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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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照-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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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宝裕的声音之中有著怀疑:“外星来的?那么多种?我已经约略算过一下,可以看得到的,至少已超过五十种不同的东西……而且还有一些,看起来……不像是生物,你看那个……”

温宝裕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指著,我也早已看到了那东西,由于那东西的形状太奇特了,不规则到根本无以名之,真要形容的话,只好说它看起来像是一座现代派的钢铁雕塑品,大约有二公尺高,耸立在那里。这样形状的东西,尽管我一向认为,外星生物的形状不可设想,但我也无法设想这东西是一个动物,勉强可以说,有点像是一种植物。

我迟疑著:“总之,在冰崖中的这一切,我们以前从未见过,不但我们没有见过,只怕地球上没有人见过这种怪东西。”

温宝裕像是要抗议我的这种说法,我不等他开口,就已经道:“晋代这位温先生或许见过许多鬼怪,但是我不认为他见到的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些怪物。”

温宝裕还是说了一句:“至少,所看到的……全是前所未见的怪物。”

他这样说,倒没有法子反驳,我只好闷哼一声,不作反应。

温宝裕忽然又急急地道:“当时,我偶然看到了冰崖之中,好像有许多东西在,田中博士也看到了,他要不顾一切飞过去看看……其实也很正常……可惜他……唉,真不知是谁的错。”

直到他这样说了,我才陡然想起,我还有许多问题要问他……问题实在太多了,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我挥了挥手,先问道:“张坚呢?”

温宝裕“啊”地一声:“他不让我进去,自己进去了。”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一面说著,一面伸手指向冰崖的另一边,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冰崖在那部分,有一个屏障似的倾出,我急急走了过去,看到冰屏后面,是一道相当宽阔的隙缝,情形一如山崖之中的石缝,可供人走进去。

看到了这种情形,温宝裕的那句话,自然再容易明白都没有了,他是说张坚从那个隙缝之中,走了进去。

@奇@我闷哼了一声:“你这次倒听话,他叫你别进去,你可就不进去了?”

@书@温宝裕声音苦涩:“我……已经闯了大祸,不敢再……乱来了,而且,他告诉我,说你在后面追著来,他还说他很知道你的脾气,就算爬行著,也会追上来,所以他又叫我在外面,以便接应。”

想起张坚的行为,我真是忍不住生气,他可能只以为我驾著雪车前来,没料到冰川之上,障碍重重,我为了翻越这些冰障,真是吃足了苦头。

温宝裕又道:“当我听到信号枪的声响,和看到浓烟升空,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卫先生,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温宝裕好像成熟了不少。而在这时候的话,听来也十分衷心,不是甚么滑头话。说起来,田中博士的飞机失事,我也有不是,如果不是我坚持不让他下机,田中自己一个人驾机走,自然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意外。

但是,自然也不能有如今这样的发现。

如今,我们究竟发现了甚么,有甚么意义,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在冰崖之中,冻结著那么多形状如此古怪的生物,这总是异乎寻常的大发现。

我叹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想安慰他几句,但是却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道:“来,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张坚真不够意思,见了面,我还得好好地骂他。”

温宝裕却立时道:“张先生已约略对我说了经过,我倒觉得,他撇下你自来涉险,用意是和你不让我下机,要我立刻回去一样。”

这小子,在这当口,说话还是不让人,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我想由于大家都戴著雪镜,再发狠瞪他,也起不了甚么效果,自然是也懒得和他分辩,已和他一起自那冰缝之中,走了进去。

一进入冰缝之中,温宝裕不由自主,发出了惊怖的呻吟声。

别说他是一个从来也没有冒险经历的少年,连我,不知经过多少古怪事情,也要竭力忍著,才能不发出同样的声音来。

那个冰缝,不知是怎么形成的,它把那座巨大的冰崖,从中劈成了两半,一走进去,两面全是晶莹透明的冰,而两面的冰崖之中,又全冻结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奇形怪状的东西。温宝裕无疑十分勇敢,也十分富于幻想力。但是躺在家里自己的房间中,翘起腿来胡思乱想是一回事,真正进入了一个幻想境地,一切的想像全变成了事实,根本不可能的事,一下子全出现在眼前,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一进入冰缝之后,就置身于幻想世界。和在冰崖之前,凝视著种种色色,冻结在冰中的怪物,所得的感受,又自大不相同。

那时,冰中的怪东西,距冰崖表面,更近的也有好几公尺,进入了冰缝,那些无以名之的怪东西,就在贴近冰的表面处,有的,甚至于它们的肢体的一部分,还在冰的表面之外,暴露在极其寒冷的低温空气中,一个如同蜘蛛的东西的一条“长腿”,横亘著,阻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两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呆了一会,小心伸出手,想把那手臂粗细,又裹著一层冰的那只“脚”推开一点,好走过去,谁知道那东西十分脆,手才向前推了一下,就“拍”地一声,齐著冰的表面,断了下来。

