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我感到疑惑。这里也太偏僻了,荒凉的出格儿。
“建个墓地还不错。”我随口一说。
“你说对了!”站在我身后的老万,突然用枪顶在我脑后,“方总就是要给你选块墓地,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顿时感到手脚发凉,说实话,当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我知道,我们的计划败露了,将有一大批同志裸露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老万,你搞错了吧?这是干什么?”我心存一点儿挽回的希望。
“搞错?我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吧。你乖乖地告诉我,跟你接头儿的还有谁?我可以免你一死,不说,我一枪崩了你!”老万冷笑着,恶狠狠地命令道。
“什么接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妈的!”老万拿枪托狠狠地敲了我一下,我摔倒在地上,顿时眼冒金星,一片发昏,“死到临头还敢狡辩,快说!”
“我—不—知—道。”我意识有些微弱了。
老万一个臂膀将我架起,一步步逼着我走到一个地洞口,这地洞四周布满了荆棘和钢丝网,里面一片漆黑,我被他猛地推下去,遂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时,发现脖颈里粘满了泥土和水,鼻息间满是腥臭,嘴巴里发涩发苦。我在问自己?你死了吗?过了很久,我才挪动了一小步,我的腿瘸了,只能倚靠在洞壁上,疼痛几乎再一次让我失去知觉。在这个一点儿光都见不到的黑色空间里,我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瑞影,甚至还想到了孙轻柔,无数个乱飞的思绪游离地飘荡着,我只感到无能为力,这是不是死亡呢?听老人说,人在死前就会像放电影一样把一生所经历的事情回放一遍,然后安然地死去。可我不想死,于是我拼命地摸索着衣兜里的手机,我发现我的所有物件都被人拿走了,我想,这一定是老万干的,妈的,向来不服输的我,充满了愤怒,尽管这愤怒似乎毫无价值。
我使劲浑身的力气终于站了起来,缓缓地移向发着微光的洞口,“妈的!”我又骂了一句。洞口被锁住了,洞壁的周围是一圈的钢筋,我就算有力气也逃不出去。
在这里,我又饿又冷地呆了不知多少时间,直到奄奄一息。
“志刚,志刚!……”我被一连串的呼唤声唤醒了。是孙轻柔!她就在我的耳边,我感觉不到位置,我的意识尚不清晰,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这么抱着我,绝望地哭泣着。
我在她一声声的哽咽中醒了,我看清了她粘满泥水的脸,我说:“给我一点儿水。”
喝了水,我觉得清醒多了,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
“志刚,你这是怎么了?你吓坏我了。”孙轻柔声声哭泣着,紧紧地抱着我,“我们不回去了,我们走的远远的,只有我们两个。”
不知怎的,我竟然哭了。我说:“我不叫志刚,我——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我不管你是谁,我就是要你这个人,我谁都不认。”她声色衰竭地哭着说。
“你这是何苦呢?我……我有女朋友了。”我坦白地说,心里却倍感轻松,我想,我该向她表露了。
“我不管,谁也抢不走你!”孙轻柔不哭了,她狠狠地说。
过了两天,我基本恢复了伤势,才知道我们所在的是燕郊的一个农村,孙轻柔租了一间民房专门安置我。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我,一直无话。
当天的下午,孙轻柔把她新买来的衣服递给我,我穿起来,很合身,她捻捻我的衣领,摸了我一把落腮,安静地说:“你走吧,走的远远儿的,别再回来。”
我定睛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她是那般的伶仃、美丽,秀气而可爱的脸庞上布满了温存,我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而后决然阔步离去。
其实,我每一步走的很艰难,如果没有瑞影,我必定不会放弃她,轻柔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女人。是她救了我的命,我被她深深地感动了,我再一次为她哭了,可我能怎么做呢?我还要继续回到那个是非之域吗?我还要继续欺骗她,再欺骗她吗?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想办法跟队伍里的人联系,却无果。那种感觉真的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干我们这一行的如果泄露了身份,就等于是枪毙了。我努力想着每一个细节,检讨着自己是怎么败露的。我想来想去也不得要领,后来直觉得好像是那次请客,一定是在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不然吴、郭二人一定会及时联络我的,我推测,他二人也可能误入贼人手里。于是,我想来想去,还是回了北京。
接近了工地,我扮成水果贩子到那个部队门口叫卖,希望能获取一些必要的信息。没想到这一去,真是收获不小。因为我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凭经验判断,部队对面一个修鞋的老头是个线人,但是敌是我,难以早下结论,我于是佯装要修鞋的样子坐到他对面的凳子上。
这时的我打扮的相当落迫,头发蓬垢,衣衫破旧,还咳嗽不止。然而,修鞋的并没搭理我,直勾勾地往门岗处看。
“你干这个能挣几个钱啊?”我问。
他还是不搭话。我给他付了钱,要走时,他唤住了我:“卖水果赚不赚钱?”
