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出错,以致巴尔迪尼不得不指出:他忘记了过滤,天平未校准,把百分比高
得惊人的龙涎香配写过了分子式……指明错误是为了以后有的放矢地改正。这样
他成功地使巴尔迪尼沉迷在幻想中:最后一切事情都是这样进行的。他确实不想
吓唬巴尔迪尼。他的确是要向他学习。不是学配制香水,不是学一种香水的正确
组分,当然不是在这一方面,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对他进行什么教导,而巴尔迪
尼商店里现有的配料也远远不够让他实现一种真正伟大的香水的设想。他帮助巴
尔迪尼在气味方面所实现的事情,同他自己所设想的、总有一天他会实现的气味
加以比较只不过是儿戏。但他知道,为此他需要两个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其一
是公民身份的外衣,至少得是个伙计,他依靠这身份的保护可以沉溺于自己本来
的激情,不受干扰地实现自己本来的目标。另一个就是对那些工艺方法,即人们
制作、隔离、浓缩、保存香水并使之具有更高用途的工作方法的知识。因为格雷
诺耶虽然事实上有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在分析和预知方面均如此,但是他还没
有能力像占有物品一样占有气味。
因此.他乐于让人给自己传授这些技术:用猪油煮肥皂,用可洗涤的皮革缝
制手套,用大麦粉、杏仁粉和紫罗兰根磨成的粉配制成扑粉,用木炭、硝酸钾和
檀香木屑卷成香烛,用没药、安息香和琉璃粉压制成东方的丸剂,把香虫胶和桂
皮捏成香丸,用碾碎的玫瑰叶、黄衣草花和卡斯卡里拉树皮筛出和制成“皇帝的
粉末”,搅拌白色和像血管一样蓝的粉末,制作口红,掺水制作最精细的指甲粉
和薄荷味牙粉,配制假发药水、鸡眼药水、皮肤雀斑增白药、眼用颠茄精、男士
斑螫发泡软膏以及女士卫生醋…生产一切护肤液、粉剂、卫生用品和美容药品,
但也制作茶和香料混合粉、利口酒、脑泡汁等,总之,巴尔迪尼教给他这些包罗
万象的祖传知识,格雷诺耶虽然并不抱着特殊的兴趣去学,但也毫无怨言,学得
非常出色。一与此相反,巴尔迪尼在教他制作配剂、浸汁和香精时,他却怀着特
殊的热情。他可以不辞辛苦地用螺旋压榨机压碎苦杏仁核,捣碎席香颗粒,用菜
刀劈开龙涎香块茎,用磁床儿把紫罗兰根擦成屑,然后用最优质的酒精浸渍碎屑。
他学会使用分离漏斗,用这漏斗可以把柠檬壳榨出的纯正油从混浊的浆粉中分离
出来。他学习在格栅上阴干药草和花,把籁牟作响的叶子保存在罐子和箱子里,
用蜡封口。他学会了分离润发油和制造、过滤、浓缩、提纯与精馏擦剂的技术。
当然,巴尔迪尼的工场还不适于大批量生产花油和草油。在巴黎也的确没有
足够数量的新鲜植物。有时市场可以廉价购到新鲜迷迭香、鼠尾草、薄荷或大茵
香子,或是来了一大宗鸯尾球茎、领草根、和兰芹、肉豆宏或干丁香花,巴尔迪
尼的化学家血管即沸腾起来,他拿出他那铜制的大蒸馏锅,锅上面装有冷凝器
——正如他自豪地说的,这是一个所谓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四十年前,他曾
经用这个锅在利古里亚山南坡和卢贝隆高地上的野外蒸馏过薰衣草。当格雷诺耶
切碎须蒸馏的花草时,巴尔迪尼非常迅速地——因为迅速加工是干这种活计的关
键——在砌起的灶里生火,铜锅就放在灶上。锅里放了足够的水。他把切细的植
物扔进锅里,把双层壁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装到套管上,连接进水和排水的两条
软管。这套提纯冷却水的装置,他说,是他后来自己装设的,因为当时在野外人
们自然只是用扇子扇风进行冷却。然后他把火吹旺。
锅里开始排难水.过了一会溜出波先是慢慢入海.滴淌,然后就像细线一样
从摩尔人头状蒸馏器的第三根管子里涓涓流入巴尔迪尼接好的佛罗伦萨壶里。起