温宝裕在我的身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像是怕那断下来的东西,会飞起来,扑向他,把他抓住。他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

我注视著落在冰上的那一大截肢体--那毫无疑问,是那种怪物的一截肢体,也有唯恐它忽然活动起来的恐惧,所以要过了一会,才能开口:“宝裕,我敢说,没有人可以想像,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恐怖洞’在。”

所谓“恐怖洞”是一般大型游乐场中常有的设施--游人进入一个黑暗的洞中,在黑暗之中,不时会有一些鬼怪扑出来吓人一大跳的那种游戏。

温宝裕的声音发著颤:“别……开玩笑了,我实在十分害怕。”

我没有拾起那截肢体来,两人跨过了它,继续向前走去,不多久,有一个东西,身体的上半截,全在冰的外面,斜斜地伸向外,连我也没有勇气再去推,要是一推之下,那上半截身躯,又断了下来,这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那身子的上半截斜斜伸在冰外,是一个看起来由许多细长的棍子组成的圆柱体,上半截--就在我面前,伸手可及处--是一个尖头尖脑的“头部”(我假定是头部),长著许多刺不像刺,毛不像毛的东西,在那些毛或刺之中,有著两个球状的凸起--这些怪物,大部分都有著这种凸起,那是甚么器官,是“眼睛”?

那东西的两个球状凸起,如果是眼睛的话,那么它就正在“看”著我们。

自然,在那半截身躯上,也罩著一层薄冰,可是那和赤裸裸地面对著这样的一个怪东西,也没有甚么区别了。

我们在那怪东西面前,呆立了好一会才定过神来,温宝裕怯意地道:“它……真是曾经活过的,你看,它像是不甘心被冰冻在里面,硬是要挣出来,可是只挣出了一半,下半身还是被冰冻住了,天……那许多冰,一定一下子形成,所有的东西被冰包住,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我早就认为,温宝裕想像力十分丰富。我乍一见到冰崖之中的那种奇异景象,隐约地、模糊地有“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这种情景,又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所以虽然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也想过就算,没有进一步地深究下去。

直到这时,听得温宝裕如此说,我心中陡地一亮,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这情形,就像两千多年之前,维苏埃火山突然爆发,数以亿吨计的火山灰,在刹那之间罩住了庞贝城,把城中所有的一切,全都埋进了火山灰一样。”

温宝裕立时道:“情形有点相类,但可能来得还要快,你看,冰中的那些怪东西,有的动作,一看就可以看出,只进行到一半。”

我想了一想:“更快,那应该用甚么来作比喻?快得就像……像核武器爆发?耀目的光芒一闪,不到十分之一秒,所有的生物就完全死亡!”

温宝裕同意:“大约就是那么快,可是所有的生物死亡的方式不同,这里的生物,全被冻结在冰层之中……这是一种甚么样的变化?”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和他一起,避过了那个上半身斜伸出来的怪东西,继续向前面走。

才走出了不几步,温宝裕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我知道他发出惊呼声的原因,是因为在前面,有一个“怪东西”,竟然是活动的。

但是我却没有吃惊,因为我早已看到,那不是甚么“怪东西”,虽然厚厚的御寒衣,加上帽子、雪镜、口罩,看起来样子够怪的,但那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而且,当然就是张坚。

张坚那时,站在一个“头部”有一半在冰层之外的怪物面前,双手无目的地挥动著,那个怪物的头,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千倍的螳螂头,呈可怕的三角形,有著暗绿色的半球状凸起。

他分明极度迷惘,我和他心境相同。所以,我没有大声叫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抬头向我看了一眼,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也不问我怎么来的,只是用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问:“这是甚么?天,这是甚么?”

我比他略为镇定,对这个问题,可以作出比较理智的回答:“是许多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生物,不但我们未曾见过,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不存在于任何的记载。甚至,随便一个人的想像力多么丰富,也无法想像出世上有那么多的怪东西。”

张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呼出来的气,透过口罩,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凝成了一蓬白雾。

他道:“那些……生物……在这里,竟是那么完整。现在我知道我在……海底的冰层,看到的是甚么了。”

我不禁“啊”地一声,记起了自己为甚么才到南极来。

由于张坚在海底的冰层中,发现了不知甚么东西。他在海底冰层中发现的景像,和这里一样?