“总比你强吧?”我头也不回地说,起身要走。
“你给我来二斤香蕉吧。要挑好的,大的小的烂的我不要。”他说。
我立即转身,看他,然后去称水果,送过来时,他对我说:“我帮你张罗生意,明儿早上称上百十斤苹果,送到临时灶上,跟着送菜的车进,要不然站岗的不让进。”
“好嘞!”我接过他的钱,蹬起三轮车离开了,听到他刚才说那句“大的小的烂的我不要”,我就料定他是自己人,心里满是兴奋,甚至有点儿受宠若惊。
第二天一早,我就搭了送菜的面包车,一路绿灯进了军事管理区,在临时灶上,我欣然见到了久违的吴经理。
在工友堆里,吴经理表现的很刁蛮,他一面说我的水果卖的太贵,一面又说不好吃,我心想,老子本来就不是卖水果的,呵呵!我上了趟厕所,不一会儿,吴经理就跟了过来,他告诉我,计划重点在老郭那边,他们都听命老七,而且他给了我老七的电话,然后匆匆离开了。
终于有了这王八蛋老七的下落,我和周正、老七算是老搭档,而且我们也是同一期班的,只是不在一个基地培训的而已。想来,吴、郭二人还得喊我师傅。我联络上了老七,老七还是老样子,见音儿就骂人:“你他妈咋搞的,唉!你嫩的很,回去重修一下子算了。子澄怕你出事,拖我四处打听,还好,算你小子走运,我听说那女娃待你不错,有没有近水楼台啊?”老七是陕西人,操着一口方言。
“哪的事儿?兄弟不是那号人。”我嘿嘿的笑。
“少骚青吧你,我一人干两个人的活,累坏了我。”老七埋怨道。
“七哥,您辛苦啦,我代表人民向你致敬。”
“少在这儿给我胡扯。说正经的吧,我给你安排好了,你去青瓷礼品店找王经理,就说你要应聘,那离方的公司不远,你每天可以查报现情,那里比较安全,紧急时,公司里的线人可能随时会通报给你情况,注意接应。”老七草草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接下来,我就开始在礼品店里混,这里的生意真是惨淡,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女收银员小张,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戴着耳机听她那个破MP3,而我,总是不住的向往张望,下午6:30就下班了,她提前6:00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吃住在店里。我每天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每天都见到方清玉的车从门前通过,当然,偶尔也会远远的看到轻柔,只是从未见她笑过。
某日,天下着小雨。礼品店一整天无人光顾,我自顾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忽而被小张唤醒,来人说要一个音乐盒。我赶紧去带他到货品架上拿,当我抬头正要向他介绍时,一股触电的感觉直逼过来,怎么是她?是轻柔。
霎时间,我怔住了。轻柔也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表情又惊又喜,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小张看着我那样子,笑着说:“咋了你?触电了?”我心里想着,是啊,这可不是触电是什么啊。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我真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上来了。
想不到轻柔故作轻松地走到我面前,说:“老板,这个多少钱?”
“十五。”我说着,轻柔早已把钱交给了小张,她接过我手中的音乐盒,迈着款款的步子离开了。
我该怎么办?如果她把我在这里的情况告诉她母亲,如果老万得知我在这里,而且对于整个计划……为什么总是我在添麻烦,难怪B班的白老师一直告诫我们:“干我们这行的,怕就怕在感情用事,怕就怕在把持不住男女关系。”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自责。
夜色刚刚笼罩这座城市时,雨下得骤大,外面廖无行人,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扣开了店门。来人竟又是孙轻柔,她被雨淋透了,哆嗦着挤进来。我张望了四周一圈,赶紧上好了门闩。关了灯拽她到内间。我找了套衣服递给她,她换了后,坐在我的小床上一言不发。
屋子里沉寂的有些可怕。少顷,她从淋湿的裤兜里拿出一张小纸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全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上面清晰地印刷着“秘情谍报”四个字以及一连串熟悉的电传码确认标志。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几乎僵住了。我说不清当时是一种什么感觉,总之,这让我不敢相信。
“你,你——你是自己人?”我万分疑惑地问道。
“我也没有想到啊,那次你给我说你不叫李志刚时我就怀疑了,可我不敢确认,今天来了一次,我信了,我是2000级G班的,你呢?”
