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一条烟罗紫曳地的望仙裙,用的是质地轻软的软绡,裙上亦用银丝绣成海棠花开模样,枝叶分明,款步摇曳间,似有纷繁花坠期间;腰间是加宽的浅紫色滚银边的锦缎腰带,细细的绣了如意祥云花纹,缀以珍珠玛瑙,绾一条青色比目双鱼丝绦,佩一圆形白玉结佩,再在臂上挽一条深紫色的纱质披帛……锦书望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这样的妆扮是自己最喜爱的,不张扬也不至于失礼。
“夫,夫君……”这称呼让来自于现代的锦书深感别扭。
纪宣仪闻声顿笔,抬头看锦书,不由怔愣住,眼前的女子神采照人,当真是丽若红梅迎雪绽,娇若芙蓉雨后开,神若秋水映月,面若桃瓣初染,双目晶亮如夜空灿灿星辰,红唇莹润如莲叶巍巍凝露,倚门含羞,旖ni如画。这还是刚才那个神色憔悴,黯然无光的女子吗?
“夫君,你的字……”锦书惊呼起来,因为纪宣仪笔尖滴下一滴浓墨,立即在纸上化开。
纪宣仪低眉一看,好好的一幅小篆已经毁了,索性搁笔,踱出书房。经过锦书身边的时候,锦书忙侧身让了让,纪宣仪身形微滞,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太素了。”锦书心一颤,他是不满意她的装扮吗?纪宣仪问站在中厅门侧的一个丫头:“话儿,老爷起来了吗?”
话儿欠身一幅:“回二爷,老爷,老夫人都已经起了。”
“哦!那我们这就过去。”纪宣仪回头看了锦书一眼,兀自先行。锦书连忙跟上。
随行服侍的是刚才那个叫话儿的丫头和先前一同来伺候纪宣仪的丫头,锦书还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出了房门,是一四方大院,院中共有三厢房,新房设在正中的南厢,围廊上挂满喜气的七宝琉璃灯,东西廊前各放置了四盆大陶缸栽种的山茶,花色品种各不相同,却都开的甚艳,院中还有两株海棠,花开累累,芳香四溢。锦书走到一盆山茶前,伸手折下一朵盛开的粉色花朵,重瓣累叠,层次渐深,因是开在晨间,沾了清露,显得格外娇妍,锦书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清香,微喜,反手簪在鬓边。
纪宣仪听不到身后脚步声,顿住回转来看,见锦书簪了朵粉色茶花云鬓上,更衬的发如墨,肤如雪。适才稍嫌素淡,现在是恰如其分,增一分太浓,减一分太淡,人比花娇,娇媚不可方物。纪宣仪不觉又多看了一眼,这人当真是奇怪,先前还觉得她很不顺眼,现在看着唯有赏心悦目,也罢,看着让人舒服总比看着就厌烦来得好一些。
锦书见他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看,心下忐忑,刚才是他说太素了,她才想到簪一朵花的,该不会他又不喜欢吧?
