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刚黎明时,在海塞斯的睡梦中,钟女士窸窸窣窣地穿好衣衫,走了,留在她脑海里的是办公室的豪华,地毯,沙发,躺椅,靠垫,大办公桌,大茶几,高靠背皮椅……各种大小不一却都精致、有趣的摆设。
    其实,豪华谈不上,至少在海塞斯看来是这样。连一盏水晶吊灯都没有,谈什么豪华,扯淡!办公室最大的特征不过是四面墙上挂满了各种板报、图表;门口是一块小黑板,提示日程备忘用的;正面墙上,正中,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写满了各种数据、公式;左面墙上挂有一幅小型作战平面地图;右面则是一幅地形图。黑板边上,还有一幅电报流量进程表格,有“军01号…11号线”等标注,反映的是武汉四周敌人最近一个月电报流量的情况。
    上班了,助手阎小夏推门进来,他没看到沙发上有人睡着,也根本不可能想到,大手大脚地收拾着办公室,把海塞斯吵醒了。后者有意咳嗽一声,把前者吓了一大跳。
    “你没回去睡觉,教授?”
    “几点了?”海塞斯睡眼惺忪地问。
    “快八点了。”
    “我才睡两个小时,你应该让我再睡两个小时。”
    “你今天要去给学生上课的。”
    “啊,”海塞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今天有课?你昨天该提醒我。”
    “写着的呢。”助手指着记事小黑板说。
    “完全乱套了,”海塞斯摇着头说,“不过我的思路似乎是清楚了。”指指桌上那一沓文案,“你瞧,我把敌人的21师团揪了出来,他们可能要打头阵,我已经给你拟好了大纲,你马上把这些整理出来,写成报告,报给陆所长。”
    “是吗?”阎小夏脸上准确地表达出内心的惊喜,“怎么揪出来的?”
    “你不会以为是我破译了什么电报吧?”海塞斯认真地看着他。
    助手的回答让教授失望了。
    这是海塞斯进入黑室的第五天,他对助手第一次生出了失望的情绪。同样的问题,一个多小时后,有人轻轻松松给教授道出一个满意的回答,海塞斯对助手就更失望了。失望的阴影将被时间越拉越长,越放越大,因为那个人的光芒将越来越大,越来越强。

    三
    这个人就是陈家鹄。
    在培训中心主任左立的眼里,陈家鹄是令人失望的,而且不是“一点”,是“极度”。这天,陆所长陪海塞斯上山来,海塞斯去上课了,所长被左立带到了办公室,左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数落陈家鹄的不是。他拉开抽屉,找出两封信,递给所长,“你看,又是他的信,才来几天信就写了好几封,而且都是‘密电码’,还是你去处理吧。”
    陆所长接下信,塞在衣袋里,“我已经让海塞斯破了他的‘密电码’,无关秘密,不会有事。”
    “但我总觉得他这人有事。”左立摇着头叹道。
    “什么事?”陆所长静静地望着对方。
    左立沉吟道:“怎么说呢,按说他来得迟,应该比别人刻苦才行,可是……我看他比谁都放松,每天晚上他寝室的灯总是熄得最早,早上别人在晨读,背资料,他倒好,不是爬山就是跑步,搞得跟个运动员似的。至于上课嘛,几个教员都反映他极不认真。敢在课堂上给自己老婆写信的人,还会认真吗?我看他最认真的事就是打理自己的头发,时刻都搞得一丝不乱。”
    陆所长听罢默然不语,他想,陈家鹄会不会在耍他:你请我来总不是为了当摆设看吧,我不行怎么着?我能力不行,思想品质也不行,我不求上进,我跟你捣蛋,你拿我怎么办?没有办法,只有把他放掉。这是无赖的做法,他会耍无赖吗?陆所长陷入了谜团。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对陈家鹄真不了解。他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出门,往教室那边走去,很远就看到海塞斯高大的背影,正在黑板上写着什么。
    教室里鸦雀无声,海塞斯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一个复杂的数学演算公式。跟第一次的西装革履不同,今天他换上了一身休闲便装,人显得随和了很多。如果你眼睛够尖,仔细看,盯着他后脖颈的左侧看,会发现一根长长的头发,挂在左耳朵上,像个倒钩似的,沾在脖子上,钻进了衣领里。毫无疑问,这是钟女士的头发。
    写完公式,海塞斯转过身来,讲道:“大家知道,数学是科学的哲学,密码技术作为一门应用科学,数学是它的父亲。上堂课我讲了,在密码世界里,真相都是被绝对掩盖的,隐藏的,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摸到的,找到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假象。用数学的语言来说,很简单,即一个公式:X≠X。这是密码研制者的终点,却是我们破译者的起点。从起点到终点,从本质上说,只是几个数学公式而已。但从理论上说,在一部密码的保密期限内,这几个数学公式对破译者而言永远是个谜。现在我想问大家,这X是什么?它代表了什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能回答出来。
