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玉连城哭笑不得:“三表妹你就放心吧,我全须全尾的把你带出来,就必定会全须全尾的把你带回去,别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害怕了。”
“表哥,你既这么说那我就放一百个心,随便你带我去哪,哪怕荒凉的像聊斋外景地我也不怕了。”
“聊斋外景地?那是什么地方?”玉连城听不明白。
“就是特荒凉特荒凉的地方,荒凉的只有鬼魂出没?”阮若弱解释。
“我带你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干什么?又不是去看孤魂野鬼。三表妹,我是带你去赏花的。”
“赏花?赏花跑这么远干吗?我家后园里有的是。莫非这花有什么特别?”
“花倒不特别,只是寻常的桃花。”
“这时节哪还来的桃花呀!表兄,已近人间四月,芳菲快要尽了,纵然枝头还余那么几许,但是‘残红纵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枝鲜’,有什么看头?”
“山下的桃花是已经尽了,可山上的桃花才开始吐芳绽艳呢。”
阮若弱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笨,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怎么就忘记了接下来那句是“山寺桃花始盛开”,这山上的时令是比山下的要晚些。好,既然知道春归何处,今儿就去做个寻芳觅春客吧,于是大为踊跃:“表哥,在哪在哪,快到了没?”
“快了,马上就要下车上山去。喏,这两个给你。”玉连城自座位下拿出四个细藤条编织的大篮子来,分她一半。
“拿这个干吗?”阮若弱不解其意。
玉连城看着她莞尔一笑:“三表妹不是答应过要再替我弄上几瓮松针雪吗?现在不是收雪水的时候,不如你先帮我去采上两篮桃花吧。我要派用场。”
啊!?阮若弱不由笑道:“原来不单单是来赏花的,更重要的是来帮你采花。也罢也罢,我就当你一回采花助理吧,要多少领导你说话,我保证完成任务。”
话一出口,阮若弱便知不妥。该死,跟水冰清—刘德华说话用现代语用得顺了口,再来跟唐代人说话时不时的就要冒出一两句,这样下去不行啊!一下子今人一下子古人她会搞昏头的。心虚地看了看玉连城,他正拿一双眼定定看住她,那眼神阮若弱只觉扛不住:“表哥,你别这样看着我行不行,我会不好意思的。”
玉连城轻笑一声开了口:“三表妹,我觉得你说话比从前要有趣的多,人也越来越有趣了。”
阮若弱打着哈哈:“女大十八变,变得更美丽更可爱更招人喜欢也是自然的。”然后马上转话题,“表哥,怎么还没到呀?”
仿佛是回答她的问题,马车应声而停,赶车的汉子在车外说道:“公子,栖霞山到了。”
《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二十二节(1)
看到那片桃花林,阮若弱方才明白,何以此山名为栖霞山。
半山坳处,有千百株桃树比邻而生,盛放的花朵开得千朵万朵压枝低,枝繁花妍叶青碧,颜色各不相同。有的“方鲜类红粉”,有的“比素若铅华”,红、白、绯数种桃花错杂开放,绽满枝头,真真有如缀锦织霞一般,教人满目生华,好一场绚丽至极的三春花事。见到如此美景,阮若弱方才明了,何以陶渊明会将他文章中的理想世界命名为桃花源。
阮若弱被眼前美景摄去了神魂,竟怔在原地不动了,玉连城走前几步后只得又回来推她:“别愣在这里呀!我叫你来干吗的?”
阮若弱方才回过神来:“哦,采花是吧,我这就开工。”拎了两个篮就要奔上前。
玉连城一把拽住:“等会,先听听我的采撷要求。”
还有要求?阮若弱忙作洗耳恭听状。
“不要白色绯色,要红色的花,越鲜艳越好。花骨朵不要,开得太盛的也不要,就要那种初开乍放的花朵。听明白了吗?”
要求还真不少呢,阮若弱不禁要问:“这么精挑细选,你到底是要派什么用场呀?”
