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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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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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已经江郎才尽不复从前才名,凭什么还这般得意!”

    别人嫉恨还是忿怒,杜士仪自然无心去管。他满怀歉意地对杜十三娘分说了缘由,可下一刻,他就看见妹妹的脸上绽放出了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小丫头甚至忘情地扑在他的怀中。

    “阿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老天爷开眼,真的是老天爷开眼……”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话,又见她的眼睛水光盈盈,杜士仪只觉得心中满满当当都是暖意,少不得哄了她好一阵子。很快,杜十三娘就渐渐平静了下来,却是破涕为笑,拉着杜士仪的袖子叮嘱了无数的话。而杜士仪一一点头答应了之后,又召来竹影吩咐了明ri预备行李送来,最后对田陌很是交待了一通。而那边厢志得意满的崔俭玄,也领着自己那些从者上了前来。

    “杜十九,待会儿就让你家十三娘坐着我那牛车回去,我吩咐了他们好生护持。对了,牛车会留在登封县署,ri后若十三娘要用车,只消派个人去说一声就行了。只要我那七叔在登封县一ri,一定会好生照应十三娘的。至于咱们的行李,明天一并捎带过来。”

    “那就多谢十一兄了!”

    尽管只是暂别,然而,当看着杜十三娘带着竹影和田陌,在崔氏那些家仆从者的簇拥下循山路出谷,看着那些身影渐渐消失,杜士仪仍是觉得心中一阵空落落的。不过一两个月,他如今已完全接受了全新的身份,全新的生活,全新的家人。而现如今,哪怕不为自己,只是为了这个妹妹的将来,他也必须要努力了!

    崔俭玄原本打算留两个家仆再造一座新的草屋,可在卢望之的盛情相邀下,他想到那每月一次的考问,立时决定好好巴结这位大师兄,死活撺掇了杜士仪一块搬进了那座草屋。此刻他正在那儿和大师兄套近乎,却发现杜士仪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人盘膝坐在那儿,拢纸在左手,右手疾书不停,显然正在履行之前的承诺。他好奇地凑上前去,却只见笔下赫然是行针八法。

    “凡针,量其人年形苦乐,预为调停脏腑外,前二三ri须少进清散之剂,平其气血。及时取新汲井泉水一盆,安置架上,患者对盆正坐,医家侧立,以手匀水,频频于眼内外浇淋,觉冷气沁入脑户,则脂翳越凝,拨而无血。且使肌理顿木,不知痛怯。于以下针,运斤成风,目不粘滞矣。若冬月及老弱人,兹法不施亦得。拨眼要jing八法。六法易传,惟二法巧妙,在于学人心灵手敏,久之自然有得。八法者,一曰审机。患者以冷泉洗眼毕,正襟危坐,以背倚墙,靠定头项……”

    他一时看住了,等到后头出现几个药方的时候,他才又跟着读了出来:“防风散:茺蔚子、防风、桔梗、五味子、知母各二两;黑参、川大黄、细辛、芒硝车前子、黄芩各一两;上捣罗为末,以水一盏,散一钱,煎至五分,去柤温服,食后。羚羊角饮子:羚羊角三两,知母、细辛、车前子、人参、黄芩各二两防风二两半;上捣罗为末,以水一盏,散一钱,煎至五分,夜餐后去柤温食之……就这么些么?”

    当卢望之接过那两张纸,他也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方才目光炯炯地看着杜士仪道:“小师弟,若是卢师能够就此重见光明,那全都是你的功劳!我这就去一趟嵩阳观见太冲道长,这屋子里所有东西你都可以随意取阅,不用拘束!”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二十六章 金针拨障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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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近两月再次见到杜士仪,孙太冲已经丝毫没了小觑之心。

    江郎才尽也罢,文采不再也罢,可这个来自京兆杜陵的昔ri神童轻轻巧巧得了司马承祯的青睐,又在别人避如蛇蝎的捕蝗事中挺身而出,如今那位御史到了登封,瞧见的是县署众人出动,四乡都已经积极捕蝗,而杜士仪即便拿不到这份功劳,登封县署上下总得承这份情,更不要说功成身退的他又拜入了大名鼎鼎的卢鸿门下,还带挈上了来自东都永丰坊清河崔氏嫡支的崔十一郎!

