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承明心中一动;却并未明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打了个哈哈之后;就把苗延嗣送了出去。等到得知其出了大都督府后就立时启程;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纵使名门望族;要出一个进士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可最近这数年间;上党苗氏就已经出了苗晋卿苗含液苗含泽三个进士了;家族造血能力之强可见一斑若能收归门下;异ri却也是臂助。这个忙;他可以帮一帮苗延嗣。但恶了张说的苗延嗣本人;他就敬谢不敏了
当杜士仪从益州大都督府提了这两拨总共十五个人回到成都县廨的时候;恰逢武志明从里头出来。他也已经听说了成都城东西二门拦截的这两宗;冒名过所之案;因而;对于这绳索串起来的十几个男女老少;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对杜士仪拱了拱手:“明公;我有事禀告。”
“把人先看押。狱中气息浑浊;除了两家户主;其余人分男女;先关在前院廊房;派人看守;不要苛待了他们。等我见过武少府后;立时就审。”
听到杜士仪如此说;刚刚垂头丧气的两家人面sè各异;家中当家的两位户主;无不对牵连全家的后果有些不寒而栗;至于女眷们则多半想起杜士仪公允明正的名声心生期望。因而;当杜士仪和武志明匆匆入内的时候;两条绳子串着的人你眼看我眼;突然年方四十许的康四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杜明府;我等实在是因听得人言;客户蠲免的赋役从明年开始就没了;这才斗胆越关……”
不等这话说完;杜士仪就扭头厉声喝道:“成都县廨自会依律审理;先不用多说;押下去”
等沉着脸一声不吭到了书斋;杜士仪把陈宝儿和崔颌都暂时遣退了去;这才对武志明问道:“如何?”
“杜明府;因一时情急;只有三个里正;两个村正立时赶了过来。他们所透露的时间都不太一致。最早的是七八天前就听到了客户地税也要按照籍册交的消息;而这几天又听到了蠲免赋役要取消。而最晚的;是城内一处里坊;竟是说坊内客户虽多;他没有听到过这消息;此人老实;应不会胡言。”
“拿成都地图来”
杜士仪吩咐了一声;自有赤毕连忙在偌大的案桌上将地图摊开。而杜士仪按照武志明所言的村乡里坊;在地图上一一用炭笔勾勒了出来之后;随即才若有所思地将按照远近和时间早晚列了出来;最终放下笔又拍了拍手;重重冷笑了一声。
“若是按照常理;这样的消息怎么也该是官府中泄露出来;理应是从成都城往外散布的。可是这一次;消息竟然是从外头开始往城中散布;居心叵测
“那明公;接下来该当如何处置?是不是我派人下去;严惩那些散布流言者?”
“不。”杜士仪伸手止住了;沉吟片刻便摇摇头道;“不少人都是人云亦云;如今只怕最初散布这些的人早已经安然退去;剩下的要不是些好事百姓;要不就是关乎切身利益的客户。这种以讹传讹;那是止都止不住的事到如今;堵不如疏;先快刀斩乱麻将这两桩冒名度关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再论其他
说到这里;他就对连连点头的武志明说道:“我记得年前曾经让你统计过;籍册之外;成都四境还有多少荒地?”
“是;不过时间所迫;只能粗粗统计了一番;大多数都是连茶树都无法种的荒山头;至于可开垦的平地;只有不到三千亩。可种茶树的山地;约摸也有三千亩。”
三千亩这个数量看似很大;但在庞大的客户基础上;那就简直是杯水车薪;连填牙缝都不够。这也是因为成都实在太过富庶;人口众多;ri复一ri年复一年;如今官府授田尚且不够分;更不用说荒地了。而当杜士仪又问到之前文武官职田收归公有;每亩只给粟二斗;而后分给逃户;这一批职田有多少时;武志明犹豫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口气。
“此事推行时便是怨声载道。”他见杜士仪面露凝重;知道这位成都令此前任京官;恐怕根本就不清楚其中内情;索xing一五一十地解释了起来。
“外官俸禄;少于京官;但外官职田;高于京官。如明公这样的正六品县令;职田是五百亩;每亩每年收租二到六斗不等;一年便是至少一千斗到三千斗。如今太平盛世;米价便宜;一斗米不过十几文;最贵也不过二三十文;一年即便收六斗;这才多少钱?如今每亩职田只是官给二斗;反而比从前越发少了;似我便是难以维持。而这些职田其实大多就是侵占的百姓熟地;所谓租种;很多都是强行摊派的额外赋税;根本谈不上分不分给逃户。”
所谓职田;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不过是另一份收入;因为谁都不会费那个神;自己派人去雇佃户耕种;不过是尚书省工部屯田郎中总揽;下头的属官吏员再通过各州县的官员收这么一份额外的禄米;然后再分派给一层层的官员。不是武志明这样从吏员上来的;大多数官员都不会知道;一直沿用到明初的职田还有这样的猫腻。于是;杜士仪知道指望解决无地的问题是绝对不可能了;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先把这两桩直接惊动了范使君的案子解决了再说你审;我旁听
杜士仪着重点出了范使君三个字。而武志明听到是自己审;虽说是按律应当;他也熟悉这些刑名户律的勾当;可刚刚那陈情的分明期冀杜士仪出面;他顿时流露出了几分犹豫;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而看到他答应了;杜士仪便召他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立时让武志明恍然大悟。
“多谢明公抬爱……”
“不用谢我;你如今身兼司户尉和捕贼尉;这审案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只要有实绩;上升一步又有何难?”