“这个你不必管,只须按我的吩咐去采花便是。记住,一定要最鲜艳最上品的红桃花。”
“好。我保证给你采上两篮特等甲级品质一流的红桃花。”
阮若弱和玉连城,于是双双进了桃花林去采撷桃花。那样新鲜初绽的桃花,有着粉艳粉艳的颜色,一朵一朵的从枝间采下来,还带着山间云蒸雾浸过的清凉,更有花香淡盈如丝,绵绵地绕身萦面,阮若弱只觉入了仙境般,怡心悦神之极。她欢快地在花林间穿梭来往,纤手拈花,手势活泼如林间鸟儿拍翼翩飞。玉连城时不时含笑看她,从枝叶花间洒下的阳光在她眼眸中染上斑斑的金,偶尔飘落的花瓣轻沾在她发间襟上,好一个春光里的玉人儿。
待到四只篮子都装满时,阮若弱不无得意地把“战利品”展示给玉连城看:“瞧瞧瞧瞧,我敢保证,这片林子里最好最美的红桃花全部都在我这儿集合了。”
她篮子里的桃花确实质量上乘,朵朵鲜艳,瓣瓣娇美,玉连城笑着承认:“是是是,阮三小姐采撷的桃花天下第一。”
“那当然,我采撷的桃花,世界第一等。”阮若弱给自己采的桃花评了个世界最高等级,反正没有质量监督所的人来审核。两个“采花郎”不虚此行,满载而归。阮若弱这趟桃源行十分尽兴,只是怎么追问玉连城都不肯告诉她,采撷的桃花究竟要派何用处,让她心里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谜。
回到阮府已经近晚膳时分。还没进门,杏儿就迎出来报信:“小姐,二小姐正在里头大发脾气呢,砸了一地的东西。”并不意外,阮若弱用膝盖想也知道她会发飚,原本还说回来跟她华山论剑,恶斗一场,可是上山下山再加上来来回回的赶路,她已经乏了,实在不想再跟阮若凤开战,于是拜托玉连城代为上阵。
“表哥,方才我当了你一回采花助理,现在你来做一做我的护花使者吧,我这会实在没精神去应付我的二姐姐,你出面去安抚安抚她,别让她来找我决斗。”
玉连城唇角轻扬,一弯新月般的笑容湛湛生辉:“好说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帮我采撷到世界第一等的桃花,那我就替你压下二表妹的一腔妒火好了。”
“哦,你也明白那是一腔妒火,那么这腔妒火是谁点着的?你想必更明白吧。解铃还得系铃人,赶紧去灭火吧你。”
玉连城仍然轻笑着,但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无奈:“她要如此善妒,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从未对二表妹表示过超出表兄妹之情以外的感情,但她却将我视成私有品一般,不容他人染指。不止二表妹,很多围在我身边的女子都是如此,你以为我很乐于整天被一群人跟着吗?我并不愿意,觉得自己好像只猎物,身后追逐着猎人无数,每一个都在虎视眈眈,但我又有什么法子避开她们呢?腿长在她们身上,街道是长安城的,非我玉家独有,人家要在后面跟着,我能赶吗?”
《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二十二节(2)
阮若弱愣了愣,道:“那你就不要老冲着她们笑呀!你知道你笑起来杀伤力多强吗?能怪一批又一批的女子在你面前前仆后继地追逐嘛。”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段时间我确实烦了,换上一张冷面孔出出入入,结果这些女子们,鲜花撒得更多,还追在我身后唱情歌,说是看我心情不好,想让我好起来。麻烦更多!”
