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少年说着话,双双睡过去。
李湄玦先醒过来,之前,因为几天没入井穴,他凝聚的身形已经将散易散,并不稳定。却在靠近陈玉绘后,灵息充溢起来,还能无师自通,简单操控意念施术……太不寻常……是眼前人的原因,还是眼前灵物的原因?
隐隐察觉有异的李湄玦并没有动贼心,该吃了人,还是抢了物?说到底,经历再多,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所以,即使想到了,他也没起坏心思。
新朋友在怀里睡得香,暖香。脸蛋红扑扑的,着实可爱,李湄玦忍着掐一把的欲望。
在李家班的时候,他可是看着谁水嫩,就扑上去欺负的。可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愿意理他的,哪敢随意对待?唇角笑,眼里笑,酸涩得要流泪。
前厅有点吵,知是陈玉绘的家人来寻。李湄玦眉头一跳一扬,胡乱施了障术,阻了人,阻了声。
没关系,继续睡吧,没人会来打扰我们。李湄玦甜甜的眼睛弯成了缝。
怀里的人在睡梦中轻哼一声,动了动身体,没醒过来。
李湄玦揽过温暖的身体,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无声无息地笑。
一朵菱形的雪花不知怎么落在少年的睫毛上,白霜很快就消融开。李湄玦眼睛看着,心里一动,凑过去,舌尖轻轻一扫,消了那点冰凉,再退开,心竟然突突地跳跃起来,李湄玦不自在地转开脸,不敢再看。
如果自己是人,该多好。李湄玦闷闷地想。
第四十六章:得玉
陈家的马车在李府门前停了一辆又一辆,人进去了一拨又一拨,有些人进去了出来了,有些人进去了没出来,没有找到小公子的踪迹。
一天过去了,又一天,陈家的人急啊,老爷只有这么一位小公子。陈家的人怕啊,这鬼屋,要吞进去多少人才算个饱?
李府里面,李湄玦的屋子里,陈玉绘醒了,陈玉绘只觉得自己睡了几个时辰,不知道外面已是过去好几天。陈玉绘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饿得肚子开始叫。
鬼是不用吃东西的,所以李湄玦听到某人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你饿了?”李湄玦问。
“嗯。”陈玉绘红了脸。家里的人还没找来吗?
鬼凭空虚幻出来的东西,当然不能吃。李湄玦还没有本事远距离传送,从城里挪些吃的东西过来。李湄玦发愁了。
他还不想送小朋友走,但是,他不能一直关着他。他的小朋友,有亲,有眷,有家,有急着找他的家人。
现在,他只是一只没有能力的可怜的鬼,自己都顾不好,不要说养一个人在空宅子陪自己。
所以,李湄玦咬了咬牙,笑道:“我送你出去吧,你家里的人在等你。”
“你怎么办?”陈玉绘下意识问,“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没关系。”李湄玦继续笑,“这里,可不是我的家么?”
“你……要不要去我的家?”陈玉绘歪着头,问。
“谢谢你。我不能离开这里。”李湄玦飞快地道,“你快出去吧,他们在等你。”
“嗯。”陈玉绘张了张嘴巴,对明明难过得要死、还一个劲笑的新朋友道,“我会来看你,带好吃的。”
李湄玦点头。
陈玉绘跳下床,走到门口,又跑回来,摘下自己的玉连环,塞到李湄玦手里。
李湄玦讶讶地开不了口。
睡了一觉,李湄玦的手脚还是冰冷冷。陈玉绘调皮地对他说:“借你戴几天,我回城的时候来拿。你戴着他,就不会这么冷了。”
暖暖的白玉坠儿躺在李湄玦的手心,拼命发光,它想回它的主人身边去,但是,明显,它被扔下了。
陈玉绘飞快跑出了房间。
李湄玦握着手心里的玉环儿,抱着膝盖,窝在床上哭了。
爱哭鬼什么的最讨厌了!如果玉环儿有灵,一定在憋屈地叫唤。
陈玉绘这一走,没有再回来看他的新朋友,也没有再回来拿走他的玉环儿。
陈家差不多在李府门前扎营了。正当他们快绝望的时候,他们的小主子俏生生地跑出了宅子,扑进了老爷夫人的怀里。
老天爷有灵,之前莫名消失在宅院里面的家仆,也陆续浑浑噩噩地走出来了,问他们发生了什么,谁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在里面寻了几小时,什么也没发现,但是,宅子外,明明已经过了几天了啊。鬼打墙吗?