当十几个男女老少被人赶上了理刑厅;注意到端坐主位的不是杜士仪;而是之前那位仿佛是县廨属官的中年人;杜士仪只是斜坐在旁边翻着一卷书时;两家之中便有不少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尤其是康四。
果然;比起杜士仪;那位被称为武少府的县尉更加疾言厉sè;当两户家长无奈承认确实是冒名请过所时;对方那一记惊堂木赫然响亮无比。
“按永徽律疏;冒名请过所度关者;徒一年”武志明的声音相比杜士仪来;更加高亢;眼见得下头不少妇孺瑟瑟发抖;他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过;念在尔等听信人言;并非有意;从轻两等;且两户中人皆听家长而冒名;只责家长;不责其他来人;将这两户家长架出去;按徒刑一年轻两等;决杖九十”
此令一出;不但最初瘫软在地的康四和另一户家长愣住了;后头那十几口人全是呆在了当场。杖九十在常人看来仿佛是重得无以复加;但对于在城门处被查出冒名而后又截下来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要知道;无论是按照脱户;还是按照假冒过所;加在一起;全家所有成年人徒三年都不为过;而妇人在那样繁重的劳役中;十有不是支撑不住;便是沦为差役胥吏的玩物
“多谢武少府;多谢武少府”
看到四十余岁的康四突然磕头道谢;杜士仪这才丢下书卷站起身来。
“朝廷政令是否会改;自有官府张榜公示;道听途说自不可取念在尔等初犯;武少府这才从轻发落;即便是我审;冤案固然该平;然则该受罚的也绝不会姑息我知道不少无地浮户素来ri子贫苦;更怕政令更改;自明ri起;陆续便会有各条策令公诸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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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两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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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九十杖;倘若是真的心存杀意;因背臀腿分受三十杖;完全可以把一个壮年男子活活打死。请记住的网址:。而若是只存惩戒;并没有杀意;那么皮开肉绽虽然在所难免;但只要仔细调养;那也就没事了。
因而;当康四和另一家的家长被从刑凳上抬了下来的时候;眼见家人全都是泪流满面;两个原本不相识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虽是满头冷汗脸sè痛苦;但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身上的伤固然火辣辣似的疼痛;但应该没有伤筋动骨;那位武县尉虽不是杜士仪;可判罚也还公允;下手的差役也已经手下留情了。
“别哭了;回家去……没事;是我听风就是雨;险些连累了你们”康四咬着牙吃力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方才苦笑道;“看杜明府之前训丨话的样子;这次恐怕是我们真的被人骗了”
另一边挨打的是个比康四年纪更大;约摸已经四十五六的壮硕汉子。他那的背上此刻也赫然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杖痕;人却硬气;连哼都不曾哼一声;这会儿听了康四的话;他不禁咬了咬牙问道:“这位兄弟;此番轻判确实是侥幸不假;可你怎么知道那消息就是假的?成都到处都在传;总不能是空穴来风”
“就是刚刚这顿打让我想起来;一个从前没半点风声的事情一下子疯传成这样;会不会是有人唉;不说这些了;横竖是真是假;咱们都是在官府记了名的;若再犯被发现;就真的是牵连全家。杜明府和那位武少府看着仿佛都不是苛待百姓的官;只能期望来ri真有好政令了”
随着两个人被家里人哭哭啼啼抬出去;不多时;满城都知道了县尉武志明的这番判罚。居人们对于这些客户的投机大多嗤之以鼻;但在城内的客户们却不免有些人心浮动。第二天一大早;成都县廨门口就围了好些人;都是来试探能否请得过所出城;直到武志明出了县廨大门时;人群方才稍稍安静了下来。
为吏十二年;为官却不过五年;全都是在从九品的县尉任上;唯一的变化就是成都县尉远远好过他的第一任官阆州新政县尉;武志明这仕途相比世家子弟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经验非同一般的丰富;唯一欠缺的只是独当一面而已。
此刻面对这几十号人;他轻咳一声;示意身后的差役去把布告贴在墙上;随即才正sè说道:“近ri城中流言蜚语不断;道是地税减半自明年起取消;又云客户蠲免赋役亦是即将取消;因而有人携家带口冒名过所;意图再行逃亡;昨ri已行追回;以听信流言故;从轻只责两户家长”
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朝廷政令;以官府为准;民间所谓流言居心叵测;不足为信今杜明府令张贴榜文;敬告四境百姓;籍田地税减半;明年复旧;此事确有。然则客户蠲免赋役;仍以此前括户时所言;五年为限;并无更改。恐四境百姓偏听偏信;今我奉杜明府令;出安抚客户之条令”
在武志明的授意下;他身后一个jing通文字的令史上前到贴好的告示下方;大声念道:“客户既已入籍;则为成都居人;无有分别。然则新入籍之客户;多无田少田;惧赋役之心可原;思逃亡之心却不取安居乐业;其一当以田亩;今成都四境;已籍多年不垦荒地三千亩;即ri起募人耕种;贷给种子青苗;人以三十亩为限;年产丰者;即行授田。其二;各处荒僻山地三千亩;分山头募浮户种茶;官府派专人教授;每年采茶之季节;官府统一收取;其三;修万岁池利人渠外;尚有围堰年久失修;需人力修缮;募民夫五百人……”
不同于官府平素那些重视修辞的榜文;这一篇武志明亲手草拟的告示文词简单易懂;那令史又是嗓门极大;这大声念下来;自是一个个人竖起耳朵倾听。听到官府授地三千亩;而且贷给种子;而山地三千亩更是会提供茶树苗;以及教授相应的技术;此外则是成都城内各式建设工程招募民夫;尽管并未完全解决生计;但足以⊥只能为人佣工勉强度ri;还要担心各种赋役的他们看到希
当这个消息传到范承明耳中的时候;他微微蹙眉;随即便冷笑道:“却只会想当然一县之地;此前筹集数千贯已属异数;修一池一渠已是勉强;他还打算如何聚敛;再修这个建那个?至于授田;区区这些却还是杯水车薪;荒地也好;山地也罢;要看产出;岂是一年半载之事?他以为那些百姓都愚蠢到会轻信他不成?”
