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姚继宗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你让他在一个地方扎根似地坐上一天，除非是用钉子把他给钉紧了，否则别痴心妄想。所以他看铺子看得不上心，时来时不来，点个卯应个景的就四处乱逛。他最爱逛市井之地，长安城东市西市的农贸市场，集会夜市、以及下里巴人住宅区这种地方他没少去溜达。觉得这些地方鲜活生辣，原汁原味的原生态，比那些衣冠楚楚彬彬有礼的上等场合要有滋有味的多。
他在这些地方还交上了一群哥们，来往最多的是农贸市场里一个杀狗的，人称老姜。长得比较逊，环眼蒜鼻，却是猛人一个来着。杀狗杀得身上都带股味了，狗老远嗅到了就没命跑。知道这是一个专和它们过不去的主，靠得太近就是自投罗网。的4b04a686b0ad13dce35fa99fa4161c65
老姜不单杀狗有两手，炖起狗肉来更是一绝。他又是个极豪爽的，时不时的在农贸市场里炖上一锅，呼朋唤友的过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所以整个农贸市场数他人缘最好，跟着他有肉吃，当然都喜欢他了。的f4be00279e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姚继宗最初认识他就是被那股狗肉香吸引过去的。循香而至，看见热腾腾一大砂锅狗肉，老姜正四处招呼着人来吃。他老实不客气，冲上去率先吃上几大块。一口贼香的肉配一口贼醇的酒，吃得死去活来。可惜酒未足肉未饱就锅底朝天没得吃了。于是一搁筷子，一抹油嘴，拍下一锭银子道：“大哥，你这狗肉炖得那叫一个地道，好吃，太好吃了。明儿我还来，你照这样子炖上一锅，再多灌上几坛酒。咱不醉不归。”的043c3d7e489c69b48737cc0c92d0f3a2
姚继宗就这样认识了老姜，时不时地转悠过来吃一顿他炖的狗肉。比起长安城哪家铺子里的都要好吃，姚继宗曾动过念头要请他去杏花春当大厨，专管炖狗肉。可是老姜却更喜欢自立门户的杀狗生涯，说被人管着拘得慌，只得作罢。的2b44928ae11fb9384c4cf38708677c48
这日姚继宗来农贸市场寻老姜时，他竟不在。平时老在他摊子周围混肉吃的一帮闲人也都全无踪影。有知根底的人便说了，“姚公子，你赶紧往他家里去吧，听说那儿正在鼓捣着要吃什么百狗宴呢。”姚继宗是个有热闹就要凑的，这等场合岂容错过。立马追风般赶去了。的3621f1454c
老姜住的那地方在城郊的荒野之处，姚继宗一路寻了去，人烟稀少，荒凉的真是够可以。但一找到老姜的家，那股荒凉劲全没了。两间小屋一个院子，院里一派热火朝天景象。老姜活像座山雕，率着手下十几二十人马在张罗着百狗宴。说是说百狗，其实也就不过三五七只罢了。姚继宗一头窜进去，不拿自己当外人。袖子一捋，哥们义气十足地问道：“老姜，还有什么活计要我搭把手的，只管开口。”的d81f9c1be2e0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老姜半点不含糊，道：“正好，里屋有只大狗我还没下手，你进来帮忙勒一把。”
说完率先进了屋，姚继宗跟进去一看那只瘫在地板上的狗，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拳头。“这不是——飞虎嘛！老姜，你果然够辣，居然把它给放倒了。”的4558dbb6f6f8bb2e16d03b85bde7
老姜惊愕地看向他，“怎么，这狗你认得？”的85422afb467e9456013a2a51d4dff702
“化成灰我都认得它，我差一点成了它的盘中餐。这条狗可凶悍的很，你是怎么抓到的？”
“我杀了半辈子狗，抓一条狗对我来说有什么难的。不过说实话，这只狗确实凶悍，我也不敢正面进攻，用暗箭伤人的法子才抓到它的。”老姜说道。的5737c6ec2e0716f3d8a7a5c4e0de
“怎么个暗箭伤人法？”姚继宗问道。的2ca65f58e35d9ad45bf7f3ae5cfd08f1