阮若弱又愣了。想一想也是,玉连城温良如玉的一面固然能让人有如沐春风感,但如果换上一派冷峻忧郁的面孔,只怕更能让女子疯狂,能唤起她们天性中的母性与保护欲。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真是左右为难呢,怪来怪去还是只能怪他自己生得太过美貌了。
“你的麻烦我管不了,反正二姐姐那交给你去摆平,我实在累了,我要回房休息去。杏儿,我们走。”阮若弱不再说三道四,决定撤退。
杏儿却不回答她,阮若弱奇怪地转头一看,杏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流淌在玉连城的笑颜上,全付神神魂魂都凝住了的表情,不用说,被玉连城的笑容电晕了。阮若弱本想开口取笑她,但转念一想,自己还不是一样中过招,只是比杏儿能负隅顽抗的久一点罢了,这样的取笑,与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区别,于是她就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拽了杏儿就走。赶紧走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这个玉连城简直就是一个核辐射体,不保持距离真的会要命。
也不知道玉连城用了什么招数安抚下了阮若凤,次日再见时,她没有再来寻阮若弱的晦气,只是横眉竖眼的不给好颜色看。不过阮若弱无所谓,只要不来耳边聒噪,脸色难看一点算什么,低下头装没看见就是了。阮若弱一向很懂得自己给自己宽心,她只看自己想看的爱看的东西,不想看的不爱看的全部视若无睹,统统当瞧不见。一个人生活得快乐不快乐,其实完全取决于个人的心态,阮若弱心态很好,她很懂得避开种种黯淡忧伤的低落情绪,自己为自己找乐子去。不过眼下还有一件麻烦事,水冰清那关到底该怎么过?现在还是没有周全的法子想出来,想一想,阮若弱换上男装,决定再去花月楼一趟。如果水冰清自己也没再想出好点子的话,看来还是只有用那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如果让阮若龙知道她这样子“唆使”他心爱的“女人”自残,不知道会不会收拾她?
杏儿不放心:“小姐,你还是等大少爷带你出去吧,我实在……”
“嗨,你担心什么呀!我又不是第一次上花月楼去,那条路我熟得很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得到。放心吧,午膳前我准回来。”不由分说的,阮若弱单独行动起来。她一个人在长安街头上慢慢地转悠着,把这唐代古城看了又看。
古长安天下名城也,八水分流,池曲悠悠,堪称古代的威尼斯。作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它不仅有着高大的城墙、雄伟的城门、宽大的街道、整齐的坊市,还有着壮观华美的宫殿皇苑、宗庙寺院等等大规模豪华建筑,当时长安人口过百万,是世界上第一个超过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唐长安的人口形形色色,除了居民、皇族、达官贵人、兵士、奴仆杂役、佛道僧尼、少数民族外,还有外国商人、使者、游僧等等,人口如此来源繁杂,市面上的经济也就相当繁荣昌盛。长安的街市上,除去长安城中的商人开市外,还有波斯人开的商铺和珠宝行,有西域人开的胡姬酒肆,突厥、回纥、西夏、大食等国的商人亦纷纷出入市肆之中,西方的良马、毛皮、珍禽异兽、珠宝、香料、药材、玻璃器具等输入长安,长安的丝绸、瓷器、茶叶、工艺品则输往西方,市场的繁荣简直令人惊叹。
唐代在中华五千年来的历史中,是最令人神往的一个朝代,至今国外的华人们,都爱把当地华人聚集的地方称为唐人街,对大唐盛世有着无比怀念与向往。唐代古长安是大汉民族政治文化中心地,能在这里过上一段日子,阮若弱倒觉得此行不虚起来,将来如果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去,蛮可以在旧日亲友面前吹嘘吹嘘,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诊断。
《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二十二节(3)