    坐在最后一排的陈家鹄冷不丁说话了,语气多少显得有点随便,“这是对正数无限大的求证,正常情况下,X永远是变数,不可穷尽。它代表了我们今后的命运——正常情况下,破译者是无法在一部密码的保密期限内破译密码的。”
    海塞斯双眼一亮,会心而笑,“不过有时候,我们又似乎很容易看见敌人的秘密。”说着海塞斯刷刷几下,在黑板上画出一幅以武汉作为战场的作战草图。
    海塞斯指着草图跟大家讲解,却没有从草图开始说起,他说到了天上去了,“大家都知道地球围绕太阳转动,二者之间具有欺骗性,即变数。譬如古人就有不符合实际的天圆地方论,以及永恒性,即无限。这样的属性实在太像一部密码了。我们在地球上,从太阳东升西落亘古不变的规律,最起码得出了天体是运动的结论。所以,即使不知道它们如何运动,这样的发现也足以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极大的方便。同样,通过表象发现秘密,在很多时候,都是破译密码的第一步。你们要相信,无论如何,第一步可能不是最困难的,但往往都是最关键的。”
    海塞斯这才转过身,再次指着黑板上的草图道:“这是一幅X城被围攻的战场草图。你们看,城市已经被ABCDEF六支军队围得水泄不通,城里城外的兵力对比非常悬殊。这样一座汪洋中的孤岛,随时都有被海水吞没的危险。所幸的是,洪水也许不会从四面八方同时涌来,如果能够预先知道这六支敌队谁最先发动攻击,集中力量将其击破,也许就会迎来胜利的转机。”
    海塞斯顿了顿,又接着说:“要知道这个秘密,若能破译敌军密码当然是最好的,但又谈何容易?不过,这并非唯一的办法,比如派出侦察兵深入敌人前哨‘抓舌头’,或者混入敌军探听虚实,甚至到后方去了解敌军的供给情况等,都可能给你答案。但是,这不是我们能干的事,我们能干什么呢?我们在无法破译敌军密电的情况下,能从什么角度去判断敌人进攻的先后呢?我想听听各位的思考。”
    大家都拧着眉头思索起来,教室里一片静默。最后,还是陈家鹄率先打破了沉默,问海塞斯:“敌人的电台我们都是控制住的?”
    “是的。”海塞斯说,“但我们破译不了密电。”
    “我们控制电台有多长时间?”
    “你需要多长时间?”
    “我想至少要半个月以上。”
    “为什么?”
    “要分析电报流量变化,至少需要这个时间。”
    “好,我给你这个时间。”
    陈家鹄信心十足地说:“那就分析ABCDEF六军的电报流量,一般先进攻的部队电报流量往往会出现异常,要么是急剧增加,要么是急剧减少,甚至无线电静默。”
    海塞斯埋着头,走下讲台,好像并不是往陈家鹄走去,但最后却停在了陈家鹄跟前,对他点点头,道:“你知道,这是猜测,那么你能告诉我,这猜测胜算的几率有多大?”看陈家鹄想站起来,海塞斯单手一按,示意他不必,“你坐着说,我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只有六七成吧。”陈家鹄耸耸肩膀说。
    “这比例太低了,”教授双目如电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声音也变得热烈而急切,“我要你再提高比例。”
    “这要看你能再给我什么。”
    “我可以再给你提供至少一个月以上的所有电报的分析日志。”
    “在没有破译密码的情况下,日志有可能无法提供任何信息。”
    “我现在给你信息。”
    “这要看是什么信息,”举目看着高高在上的教授,陈家鹄觉得很不自在,“如果分析日志提供的信息和电报流量出现变化反映的信息是一致的,那么,比例可以相应地提高。”
    “提高到多少?”
    “十之八九吧。”
    海塞斯手中本来捏着一个粉笔头,这会儿他把粉笔头潇洒地抛出去,抛了个优美的弧线,一边拍掉手上的粉笔灰,一边对着陈家鹄幸福地笑道:“你的回答让我非常满意。”他说着转身往讲台走去,一边依然对陈家鹄说着,“上次我曾说过,你可能是我们这些同学中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差的,现在我想你不会是最差的,应该是最好的。下课!”

    四
    刚才陆所长和左立一直在院子里散步聊天,这会儿散步回来,看见下课了,学员们都在教室外围着海塞斯闲聊,只有陈家鹄一个人独自往宿舍走去。
    “你看,”左立指着陈家鹄的身影,发牢骚,“人家都在跟教授交流,他又跑了,可能又回去写信了吧。”
    所长犹豫一会儿,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掏出刚才收下的陈家鹄写给惠子的信,递给左立,让他喊林容容过来。左立心领神会,晃着信喊林容容:“有你的信!”