初这蒸馏液并不好看,像稀薄而又混浊的汤。但是渐渐地,主要是在给注满的瓶
子换上新瓶并放到一旁之后,蒸馏液分离出两种不同的液体:下面是花或草的水,
上面浮着一厚层油。若是人们小心地把散发出柔和香味的花液从佛罗伦萨壶的壶
口换出来,那么留下来的就是纯正的油,即植物的精华,气味很浓的香精。
格雷诺耶被这过程吸引住了。如果说他这一生中有过什么事在他心动中激起
热情的──-当然不是表现得很明显,而是隐而不露,如同在冷冷的火焰中燃烧
的激情——那就是用火、水、蒸气和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器械提取种种东西的芳香
灵魂的方法。这种芳香灵魂,即芳香油,是这些东西的精华,是唯一使他感兴趣
的事物。而其余的东西:花、叶。壳、果实、颜色、美、活力以及隐藏在它们之
中的多余物质,他却毫不关心。这只是外壳和累赘。这是要扔掉的。
有时候,当馏出液呈现水一样的晶莹后,他们就把蒸馏锅从火上端下来,揭
开后倒出煮烂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泡软的禾草一样灰白,像小
鸟的白骨,像煮得太久的蔬菜,混浊,散成细丝,烂成泥状,几乎看不出本来的
形状;像尸体发臭那样令人作呕,完全失去本身的气味。他们把这些烂东西从窗
子倒进河里。然后他们又装入新鲜的植物,注入水,又把蒸馏锅放到炉灶上。锅
子又开始沸腾。植物的波开又流入佛罗伦萨氛一往往就是这样通宵达,旦地工作。
巴尔迪尼照看炉子,格雷诺耶注视着佛罗伦萨壶,在变换操作之间的时间里没有
更多的事可做。
他们围着火坐在凳子上,两个人都被粗笨的圆木桶吸引住了,两个人都迷住
了,尽管是由于不相同的原因。巴尔迪尼欣赏炽热的火、火焰和铜的闪烁的红光,
他喜欢燃烧着的木柴劈啪作响,喜欢蒸馏锅的水流声,因为这和从前j样、这时
人们可以高兴一番!他从店堂里拿来一瓶葡萄酒,因为炎热使他口渴,于是他喝
着葡萄酒,这也和从前一样。然后他开始讲当年的故事,讲个没完没了。他讲到
西班牙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他曾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反对奥地利一边作战,起
了决定性作用。他讲到加米萨德人,他曾同他们一道搅得塞文山脉不得安宁,讲
到在埃斯特雷尔的一名胡格诺教徒的女儿,她被黄衣草香麻醉后委身于他;讲到
他差点引起一场森林火灾,这场大火若烧起来会使几乎整个普罗旺斯陷入一片火
海,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那时正好刮起一阵强劲的西北风。他还讲到蒸馏的事,
而且总是再三讲到夜间在野外,在月光下喝着葡萄酒,听着蝉的鸣声。他讲到他
生产的一种素衣草油非常精美,使人强健,以致有人愿意用银子来购买;讲到他
在热那亚的学习时光,讲到漫游年代和格拉斯城,在这个城市香水条家像其他地
方的鞋匠那么备其中有些人水港富,生活得像诸侯一样,他们住在豪华的房屋里,
房屋四周有绿树成荫的花园,还有屋顶平台,有装有护墙板的餐室,他们在餐室
里用配有金制餐具的瓷盆进餐,等等……
老巴尔迪尼讲着这些故事,喝着葡萄酒,他的脸颊由于喝酒,由于炽热的火
光,由于对自己的故事津津乐道而变得通红。但是格雷诺耶却多半坐在阴影里,
根本心不在焉。他对古老的故事不感兴趣,使他发生兴趣的唯有眼前的新过程。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蒸馏锅顶上的小管子,蒸馏液正像一条细细的光线从管子里
流出。他凝视着,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蒸馏锅,正像眼前的锅里一样在沸腾,
锅里流出一种类似这儿的蒸馏液,只不过更美、更新、更不平常,是他自己栽种