纪宣仪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她很怕他吗?不由的语声柔和了些说道:“走吧!莫要迟了。”
出了院门又有一小厮跟了上来,锦书认得是昨晚扶宣仪回来的那个。
“二爷,大爷已经往老爷那边去了,三爷也准备差不多了。”小厮躬身回道。
“知道了。”纪宣仪淡淡地嗯了一声。
五人个人都不再说话,一路默默,只听见脚步窸窣,还有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衣衫摆动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纪府很大,穿过几个院落,走过狭长的巷子,转进一个角门,是一方更为宽敞的大院,地上铺着大块平整光滑的青色石砖,步上六级石阶是方巨大的红木大插屏,上雕刻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绕过大插屏方,只见五间厢房一字排开,正中悬挂一匾额,上书“宁和堂”。锦书心知这便是老爷老夫人的住所了,速敛心神,双手交合,眼观鼻,鼻观心,跟在纪宣仪身后。
第三章 见礼
锦书非常清楚自己是如何得以进纪府的,是爹豁出老脸,低声下气求来的,抑或可以说是要挟来的,是锦玉嫌弃推脱到她身上的。在纪老爷,纪老夫人心里,她是他们嫌弃却无法摒弃的不速之客吧?她不求能得到他们的喜爱,但要想在这个家中安然度日,却一定不能招他们嫌恶,尽管这很难,但她必须争取,否则后半生凄惨无比。
锦书进门,不敢抬目,微垂眼睑,跟着宣仪跪下,听他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锦书跟着俯身一拜,口中殷殷道:“孙媳给祖母请安。”
祖母呵呵笑道:“孙媳闺名叫锦书是吗?快抬头让祖母瞧瞧。”
锦书不敢违拗,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慈祥的眼,笑意盈盈的,当即恭顺答道:“回祖母,孙媳是叫锦书。”
“嗯!也是个可人儿呢!”祖母似乎对锦书颇为满意,笑着点头道:“宣仪,你可不能欺负了人家。”
“祖母有命,儿孙岂敢。”纪宣仪温和道。
祖母的话让锦书心头一暖,没想到宣仪有个这么慈祥的祖母,不因她的门第轻视她,不因两家的芥蒂而讨厌她,心中感激万分,敬爱之情油然而生,暗暗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祖母才是。
有丫头托了红木漆盘上来,上有香茶一盏,锦书端过,恭恭敬敬高举过顶,柔声道:“孙媳给祖母敬茶,祝祖母身体康健,福寿双全!”
“好好……”有丫头接过端与祖母,祖母微笑着轻抿一口,笑呵呵道:“碧茹,老身准备的见面礼呢?”
“在这呢!老祖宗。”一个长脸的丫头笑着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红包,一对金钗,一对玉镯子。锦书观她神态自若,不似别的丫头这般小心翼翼,且其身上的装束也比旁的丫头要贵气些,便猜想她一定是祖母跟前得意的丫头。
“孙媳妇,这是见面礼,希望你今后好好相夫教子,早日为纪家开枝散叶。”
锦书顿时面色绯红,虽然她知道对新人的祝福无非就是早生贵子,恩爱白首,但她还是觉得羞涩,接过赏赐,声音也低了去:“孙媳谢谢祖母赏赐。”
见过祖母,纪宣仪起身微微向左,又重新跪下,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锦书照做,深垂螓首,不敢看上坐的老爷老夫人,她心里最怵的就是这二位了,这一关能顺利通过吗?
“嗯!听说你昨儿个醉了,结婚是喜事,但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老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的,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纪宣仪恭顺回道。
“宣仪,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也别拿自己的身体撒气,等过些日子,娘再给你物色一户好人家,纳个妾。”老夫人和声对宣仪说着,眼神却如刀狠狠的剜了锦书一眼。
锦书听的心儿怦怦直跳,知道老爷夫人不喜欢她,只是没料到他们一点情面也不留,当着她,当着全家的面,明为关心宣仪,实为赤、裸裸表示他们对这个儿媳的不满,这才新婚就说要给宣仪纳妾了。
