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昨晚那畏畏缩缩的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旧情人之类的?可是最后提到爸爸的那句又是什么意思?
血液努力逃离着戚航的大脑一路向下,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思考现状的能力。
只是方柠并没感到多少愉悦。他抓着戚航的胸口,机械地做着疯狂的动作。他太清楚此时自己想泄愤的心情远远多过想找个人肌肤相亲——有时候就会这样,想到以前和杜澜,也总是吵着吵着就……
该死,有没有办法再也不用想到他?!
方柠难过地停了下来,望着身下戚航的表情由陶醉变得不解,还有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的憋屈。
任谁在这种时候被打断都高兴不起来吧。
可是真好啊,看在钱的份上再憋屈都不会发作呢。
这种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头条新闻里杜澜和夏千芒永远幸福美满的微笑,永远亲密无间的动作,永远羡煞旁人的互动。
只是有些东西看得懂,听得明,可惜永远学不会。比如,令人信服的谎言,和出神入化的演技。
“你走吧。”
方柠翻身下床,拿过椅子上的睡袍披上。只留下戚航对着自己腿间还未尽兴的小兄弟同病相怜。
他望着站在窗边的那个忧伤的背影,和再一次扑向自己的烟味,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你……果然是有病吧。”
方柠好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淡漠地回应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已经和我
戚航不是第一个这么说他的人。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对于这样绝非善意的评价,方柠早已习以为常。
还记得那次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杜舜之就吵着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了——对,就是他和杜澜共同的爸爸。
以至于到现在,在他眼里,方柠都是一个异类般的存在。
自己动手写的剧本总是以让人看不懂为己任,看中投资的项目,也都是些根本不接地气的影片类型,受众面还不如三流恐怖片的大。至于卖不卖座、口碑如何这样的问题,从来不是他做决定时候的考量标准。这些影片能在院线上见到已是最大的成就,大多最终都沦为一群人用来孤芳自赏的试验品。
有人会口下留情地评价这些作品“充满了哲学思辨的隐喻”;有人则将它们视作前卫、先锋的代表作;大部分能看到的反馈,说的最多还是“看不懂”“不明白想表达什么”“好烂”。而那些看不到的反馈,估计多半都在认为拍这种东西的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但杜舜之一针见血地看到问题的所在。他不止一次地警醒过方柠:
“你不能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然而方柠看不出来这样有什么不好。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杜澜,荒芜得好似一个无人到访过的孤独星球,被遗忘在无垠的宇宙里自生自灭。
有时候他会想,他那素未谋面的妈妈亦是如此。不然她不会在方柠出生一个星期后就一个人不辞而别。
她给杜舜之留下了一封信和一个襁褓里的婴儿,给那个婴儿留下了一个冠有她姓的名字。然后决然地离开,丢掉所有悲喜交加的过去,放弃了亲生儿子将要独自面对的未来。
周围人大概能知道她为什么离开——简单来说就是个怀孕后才知道对方有家有室的不幸遭遇,但没人会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背起早已打包好的行囊,迈出踏出家门的那一步。
杜舜之找过她,但结果也如她信上预言的那样,“别找我。你也找不到我。”
于是,出于愧疚和那么一点点的责任感,杜舜之把方柠带回了家,平静地在结发之妻留下的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那一天,他才意识到,是时候该成长为一个男人了。
他已经伤害了两个他爱的女人,不能再错下去了。
后面的事情就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杜舜之不仅仅是在事业上有所作为,作为父亲,更是对两个儿子尽心尽责。为了洗去众人非议的声音和复杂的眼光,他甘愿咀嚼孤独,再也未娶。
就这一点来说,方柠是心怀感恩的,因为在成长过程中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加上还有作为兄长的杜澜挡在前面,他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否被保护过度了。
但这都不是他对杜舜之仍保留一份敬畏之心的原因。
除了提供他从小到大物质上的保障,方柠想杜舜之之于自己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他出现在了杜澜的生命里。
可这也不足以构成让他乖乖地到点回家吃饭的理由。
他完全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情形。餐桌上爸爸左手边一对金童玉女,右手边自己形单影只。然后就是聊聊业内行情,公司八卦,或是展望一下那个新生的三口之家的未来生活,如果有幸能得到他们的注意,说不定会被催着找个女朋友或是干脆就安排个相亲什么的。
反正都不会是方柠感兴趣的话题。
够了。
方柠拿着钥匙走向车库,想着一会兜风的路线——嗯,无论如何不能像昨晚那样乱来了。
远远地,他发现自己的车旁站了一个人。
接着他看清那就是昨晚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个。
戚航看着那种好像万年无表情的脸,没想到那双缺乏血色的薄唇一开口就让人无语凝噎:
“我记得我付过钱了。”
戚航咧嘴一笑:“你给的是两个晚上的。”
方柠开门上车:“我再给你两个晚上的你会走吗?”
