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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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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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荃之前只是一味惊喜;但如今看朝中风云变幻;又见宇文融步子迈得这么大;他也不禁有些忧心了起来。可云州远在边陲;长安但凡有信送过来;都至少是相隔十天了;再加上云州的内部事务千头万绪;他身为录事参军总判诸曹;更是最脱不开身的一个;也只能有限地关注一下长安的信息而已。反而杜士仪身为长史;更多的是担当规划和决策;具体的执行因为属官已经健全;倒不用和从前一样事必躬亲;反而空了许多;有功夫时时刻刻盯着长安城的政局变化。

    这一天;他在接到太原府晋阳令李橙的亲笔信之后;想了想便把郭荃请到了书斋。他才说了一句是李橙的信;郭荃就犹如炸毛的猫似的;一下子紧张得无以复加:“怎么;是宇文相国出事了?”

    “郭兄;你别这么反应过度好不好?是李橙代太原尹李公;和我商量粮食的事。”见郭荃这才稍稍平复了下来;杜士仪这才郑重地说道;“去年河东道各州虽然没有遇到什么大灾;但雨水稍多;年成不好;这是在秋收前就已经预估出来的。而且;河东道还要解送关中河洛粮食;府库就有些空了。所以;我看他信上的意思;想让云州帮上一把。”

    “嗯?”郭荃纳闷地接过了李橙的信;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他就明白了过来;“晋阳并不缺粮;但朔州岚州代州等地;却不那么充裕了。也就是说;太原尹李公;希望我们把江淮转运上来的粮食;转运这几州;以便于平抑粮价;免得在秋冬发生恐慌?”

    “没错;此前我就考虑过;如何因为徙居云州的人口给相邻州县带来的压力表示一些善意;如今既然李橙代表太原尹李公给了我这样一个明示;便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但这是商人层面上;在公事层面上;我打算也派一个人去一趟太原府;但一时半会没个头绪;老郭你可有举荐?”

    “这个嘛……”郭荃歪着头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嘿然笑道;“说出来你别不乐意。太原尹李公据说是最赏识少年成才的神童;你派别人去;不如把季珍派过去。只要他能够在李公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再加上云州答应了转运粮食;你还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季珍?”杜士仪没想到郭荃会提出这么一个人选;侧头去看陈宝儿时;他就见自己这弟子同样是惊愕莫名;在他的目光注视下连忙站起身来。不等其诚惶诚恐地解说什么;他就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问道;“宝儿可敢替为师去一趟太原府;谒见太原尹李公吗?”

    陈宝儿本想谦辞;可杜士仪这么问了;他便意识到;如今的云州因为没有云中县廨;一切事务都是云州都督府处理;而且王泠然还在怀仁那边协调怀仁县设立的一应事宜;其他人根本抽不出身来;而且也不好没有上命就轻易离开云州;只有他能够担此职责。尽管对于自己去拜见太原尹这种一等一的高官还有些惶恐;但他沉吟再三;最终深深躬身道:“弟子虽驽钝;但愿意尽力而为。不过;还请杜师面授机宜。”

    “好;那就定下;便是你了”

    杜士仪一言决定了此事;却又三言两语将其暂时差遣开去;随即方才对郭荃说道:“老郭;陛下复置云州;以我为长史;你为录事参军;固然是考虑到云州新置;生怕突厥有所反弹;而今云州已定;对我等论功行赏;封我五品散官;赏以爵位;已经足够;但这个云州宣抚使;你可曾品出其他滋味来?”

    在当初的封赏时过境迁已经快一年之后突然又提到这一茬;郭荃不禁有些意外:“莫非陛下还有深意?”

    “自贞观到如今;哪有只管辖一地的宣抚使?我这几个月常常夤夜沉思;最后觉得;陛下在设宣抚使的时候;是否有意无意地在考虑;将太原以北诸军节度、河东道支度营田使;以及北都留守也就是太原尹;合而为一;即河东节度使;掌军、政、财计诸项大权?或者未必是陛下;而是有别人如此建言?”

