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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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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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为天子近臣的人;竟然这般输不起”

    玉真公主习惯性地和杜士仪斗了两句嘴;一抬头见李隆基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两人;她便连忙笑道:“阿兄怎有兴趣在上元节到这儿来?”

    “随兴而来;想看看你们两个妹妹;却不想元元你已经有人陪了。”李隆基语带双关地笑言了一句;这才陡然看着杜士仪问道;“杜十九郎;听说你在蜀中收了个弟子?”

    这种事怎么连李隆基都知道了?

    杜士仪暗自腹诽;但却丝毫不敢怠慢;心下一转念便打起精神说道:“正是;我刚刚还和玉真观主提及此事他当初曾经跟着我出蜀;一路上为记室;也算是历练不少……”

    “既是看重此子;怎能任由其从流外吏员出身?”

    这话从何说起?

    杜士仪纳闷到了极点;一瞬间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可他终究机敏;很快便顺着天子的话头说道:“此子出身寒素;家中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务农为生;没出过一个读书人。跟着我在成都县廨住的时候;我想给他添一件丝绵小袄;他都一口咬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今身上还穿着一件木棉袄子;老想找些力所能及的活来于。倘若一味吃我的用我的;他心中不安;所以;我也是着实没办法对付他那执拗的性子。”

    见天子果然并无不耐烦;接下来;他索性绘声绘色地说了两件陈宝儿的趣事。末了;李隆基便摆手说道:“流外铨选比流内难多了;而且;一经流外;日后再转至流内;必定会被人瞧不起。既是那般良才美质;何妨让其应童子科

    “阿兄;他已经十三岁;年纪超过了”

    童子科是专为那些早慧童子所开的制举;因而李隆基方才由此一说。此刻玉真公主解释了一句;杜士仪也摇了摇头道:“他启蒙太晚;纵使过目能诵;但经史的底子远远比不上那些自幼就有家学熏陶的官家子弟。至于文章;如今也才刚起步不久;纵使能够应童子科也是揠苗助长。”

    “杜十九郎倒是颇有师长的架势。”李隆基信步上前;在玉真公主让出的主位上坐下;这才淡淡地说道;“不说你这弟子的事了。朕今日心绪不好;所以四处走走;到了元元这里;方才知道你也在。你在财计上头颇有所长;朕且问你;如今河南河北河东各州水患所决堤岸坝堰不计其数;而且救灾又屡屡拖沓;你可有什么办法么?”

    玉真公主不想李隆基突然就改口说正事;想了想便悄然退出。等沿着九曲桥出去;看到霍清和杨思勖等人侍立两边;她招手叫了霍清到一旁柳树下;还来不及开口;霍清就突然满面惶急地说道:“贵主;我刚刚说错话了。陛下垂询杜郎君和贵主攀谈什么;我情急之下说是为了他那弟子;还说想谋一个胥吏之缺;可杜郎君分明不是为了这事来的……我真是罪该万死”

    “没事”玉真公主分出一只手来扶住了霍清;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还好;杜十九郎顺着陛下的话头把这事圆了过去。你下次留心些;陛下既是今天混在杨思勖的从人里头微服来;下次还可能这么微服来。”

    小楼之中;杜士仪面对李隆基这突然一个问题;着实有些闹不清他是发现自己在此而随口一问;或者是本来就打算问自己。真要说财计;他并不是十分在行;或者说;这种救灾减灾之类的事情;需要的是实际操作经验;以及能够信得过的人手;如臂使指的统一指挥系统。所以;他在仔细想了又想之后;便抬起头说道:“陛下既是垂询;容臣直言一句。咨议此事;比起只曾经判茶引使的臣来说;有人更加适合。”

    “谁?”

    “魏州刺史宇文融”

    这个名字李隆基也曾经前后斟酌过好几次;如今杜士仪突然提起;他忍不住盯着人好一会儿;这才云淡风轻地问道:“杜卿和宇文曾有私交?”