    拿到卢望之亲自送来的那张行针八法以及汤药方子,孙太冲反反复复斟酌了三天,这才最终有今ri的悬练峰之行。他早年便行过几例金针拨障,其中多数都是言明成与不成均在天数,术后他尝试过多种汤药,效用不一,有的人能够重见光明,有的人却就此失明,也有的人流血过多或是伤口化脓落下隐疾,所以对卢鸿的眼疾,他一直不敢轻易下手。可如今杜士仪让人送来的这张轻飘飘的纸,对他来说却重若千钧。

    要知道,达官显贵之中,困于内障的人不计其数。若这一方纸所述都是真的,那么他ri后能结善缘无数!最后,他先去了登封县内,为一个同样因圆翳内障几乎失明的患者行针施药之后,见效果确实胜过从前,他才终于下了决心。

    这会儿已经净过手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卢门弟子中同样通医术的裴宁在一旁仔仔细细烧灼着金蓖,而杜士仪和卢望之侍立在一旁,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卢公,此术若成功,则你ri后可以看清楚东西,畏光应该也能为之稍解。可若真的有什么纰漏……”

    一句话说得裴宁面sè巨变,倒是卢望之镇定自若地说道:“孙道长尽管放心施为,卢师盼着能重放光明不是一两天了。更何况,这山洞狭隘,大家进来听讲,每课顶多只能一二十人,ri后卢师若能搬出山洞,每课所有学子一起听讲,这才是真正的有教无类!”

    “望之已经把我的话都说了。”卢鸿笑着点了点头,又安慰地扫了一眼一旁的裴宁,“三郎也不用顾虑重重。纵使ri后真的永堕黑暗,却还有你们在。那些书的内容都在我心里记着,断然不会因此停课,耽误了大家的学业。”

    “卢师……”

    见裴宁一时双目通红,杜士仪也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他可以保证自己对卢鸿的眼疾诊断准确无误,抄录出来的行针八法出自《目经大成》,汤药方子也是对症下药的,然而,这毕竟是要对眼睛下针拨障,存在的风险非同小可。即便孙太冲乃是远近首屈一指的杏林妙手,但就如同卢鸿此前所说,纵使药王孙思邈那样的千古名医,也有治不好的病患,如今若是有什么闪失……

    “十九郎也不要患得患失,至少你这方子给我带来了希望。”说到这里,卢鸿便含笑说道,“子方,你动手吧。”

    前世今生都行过针,然而,这对眼睛动针,杜士仪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眼见孙太冲用左手大指、食指分开眼皮,又用右手大指、食指、中指执针,进而仔仔细细盯着卢鸿的眼周轮廓后,突然进针点睛,他一时只觉得呼吸都几乎摒止了。至于其后针锋深入shè覆,探骊扰海,卷帘拨障,最后翳净之后,又用针干于金井zhong yāng和周遭涤去残血及脓血,最终完璧回针,看着这目不暇接动作,他别说出声,就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直到孙太冲满头大汗地长舒一口气,信手将用来拨障的金蓖随手丢在满是清水的水盆中,他才终于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这时候,还是裴宁出声打破了那一股难言的静寂:“太冲道长,卢师这眼疾……”

    孙太冲却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卢鸿。下一刻,就只听卢鸿爽朗地笑道:“多年不曾清明地看过东西了!孙道长,多谢了!”

    “无量天尊!”纵使如卢望之,此时也不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随即方才转身对着孙子方一躬到地道,“多谢孙道长令卢师重见光明!”