老姜拿出一把小小的袖珍型弓箭给他看，弓似一个小小半环，箭细小如女子发簪。这一箭射出去，中箭的那方大概跟被针扎了一下差不多。“这个箭能伤得了它？”姚继宗深表怀疑。
“箭上淬了特制密药，中者七步之内必倒无疑。”的a1d0c6e83f027327d8461063f4ac
“七步倒，这么神？”姚继宗兴奋地要抢过来看，却被老姜一把塞回怀里去，如同武林秘笈不肯轻易让人看。“去去去，收拾狗去。”的ae0eb3eed39d2bcef4622b2499a05fe6
“还是不要收拾它了，你若收拾了它，狗主人绝对不会放过你。”姚继宗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飞虎说道。的e44fea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狗主人是谁？你认得？”老姜问道。的e56954b4f6347e897f954495eab16a88
“当然认得，是什么将门之后来着。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将军，你招惹不起。你敢吃他的狗，他没准就敢吃你。还是算了，饶它一条狗命吧。”姚继宗劝道。的7143d7fbadfa4693b9eec507
老姜只想吃狗肉，不想被人吃。于是这只有后台有背景的狗就高抬贵手饶过了。二人又去院子里，看那帮“匪徒们”已经手忙脚乱的把那些没后台没背景的野狗整好了，剁成几大块，一骨脑儿炖了两大锅。正炖得将熟还生之际，香味最是要命。众人环坐着，一个个眼睛都绿了，倒都似胡人一般。总算等到肉炖熟了，筷子像雨点似的落下去，你争我夺，特别有聚餐气氛。这种场合姚继宗不肯落了下风，乱哄哄夹在人群里抢。出手稳下手准，可着劲儿咽了几块肉下肚，再倒下一碗半温的花雕酒，那叫一个舒服痛快。比坐在高档酒楼里作文质彬彬的细嚼慢咽状过瘾的多。几坛花雕酒眼看就要底朝天，狗肉却还多着呢，于是老姜咋乎着道：“谁谁谁……赶紧再去弄几坛酒来。”便有那甘当小弟的屁颠屁颠跑出去，还没跑出三五步，蹭地一下退回来了。的bd4c9ab730f5513206b999ec0d
院门前不知几时拦了一个少年郎，眉眼虽然俊秀无双，却是一付横眉怒目状。浑身上下带种吊晴白额虎的气势——一种“惹我你就死定了”的气势。院里一干人虽然灌了一肚子酒肉，胆识却没有相应地跟着壮起来。看上他一眼都觉着怵，十人里倒有九人往后退，尽可能跟他拉开距离。旁人都退开了，就是姚继宗和老姜没退。于是就显得像俩英雄一样格外突出，少年郎的眼睛别无选择地落在他们身上。那凌厉眼风在老姜身上一扫而过，定在了姚继宗身上。不等他发话，姚继宗先笑嘻嘻地开了口。的b2eeb7362ef83def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哟，这不是楚家四郎嘛！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肉炖得烂香，酒温得恰到好处，不嫌弃的话就一块吃点喝点吧。”的fc221309746013ac554571fbd180e1c8
“姚继宗，你们炖的什么肉？”楚天遥许是辨出了肉香，声音冷得像从千年冰川里挖出来的，寒气十足的能把人给冻住。的fe131d7f5a6b38b23cc967316c13dae2
“狗肉哇，只有狗肉炖出来才会这么香。特别是黑狗肉。”姚继宗故意加上最后那句，活像西班牙斗牛士在撩拔对手的性子。的85422afb467e9456013a2a51d4dff702
“黑、狗、肉！你……”这话果然立竿见影地起了效果，楚天遥显然被他误导了，气得脸色雪白。“你为什么把它给炖了？”的7504adad8bb96320eb3afdd4df6e1f60
“红烧我也不会呀！”姚继宗偷换概念，双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状。的e44fea3bec53bc