    “我当初任左拾遗和成都令的时候;是曾和宇文使君有过不错的私交。”杜士仪知道这种事瞒不过天子;索性坦然承认了;“但出蜀之后;因为宇文使君曾经就两税之事与臣交换过意见;打算在全天下推广;但臣那时候觉得还不到时机;有过一番争论。而后又因为某些缘故;宇文使君和我有些不愉快。不过;公是公私是私;宇文使君前年就曾主持过救灾的事;如今又身在魏州;正好统管此事。他曾有过任户部侍郎统筹财计的经验;远比臣这半吊子强。”

    尽管并未设什么特务机构监察百官;但作为天子;李隆基即便不是耳聪目明;但如果想要知道什么;通过宫里那些内侍;还是能够大体打探到的。尤其是此前宇文融和张说针锋相对;他对这种党争关注得无以复加;所以杜士仪所说;他自然能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此次杜士仪成婚;宇文融甚至没送过贺礼;足可见这关系确实有些僵了。

    “唔;你这举荐朕知道了;不要对人声张。”

    杜士仪欠了欠身;这时候;就只见李隆基突然起身道:“听说公孙的弟子来了;朕多年不曾见过她们师徒二人同台献艺;倒要借着元元的地方观瞻观瞻

    李隆基这么说;便代表自己过关了;可他说要去看公孙大娘和岳五娘的剑舞;杜士仪却有些高兴不起来。要知道;岳五娘今天是把罗盈一块带来的;那种和自己当初见金仙公主如出一辙的戏码;此刻定然发生在公孙大娘和罗盈之间。然而;要拦着李隆基是需要技巧的;他跟着出了小楼;眼见那边厢玉真公主和霍清主婢俩正站在柳树下;他突然灵机一动。

    “今日上元佳节;陛下可要上花萼相辉楼赏灯?”

    开元二年;李隆基把当年在登基之前住过的兴庆坊正式改为兴庆宫;此后多年陆陆续续扩建;从前年又开始扩建朝堂;预备用作李隆基听政所用。而和勤政务本楼相对的;就是这座用来宣扬天子与众兄弟情谊的花萼相辉楼。此刻他问了这一句;果见李隆基微微颔首;他便笑着说道:“容臣劝谏一句;今日上元佳节;陛下与其在玉真观中观赏公孙大家和岳娘子师徒剑舞;何妨请她们师徒在花萼相辉楼前献艺;陛下与百姓同乐?”

    此话一出;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即大悦:“既是如此;朕从卿所请”

    等来到玉真公主和霍清面前;他便笑道:“本打算和元元一赏公孙师徒绝艺;结果杜十九郎偏煞风景;朕回宫去了晚间花萼相辉楼之宴;你告诉公孙;让她和徒儿献艺花萼相辉楼前;朕和群臣百姓同乐你和八娘都记得早些来

    玉真公主毫不介意兄长几乎没对自己说上两句话就回去了。等杨思勖等人簇拥了天子离去;她象征性地送了几步;就因为生怕别人察觉到端倪而留步了;这才冲着身侧的杜士仪微嗔道:“你好大胆子;为了给她们师徒打掩护;硬是把阿兄给哄了走”

    “我这不也是被逼无奈吗?刚刚我和观主去下棋的时候;她们就抱头痛哭成一团;万一陛下问起什么岂不是麻烦?如此花萼相辉楼之下献艺;陛下远远的只能看到剑舞英姿;看不清人;就算把人叫上去;旁边还有别人在;兼且刚刚伤心过了;她们师徒也就不会如眼下这般难以自抑了。”

    “你呀;果然是怜香惜玉”嘴里这么说;玉真公主却并不生气;吩咐霍清去传了话后;她问明李隆基究竟问了什么说了什么之后;就敛去了刚刚那戏谑的表情;“固安临行在即;这是一招险棋。”

    杜士仪微微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即便艰险;却也不得不走”

    正如同杜士仪所说;师徒重逢的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刚刚确实没办法给李隆基表演什么剑舞。人前一贯刚强的公孙大娘;此时此刻两眼红肿;泪痕宛然;而一贯嬉笑怒骂全由己心的岳五娘;更是眼睛肿得和桃子似的。至于站在一边的罗盈;则是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垂头讪讪地站在一边。

    “五娘;既然答应了他的求婚;又已经在荒野之中拜过天地;那如今也不用为了我而补办;你二人已经给我磕过头;就算是礼成了。”话虽如此;公孙大娘却倏然看向了罗盈;那目光猛然间变得如同剑光一般犀利骇人;“罗盈;既然你已经知道五娘过去曾经受过什么样的苦;又害得她险些殒命;若是你日后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即使你逃到再远的地方;我也必定执剑追到那里;你可明白?”