莫名灵异的事情,陈老爷没有追究,只带着所有人,尽快回城了,勒令再不准靠近城外这处邪气的宅子。没有守好小公子的婆子被赶出了陈家。
李园闹鬼的事,变得人尽皆知,玄之又玄起来。
陈家的小公子回府后,连病了几场,直到开春都没好全,来看诊的医生俱束手无策。
丢了玉连环儿,这事,可大可小。回去李宅和鬼要么?李老爷很苦恼。最后还是依了夫人的意思,带了儿子直奔瘦猴山。
瘦猴山上的老道士给小公子结了金印,消了通灵和预知的能力,小公子才慢慢好起来。
“并没有什么大病,娘胎里带出来的体质弱,府里格外小心养着,就是了。”老道士说,“这病,还是因为,他年纪小,又没个灵力法器傍身,偏有些知天通鬼的本事,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断不了。老友要是舍得,把公子留在道人这边充个弟子,保管能好了。”
老道士讨徒弟,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老爷怎么舍得?眼睛一瞪,呼呼说不出话。
老道哈哈笑:“他留在这里,不动尘念,保管能活个长岁,悟道了,不老不死也非不能。若留在金银窝里,莫说被鬼缠被恶人磨,病消不了,怕是命也保不住。我这也没第二个玉连环了,再说,东西毕竟是个死物,用处有限。”
陈老爷左思右想,留了儿子,自己下山回太原了。
两个月不到,家里夫人闹翻了天,陈老爷逼不得已奔回瘦猴山,接回儿子。
儿子不在道观里。老道说,祁山带着他出去玩,有几天了,你等等,差不多回来了。
陈老爷目瞪口呆。祁山不是人,祁山是老道的徒弟,不管修了几百年,那是只货真价实的猴子啊,儿子被猴子拐进山里去几天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所以,当看见儿子嘻嘻笑着,揪着猴子的耳朵,趴在猴子的背上,从这座山上飞到那座山,从空中飞下来的时候,儿子笑着,老子头上快冒火了。这地方,怎么能呆?
老子抢儿子,猴子也抢,僵持不下。
老道呵呵笑。
“也是他的命,祁山,你放手吧。”老道上前,摸摸陈小公子的头,一阵金光从他的手上漫出。
老道抬头对陈老爷说:“好友,不送了。”
小公子下山后,忘了瘦猴山,忘了小猴子,忘了妖魔鬼怪,更忘了雪天里的坟堆新鬼和玉连环。老道的“忘”字诀。
世间时间飞逝,变老和长大不过一瞬。
陈家小公子有长才,学业飞进,连换了几任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陈老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想着儿子会有出息,也算老怀安慰。
小小年纪,已从童生考到秀才,中了举人。陈家大摆筵席。
陈老爷感慨道:“即使他有才,日后或可中状元,我这把身子骨,却不知有没福气等到那一天了。”
这话被小公子听见,回去和他娘讲。
陈夫人拉着儿子的手,抹眼泪。
小公子说:“娘,我想上京参加明春的殿试。”
陈夫人对上儿子晶亮亮的眼,叫了声,我的儿,泪掉个不停。
陈家小公子闭门温课,待来年春试。
若命运这么善待、顺遂就好了,入京,参考,放榜,光耀门楣,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父母开怀,众人艳羡。
所谓人生无常,就是时不时会出轨、惹麻烦的意思。
何况,陈家小公子从一出生,就是个招惹麻烦的体质,人不来招惹,鬼也来招惹。出门在外,危机重重。
若没有和王旭安碰上,陈玉绘的人生,是不是,会不同?
……
梦境崩裂,天地倾倒,心揪得疼,景物人物黑压压逼过来,重重压在身上,呼吸困难。陈玉绘发出低低的惨叫声,艰难地从梦境里脱出身,睁开眼,床前站满了关心他的人,看见他醒来,纷纷呼出一口气。
骤然醒来,茫然转动眼珠,浑分不清,哪处是梦,哪处是现实,陈玉绘按着剧烈跳动的心,急促呼吸。梦里的重压带出了梦境之外,难过、绝望、伤痛,不能呼吸,李湄玦……你在哪里?陈玉绘的眼里有了泪。
第四十七章:醒梦
在陈玉绘不过一梦的时间,梦外,已经过了十几天。
元淙收到丹娘捎的信,知道公子出事,匆匆把手上的事交代了,着人回府,自己直接取道瘦猴岭。
陈家陆陆续续发生的事,一件件,已经不是常理能解释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得请精于此道的方外之人来解救。元淙心里想得明白。
可惜的是,猴道人没有在山上,同门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元淙手上没个信物,要不是别人怜他诚心,给指引了路,他连山门都摸不到。
最后,还是一个小道士给了他一管符水,说是若救被鬼迷了的人,足够用了。
把陈玉绘拉出层层叠叠梦境的,就是灌进他嘴里的这一管符水。
“我怎么了?”梦不像梦,竟像回顾真实发生过的事……陈玉绘喃喃,他潜意识里面已经认定,这是李湄玦想让他看的,但是,李湄玦人呢?他为什么不出现!