    “谢就不必了,于我也是多有所得。”

    尽管不是自己动手,但杜士仪却觉得出了通身大汗,一时竟连双腿都有些微微发软。眼看裴宁已经一个箭步到了卢鸿身侧,轻声再问几句后,便满脸喜sè地扶着人缓缓离座静躺,他不禁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可下一刻,他就发现孙太冲和卢望之都看向了自己。

    “这金针拨障的行针八法,比我此前所藏的《龙目论》jing当许多,今天能够手到障除,也是多亏了杜小郎君!”孙太冲说着便笑眯眯地对杜士仪拱了拱手,因问道,“不知杜小郎君可记得全本?”

    “孙道长见谅,实在是我去年那场大病来势汹汹,从前所览群书之中,我如今记得的不到一小半。”杜士仪歉意地笑了笑,见孙太冲失望得无以复加,他方才信口说道,“若是ri后能回想起来,我一定抄录给道长!”

    杜士仪明言记不起其他,孙太冲虽有些遗憾,可那金针拨障八法的珍贵之处,饱读医书的他自然清楚,想想也就不再奢望其他,当即和颜悦sè地说道:“杜小郎君也不用过于逼迫自己,你毕竟身体才好,还是好好休养才是正理。对了,你且让我再诊一次脉,从前你吃过的那方子也该换了。”

    自从自告奋勇去登封县署揽下捕蝗事之后,嵩阳观就再也没人登过门,如今孙太冲既是再次主动提出来,杜士仪自是坦然伸出了左手去。孙太冲诊过脉,便微笑说道:“jing血渐足,经脉也强健了许多,不用再吃那些补益元气的药了,我给你开个方子再调理调理,ri后就不会留下病根。唔,对了,此前杜小郎君写的那防风散和羚羊角饮子,我也让僮儿炮制好了,待会便请卢公服用吧……”

    卢鸿术后需得静养,孙太冲出门之际,自然是卢望之亲自相送。为了行针,今次卢鸿一大早就被卢望之挪到了自己的草屋,眼下得知金针拨障术一举功成,草屋外头围着的入室弟子和求学士子一时欢呼雷动,从草屋出来的孙太冲也不知道收获了多少感激道谢。须臾,却是从屋子里出来的裴宁用招牌的冷脸和冷言把兴高采烈的众人给压了下去。

    “不许喧哗,卢师还要静养数ri!”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后,见众人终于安静了下来,他又对孙太冲毕恭毕敬举手一揖道,“太冲道长针到障除,我卢门弟子将终生感激不尽。”

    见孙太冲含笑还礼,他又淡淡地说道:“但今次若不是小师弟抄录了金针拨障八法以及相应的汤药方子,卢师也不会得以重见光明。我知道此前于卢师收下小师弟的事,尔等之中有人颇有微词。捕蝗事是否顺应天意,有利于否,自有天意民意评判,但小师弟令卢师得见光明却是实。今后若有学术之争无妨,但若有再鄙薄小师弟品行的,那就不用再呆在这卢氏草堂了!”

    裴宁这番话,屋子中盘膝坐在卢鸿卧床前的杜士仪听得清清楚楚。这几ri他和卢望之最熟,而从前争得面红耳赤的四师兄侯晓,还有那位爽朗的二师兄宋慎,他都混了个半熟,只有裴宁整天冷冷的不好亲近,却不想今天竟然是这个冷面人撂下了一句最回护自己的话。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平躺在那儿的卢鸿轻声说道:“三郎就是面冷心热的xing子,你别看他如同管家翁似的将谷中上下人等管得严严实实,但实则最关心人的也是他。他兄长裴宽是刑部员外郎,这铁面无私的习气,他和他兄长真是一脉相承!”