    杜士仪说到这里;心中不禁振奋地想;那该是他奋斗的目标之一吧?只不过;如果真的如他设想这般;没有十年八年的积累;他是不要奢望那个位子了。如今的李隆基可还没老糊涂;他的年岁实在是小得有些过分了。

    “这个……”郭荃一时大为讶异;然而;仔仔细细考虑这个问题;他却觉得不是没有可能的。尽管不如朔方和河西陇右地理位置险要;但河东道也是直面突厥;尤其太原以北各州;在从前曾经多次面对过突厥的侵袭;故而景云二年方才以北都长史领和戎、大武等军州节度;而后更是以天兵军节度大使代替。所以;他不无谨慎地问道;“虽说杜长史深得陛下信赖;但若真的要建河东节度使之前;先以杜长史为云州宣抚使;这又算什么意思?”

    “此事我也还琢磨不透。”

    杜士仪暗叹自己又不是李隆基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知道这位极通御人之术的天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可以肯定;如果自己能够把云州的根基打严实;异日如果建河东节度;那么;云中守捉的地位就会异常重要。但他支开陈宝儿对郭荃说这个;并不是要让其展开无限遐思;此刻咳嗽了一声便沉声说道:“云州根基浅薄;今年的县试和州试;我已经授意于近日展开;但凡报考略通文墨之人;我都打算留在宣抚司帐下听命。”

    见郭荃还有些莫名;杜士仪便加重了语气说道:“云州比不上江南巴蜀这些文华之地;和两京的人才云集更加没法比。要等云州有足以金榜题名考中进士明经的人自己渐渐成长涌现出来;十年八年也未必能够。我在蜀中捡到了季珍;已经是万中无一的运气;不敢奢望还能够有第二次。既然如此;我便择资质尚可者;放在你们各位身边加以耳濡目染。和宇文相国不同;我就算曾经出蜀走遍大半个江南;没有征辟之权;也只能望人才而兴叹;现如今有了征辟之权;放眼望去却少有可用之人;却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栽培了。老天爷要是能掉下十个八个季珍给我;那该有多好?”

    书斋外头;重又回来的陈宝儿听到里头这谈话;脸上不由得僵住了。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做事;但从来没有想到恩师竟然会给予自己那么高的评价。一时间;他只觉得心情激荡到鼻子酸涩;眼睛里竟有些模糊。

    “既如此;白登山王氏一族毕竟也是官宦之后;你既然提拔了王芳烈;为何不用王氏一族的其他人?”

    “你以为我不想?”杜士仪叹息一声;不无苦涩地说道;“王培义在山中也想着栽培儿子;但书卷有限;精力有限;再加上有些东西需要资质;他的儿子包括王芳烈在内就没一个出类拔萃的。王芳烈还是胜在虽粗糙但却刚烈的脾气;再加上机缘好;这才能够以白身处士释褐为云州法曹参军;可王家其他人我要征辟;就不够公允了。不过;王培义已经通过王芳烈;提出把他两个孙子;也就是王芳烈的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派过来;说是在我左右行走;学些东西;我答应了。”

    听到这里;陈宝儿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听壁角;平复了一下情绪就叩了叩门;等到进屋之后;便仿若没事人似的继续到自己那张小书案后坐下;专心致志地继续自己的案牍工作。等到杜士仪和郭荃说完话;他见杜士仪招手;便上得前去;把孺慕和尊敬藏在心里;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杜士仪对他南下太原的嘱咐。

    而等到这偌大的书斋中再次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杜士仪方才搜肠刮肚地开始回忆自己认识或结交过的人;头两个跃上心头的便是李白和王维。可想到自己赶鸭子上架的人中;已经有王翰和崔颢这一等一的才子;王泠然亦是才华横溢;而越是才子就越是傲气不容易相处;而且在政务上头未必就比寻常人有多少优势;他最后还是绝了这个打算。

    还是先自己栽培吧

    要说还是宇文融方便;当初借着括田括户的名义;宇文融从全天下挖到了多少善于财计的人才;怪不得现在能够左一个右一个地举荐他那会儿遍访江南是为了茶引司的事;总不能如同查账似的去盘点各州县的官员吧?而且;以他的小小职权;未必就能叫人看得上。能够搂到如今这么些人;他已经该烧高香了。倘若宇文融能分几个人给他杜士仪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复又坐下的杜士仪心里清楚得很;云州这小小的山神庙;实在是不比宇文融那掌管天下财计的户部;就算人肯来;他有什么位子够格虚位以待?