“B班,代号‘钢筋’,跟你同一级。”我淡淡地说。
“你就是‘钢筋’啊?早有耳闻。”孙轻柔扑哧一声笑了,“幸会!”她伸出一只手,很爷们儿地跟我握了一下。
“你们G班怎么也参与这个行动?”我好奇地问。
“上头派的统一任务,情况重大,要几支一起协同完成。”她答道。
“那方清玉?你和她——”我不禁发问。
“哦——我们是母女,她也是自己人,解放后的第三批,新鲜吧?”孙轻柔很轻松地说。
啊?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方清玉对我的“迫害”,这家伙也太狠了点儿,差点儿让我丧命,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轻柔能够救我。
“你的真名是?”倍感惊奇的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她笑了笑。
我知道这是规矩,除了一个班次的,没人知道别的班的谁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以代号相称。
“那我就不问了。说一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你自己看谍报吧,这不关我的事,你怎么什么都问啊?”她有些不屑的说着,打开了电视机,拾起果盘里的苹果就吃。
是啊?我怎么又忘了,一人有一人的任务,况且又在不同的队伍里,不许过多过问,可我又有点气,这都是让谁给闹腾的?还不是你!但我没说,我严肃地看着她,而她却显得非常轻松,这让我有些气愤。
“你真有女朋友啊?”她漫不经心的问,眼睛却还在瞧着电视。
我点点头。
“在哪?干什么的?”她咬着苹果,半吐不吐地问。
“我也不知道。”听她这么一问,我感觉抑郁的很,声音也显得那么低沉。
“啊——哦,也难怪,你这么东奔西跑的,谁还能联系得上你。”
“是啊,我都四年没见着她了。”我有点悲伤。
“那没戏了,要是我,早不等你了。”
“那你呢?”我问。
“那你说呢?你不知道吗?”她反问道。
“那会儿,我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唉,我傻吧?……那些都是演戏,你别当真。”
轻柔的故作轻松让我感觉很不适应。那些表白,那些付出,那些眼泪,尤其是她从地洞里把我解救出的样子,难道那些都是为了工作,都是逢场作戏吗?这绝对是在自欺欺人。
“你准备还干多久?”她突然问我。
“没想过,先完成这个任务再说吧。”我漠然地说。
“过完这一趟,我就退了,你要不要一起退?”轻柔咬着剩下的苹果核,停止了嚼动。
“还没这个打算。看看情况吧。”
“我觉得太累了,这种生活几乎让我崩溃,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真是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她不住地抱怨着。
“呵呵,”我干笑了一声,接着问她,“老万是什么人?”
“老大,还用问吗?难道你还想体验一把?”
是啊,是老万他妈的差点儿逼上绝路啊!
“我妈是在他面前演戏,为的是保全队伍里的年轻同志,事儿过后,她立马告诉我去救你。”孙轻柔有些有气无力地说,“以后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我笑了笑。坐到了她的旁边。
“我累了,想在这儿睡一会儿,你给我把风儿。”轻柔满脸的倦意,扑通一下倒在床上。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就睡着了,小样儿睡的很酣甜,我给她盖了一件被单。
此时,我就坐在轻柔躺着的床前,我久久地注视着她的脸,依然美丽而可爱。聆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看着和自己朝夕相处的美女睡得这般香甜,气息这般均匀,和着闹钟的嗒嗒转动声以及温弱的灯光,这房子里的一切,这整个世界,充满着和谐之美,这是多么好的意境啊!我多么希望她能永远地这么酣睡着,一直伴着我的生活。多年后,每当想起这个难忘的夜晚时,我的鼻子总是酸楚的,内心总是感动着的。
美妙总是短暂的。轻柔还是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拉开被单,整理了一番衣服——那套她穿起来并不合体的风衣——但它却是我的。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后会有期!”轻柔面含惋惜地说,同时伸出了她的右手。
我接过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握着自己的朋友、亲人……也是在那一刻,我们竟不约而同地拥抱了对方,轻柔还是哭了,她是那般脆弱的女子,她的泪打湿了我的衬衫,渗进了我的皮肤、血液,甚至整个身体。
轻柔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我,在这个风雨肆虐的深夜,从这个我第一次不想让她离开的地方。
我后来才知道,这一夜,是我们永久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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