    杜士仪听着卢鸿这评判之言,不禁笑道:“三师兄为人看似冷,其言行却正,正是君子。”

    “君子坦荡板正,你读书若有惑,尽管去找他。”

    “是,弟子明白了。”

    “至于你大师兄……”卢鸿说着竟迟疑了片刻,旋即才笑道,“你和他住在一块,千万别只学了他的随xing不羁。他从小为我抚养长大,但xing子却和我大不相同,即便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却不愿扬名,每成一诗一文即立时毁去,连我也对他无可奈何。”

    杜士仪想到卢望之平ri的丢三落四不着调,可接待外人的关键时刻却翩翩君子之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陪着卢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人渐渐睡了,呼吸声也逐渐均匀,他这才悄悄站起身来。他的通身大汗眼下早已经息了,可身上那种黏糊糊的感觉依旧,寻思着今天解决了老师的眼疾,他可以抽空回去见见杜十三娘,他少不得快步出了草屋。可还不等他找到裴宁知会一声,却发现那边通往外头的山路上挤了好些人,随即起了一阵不小的sāo动。

    不多时,崔俭玄排开人群,竟是一路飞奔径直跑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站稳就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杜十九,那个朝廷派下来查看各地蝗灾情形的御史来了,说是既来嵩山,务必想拜访卢师。是我家七叔陪着他一块来的!”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二十七章 婉言辞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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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崔俭玄一面说一面嘿然而笑的样子,杜士仪立时明白了这小子的目的,无非是撺掇他趁机表现一二。想着崔韪之倘若知道这侄儿竟然拆长辈的台,那张脸会何等难看,他便干咳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卢师刚刚才行了金针拨障术。”

    “大师兄也已经对那位御史禀明了,可人家仍是不管不顾坚持要见。”崔俭玄一面说一面往后看了一眼,见那边厢仿佛毫无进展,他方才鄙薄地哼了一声,“我那七叔多年仕途蹉跎,现如今好容易因为你的建言而赌对了一次,必然趁机表现。听说这位捕蝗御史留在登封县署期间,他整ri寸步不离,真是什么风骨都没了,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两人没说两句话,就只听外头sāo动更甚,紧跟着便是几人排众而出。

    为首的那男子大约三十许的年纪,一身绿袍,白皙容长脸,身材瘦削,容貌秀挺,再加上下颌的三缕长须,颇有几分清逸之气。而在他身后的,除了几个明显从者服sè的人之外,便是他曾经见过的登封令崔韪之以及那位钱少府,余者两三人,多半也是登封县的属官吏员等等。

    他们后头紧跟着一干卢门弟子,平ri里从来一张和气笑脸的卢望之此刻面sè微沉,裴宁那张冷脸更是如同结了冰似的,反而是那些附庐求学的年轻学子们,有的露出了兴奋激动的表情,有的不以为然,也有的则是满脸的殷羡。

    行至草屋近前,那绿袍男子便开口问道:“卢公在此么?”

    这时候,落后一步的卢望之立时对崔俭玄和杜士仪解说道:“十一郎,十九郎,这位是本次巡查河南府一地捕蝗事的刘御史!”

    绿袍男子见崔俭玄和杜士仪站在门口,又听卢望之那称呼,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亦是卢鸿的弟子,一时笑容可掬地微微颔首。见对方态度客气,杜士仪生怕崔俭玄再犯老毛病胡说八道,当即上前一步长揖行礼道:“原来是刘御史!还请刘御史恕罪,卢师眼疾多年,今ri才刚由嵩阳观的孙道长行过金针拨障术,服药之后尚在屋内静养。”

    待到直起身时,他便看见陪在来人身侧的崔韪之微微眯起了眼睛,仿佛不以为意,可一旁的钱少府却表情紧张,仿佛生怕自己在对方面前拆穿底细抢功劳似的。就连他们身后的一众卢门弟子学子,不少也都在打量自己。在这些各式各样的目光中,和他距离最近的那个刘御史则是审视的眼神倏然转厉,仿佛要在他脸上扎出两个洞似的。然而下一刻,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又一下子犹如冰雪一般消融无形,转而变成了温文和煦的笑容。

    “哦,为何卢公眼疾多年,却在今ri方才金针拨障?”

    “金针拨障毕竟是于双目之上行针,危险xing显而易见,故而民间大夫罕少能有十足把握。此番我正巧寻得金针拨障八法,孙道长有了把握,这才全力施为,针到障除。如今正值行针之后不到半ri,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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