“不会。”戚航笑得愈发无耻了,“我们可是病友呢。”
方柠默许了他自顾自上车的行为。可是感到困惑了。
如果不是为了钱,他实在想不出这个人还有什么理由还粘着自己。
……难道就是因为昨晚一直没爽到么。
“……当然最幸福的就是女神夏千芒顺利产子的消息啦,在此再一次替粉丝送上衷心的祝福。这期的一周娱乐播报就是这样。节目的最后送上一首歌……”
前奏刚起,方柠就关掉了电台。
“没想到你会喜欢听八卦。”戚航在一旁意犹未尽,“真有意思。”
有些时候,新闻能告诉他今天夏千芒携男友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比直接给杜澜打电话方便得多,说不定还会比他说的更接近事实真相。
他无数次表达过对谎言的不满,无数次争吵过,冷战过,也无数次再去忍气吞声地寻求复合。
他以为他会麻木,可惜没有。杜澜这个名字总能第一时间戳中他的敏感神经,比毒药还灵。
……他妈的果然是有病。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杜澜是你什么人?”
“你也很八卦。”
方柠的答非所问令戚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以为我是要去收钱爆料什么的吧?!”
方柠扫了他一眼:“为什么不会。”
戚航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想太多了——当然了有钱当然想赚啊——可是我上哪找这路子。”
路子可多得是呢,少年。
方柠默默地想。这些天他也没少打这方面的算盘,比如偷偷爆点刚生完孩子的那位女神以前的黑历史,或是用点手段向公众展现一下杜公子那“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人物素材都是现成的,编个故事简直是信手拈来。
只要想象一下新闻出来时候线上线下所有人鸡飞狗跳的场面就觉得暗爽。
可惜始终欠缺一点行动力,尽管对杜澜的爱极生恨已经快把他逼到绝望的极限。可他还不能,还不想用这种方式伤害他。
他已经失去了杜澜,他不想再离他更远。
“早上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不舍得你啊。”
方柠不耐烦:“你想要什么?”
戚航举双手以示诚意:“我是说真的。我觉得你很有意思,而且我发现我有一点……喜欢你。”
方柠已经懒得看他了:“你们接客时候常这么说么?”
“我们只是不常接到你这样的客。”
“以后你不会了。”方柠靠边停车,冷淡的眼神向戚航示意他该滚蛋了。
戚航知趣地耸耸肩,解开安全带:“好吧。谢了。”
下了车,仍是不死心地敲开了车窗:“如果你还想要的话,你知道到哪找我吧。”
车窗不耐烦地合上,把最后那句“慢点开别像昨晚那样”卡在了窗外。
方柠想,戚航一定是上辈子含冤而死的小哑巴,不然怎么话多得好像少说一句就能憋死一样。
于是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用尽全力,不作他想,只是一心一意地开着车,假装欣赏着灯火通明的夜色。花枝招展的店铺,刚刚加班下班归家的白领从前面窈窕地走过;中学生模样的孩子背着书包成群走过斑马线,手上拿着小吃摊上买的晚餐,一同奔赴那令人困倦的晚自习和未可知的理想;路旁的人行道上有穿着运动装听着音乐的夜跑爱好者,身上的皮肤被汗水浸润得亮亮的,他们一路奔跑着穿梭过乘凉散步的大叔大妈,很快便消失在树影斑驳的石砖路上。
耳边传来重低音的摇滚乐,循声望去,一辆车从旁边嗖地掠过,有柔软的长发从车窗里飘出来,在空中肆意飞舞着。
招摇过市。方柠一下就想到了这个词。昨晚上自己就是这么干的。
他喜欢这么玩。坐在他心爱的座驾里,飞驰在夏天阳光烘烤着的路面上。吹在脸上的暖热的风有着和车一样张狂的速度。有时候恍惚之间,他会感觉好像可以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行遍无数条岔路,看遍未来无数种可能。
然而这样欣喜的心情已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即使是在回到自己的公寓,看见沙发旁的落地灯骤然亮起,然后发现坐在沙发上的,是他日思夜想的杜澜。
“你去哪了?”
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回家吃饭?电话也不带?”
杜澜面前的茶几上,是方柠早就自动关机的手机。
“还有这张罚单怎么回事?”