    林容容跑过来,向所长汇报陈家鹄,说得天花乱坠。
    林容容说:“别听左主任的,所长,他看到的只是表面,他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林容容说:“他是不太用功,所长,可以说很不用功,可我看他也不需要用功。”
    林容容说:“所长啊,你没看他是怎么背资料的,就跟我们看书一样,翻到哪儿记到哪儿,翻看个一两遍就全记住了。一本敌人军官花名册,我背了半个月才勉强记住一半人名,而他只看了一遍,就滚瓜烂熟了。人跟人不一样啊,他的眼睛比照相机还灵光,简直是过目不忘。”
    林容容说:“请所长相信,我的话没有丝毫夸张,你如果去问教授,我敢打赌他一定会比我夸得还要厉害。现在教授的课我看只有他听得懂——赵子刚也勉强还行,但跟他还是没法比。我觉得他以前一定接触过密码,他自己也说看过一些相关的书……”
    林容容给所长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陈家鹄,这个陈家鹄更接近他想象或者说他愿意想象的陈家鹄,所以多少安慰了他虚空的心。半个小时后,在回去的路上,在车里,海塞斯又给陆所长提供了一个他认为的陈家鹄,真正彻底安慰了所长。
    海塞斯对陈家鹄由衷地欣赏与喜爱,直到上完课后,他跟陆所长一起坐车下山了,还在他心里荡漾着,还在他脸上弥漫着,就像一颗明亮晶莹的水珠,在他浓黑的胡子上欢快地跳荡闪耀。有一阵子,他望着车窗外秀丽的景色,哼起了美国乡村音乐,嘭嘭嘭的,喜形于色,就差手舞足蹈。
    “您今天看上去好像很高兴嘛,教授。”
    “是吗?”
    “您的眼睛告诉了我。”
    “哦,原来是我的眼睛出卖了我。除了高兴,你还看到了我什么?”
    “还有吗?”
    “看不出来吧?所以,你看到的只是我的眼睛,而不是我的心。告诉你,我心里有了一个人。”
    “我们有约定的。”陆所长严肃地盯着海塞斯看。
    “兔子不吃窝边草?”海塞斯笑道。
    “是!”
    “你别紧张,是个男人。”
    “谁?”
    “陈家鹄。”
    “他怎么了?”
    “很优秀。”
    “是吗?”
    “是的。”
    “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夸他?”
    “没有做什么,要做了什么那就是你来夸了。”
    “没做什么你又凭什么这么夸他?”陆所长故意套他话。
    “有些东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海塞斯认真地说,“但你相信我好了,你已经找到了你需要的人,你想要的东西,他都能帮你做到。”
    海塞斯今天搭的是陆所长的车,司机是老孙。一路上,海塞斯不知是受了陈家鹄“十有八九”的安慰,还是被钟女士的“痛苦”滋润着,心情甚好,跟所长相谈甚欢,让陆所长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心里高兴,话就多,天南海北,说东道西,话赶话,越赶越多。话一多,时间就长了翅膀,比车轱辘还转得快,口沫纷飞间,车子已经开进止上路五号大门,停在前院的办公楼前。
    “继续开。”陆所长吩咐老孙,“我不下车。”
    “你干吗不下?”海塞斯问。
    “我找你有事。”
    “还是谈陈家鹄?我谈得够多了,没有了。”
    “你没有我还有呢,开车。”
    “不,你下车。”海塞斯赶他下车,“我要休息,你也该回去看报告了。”
    “什么报告?”
    “我的报告,”海塞斯说,“我上山前吩咐小夏写的,现在我想他应该给你交上去了。事关武汉作战方案,你快回去看,回头我们再交流。”
    还有这好事!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陆所长乐颠颠地跟海塞斯道了别,下了车。车子继续往后院开,开进后院,停在破译楼前。海塞斯刚下车,侦听处杨处长即匆匆赶出来,说有情况,要他马上去他们那儿看看。

    五
    杨处长,单名路,侦听处之长官,中等偏高个头,宽肩膀,长方脸。他的轮廓和陈家鹄有点挂相,包括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气宇轩昂的样子,跟陈家鹄都有点形似状像。轮廓相似的人其实很多的,让陈家鹄来说,他会给你一个百分之一的比例。据说,五官面貌相像的人的比例是千分之一,如果轮廓和五官面貌都相像,那就是万分之一了。用数据言说是为了准确,但有时候却只是为了不准确,比如这些数据,无法当数据用,只能当形容词用,本质是达意不写实的。
    杨处长领着海塞斯走进侦听楼,后者立刻闻到空气里散发出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蒋微正在指挥几个人一起抢抄一份“险报”,电波声像游丝一样缥缈无形,飞来荡去,时断时续。蒋微是领班,有点小组长的意思,她今天穿的工作服宽宽大大的,遮盖了她饱满的胸部,海塞斯从她身边走过,没有多看她一眼,像从一个男人身边走过。
    杨处长带海塞斯走到一个小伙子跟前,后者正在分类电报,动作麻利,样子忙碌,一看就是电报流量很大。
    海塞斯扫了一眼电报,问杨处长:“哪来的电报,这么多?”
    杨处长说:“6号线和6A号线的。”
    小伙子对海塞斯说:“6B号线今天也发了六份电报,都给你送过去了。”
    海塞斯听着,嘴角浮出了笑容,“6”字头的电台都是21师团的电台,他就想看到他们这么热闹的样子。他想起陈家鹄的“十有八九说”,问杨处长:“‘十有八九’的确切意思是什么?”杨处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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