    罗盈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见公孙大娘脸上虽是寒光毕露;可眼神中却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他立时咬了咬牙双膝跪下;再次磕了个头:“只要公孙大家肯把五娘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绝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

    “你还敢说;谁在路上一直闯祸的?”岳五娘横了罗盈一眼;这才笑吟吟地说;“师傅;别再担心我了。小和尚纵有千万般不好;可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五娘”公孙大娘上前紧紧抱住了自己最心爱的徒儿;拍了拍她的脊背;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能找到意中人;师傅便再也没什么牵挂了”

    “公孙大家;岳娘子”

    匆匆而来的霍清看到这边情景;便在心里感慨幸好杜士仪聪明地搪塞了天子;否则还真不好解释。见那师徒两人总算是彼此分开;都看向了自己;她就把刚刚事情原委解说了一遍。听到杜士仪竟是把李隆基给敷衍走了;岳五娘登时眉开眼笑。

    “到底是杜十九郎;真是艺高人胆大;如果圣人真的不期而至;我可没心情给他舞什么剑不过晚上就不打紧了;大不了舞完剑我就开溜;我可不想敷衍那些好色的达官显贵”说到这里;岳五娘一下子觉察到了自己的语病;不禁歉疚地说道;“不过;抛下师傅一个人呆在宫里;弟子实在不孝。”

    “我比你耐得住;你这性子倘若进了梨园;只怕转瞬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公孙大娘谢过了霍清;等人离去之后;她方才笑道;“不过多年不见你舞剑了;未知你如今技艺如何。五娘;再和师傅同舞一曲好么?”

    “好”岳五娘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继而便对罗盈示意道;“罗盈;去请杜十九郎来;他那一曲楚汉;想必越发炉火纯青了”

    这一晚的花萼相辉楼前;无数蜂拥而至想要瞻仰天颜;并那些宫中梨园顶尖人等技艺的百姓们;有幸看到了他们一生中都值得向人夸耀的画面。

    在梨园乐工们演绎的那一曲楚汉曲音之中;他们不止看到了霸王雄霸天下的风采;更看到了不同于史书传奇所载的虞姬。那一身红衣相随霸王一路冲杀不离不弃;直到最后力竭;方才和霸王双双自刎的虞姬;为这个上元夜带来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悲凉。

    然而;一曲终了;登上高三层的花萼相辉楼的;却只有公孙大娘一个。按照她拜谢天子赏赐时所说;岳五娘不惯人前露面;已经飘然而去了。李隆基即便叹息;可自己的梨园已经拥有了剑舞天下无双的公孙大娘;不能将其弟子收揽其中;也不过只是淡淡的遗憾。

    而曲终没入人群;顷刻之间就在罗盈帮助下变装溜走的岳五娘;却在和早先就约好地方见面的杜士仪王容会合之后;笑吟吟地说出了一句话。

    “这种欢腾的地方到底比不上下午在玉真观时;那一曲方才是真正的惊鸿一舞动天地杜十九郎;我和罗盈又要继续叨扰你啦;快走快走;这花萼相辉楼前的热闹有什么好看的;王娘子;咱们找个地方去赏月”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五百三十二章 铁骨柔情

    上元节这一天晚上;花萼相辉楼前的热闹乃是长安之最。而东西两市前亦有灯车彩车;再加上诸王贵主家派家妓乐人出外巡游;整个长安城几乎都笼罩在喜庆欢腾的气氛之中。然而;这也不是没有例外的。花萼相辉楼上的赐宴;并不是所有大臣都能够尽欢;并不是所有皇族宗室都能够自始至终面露笑容;悄悄逃席而去的既有太子李鸿;也有几位不得宠的后宫妃嫔。至于群臣百官;借口年老体衰而退席的;就有宋憬。