楚天遥脸越发白了，脸上的森森寒意连千年冰川都要自愧不如。只听到嗖地一声，她右手往腰间一带，手中突然有道夺目的光芒迸射而出，直射姚继宗的咽喉……的51ef186e18dc00c2d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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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以后，那把剑的主人将会彻底抛开对我的敌意。因为我决定不再逗他玩，而是告诉他真相……”姚继宗套用着周星驰《大话西游》里的经典台词，在静安王府的留仙居里，绘声绘色地向李略和阮若弱说着他的“吃狗肉记”。
李略还犹可，阮若弱却笑得像朵摇摆的花。“你是不是告诉那位楚四郎，曾经有一条可以炖着吃的黑狗放在你面前，你却没有炖了它。尽管你跟它有仇，但你还是愿意宽宏大量放它一马。因为你不愿意把口腹之欲的幸福建立在别人失去爱犬的痛苦上。你更愿意通过它与狗主人尽释前嫌，从此化干戈为玉帛的永修交好。如果能在这份友好邦交面前加个期限，你希望是一万年。”
姚继宗一拍大腿，道：“阮若弱，知我者，非你莫属。我和楚四郎说的话主题思想差不多就是这意思了。”的d1f491a4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这样也让你蒙过去了？”李略笑道。的11b9842e0a271ff252c1903e7132cd68
“拜托，什么叫蒙过去了，我这是实话实说好不好。事实上我就没动过要炖那只狗的念头，从头到尾我都对它慈悲为怀。尽管它曾经差点啃去我身上两斤肉，但我从没想过要啃回它一口。”姚继宗把自己说得像普度众生的观世音。的cee631121c2ec9232f3a2f028ad5c89b
“得了得了，别替你自己脸上贴金了。说重点，最后这事是怎么了结的？”阮若弱急着听下文。
姚继宗眉飞色舞道：“当然是化敌为友化干戈为玉帛了，我让他进屋一看那只黑狗飞虎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脱毛剔骨的炖在锅里，那脸色就缓过来了。再拉到锅边灌他几杯酒塞他几块肉，马上就成‘酒肉朋友’了。”的cfee398643cbc3dc5eefc89334cacdc1
“如此说来，你和那楚家四郎合演了一出杯酒释前嫌？”阮若弱含笑道。
“不单单是喝几杯酒就尽释前嫌那么简单的。事前我没有因为报复而炖了他的狗吃，事后我还帮他把那只昏睡的狗抬回了将军府。友好邦交是实实在在地落实在行动上，而不是落实在嘴皮子上。他能不感动吗？他还能和我计较前嫌不前嫌吗？话又说回来，其实我何尝和他有什么前嫌，我根本就是一个顶缸的。”姚继宗说着说着愤愤然起来。的f73b76ce8949fe29bf2a537cfa420e8f
阮若弱忍住笑，用全世界最语重心长的口气跟他说：“老刘，只要功夫深铁杆磨成针，你就好好改造吧。不信洗不干净这块黑底子，终有一天会有人夸你好似脱胎换骨变新人的。”
剑是软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束在腰间玉带里。抽出来迎风一抖，剑身笔直，银光一闪如流星划空而来。的d18f655c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楚天遥出剑的一刹那，是恨不得要把这个姓姚的混帐东西除之而后快的。但剑锋刺到他咽喉处时还是生生地住了手，用人命来抵狗命，似乎过了点。虽然在她眼中这个混帐东西的贱命比不上她的飞虎，但律法还是不得不尊重。换而言之，律法若不管，她必定要把这厮打发了。
黑狗飞虎是从关外带回来的，它在关外的广天阔地里撒野惯了，入京后天天拘在宅子里一时适应不过来，整日里两只前爪扒拉着大门示意要出去逛。楚天遥没那精力天天带着它溜，于是隔三差五才带一回，其他时间里，每日午后放它自己出去溜达，从崇仁坊往西坊穿过去就是大片荒野之地，由着它撒欢儿去。反正过上一个时辰它自然会回来。这天却过了两个时辰了还不见它的踪影，飞虎平时是很有组织性纪律性的，这样过期不至不是它的风格，难道出事了？楚天遥不放心便一路寻了来。结果……居然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把它给炖了。当下气得她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恨得真想把姚继宗也一剑砍翻，再扔到那口大铁锅里去炖了喂狗。的9bf31c7ff062936a96d3c8bd1f8f2ff3