方柠一点都不想回答。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以一种复杂而异样的眼神。他看到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和衣着,看到他愤怒的脸和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看到他左手的无名指上,那枚在灯下闪闪发光的戒指。
那道光刺进眼睛里,心好痛。
“你可以不问的。反正你也不在乎。”
“我不能不管你。”杜澜三步并两步走到方柠面前。
“凭什么?因为你是我哥么?”
“柠柠,你别这样……”
“呵,你不是要管我么。你倒是管啊!”
“方柠。”
杜澜猛地抬起手,对着那张脸,却迟迟甩不下这巴掌。
方柠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杜澜的阴影里。他仰着头,静默地注视着他,眼睛里的痴恋和怨恨早已交织成一片苦涩的汤药。
“杜澜……”方柠情不自禁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欲言又止。
他想,也许他可以用上所有的表达技巧来寄托对杜澜的眷恋,等华丽的辞藻枯萎殆尽,他早已在心里,把那些再恶俗再直白不过的句子念了成百上千次。
杜澜,杜澜。
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可不可以……别走。
别走。
“你好自为之。”
身前的那道阴影骤然消失,再一次让出了那片令人生厌的惨白灯光。
是的,他又走了。
听着他关门的那声响动,方柠已经无法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一次又一次,他看着杜澜来了又走,好像中了毒的重病患者明明看见了解药,却无缘消受。
只是想让他多留一晚,又有多难呢。
被杜澜占据的心是满的,像是一只气球被清水灌满、撑大。在反复期待与失望中,早已被寂寞的针扎得千疮百孔,水从四面八方漏出来,留在身体里变冷,变冰,渗入骨髓而仍不自知。
他又多希望自己根本感受不到疼。
可惜现实没有留下多少愿望供他回味或追随。
眼前的世界干涸得像一片荒漠。戚航就像是他偶遇的一颗仙人掌,它可能赏心悦目,或是对自己有益,但没人愿意和它亲密接触。
好安静。好累。
方柠难过地关上落地灯,倒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就睡着了。
等他僵着脖子肿着眼睛从沙发里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七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窝在沙发上睡,脖子疼还可以理解,可他不记得自己有哭过。
难道是做梦了?一点感觉都没啊。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充满了电,划开一看,通话记录显示着自己在半夜三点钟的时候给杜澜打了个电话,时长……居然有一个半小时!
无法想象那一个半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更令人担忧的,是他全程都没有醒过来。
难道这就是常说的……梦游?
他听到杜澜下楼的脚步声,望过去,杜澜已经整理停当准备出门了。
方柠握着手机,呆呆的:“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因为你。”杜澜沉着脸,显然昨晚他也没睡好,“你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了很多话,边说边哭。之后吵着喊夏千芒接,结果把她骂了一顿。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听起来很过瘾,可惜自己不记得了。
也许下一次就是提着刀直接冲过去杀人了吧。
于是一切又可以重新来过。好像杜澜就可以再也不用离开自己。
方柠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可只要想象一下那个鲜血淋漓横尸家中的场面他就觉得兴奋不已。就算让他即刻付诸实践,他也不会用他清醒的大脑犹豫半秒。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盲目到不计任何后果了。
“对不起。”
歉还是要道的,只是——
“那你们会离婚吗?”
“什么?”
杜澜眉头一紧,一眼望过去,仍是方柠无害温顺的脸,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来。
“你们,会,离婚,吗?”
方柠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他能看出杜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杜澜酝酿了一下情绪,不得不耐下心来:
“柠柠,你听好。夏千芒是我老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欺负她,不许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许不听爸爸的话不回家吃饭。你明白我说的了吗?”
方柠睁着空洞的眼睛,声音微弱地像是在大海里若隐若现的呼救:“是啊……要怎样你才肯回来。杜澜。要怎样你才能回来呢。”
杜澜望着他执迷不悟的神情,心里已翻不起一丝同情或是心疼:
“下辈子吧。”
又一次走掉的杜澜就这样把这句话牢牢地关在房间里。
可那是什么意思呢。方柠呆坐在沙发上,脑袋里反复重播着这四个字。
他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薄毯。
是不是……刚才自己睡着的时候,杜澜拿来的?还是梦游的自己……
这都是些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像“下辈子”这种浪漫的承诺,有时候却是最令人无力反驳的回绝。
方柠无数次想问,杜澜,你真的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要当这些都没发生过吗?
还有,你真的确定吗?
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当然可以问,可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都变成了杀人不见血的毒药,它令他爱的人难过不已,也令甘愿咽下它的人满是内伤。
他也不想这样。
可他更不想听到杜澜亲口说出自己根本不愿意承受的答案。
他从床头翻出他的百宝箱,无声地爱抚着箱子上陈旧的皮革,道道纹路像是记忆一样绵绵不绝。
学生时代杜澜写给他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