杜士仪自己也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xing的举措;很难保持一年乃至于更长的时间;因而;他需要的是能够长长久久维持客户安居信心的东西。而早在年前他刚到任成都不久;发现居人客户之间的矛盾;尤其是本地大户和寄籍衣冠户的冲突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做了准备。因而;当两ri后;一封信送到了他面前时;他自然倍感振奋。得到信的当天;他便悄然来到了昌化坊的玉真观。
“这是……宋开府的信?”
一盘终了;王容见杜士仪欣然将那小小的一卷纸放在棋盘上;又向自己推了过来;她一时目光湛然。踌躇片刻;她伸手接过展开一看;见宋憬那一手字风骨笔挺;不禁更加心生敬仰;连脊背都挺得直了些。然而;信上的内容却让她一时呼吸摒止;尤其是看到最末尾处;她登时抬头直视着杜士仪的眼睛。
“杜郎;你……”
“早在数年前;我就曾经因宇文融括田括户之事;去见过宋开府。也就是那时候;我对他提出过此事。租庸调本是正税;然则在此之外又额外征户税和地税;久而久之;百姓反而不胜其苦。既然均田之制已经难以施行;与其勉强均田;还不如废租庸调;只征户税和地税。而后再按照户等贫富重新定等;派差派役。地税一年分两季;曰夏税;曰秋粮;如此征收;无田者就不会大肆逃亡。
王容并非无知妇人;她自然知道此举的意义在于什么;一时沉默了许久:“宋开府当初怎么说?”
“宋开府当初说;此事实在太过重大;那时候的我若是贸然提出;只怕会引来激烈的辩论;再加上宇文融括田括户正在进行;难免有人将我和他并列;当成言利之臣。”
“那现在宋开府竟然同意了?”
“那是因为我身在成都;若以一地试行;范围不广;牵涉不大;他这个西京留守虽不在洛阳;却有把握能够以此事上书陛下;然后由我试行。当然;风险不是没有;可相比等到这税制崩溃再来改变;还是值得一试的。你可知道;我翻阅过之前成都一地的赋税册子;连续这好几年;成都的赋税和地税;已经比得上租和调的四分之三。也就是说;几乎已经等同于正税可是;大户的租调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寻常百姓就不一样了”
“那这户税和地税;你打算以何标准来征?”
“地税分两季;夏税;暂定的是上田亩税六升;下田亩税四升;秋粮;上田亩税五升;下田亩税三升。也就是上田;一亩税一斗一升;下田;一亩税七升。至于户税;分上上一直到下下九等;上上户四千文;上中户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中上户两千五百文;中中户两千文;中下户一千五百文;下上户一千文;下中户七百文;下下户五百文。除此之外;按户等派差;再无他税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这才沉声说道:“如今是太平盛世;斗米最高价时也不过二三十文钱;大多数都只有十几文;哪怕坐拥万亩良田的大户;一年应税;亦不过轻微;加上户税亦只在负担之内。其实真正艰难的只有一项;便是重造成都垦地籍册。只要能够尽早将此物呈献圣人;即便有纷争;那我也占得先机。”
王容想到杜士仪竟是早在年前就已经谋划了此事;想来和宋憬书信往来也不止这一次;心中不禁一动:“那杜郎的意思是你早已经令人下乡厘定了田亩?”
“哪里有这么快;只吴九那十几个人;不过是粗粗厘定了几乡而已。”杜士仪微微一笑;说到那个当初登封县的差役时;再对比之前见到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家伙;相去何止千里。只不知道此次乡间奔波;这家伙会不会瘦一大圈。片刻的感慨之后;他便对王容正sè道;“此外;便是居无定所的商人之税。”
父亲便是商人;倘若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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