张坚采集的,内中有著生物胚胎的冰块,送到胡怀玉的研究所去的那些,内中的胚胎,就是这里的许多怪物之中某一种的胚胎?发展起来,就会变成某一种怪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胡怀玉……

想到这里,我思绪紊乱之极,我疾声问:“你在海底看到的是甚么?我一再问你,你都不肯说。”

张坚向我望来,语音苦涩:“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即使是这里的景象,叫你说,你怎么说?”

我问:“海底冰层之中看到的,就和这里一样?”

张坚摇著头:“不,可怕得多。”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可怕得多,那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情景,会比这里更可怕。”

张坚停了片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里的一切完整,而我在海底冰层中所看到的一切,全支离破碎的……全是这种怪东西……的残缺的肢体,没有一个完整。”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的确,如果全是各种各样怪东西的肢体,那真是比目前的情形,还要可怕得多。

而且,那也更难知道究竟是甚么,难怪张坚一再要我去看,他的确是无法说得上来他看到的是甚么?

我同时也明白了,何以在探险队长说到,他可能遇到田中博士一只断碎了的手掌时,他的反应如此激动:他想到了海底冰层之中看到的可怕景象。

张坚指著他面前的那个怪物:“这里有那么多……完整的……我相信在海底冰层中的那些,原来也是完整的,许多年来,冰层缓慢移动,被弄得支离破碎了的。”

张坚又“咕”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冰层的移动十分缓慢,但是力量极大,不管是甚么生物,总是血肉之躯,一定……”

他才讲到这里,我又陡地想起一桩事来,忙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冰层移动……照你的意见,冰层从这里移动到你看到的海底,那要多久?注意,我问的是冰层的移动,不是冰川的移动。”

张坚回答:“我懂,冰层的移动极慢,那一段距离,可能要几十万年,几百万年,谁知道确切的时间是多少?人类的历史不过可以上溯几千年,就算从原始人开始,也不过几十万年。”

我指著眼前的那个怪物:“那么,照这样说来,这些东西,被冻结在冰层之中,已经超过了几百万年,甚至于更久远?”

张坚想了一想:“十多年前,加拿大科学家在南极西部的一个探险站,用特殊设计的钻机,钻下去近两干五百公尺深处,较到了冰块的样本,在那次得到的标本中,甚至可以知道几千万年之前,或者更久,空气中氧的成分,也与如今的空气中氧的成分有异,在极地上取得的标本,可以推算到上亿年之前,不算是甚么希罕的事。”

我有点激动得发颤:“那么,你在寄给胡怀玉那些含有生物胚胎的冰块时,也是早知那些胚胎,有可能是上亿年之前留下来的?”

张坚坦然道:“至少在科学上,可以作这样的假设。”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隐隐感到胡怀玉的忧虑,也不一定没有道理。

上亿年,谁知道上亿年之前的生物形态是甚么样子!

那可能是地球上三次冰河时期中的生物,早就有人认为,地球文明,由于冰河时期而结束,然后,又再开始。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地球已有过三次冰河时期,有过三次地球文明的覆亡,我们如今这一代的地球文明,就算从猿人开始算起,是第三次冰河时期结束之后的事,是地球上的第四代文明。

而且,地球上曾发生过三次冰河时期,也只不过是一种推测。推测中的第一次冰河时期称为“震旦纪冰期”,震旦纪,那是地质学上的名称,估计距离现代,是在五亿七千万年到十九亿年之间。

五亿七千万年到十九亿年,真正难以想像那是多么悠远的岁月!

在那悠远的岁月之前,更是连推算都无法推算的事情了。

我在刹那之间,想到了许多问题,也感到我现在看到的那么多怪东西,大有可能,不自外星来,更有可能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东西,只不过不知是哪一代地球文明的生物而已。

如果那些怪物,在近十亿年之前,生活在地球上,那么形态如此之奇特,倒也可以想像。每一次冰河时期的大毁灭,再由最简单的生命,进化成为复杂的高级生物,无论如何,“下一代”的外形,不能和“上一代”相同。

我在杂七杂八地想著,温宝裕拉了拉我的衣袖,指养冰层的深处:“看,那里面,还有两个像是坐在蛋壳中的东西在。”

我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坐在蛋壳中的东西”是甚么东西。那种东西,只有头部露在外面,而身子隐没在一个如同蛋壳般的容器中。

我循他所指看去,果然又有两个在,在所有的怪东西之中,以这种“东西”最少,能够看得到的,只有四个。

张坚在这时忽然道:“那一种……看起来,在一种人工造成的器具中。”

温宝裕自有他少年人的想法:“看起来,像是我们坐在一辆小型的开篷汽车中一样。”

我和张坚都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他提出来的比喻,十分贴切。

如果那蛋壳形的东西,是一种甚么器具,那么,这种东西藏身在那种器具之中。

为甚么只有那种形状的东西,藏身于一种器具之中?这种形状的东西,是一种高级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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