“公子……你昏过去这么久,我们都怕你再醒不过来了……”丹娘红着眼睛扶陈玉绘坐起。
陈玉绘摇摇头,笑:“我没什么。”
元淙杵在床边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脸色难看。
陈玉绘坐得艰难,腹部……记忆里并没这么明显啊……怎么……变这么大了?陈玉绘盯着被子的某处,呆然。身体不由僵硬。无论如何,他都接受不了自己身为一个男子,却怀上胎儿的事实。简直如坐针毡。
元淙咳了一声。
想到房间里除了知根知底的丹娘和元淙,还有其他的家侍,陈玉绘红了脸。他实在不习惯被众人围观。还好有被子遮掩,不然,他连正视别人的勇气也没有了。
镇定心神,陈玉绘微笑对众人说:“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有点饿了,丹娘,你可以拿点裹腹之物给我填一填五脏庙吗?”
丹娘一抹眼睛,忙吩咐众人分头准备:“都下去吧,大家别扰了公子休息。”
房间里一下走了人,宽敞许多。只元淙,立在床前。
“不要这么盯着我,坐吧。”陈玉绘尴尬地道。
这一趟梦里前尘事走过,他的心气平静很多。陈玉绘放在被子里的手,甚至能轻抚隆起的腹部,感受里面生命的热度。
元淙直直地拖了张椅子坐在窗前,还是气鼓鼓的样子。
陈玉绘失笑,打量他:“怎么?生我的气?”
元淙瞪过去。
陈玉绘笑得更舒心,原先的不安也降下去。他对元淙说:“谢谢你,元淙。”
元淙被堵了口,但是,仍不放弃,张嘴就问:“公子,为什么一个人跑去李宅?”
不是问药,是问鬼吗?陈玉绘莞尔,“看一位朋友。”
元淙哑然。
陈玉绘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的样子,虽然他的脸色仍不好,但是平日的气质正慢慢恢复,不是歇斯底里入魔的症状。
“见到了吗?”元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见我。”陈玉绘思衬道,“不过,我在梦里见到他了。”
“梦里?”元淙不解。
“是啊,梦里。”陈玉绘没有详细解释,只说,“我知道,他在。”
“哼。”元淙非常不爽。
“元淙脾气真大。”陈玉绘叹了一口气,“以前都不知道。”
“……”元淙看陈玉绘,陈玉绘眼里有丝促狭的笑意。这样的公子,元淙已经很久没到过,元淙心里的气忽然都泄了。
“以后,不准再胡乱吃药。”元淙移开眼睛。
“是,不乱吃了。”陈玉绘安静地答应。
“孩子……孩子……生下来也没关系。”元淙红着脸道。
“哎?”陈玉绘诧异。
“我很快就成亲了,我来养。”元淙很有男子气概地拍胸脯。
陈玉绘怔了一下,很快明白。男人生子,终是骇人听闻。陈家公子未有婚娶,且有令人不齿的断袖之癖,在别人眼里,哪里该会有孩子,定会谣言纷起。他陈玉绘不在乎,但对孩子的成长,毕竟不好。何况,还有个会生事的王旭安在。
如果让成了亲的元淙养,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没有人信会有男人生子,无稽之谈,应该能应付过去。对知情人,只道打掉了。陈玉绘想到这一层,便笑起来。
虽然心里不认同,腹中真的是个正常胎儿吗?即使是,自己造的孽,自己该承着。陈玉绘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做到冷静地思考胎儿的问题了,打不掉的话,就生下来,怪物也好,是我的孩子。
细细碎碎地笑容在陈玉绘面上慢慢扩大,加深。
“我知道了。”陈玉绘道,“元淙,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嗯?”元淙狐疑,“公子,请说。”
“我要再去一趟陈府。”陈玉绘温和地道。
“哎?!”元淙差点跳起来。
“不会有危险,他不会害我。若要害我,我安能现在有命?细说起来,他倒是救过我几次……”陈玉绘的神情有些恍惚。
元淙恨恨地别头。
“不见到他,我的心里不安宁。”陈玉绘见小管家闹别扭,催道,“元淙,我的话,你还听是不听?”
公子的话,当然要听。元淙非常不乐意地应肯:“今天不行,过几天。”
“过几天,待怎么样?”丹娘柳眉倒竖,“元淙你这小子别打歪主意,拐坏公子。公子虚弱着,要好好养。”
丹娘端着食物走进来,严厉紧盯元淙,眼里充满戒备。
陈玉绘笑。
元淙怒,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低着头,大步走出房间。
“这小子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脸都快涨紫了!”丹娘抱怨。
“没什么,我病着,外面的事,都要他去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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