“母亲……”老夫人的话让纪宣仪有些难堪,兄弟三人唯有他纳了一房妾室,如今还要给他再纳一房,好似这个家中只有他最好女色似的:“多谢母亲关心,这门婚事是儿子心甘情愿结的,谈不上委屈。”
徐氏当然明白宣仪所说的心甘情愿指什么,指的是心甘情愿为莫非扫清障碍,心甘情愿为了家族的利益娶这个女人,而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这让徐氏更加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偏就委屈了他。徐氏很自然的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华锦书身上,恨不能让她立即消失。
“儿媳给老爷、夫人敬茶,祝老爷夫人身体康健,事事顺心。”锦书极力保持着镇定,微笑着敬上茶。
纪云亭当年是见过华锦玉的,甚喜她的聪慧伶俐,眼前这个华锦书在容貌上倒是比她姐姐更胜一筹,婉约清丽,不妖不艳,刚才夫人如此说话,她也是面带笑容,一派恭顺,这也是庶出子女多有的坚忍和温顺吧!不由的对她多了分好感,接过茶盏,撩盖浅呷一口,放回托盘,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丫头呈上见面礼,淡淡道:“你既已进我纪家门,也就是我纪家的人,争如祖母所言,望你好生相夫教子,早日为纪家添丁。”
这回锦书可不再感到羞涩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老爷的语气,他是接受她了,虽然还有些勉强,但这已是难能可贵。当即道:“老爷的话,儿媳记下了。”锦书依然高举着托盘,因为老夫人还未接茶,她只能举着。
纪云亭的这番话让徐氏很不舒服,难道老爷见这媳妇有几分姿色就心软了不成?数落起华明远的时候,他可是比谁都气愤。不行,决不能这么容易就让这个贱女人过关,这杯茶她咽不下。
“母亲,请喝茶。”纪宣仪见老夫人丝毫没有接茶之意,而锦书的鼻尖已经微微渗出汗来,心有不忍,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这样给她难堪,因而出言相帮。
锦书在心中默默说了声:“宣仪,谢谢!”她一定要坚持住,如果这点挫折,这点困难她都应付不了,那她真的好卷铺盖走人了。
“蕙兰,地上凉,要是宣仪跪坏了,我可不依。”老祖宗终于开口,还是她最有办法,儿是娘的心头肉,你折腾儿媳连带着叫儿子受罪,这又何苦,做婆婆的要立威还怕没时间吗?岁月悠长着呢!
“是啊母亲,三弟三弟妹还在一旁等着呢!”纪存儒也忍不住帮腔。原来纪莫非和新人尹氏也到了,看堂上僵持着,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徐氏方不舍得宣仪受罪,也不敢让尹氏久等,只好不情愿的接过茶去,随便呷了一口,送上见面礼,大家正要松一口气,徐氏又道,语声冷冷:“华锦书,你这个媳妇不是我挑的,我是很不放心,听说你又是个庶出……我们纪府是大家族,讲的是礼义廉耻,方正规矩,不比你们小门小户的随意,既然你已经进了门,就要守纪府的规矩,若有行差踏错丢了宣仪的脸面我可饶不得你,也罢,从明儿起,你每日卯时到我这里来,由我亲自调教与你。”
“是,儿媳记下了。”锦书颤声回道,她不是木头人,老夫人的话句句都像一把刀子,兜头兜脸的往她身上戳,就算她有充分的心里准备,一时还是难以承受。现在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接着是给大哥大嫂敬茶,很顺利,他们没有必要来为难她,今日的她已经够难堪了。等全了礼,纪宣仪带锦书在右手边的空位坐下,看纪莫非和尹氏行拜见礼。
两对新人,同样是拜见礼,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他们见到尹氏就如同捧了堆珍宝在手,眉开眼笑的,喝着尹氏敬上的茶便如同喝了蜜一般甜,甜到满嘴都是吉祥话。而且送的见面礼也比给她的要丰厚许多。锦书暗暗看了宣仪一眼,他神情自若,笑意融融,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不舒服吗?
第四章 话儿的话
原本见礼之后全家要一起用早点,可老祖母说坐久了乏了,便先行回了。宣仪也去告罪说昨夜醉的厉害,今日有些头痛。纪云亭本想再训斥他几句,想想,两个新媳妇都在,便忍住了,只道:“回去好生歇着。”
锦书不知道纪宣仪是真的头痛还是假的头痛,但是为她避免了一起用餐的尴尬,她还是很感谢的。不过,想到老夫人说的,明日开始每天去她那里学规矩,她就胆战心惊了。纪府有什么规矩,宣仪自会告诉她,用得着老夫人亲自教导吗?老夫人定是借机为难她吧!