长安城里的风景也相当不错。其时长安城内大街两侧种槐树的居多,居民们则喜欢在河旁门前遍植柳树,每到春来,青枝翠叶如绿色海洋,整个长安都笼在一片浓浓淡淡的绿荫之中。长安虽然人口云集,商肆众多,东市西市,名震中外,却空气清新,环境洁净,比起现代这些号称无污染的城市要名符其实一百倍。可以想见,阮若弱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走着时,心情是多么愉快。
阮若弱一个春光明媚般的好心情,在花月楼前戛然而止。
《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二十三节(1)
远远的,阮若弱就看到水冰清站在花月楼前,她身后几步,还站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都是花月楼里的奴仆杂役以及那个满脸堆笑的老鸨,阮若弱偏没觉出有异样来,还欢快地奔上前去:“咦?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还特意在门口等我了。”
水冰清瞥了她一眼,却顾不上搭理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朝着她面前的一辆锦帷绣幄的马车说话,不对,应该是朝着马车里的人说话,“王妃大寿,宣召贱妾……筵前献舞,实乃……荣宠之至也。只是贱妾……近来抱恙在身,疏于歌舞练习……久矣,技艺远不如从前,恐扫了王妃的……寿筵之兴。恳请小王爷另选高明,改请坊中其他……善歌舞的姐妹吧。”这几句话水冰清说得极不顺溜,显然拗口之极,真是难为她了。
王妃大寿……筵前献舞……小王爷……阮若弱这时才发现,驾着马车的人正是秦迈,他也认出了身着男装的阮若弱,一脸惊愕,不知该不该打招呼才好。再把水冰清说得断断续续拗口之极的一番话,在脑子里过上一遍,惊得阮若弱差点没跳起来,什么?静安王妃的寿筵要宣召水冰清筵前献舞,她能献得出什么舞来!
小王爷李略的声音,自绣幄低垂的车窗里传出来,淡淡的却威严十足:“你就不必推辞了,教坊传闻,水冰清舞艺长安第一,王妃慕名已久,早就想要见识你的歌舞双绝。下月初八是寿筵正日,我会让人来接你的,好好准备去吧。”完全不容反驳的语气。
水冰清顿时脸都白了,还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老鸨却笑眯眯地排众而出,抢在她前头发言:“小王爷您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一定会督促着冰清姑娘排出一支最好的舞,为王妃寿宴助兴的。”
“那就有劳了。”说得客气却冷淡。
不过浮之又浮的一句敷衍话,老鸨却喜不自胜:“能为王妃寿筵尽心尽力,是我们的福份,小王爷不必客气。”
李略没有再回应她,显然不愿意在此地多作停留,听得他唤了一声“秦迈”,秦迈马上明白何意,扬鞭策马地离开。
老鸨巴结地跟在后面一迭声的送客:“小王爷慢走,慢走啊!”活像走快了会摔着他似的。
“等一等,”阮若弱不得不出头了,她追上去拍着车窗,“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马车停下来,车帘微掀,李略一双微带怔忡的眼睛看出来,飞快地把阮若弱上下打量一番,尔后皱着眉头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水冰清是我的朋友,我是来看她的。”阮若弱陪笑道。
李略的眼光如果能拆分成千丝万缕,那么每一丝每一缕都是不赞同的纤维,也是,娼优身份,一向是低之又低贱之又贱,一般人家尚且不愿与其交往,更勿论阮若弱这种合该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怎么能和一个青楼里的女子做朋友呢?太不自重身份了。
阮若弱陪笑道:“小王爷,水冰清真的是抱恙很久了,唱歌跳舞基本上都忘光光,你叫她去寿筵献舞,没准真会扫了王妃的好兴致,不如依她所言,另请高明好了。教坊中能歌善舞的多得是,未必就差她很多的,你何必非要她不可呢?”
“不是我非要她不可,是王妃指明非要她不可。她抱恙久矣吗?看起来气色不差呀!”李略瞄了不远处立着的水冰清一眼,淡然地道。这话倒也没说错,水冰清养了大半个月的伤,早就养得面若桃花,再加上这阵子有阮若弱时不时地来陪她宽宽心,实施了精神解压,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面貌好得很,说抱恙久矣,确实蒙不过去。阮若弱顿时哑然。
“王妃既然要她献舞,她就得去献舞,否则才真是扫了兴致呢。歌舞都忘光了?没那么容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