第一卷当时年少青衫薄 第六百零六章 云州集

    尽管杜士仪已经做好了人口已经直逼一万的云州找不到几个人才的准备;可是;将进士明经明法等科;以及算科等杂科分成两大类目进行的云中县试;结果仍然给了他当头一棒。这一日;看着那些于巴巴的策论;狗屁不通的经史;他唯有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就如同他对郭荃所说的;能从乡野之地捡到陈宝儿这块璞玉;他已经很够运气了;那还是因为蜀中成都原本就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所;识文断字的人相较云州总要多一些。而现在放眼整个云州;目不识丁的占了绝大多数。而这年头的士子们都是怀着出将入相的傲气和决心游历两京;只为搏名达公卿;鲜少有人会到云州这种偏僻之地来。因此;他随手把那些卷子扔在案头;继而摇了摇头。

    “选不出来;就不要解送到长安去丢人现眼了。老郭;即日起;先设云中县学;招收年岁在十岁……不;七岁以下的童子应学。”见郭荃瞠目结舌;仿佛想要解说;这县学并不是用来启蒙的;杜士仪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不必说了;如今云州这景况;指望家中长辈有能耐教导晚辈;亦或者师徒相传的私学;简直是痴心妄想。既如此;就让官府来承担起这个责任。这个年纪能够识字写字的;不消说;自然收进来。其次便是;让考官口诵一首诗;倘若他能够立时背诵;那就同样收进来;之所以选童子;要的就是资质。但凡能够入学的;官给口粮住宿。”

    这等教育大计;或为豪富之家;或为官宦之家出身的王翰等人很难感同身受;但云州这种人才凋零的景象;他们也同样是心存忧虑的;所以对于杜士仪这个花费不算太大;但意义却不凡的提议;他们都没有反对。可让他们完全没想到的是;接下来杜士仪张口又是第二个提议。

    “各位自从随我到云州;虽然政务繁忙;但身为才子;不应该完全荒废了文牍才是。三天之内;把你们的诗稿文稿全都整理给我。”

    这话说得王翰有些摸不着头脑:“君礼要这些东西于什么?”

    “政绩固然要紧;但我们云州本来就有一个傲视河东其余各州的地方;那就是才高八斗的才子远比他们多”

    杜士仪见一张张脸上或是露出得色;或是稍有矜持;或是攒眉苦思他的弦外之音;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解释道:“文苑之事;本就是各州长官竭力推崇的。如今既然治下没什么英杰;就只能拿着我云州都督府的属官来卖弄卖弄了。自我以下;再加上刚调来的宋兵曹和张田曹;整个云州一共有七个进士;出一本云州集之类的诗集;应该不成问题吧?不论王六你;还是小崔;抑或仲清;都是一手好诗赋;如今远在云州;杰作束之高阁;坊间无人传唱;岂不是可惜?”

    这下就连素来板正的郭荃都笑了起来:“这真是好主意;兴许能够激得心高气傲却怀才不遇的人到云州来。只不过;开销不小啊。”

    “此事我自会让长安千宝阁去办;如此风雅之举;兴许会一时洛阳纸贵;就不用有什么铜臭之忧了。”

    是文人就没有不想出名的;哪怕王翰一大把年纪也同样如此。于是;他立时抚掌大笑道:“好好;我回去立时整理整理。说来自从到了云州;远看塞外大漠;又经历连场大战;我这诗可是写了很不少;随便挑挑也至少有十首八首好的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你杜十九也好;小崔也好;仲清也好;可别让我独占鳌头”