在心里的精美植物的蒸馏液,这些植物在那儿开花,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嗅不出,
它们以其独特的香水可以使世界变成一个散发芳香的伊甸园,他觉得园中的生活
对他的嗅觉来说是可以忍受的。使自己成为一个可以用自己生产的蒸馏液来淹没
所有人的大蒸馏锅,这就是格雷诺耶所抱的梦想。
但是正当巴尔迪尼乘着酒兴,讲着关于往昔的越来越离题的故事,越来越狂
放不羁地陷入自己的幻想时,格雷诺耶却很快就放弃了他那古怪的幻想。他首先
把对于大蒸馏锅的想象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思考着如何把刚学到的知识用于更容
易理解的目的。
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蒸馏方面的专家。他发现——他的鼻子比巴尔达尼的规
则更管用…火验放度对于蒸停液的质量具有决定性影响。每一种植物、每一朵花、
每一块木头和每一种油料作物都要求特殊的程序。有时要求特别强的蒸气,有时
需要适当煮沸,而有些花朵,只有用文火蒸馏,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加工方法也同样重要。薄荷和黄衣草可以整把蒸馏。其他的在放进铜锅前,
必须细心挑拣、剥碎、剁碎、擦成屑。捣碎或甚至拌成糊状。但有些东西根本就
不能蒸馏,这使格雷诺耶伤透了脑筋。
巴尔迪尼看出格雷诺耶已经可靠地掌握了整套装置,就放手让他操作蒸馏
锅。格雷诺耶充分利用给他的自由。他白天配制香水,制作其他芳香产品和香料
产品,夜里则独自潜心钻研蒸馏技术。他的计划是生产全新的香料,以便至少能
用这些香料制作出几种他心里设想过的香水。起初他也小有收获。他成功地生产
了一种尊麻花油和独行菜籽油,用接骨木刚削下的皮和紫杉枝条生产一种溶液,
其蒸馏液固然在香味上还像原始材料,但是依然足以使他有兴趣去对它们继续加
工。当然也有些材料应用这种工作方法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比方说格雷诺耶试图
蒸馏玻璃的气味,即光滑的玻璃像粘土一样凉爽的气味,这气味普通人是觉察不
到的。他弄来了窗玻璃和瓶玻璃,把它们加工成大块碎片、碎语带粉状一旦是毫
去线急他蒸馏了黄铜、瓷器、皮革、谷物和砾石。他蒸馏了纯净的土、血、木材、
新鲜的鱼、他自己的头发。最后,他甚至蒸馏水,塞纳河的水,他觉得这河水的
独特气味值得保存。他相信,借助蒸馏锅可以像从百里香、薰衣草与和兰芹籽中
提取香味那样,从这些材料中提取独特的香味。他根本不知道,蒸馏无非是把混
合起来的物质分离成容易挥发和不易挥发的成分,而对于化妆品行业,只能是把
某些植物易于挥发的芳香油同无香味和没多少香味的剩余物分离开来。对于那些
已经丧失芳香油的物质,蒸馏的方法当然毫无意义。我们今天的人学过物理,人
家一提我们就明白。可是对于格雷诺耶来说,这种认识却是经历了一连串令人失
望的试验辛苦得来的结果。他一连数月熬夜坐在蒸馏锅旁,想方设法尝试用蒸馏
法生产人世间尚无浓缩状态的新的香水。除了馆出了一点令人可笑的植物油以
外,什么收获也没有。他的想象尽管像并那么深,那么不可估量,但是他却无法
从中汲出一滴在他脑海里经常浮现的那种具体的香精,搞不出一个原子来。
当他明白失败后,他就停止了试验,生了一场大病。
他发高烧,最初几天还伴随着出汗,后来出了无数脓疮,仿佛皮肤上的毛孔
都不够用似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疮,其中许多破裂了,流
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发展成疖子,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
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粘稠的脓和带有黄色粘液的血来。过了一阵,格雷诺耶