幸亏她没有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弄出人命来，原来锅里炖的此黑狗不是彼黑狗，她的飞虎居然被这个结过仇的姚继宗高抬贵手放过了。一身皮毛骨肉都还完整着，只是像死了似的人事不知。屠狗大户老姜指天发誓说这狗还活着，只不过中了‘七步倒’少说要晕三五个时辰罢了。她将信将疑地检查了一下，果然是还活着。遂大大松了一口气。的17c276c8e723eb46aef576537e9d56d0
话说明白了，老姜和姚继宗十分热络地拉她一块吃肉喝酒，众人也纷纷殷勤相让这位“将军公子”。新温的花雕酒，焖烂的香肉都先敬着她。一则误会已解除，二则盛情相却，楚天遥便坐下来同他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种场合她并不陌生，以往也曾经历过。她十岁前父亲还未驻守关外，在同州驻军任职。常常和手下的将士们把酒言欢，一大锅热腾腾的肉炖着，几大坛酒候着。一群武夫环坐，边喝边吃边谈古论今。她与三位哥哥，都是小马驹似撒欢儿的孩子，没少跟着掺合过类似的酒肉野席面。这种席面交朋友最简单方便不过，说的热闹听的更热闹，几杯酒一下肚就各自称兄道弟起来。的ad972f10e0800b49 保护版权！尊重作者！反对盗版！@ Copyright of 晋江原创网 @
楚天遥让姚继宗追着敬了几杯酒，说了一大堆愿意交好的话，脸色不能不和缓起来。等到酒肉宴一散，他再自告奋勇帮她抬了飞虎回去，更是印象分大涨。觉得这小子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再加上凌霜初曾报告说他好色的性子也真是改掉了。既然如此，那么化敌为友也还是可以考虑的……
第六章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时光荏冉，又是一年一度长安人曲江踏青的时节了。仕女们更是倾城出动，满街珠翠，千万红妆，暖风十里丽人天。的d93ed5b6db83be78efb0d05ae4
曲江江畔，碧草初青，杨柳丝丝绿烟轻。柳陌桃蹊间，成群结队的长安佳丽们漫步着。眉山眼水比风景更惹人争看，花团锦绣的服饰比春意更盎然几分。长安城内的公子郎君们也都趁此盛会赶来赏美，欣赏佳人丽色更甚于江畔春光。 的d82c8d1619ad8176d665453cfb2e55f0
李略和阮若弱一身简单装束，跟着如织的游人走在曲江池畔。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的——不，不是秦迈，是姚继宗。的2f55707d4193dc27118a0f19a1985716
“拜托，姚继宗，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们了。”李略长叹道。“自己去逛逛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没准又会遇上我某个‘前科’，跳出来指证我曾调戏过她，再让她现在的相好来秋后算帐，修理我一把。跟着你们走，安全系数可就高多了。起码有人数落我作风不正派时，你们可以替我说上几句公道话。纵然对方不肯听，非要动武，李略你支援我几套拳脚，我也省力得多不是。”姚继宗想得真是面面俱到。的a4300b002bcfb71f291dac175d52df94
阮若弱笑着摇头道：“姚二公子，你若想让李略替你说公道话，又替你出力气活，最好还就先别开罪了他。让你走就赶紧走，留在这里当他的眼中钉，可没你的好处。”的cfecdb276f63
姚继宗一听是这个理儿，于是笑嘻嘻地道：“李略，那我先走开一阵，给你们小两口一点私人空间，好好甜甜蜜蜜去吧。”的a1140a3d0df1c81e24ae954d935e8926
姚继宗一走开，李略拉着阮若弱走到一处江边，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