走在狭长的巷子里,原本快步行走的纪宣仪慢慢放下脚步,等锦书跟上,看她魂不守舍,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安慰道:“你莫担心,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秉存仁孝之心,母亲定不会为难与你的。”
通情达理?《大宅门》中的白老太太算是通情达理的吧!她嫌弃杨久红的出身,便一直嫌弃到死,死了也不让九红披麻戴孝,死不承认这个媳妇。你母亲对我的痛恨只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没看见你母亲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不过,这话锦书不能说出口,古人最讲孝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在丈夫面前说公婆一句不是,不然光一条不敬之罪就能招来重罚,挨打罚跪都还是轻的。
锦书郁郁低头,轻声道:“妾身知道,只是连累相公受委屈,妾身心中不安。”
她的自责让纪宣仪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一份,不觉柔声道:“好了,别多想了,为夫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先回‘澄心苑’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话儿和映雪,晚饭时为夫再回来。”
锦书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他还没用早饭呢,急声道:“夫君,可是你还没用早饭?”
纪宣仪嘴角轻扬,笑了笑:“不碍的,小山会准备的。”
这是纪宣仪第一次对锦书笑,初升的暖阳柔柔的在他身后撒下金色的光芒,他就这样笑着,精致的五官,分明的轮廓因着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黄,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光彩。锦书没来由的一阵心跳,忙低下头去,自己刚才那样盯着他看,是不是太唐突,太失礼了?
纪宣仪带了小厮从另一个角门转了出去,锦书则在话儿和映雪的引领下回“澄心苑”,也就是新房所在。
一路上,话儿有问必答,让锦书对纪府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比如,在纪府地位最高的就是老祖母,她的话在纪府就如同圣旨,只是她不轻易做主;老爷子也有一房妾室姓苏,给老爷子生了个女儿,今天见礼小姑子没出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夫人徐氏在纪府的地位是绝对的巩固,生养了三个儿子,个个成才有出息,腰杆子想不硬都不行;大爷纪存儒今年二十八,平日话不多,但他说的话老爷子最听的进,一般府里有大事,老爷都要找大爷商议;大爷的妻室是庐州刺史之女方晴烟,为大爷生养了两千金,大的纪雨燕今年八岁,小的纪雨薇六岁,之后就再无所出,老夫人对此念道了好几回,倘若方氏再生不出儿子,就要为大爷纳妾了;三爷纪莫非今年二十,性格开朗,待人极好,不过脾气也大,整个纪府敢当面顶撞老爷夫人的就只有他了……
听到这,锦书努力回想纪莫非的样子,这个原本是要成为她姐夫的人,现在反而成了她的小叔,命运真是神奇,不过有她的穿越在先,也就没有什么更神奇的了,套用现在的一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
纪莫非在她的印象中,是个阳光少年的形象,他的五官也很精致,但线条要比宣仪柔和,充满活力的样子,像现代的篮球小子,真看不出来,居然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咦?他带着尹氏来行拜见礼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开心,或者是因为她和宣仪见礼耽误了太久让他不高兴了吧!亦或是他也不喜欢看到她,毕竟华家曾经让他很难堪……
“那二爷呢?他是怎样一个人?”锦书问道,她最需要了解的就是自己的丈夫。
“二爷啊……”话儿支吾了一下,不自觉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二爷他很好啊!”
锦书心里咯噔一下,一直很能说的话儿怎么突然无话可说了呢?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是伺候宣仪的,不方便对主人做太多的评价,第二就是她真的觉得主人什么都好……只是看她神态有些不自然。锦书也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不仅有妻有妾,那些都是有名分的,还有些没名没分的比如通房丫头。再看话儿,大概也二十出头了,还未嫁人,便问道:“话儿,你伺候二爷多久了?”
话儿头又低了些,和刚才说旁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