    王翰如此自鸣得意;崔颢却默然不语;反而今天战战兢兢第一次与会的宋乃望和张再水同时大喜过望。他们这才明白今日为何唯独他们两个新到云州的参军被点名出席;原来是因为杜士仪有这样的考量。不管杜士仪之前对他们如何冷待;可现如今这样的好机会;能够和这些名声赫赫的才子相提并论;不愁一任期满便要给闲置丢到一边去。于是;两人几乎恨不得把从前所作却没给人瞧过的诗稿也都去翻找了来。

    一时人纷纷散去;唯有崔颢端坐不动。杜士仪知道自从之前王容分娩;自己狠狠教训丨了崔颢一顿后;他就一直躲着自己;因而也没有出言捅破。因为陈宝儿去了太原府;每次集议之后的节略都是他自己亲自记下;会后总结誊录;这会儿便上前去关上了门;随即方才转身说道:“怎么;有话对我说?”

    “杜长史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为人轻薄浮艳?”

    “不是我一直这么觉得;是你大多数时候都用这轻浮无行的一面示人”杜士仪毫不客气地揭破了这一点;见崔颢面色难看;他便回身到主位坐下;淡淡地说道;“你若是打算从今往后不在乎仕途如何;只想着放浪形骸;休妻如同换衣服;那我也不再管你。你在云州任上;纵有指摘;我都会帮你挡了;但以后如何;我就没有办法了。你放纵欢场我管不着;但妻子是你自己娶回来的;若如同衣服一般毫不尊重;还不如想买多少婢妾就买多少婢妾;何必作践别人”

    这话和他当初的训丨斥一样说得很重;可崔颢脸色越发苍白;却没有反唇相讥驳斥什么。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要是我一定要休弃现在的妻子呢?

    “那是你的家务;我即便是你的上官;也是你的友人;也无权置喙。但轻薄无行这四个字;恐怕会在你连休二妻之后;跟着你一辈子”

    等到崔颢面色阴沉地拱了拱手后离去;杜士仪也无法确定这家伙到底是决定了没有;心下一时很无奈。王泠然和王翰如今都是单身;都有婢女随侍;而前者的私生活更是极其谨慎;至于郭荃则是和老妻同甘共苦了二十多年的。要说放眼他相识相交的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和崔颢这样奇葩的男人——在这个姬妾婢女可以随便上手的年代;谁会把娶妻当儿戏;娶一个休一个来来回回折腾?

    他正这般思量;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很有节制的叩门声:“杜长史;吴天启奉命来见。”

    “进来吧。”

    见外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进屋;杜士仪知道他便是吴九的幼子。和表面上看起来的浑身消息一点就动一样;吴天启自从进入都督府之后;素来很是机灵;再加上因为吴九的香火情;他也不吝多提挈其一番。这会儿端详了一下吴天启;他便颔首吩咐道:“近日我需要你回长安一趟;替我把一些诗稿文稿带给你阿爷。书信我就不让你带了;你给我捎一个口信给他;让他不吝用最好的纸张;最完善的宣传手段;把云州集给我推出去。若能洛阳纸贵;我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吴天启本来还因为立时就要赶回长安去而懊丧;可听到自己回去不是光为了送信;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他立时提起了十分精神。当杜士仪具体开始吩咐种种细节的时候;他仔细倾听;甚至唯恐记错;还不时乍着胆子打断再追问;及至最后复述了一遍后;见杜士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本待退出去;可到了门边便小心翼翼地停下了;却是赔笑问道:“杜长史;刚刚我听王司马他们说;云州不日就要设云中县学?如果那样;我……我这样的……日后能不能收进去?”

    杜士仪先是一愣;待见吴天启满脸期冀;他便笑了起来:“你年纪大了;和那些蒙童混在一块;不好看。若是真想扎扎实实读些书;等霁云从怀仁回来;他跟着宝儿读书的时候;你在旁边跟着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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