看上去活像个从里边被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巴尔迪尼当然感到忧虑。正当他准备把自己的生意扩展到首都以外,甚至全
国以外的时候,偏偏失去了自己宝贵的学徒,这无疑使他非常不快。因为事实上,
对于这些使巴黎倾倒的新型香水,不仅来自省里,而且来自外国宫廷的订货也越
来越多。为了满足市场的需要,巴尔迪尼已经设想在圣安托万市郊开个分店,一
个真正的手工工场,那里将大批配制最时兴的香水,并成批装入令人可爱的小香
水瓶里,再由可爱的小姑娘包装,发往荷兰、英国和德意志帝国。对于一位定居
在巴黎的工匠师傅来说,这样的冒险举动并非合法,但是他最近获得了上层社会
的保护,他提炼的香水给他创造了这种保护,不仅高级官员,而且重要人物,例
如巴黎的关税承包人先生、王家财政部要员、繁荣经济事业的促进者费
多·德·布鲁先生都可以成为他的保护人。德·布鲁先生甚至可望得到王室的特
权,即人们所能期望的最佳情况,这个特权就是不受一切国家和阶层管束的一种
通行证,是摆脱一切做生意方面的困扰和获得稳固的、毫无疑义的富裕的一种永
恒的保证。
后来,巴尔迪尼脑子里又酝酿了另一个计划,即一个可爱的计划,一个与圣
安托万手工工场相反的规划,按照这规划,工场不是大批量地进行生产,而是生
产供给个人的产品:他想为一小批上流社会的顾客设计个人用的香水,更确切地
税,是要像裁剪适合一个人穿戴衣服叫约设计只供一个人用的香水,这香水采用
高贵的名称。他设想一种“德·拉塞尔内侯爵夫人香水”、一种“德·拉维拉尔
元帅香水”、一种“达阿基荣公爵香水”等等。他梦想一种“蓬皮杜侯爵夫人香
水”,甚至一种“国王陛下香水”,这些香水装在磨得非常精致的玛璃制的香水
瓶里,瓶子有雕花的金边,在瓶脚内侧不显眼处镌刻“吉赛佩·巴尔迪尼,香水
专家”的字样。国王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同时在一件东西上!巴尔迪尼竟敢想象得
如此美妙!但如今格雷诺耶生病了!当年格里马一上帝保佑他进天堂!——曾经
发过誓,能顶住一切的人永远不损失什么,他甚至可以把瘟疫弄到别处!而他如
今竟要在我这儿病死!万一他死了呢?多可怕呀!那么,手工工场、可爱的小姑
娘、特权和国王香水的宏伟计划也完蛋了!
于是巴尔迪尼决定,千方百计地挽救他学徒的宝贵生命。他安排人把格雷诺
耶从工场的木板床搬到楼房里的一张洁净的床上。他叫人给这张床铺上绸被。他
亲自协助把病人抬上楼梯,尽管他对脓疙和化脓的疖子感到难以形容的厌恶。他
吩咐妻子煮葡萄酒鸡汤。他派人去请本地区一个名叫普罗科帕的最著名的医生,
预先付给他二十法郎作车马费。
大夫来了,用指尖挑开床单,朝着看上去像被豆粒子弹射穿的格雷诺耶的身
体只瞥子一眼。连皮包也不打开就离开房间,他的皮包一直由踉在后面的助手拿
着。这病情.他开始对巴尔迪尼民非常清楚。这是万种梅毒性疮疮变异症,并且
并发了晚期化脓性麻疹。大夫认为,病人没有必要治疗,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腐烂,
像一具尸体,不像活着的机体,因此根本不可能在这身体上按照要求地装好放血
的器械。他说,尽管现在还闻不到这种病症典型的瘟疫般的恶臭——这当然令人
感到惊奇,从严格的科学观点来看确实是件小小的怪事——但病人在四十八小时
内必死无疑。这就如他叫普罗科帕大夫一样确实。他又要求为他这次出诊和作出
预后诊断付出二十法郎——其中有回扣五法郎,用作别人把这典型症状的病人托
他诊断的用途——然后告辞。
巴尔迪尼气得要命。他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他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咬
着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