    宋憬是看完公孙大娘师徒那一场无双剑舞就告退离席。此刻从兴庆宫中出来;看了一眼那锣鼓喧天歌舞不绝的花萼相辉楼前广场;宋憬忍不住眉头打了一个结。刚刚在城楼上时;他就很想针对如此耗费巨大的节庆而谏劝一二;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毕竟;顶着与民同乐的由头;他若是太煞风景;未免不近人情。离宫换了便服策马徐徐往自家所在的安兴坊而去时;他却突然发现前头也有一行人逆人流而行;而且其中一个的背影还有几分眼熟。

    不过是微微一怔;他竟一抖缰绳策马追了上前;惹得两个随从全都为之愣住了;拍马再追的时候;已经被这位前宰相甩开了老远。而等到堪堪与前头那一行人平齐的时候;宋憬方才勒马说道:“没想到君礼你也去花萼相辉楼前凑了一回热闹”

    杜士仪听到身后有马蹄声就停了下来;等发现赫然是宋憬;吃了一惊的他不由自主就向身旁的岳五娘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当初宋憬也是曾经见过公孙大娘和岳五娘师徒剑舞的人;即便今天远观看不分明;可也听说是公孙大娘阔别已久的徒儿回到长安;因而在此佳节共同献艺;所以;他一眼认出了岳五娘;立时便诧异了起来。

    “君礼怎会和公孙大家高足在一起?”

    这么快就被人揭穿了;杜士仪登时哑然;还是王容欠了欠身笑道:“岳娘子和我当年在并州时颇有交情;又和杜郎在同罗部和奚王牙帐时有过生死之交;故而和她的新婚丈夫一块赶来参加了我和杜郎的婚礼;谁知今日在玉真观拜见公孙大家时被陛下得知;因而点了她献艺。她是受不得拘束的人;一曲终了便悄然而退;谁知道正好被广平郡公给撞了个正着。”

    宋憬闻言顿时生出了兴致;见杜士仪连忙侧身让了罗盈上来;他不禁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青年男子;待要发问时;他突然笑道:“算了;这大冷天的不要当街说话。我家中那些晚辈们;大概都已经出去赏玩灯会或是玩闹了;没有别人。倘若你们不想在外头凑上元节的热闹;到我家里坐坐赏月如何?”

    岳五娘刚刚说了找个地方赏月;这会儿宋憬就来邀约赏月;众人不禁面面相觑。杜士仪一直真心钦佩宋憬的品行风骨;见身边的王容没有异议;而岳五娘则更是爽快地点了点头;唯有罗盈有些不知所措;他便开口说道:“宋开府如此盛情;我等就叨扰了。”

    安兴坊位于兴庆宫的斜对面;内中达官显贵云集。东南隅是岐王李范的赐第;西门之北陆象先宅;陆象先宅之北便是宋憬宅。此外;武惠妃的父母;已故郑国夫人杨氏和其父曾经封过恒安郡王的武攸止;宅邸也在此坊中。当杜士仪这一行人跟着宋憬;由东门而入;经过岐王宅、恒安郡王宅、陆象先宅;最后来到了宋憬的宅邸门外时;岳五娘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都说这兴庆宫附近住的是大唐最权势煊赫之人;果然一点不假。”

    “权势再煊赫;倘若不知道每日三省吾身;也未必能永保富贵荣华。”宋憬不以为然地答了一句话;见门前家人上前迎接;果是说儿女孙辈都不在;甚至连老妻都被儿子们哄了出去逛灯会了;他也不解说杜士仪之外的人是什么身份;只淡淡地说道;“惹上几壶酒送来后头暖阁;至于夫人和郎君娘子们;还有那些放了假出去观灯的;不用惊动了他们回来。”

    宋憬家中素来是客人稀少;今天一来就是正主儿四个;下人们无不纳罕;但主人素来不喜有人探根究底;谁也不敢造次;自然只是按照宋憬的吩咐去预备。而宋憬带着杜士仪等人来到后院一处暖阁;见岳五娘一进屋就嚷嚷说热;脱了外袍;他就点头解释了两句。

    “这屋子是当年工部奉敕督造时;就通了地龙的。原本主屋书斋等等都要如此安设;我嫌弃花费太大用炭无数;只保留了这一处;每年最冷的时候就动用几日十几日;平日里炭盆取暖也就够了。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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